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七安的目光離開曹青陽,首先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楊崔雪、傅菁門等人,當然還有風姿卓絕的美人蕭月奴。
他掠過武林盟眾人,接著審視地宗的蓮花道士們,以及裹黑袍戴面具的淮王密探。
密探們戴著面具,看不出表情,但眼里燃燒著赤裸裸的恨意。
就是這個許七安,在京城鬧出那麼大動靜,逼陛下不得不下罪己詔,讓淮王死後身敗名裂,屍骨無法葬入皇陵,牌位不能擺入太廟。
楚州那位神秘高手以一敵五,凶威滔天,淮王死在他手里,密探們恨歸恨,卻沒有怨言。弱肉強食,本就如此。
但許七安的行為讓他們異常憤怒和惡心,區區一只螻蟻,淮王活著的時候,一指頭就能戳死他。
還不是仗著淮王以死,跳梁小丑似的上躥下跳,踩著淮王揚名立萬。
實在可恨可惱。
至於蓮花道士們,則更加赤裸裸,對於許七安的打量,有的嗤笑,有的冷笑,有的露出挑釁神色。
“一群跳梁小丑,不足為慮!”
許七安搖搖頭,收回目光。
淮王密探和蓮花道士們眉梢一挑。
“曹盟主,蓮子即將成熟,受不得大風大浪,所以這里沒有布置陣法。”許七安重新看向曹青陽,沉聲道:
“你也不想毀了蓮子吧。”
曹青陽不甚在意的點頭:“我要的是蓮藕,蓮子只算添頭,有,自然最好。沒有,也無礙。說吧,許銀鑼想怎麼過招?”
許七安摘下後腰的黑金長刀,隨手丟在一旁,“啪嗒”一聲,連刀帶鞘落在池邊。
他看著曹青陽,抬了抬下巴:“不施展氣機,不用武器,咱們比一比體術!”
聰明!
遠處的蕭月奴微微頷首,這麼一來,等於把曹盟主拉到了和他相近的水平线。
不施展氣機,三品武夫的強大便無從施展;不用武器,而曹盟主擅長的是刀法,是刀意,最強的攻殺之術又被排除。
最後,以曹盟主對許銀鑼的賞識,肯定會給這個面子。
混江湖的人都這樣,把面子看的比什麼都重要。
“好,就比體術!蓮子成熟時,如果我還沒打贏你,我不會去碰它一下。”
果然,曹青陽點頭同意。
場外的“觀眾”們吃了一驚,曹盟主這是給足了許七安面子,當著大伙的面許諾,便不會存在違約。
就是說,只要許銀鑼能撐過蓮子成熟仍然沒有落敗,曹盟主就不會爭奪蓮子。
天地會弟子們暗暗祈禱,希望許銀鑼能撐久一些。
金蓮師叔把許公子請來相助,真是一招妙棋……秋蟬衣露出欣喜之色,這位曹盟主一口氣連破無關,勢如破竹。
不管是楚元縝還是李妙真,他都不曾有過退讓。但面對許公子,卻願意做出如此大的讓步。
像許公子這樣聲望如日中天的少年英傑,世間罕有。
她對許公子愈發的仰慕、痴迷。
這,這曹青陽竟能做出如此巨大的讓步?白蓮道姑滿臉愕然,她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許七安的聲望。
“就算是比體術,盟主也不可能輸,就看許銀鑼能撐多久。”傅菁門說道。
“許銀鑼擅長的似乎也是刀法。”楊崔雪分析道。
蕭月奴聽著兩人的討論,嗓音柔媚地說道:
“曹盟主體魄無雙,但許銀鑼也有金剛不敗,且兩人都擅長刀法,而非體術,這麼看來,倒是有一番龍爭虎斗。”
這時,不遠處的密探天樞,冷笑著插嘴:“龍爭虎斗?我若告訴你,許七安只是一個六品武夫呢。”
他的話引來一片嘩然聲,議論聲。
觀戰的群雄們一想,突然發現,對於許銀鑼的品級,他們確實沒有概念。
首先,打更人的銀鑼既有八品煉神境,也有五品化勁,本身就不是按照品級來劃分的。
其次,許銀鑼的早期事跡里,有雲州獨擋數千名叛軍,有佛門斗法……這些都是在越階“戰斗”。
他們唯一能判斷的標准,是昨夜許銀鑼斬殺那位來歷神秘的公子哥,而對方本身不是弱者,又有兩名四品巔峰充當護衛。
所以,在眾人心里,許銀鑼即便不是四品,怎麼也是五品化勁。
“許銀鑼只是六品麼,六品的話,怎麼殺那位公子哥?”
