血丹入口後,氣機稍一煉化,便立刻化作熱流涌入腹中。
懷慶體驗到了許七安當初的痛苦,她感覺自己吞的不是血丹,而是一大口岩漿,灼熱的高溫先是在喉嚨里炸開,“熔解”她的咽喉,破壞她的聲帶,讓她失去語言功能。
緊接著,順著食管往下燒灼,進入胃袋。
而在這個過程中,這股血丹之力已經有少量融入血液里,正隨著血管,涌向四肢百骸,從內部撕裂肉身。
這種痛苦是凌遲的千倍百倍,煉神境以下的人,會在這樣的痛苦里瞬間死去。
懷慶的意識飛快紛亂,變的迷糊,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以血丹晉升超凡,需要忍受極其可怕的痛苦,足以輕易殺死任何一位四品,以取巧之法晉升超凡,這是必要付出的代價。
這些,許七安已經提前告知懷慶。
她是有心理准備的,但她沒料到痛苦是如此的恐怖和可怕。
難以承受,根本難以承受……懷慶的元神迅速湮滅,像是融入水中的雪花,分崩離析。
她僅存的意識里只剩下恐懼。
對死亡的恐懼,對痛苦的恐懼,宛如行走在冰雪中的孩子,渴望著前方出現燈火。
“抱元歸一,忍耐住!”
她意識渾噩之中,聽見耳邊傳來低沉溫和的聲音。
冰雪中的小女孩看見了她渴望的燈火。
懷慶意識猛的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從龍榻滾了下來,渾身是血的倒在許七安懷里。
她的理智沒有保留多久,被一波波海潮般的痛苦淹沒。
“忍耐住,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讓元神崩潰。”許七安沉聲道。
“你,你當初就是這麼過來的……”懷慶氣若游絲,意思渾噩,斷斷續續道。
她現在不能照鏡子,否則一定被自己丑陋的模樣嚇一跳。
懷慶的臉頰血肉開裂,一股股鮮血沁出,像是被排除體外的雜質。
她的身軀同樣如此。
“對於當初的我來說,熬不過去,就是滿門抄斬。”許七安輕聲道:“我別無選擇,懷慶,你也沒有選擇了。熬不過去,你便只有死。”
懷慶沒再說話,竭力對抗元神的崩潰。
這時,一條金龍從她體內浮現,像蟒蛇一般盤繞,把她潰散的元神“盤”住,阻止其消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許七安默默護在她身邊,撐起結界,把懷慶的慘叫聲和血丹的氣息籠罩,沒有絲毫外泄。
直到金獸里的檀香不再升起,懷慶的情況才漸漸安穩。
她的軀殼已經褪去凡胎,每一個細胞都充盈著旺盛的生命力,生生不息,可斷肢重生,可移山填海。
當世九州,第一位超凡女武者誕生了。
金龍消散,許七安也撤回了結界,握住懷慶鮮血淋漓的手,渡入氣機。
“我成功了?”
懷慶睜開眸子,兩道銳利的氣機刺穿殿頂,這是因為她還難以完美的駕馭這股力量。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許七安連連拱手,面帶微笑。
懷慶幽幽吐出一口氣,盤坐起身,招手攝來一塊干淨的汗巾,仔細擦拭如花似玉的臉蛋。
待勉強收拾干淨後,她柔聲道:
“多謝。”
“咱們之間說什麼‘謝’字。”許七安笑著擺手,心說你可是我大姨子啊。
懷慶輕聲道:
“既然不用說‘謝’,那許銀鑼私底下也不用總是把‘陛下’掛在嘴邊。”
雖然她也總是把“許銀鑼”掛在嘴邊,但心情好的時候,沒有外人的時候,還是會叫寧宴的。
她是想讓我叫她閨名,還是懷慶?許七安說:
“好的陛下!”
“……”懷慶不愛理他了,淡淡道:
“李妙真什麼時候晉升三品?”
許七安回答:
“就在今晚,她會在觀星樓的八卦台凝聚功德之光,一舉突破三品。”
懷慶點了點頭,又問道:
“有幾成把握?”
“按照金蓮道長的意思,妙真行走江湖三年,所凝聚的功德之力極其龐大,但隨之而來的因果反噬,也會極大。”許七安說道:
“今夜是否要去旁觀?”