“六品怎麼闖入皇宮,劫走兩位國公?聽他胡說。”
“但這群人似乎是朝廷的勢力,對許銀鑼想必是知根知底。”
“說這些作甚,等兩人交手了,一看便知。”
曹青陽審視著許七安:“你才六品?這我倒是有點意外。”
收集的情報里,許七安最新的戰績是力壓天人兩派的傑出弟子,雖然用了儒家法術書籍,但外人的評估是自身也有五品,差距並不大。
結果,居然是個六品武者。
許七安沒有回應,淡淡一笑:“還請曹盟主多多指點。”
話音落下,他突然飛了起來,伴隨著腳下“嘭”的悶響,凶猛的膝撞直面進攻。
過程中,眉心一點金漆亮起,迅速蔓延全身。
曹青陽一步跨前,主動迎了上去,左手擋開許七安的膝撞,右手掌心反轉,一掌貼在他胸口。
當!
如同巨鍾撞響,許七安倒飛回去,翻滾著卸力,才穩住身形。
“還真沒到五品……”傅菁門猛吃一驚。
嘩然聲一下子起來,群雄交頭接耳,通過剛才簡短的交手,眼光毒辣的,立刻便看出許七安的水平。
天地會弟子們臉色一沉,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盡管他們修的道門體系,但對武夫體系還是很了解的,畢竟武夫體系不像其他體系那般神秘,因為走這條路的人實在太多。
五品化勁是武夫體術的巔峰,五品之前,武者的近身攻擊雖然強悍,但不至於讓其他體系的高品強者畏懼。
五品之後的武者,才是讓其他體系的高品恐懼的原因。
化勁武者完美掌控肉身力量,可以無視慣性,無視失衡等,一旦被他們貼身,面對的將是狂風暴雨的攻勢,直到分出勝負,或者用特殊手段再拉距離。
許銀鑼沒到五品,那這一戰沒得打,拖延時間更是痴心妄想。
許七安站穩後,腦海里自動浮現畫面:曹青陽出現在身側,一記手刀砍他後頸。
來不及思考,依照武者的本能,他一個下蹲,然後朝前翻滾。
做完這一套動作的瞬間,曹青陽出現在他身側,揮出手刀。
手刀自然是落空了,曹青陽眼里閃過詫異,他身影復而消失,從天而降,一拳砸下來。
但在他出手前,許七安忽然一個踉蹌,像是喝醉酒的人沒有站穩,朝左側滑了兩步,完美避開攻擊。
“先適應節奏,他的攻擊太快,我有點跟不上,以躲避為主,伺機反攻……”
許七安憑借不同於常人的敏銳,一次次未卜先知,捕捉到曹青陽的攻擊畫面,手忙腳亂的規避。
在場外眾人看來,兩人就像玩過貓捉耗子的游戲。
終於,許七安在一個後仰避開曹青陽鞭腿後,他抓住了反擊的機會,以右腳為軸心,猛的旋轉,旋至曹青陽身後。
下一刻,暴雨般的攻擊落下,拳擊、膝撞、肘擊……一瞬間打出數十招,打的曹青陽鋼鐵身軀發出巨響。
這……蕭月奴美眸略有呆滯,她懷疑曹盟主在放水,在給許銀鑼面子。
“有古怪,他似乎能提前捕捉曹盟主的行動,做出有效預判。”傅菁門雙手緩緩握拳,有些躍躍欲試,道:
“看的我有些心癢難耐。”
他是怎麼做到的……楊崔雪眉頭緊鎖,許銀鑼表現出的能力,已經超過武者對危險的直覺,仿佛擁有了未卜先知之能。
“咦,他不是沒到五品嗎,怎麼反而壓著曹盟主打?”
“曹盟主沒認真吧,興許是要給許銀鑼面子,給他一個台階。”
群雄議論紛紛。
這個理由,大家還是能接受的,混江湖,最重要的是給人家面子。
不給人面子,還怎麼混江湖?更何況對方是義薄雲天的許銀鑼。
“曹盟主,時間寶貴,你還要和姓許的糾纏到什麼時候?”女子密探天樞,冷冷道:“提醒曹盟主一句,此子邪乎的很,不要陰溝里翻船了。”
曹青陽能感受到對方攻擊的猛烈,痛感清晰傳來,雖然只是疼痛,但對於一個六品武夫來說,能有這股力量,實屬罕見。
他回身一腳把許七安踹了出去,依舊被提前察覺,對方甚至借他這一腳拉開了距離。
“你似乎能提前預判我的攻擊?這是什麼路子。”曹青陽皺了皺眉,好奇的問道。
“獨門秘技。”許七安說。
“那我就當這是煉神境的直覺本能了。”
曹青陽活動了一下脖頸,淡淡道:“你知道嗎,武者本能有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
許七安瞳孔倏地收縮,他再次一個下蹲,朝前翻滾。
砰!