懷慶點頭。
事情聊完,懷慶也已經成功晉升,許七安看了一眼天色,就有些想離開了。
已經和宋廷風還有朱廣孝約好,午後勾欄聽曲,結束後還得插花弄玉,黃昏前得結束,因為夜里要教導臨安。
對了,早晨來時,他還抽時間喂飽了浮香。
光陰似箭啊,時間總是不夠用……許七安由衷感慨,說道:
“陛下,我先告辭了。”
懷慶抿了抿嘴,略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回應,又有些不甘心,不咸不淡道:
“許銀鑼婚後的日子過的甚是逍遙。”
“時間總是不夠用,臨安那丫頭喜歡纏人,恨不得天天和我膩在一起。”
許七安剛說完,就見懷慶臉色一沉,沒什麼感情地說道:
“不送!”
他當即化作一團溶化的陰影,消失在寢宮里。
……
夜。
清冷的孤月高懸,夜幕鑲嵌著幾顆零落的星子,白日里熱鬧的京城已經陷入沉睡,遠處偶爾傳來夜鳥的啼叫。
觀星樓的八卦台,匯聚著一群吃瓜群眾。
孫玄機以及跟在他身邊的袁護法;背對眾人負手而立的楊千幻;額頭一縷白發的青衫劍客楚元縝;穿回白色繡梅花宮裝的懷慶;苦大仇深的恒遠;不怕他心通的阿蘇羅;不肖弟子苗有方;衣帶漸寬很後悔,恨許恨的人憔悴的李靈素……
當然還有本次事件核心人物:李妙真和金蓮道長。
許七安坐在案邊,看向修羅王幼子:
“等妙真晉升成功,我們便攻打阿蘭陀。”
阿蘇羅深吸一口氣,“好!我等著一天很久了,從歸位來,就一直在等。從替你拔除封魔釘時,就等著你說這句話。”
佛門與修羅族有“滅族”之恨,與他有殺父之仇。
沒有人比他更想踏平阿蘭陀。
阿蘇羅為大奉征戰雲州超凡,可不是為國為民,中原百姓和大奉朝廷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是在下注!
賭許七安能崛起,賭大奉能贏,然後反攻西域佛門。
他賭對了。
苗有方打了個哈欠,問道:
“為何要選在夜里晉升?”
頂著兩個黑眼圈的李靈素沉聲道:“夜里好啊,夜里很好。”
總算能休息一晚上了。
金蓮道長解釋道:
“晝夜並無區別,只是對貧道來說,夜里會更有精神一些。”
夜里更有精神?道長你是不是上貓上的太多了,作息規律已經完全“貓化”了?許七安看一眼金蓮道長,深表懷疑。
察覺到許七安的注視,金蓮道長咳嗽一聲,望向李靈素,轉移話題和注意力,詫異道:
“你已經修到銅皮鐵骨了?”
你都被逼的把武道修至六品境了?眾人內心一陣憐憫。
李靈素沒搭理眾人,只是辛酸的別過頭去。
苗有方驚喜道:
“李兄,沒准你能成為武道雙修的四品強者,超凡之下的佼佼者。”
混蛋,這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李靈素內心毫無喜悅,咬牙切齒道:
“這還要感謝許寧宴的敦促。”
當初他組建寨子,拉攏流民時,就已經是八品境,七品煉神境修的是元神,對天宗聖子來說基本沒有難度。
隨後就一直卡在煉神境,難以突破到六品。
“不用謝,當兄弟嘛,應該的。”許七安一臉誠懇。
“……”李靈素又別過頭去。
這時,阿蘇羅望向袁護法,嘖嘖道:
“你還活著啊,查出是誰發布的懸賞令了嗎,我覺得是皇帝。”
懷慶面不改色,淡淡道:
“朕倒覺得是你!”
李靈素搖頭:
“我覺得不是陛下,也不是阿蘇羅,是許寧宴的妹妹。那丫頭表面看起來嬌弱可人,其實心黑的很。而且當晚,最丟臉的就是她了。”
許七安立刻反駁:
“你怎麼不說是你?劍州時,你比她可要丟臉多了。”
被人揭了傷疤,李靈素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
“狗賊,我忍你很久了。”
楊千幻立刻附和:
“狗賊!楊某也忍你很久了。”
苗有方趕緊站出來和稀泥:
“好了好了,別吵了,是我發布的懸賞令總可以了吧,是我懸賞一萬七千兩懸賞袁護法。”
眾人看他一眼:
“你不配!”
苗有方:“……”
李妙真適時睜眼,挽救了苗有方的尷尬,“道長,我准備好了。”
她已將各方面狀態調整到巔峰。
金蓮道長微微頷首:
“我會替你把關,但能幫的畢竟有限,能否成功,靠你自己。”
李妙真接著又看一眼許七安,這家伙白日里替懷慶護法了。
許白嫖求生欲很強,低聲道:
“我會看著你,放心。”
懷慶心里哼了一聲。
李妙真閉上眼,運轉地宗凝聚功德的心法。
是人便有業障和功德,地宗的心法,只是將一個人的功德之力凝聚起來,具現化,實用化。
李妙真下山游歷三年,行俠仗義,她到底凝聚了多少功德?
沒人知道。
即使是金蓮道長,也很難做出准確的預估。
半刻鍾後,八卦台的眾人看見漆黑的遠方,飄來一片散碎的,宛如盛大螢火蟲群的金光。
純粹、溫和、神聖,宛如世間最美好的力量。
“好美……”
懷慶低聲說了一句。
李妙真頭頂升起一道宛如真實的,距離實質只差一步的身影。
這是她的陰神。
陰神與肉身一樣,盤腿而坐,閉著眼睛。
漫天飛舞的“螢火蟲”飄來,覆蓋在李妙真體表,覆蓋在她發絲間,籠罩全身,然後慢慢融入體內。
頃刻間,李妙真的陰神便被神聖浩大的功德之力籠罩。
“想不到,她短短三年,凝聚了貧道三十年才能積攢的功德。”
金蓮道長搖頭感慨:
“尋常人做好事,講究量力而行,甚至要看心情。因此即使是好人,行善的次數也有限。藍蓮行俠仗義不計回報,急公好義刻不容緩,這份心意之純,世所罕見。”
藍蓮花,啊啊~許七安腦海里又一次回蕩起熟悉的旋律,心里瘋狂吐槽:
不,道長,求你別再喊她藍蓮了。
一炷香後,天邊涌來的功德之力越來越少,直至不再飄來。
此時,李妙真的陰神已經凝成實質,散發神聖的金光。
陽神已成。
“這是功德之力塑陽神?”阿蘇羅看出了點門道。
“不錯!”金蓮道長頷首:
“由功德之力塑造的金身,才能將地宗的功德法術發揮到極致。”
他旋即露出憂色:
“妙真的功德之力,踏入三品綽綽有余,但相應的因果反噬,也不容小覷。”
可謂“功德”,造福一方是為功德。
通常來說,助人、行善也能凝聚功德,但這並不代表助人和行善就一定是功德。
舉個例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被官府追捕,奄奄一息的倒在路邊,一位路過的行人將他救走。
那位好心人精心照顧,救活江洋大盜,後者死里逃生後,扭頭就亂殺一通,造成無辜之人殞命。
江洋大盜原本該死,卻因為行人的善意之舉,逃過一劫。
那位行人是做了好事,他同樣會凝聚救人功德,但所沾染的因果是這點功德十倍百倍,甚至更多。
同樣的例子,如果行人救的只是一個小偷小摸的竊賊,因為竊賊造成的業障極小,功德與業障抵消之後,還有富余,那麼行人就凝聚了功德。
所以說,地宗會有因果反噬的危機,但只要小心翼翼的積攢功德,不救惡人,讓功德永遠保持在“盈利”狀態,就能杜絕入魔的危險。
金蓮道長當年是蠱惑了帝王修道,造成數十年來政務荒廢,百姓生活困苦,這份因果之力,直接化作黑蓮養分,讓金蓮道長沒有補救的機會。
李妙真雖然行俠仗義多年,救了無數人,但她同樣也有錯幫錯救之人,這些業障,不修功德時,不會有問題。
一旦修了地宗的功德,業障就會反噬。
在地宗的說發里,這便是“因果反噬”。
苗有方指著李妙真的眉心,驚道:
“變,變黑了。”
飛燕女俠眉心處,浮現一塊漆黑如墨的色斑,並迅速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