曹青陽出現在他面前,一腳將他踢飛。這一腳踢的很瓷實,踢的他像炮彈般飛射,撞碎假山,撞裂青石鋪設的地面,深深陷入牆中。
看著狼狽的年輕人,曹青陽笑道:“只要出手的速度,快過它對危險的預警,你便無法有效的做出應對。”
我懂,說白了就是CPU過載嘛……許七安把自己從牆壁里拔出來,咧嘴笑道:“熱身結束了。”
這一次,他主動撲了過去,但被曹青陽一招反倒,暴雨般的拳頭旋即砸在他臉上。
砰!砰!砰!
一聲又一聲脆裂的爆響在許七安耳畔炸開,一記比一記重,一記比一記快的拳頭不斷映入他的眼眸,砸在他的臉上。
砸的護體金身出現搖晃,砸的地面皸裂。
他出拳時,力量走的是直线,手臂肌肉向一個方向發力……
為什麼我做不到和他一樣,為什麼我的力量會在出拳的過程中分散……
天地一刀斬的“集中”只有一瞬間,我也只學會了一瞬間,根本無法長期保持這種狀態……
許七安一邊挨打,一邊觀察對方的氣機變化,他發現曹青陽的每一拳,力量都是一樣的,像是完美的復制。
五品之下的武者,以及普通人,根本無法保證自己每一拳的力量都一模一樣。
他坍塌了所有氣血,將之擰成一股,而後一腳蹬在曹青陽小腹,將他踢飛。
這一腳,將所有力量擰成一股,已經達到五品的水准。
化勁?不,還不是,他距離化勁只有一步之遙……曹青陽恍然大悟,退出一段距離,卸去力道後,再次撲殺過來,不給許七安喘息的機會。
在眾人看來,這是一場單方面的毆打,曹盟主體術無雙,攻擊凶猛,打的許銀鑼或跳或滾,不斷躲避。
偶爾爆發反擊,但在一兩招後,便被反制,然後是又一輪的單方面毆打。
當!
曹青陽一拳打開許七安交叉的雙臂,手掌貼在金燦燦的胸口,驟然發力,許銀鑼不受控制的倒飛,但曹青陽一把抓住他的腳踝,強行拉了回來。
又是一套凶猛的體術攻擊。
拳頭不斷砸在胸膛、小腹、臉龐……許七安無法站穩,被打的踉蹌後退,毫無招架之力。
“不得不說,佛門的金剛神功乃世間一等一的護體神功。”
“我看是龜殼神功吧,這挨打的本事貧道自愧不如。”
“嘖嘖,貧道都替曹盟主感到手疼,太疼了。”
“許銀鑼,再撐一炷香時間,說不准你能憑借龜殼神功,登上武榜呢。”
“哈哈,師兄,武榜不是只收錄江湖高手嗎,許銀鑼是朝廷命官,哦,我忘了,他已經不是銀鑼了。”
這些冷嘲熱諷,當然是來自地宗的蓮花道士,以及地宗弟子嘴里。
地宗的妖道們無時無刻不在宣泄內心的陰暗,發泄心里的惡意。
天機和天樞相視一眼,多年的默契讓兩人看懂了彼此的意思。
一旦曹青陽打破許七安的金剛神功,他們便趁機出手,收割這小賊的狗命。
李妙真幾次三番想出手,都被楚元縝攔下來了。
“別衝動,他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如果你插手戰斗,曹青陽和許七安的賭斗就不存在了,場面會因此失控。”楚元縝沉聲告誡。
恒遠大師雙手合十,嘆息不已。
如此可怕的對手,讓人感到絕望,他已經盡力了,也希望許銀鑼盡力就好。
麗娜右手下垂,皮膚表層包裹一條條宛如蠶絲的白色細絲,正治愈著傷勢。
她咬著小銀牙,氣道:“我阿爹在的話,一拳頭就打爆他狗頭。”
李妙真沒好氣的嘲諷道:“你阿爹?”
楚元縝咳嗽一聲,提醒道:“力蠱部的首領,二十年前就是三品了。”
李妙真:“哦,那沒事了。”
當!
震耳欲聾的響聲打斷他們的交談,凝神看去,曹青陽一拳打的許七安雙膝跪地,地面陷出兩個深坑。
“我出五拳,你好好感悟,五拳之後,破你金身。”曹青陽說完,第二拳打了下來,打在他頭頂。
當!
金剛神功似乎無法防御這樣可怕的攻擊,黯淡了幾分。
當!
第三拳,金漆再次黯淡,此消彼長之下,許七安再無法完好無損,吐了一口鮮血。
秋蟬衣“哇”的哭了出來,手捂著嘴,淚珠滾落。
其他弟子也紅了眼眶,只覺得許銀鑼已經仁至義盡,就算現在認輸,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當!
第四拳,金漆斑駁,宛如年久失修的佛像,這是金剛神功破碎的預兆。
許七安七竅流血,視线一片模糊,那股拳力在他體內不斷回蕩,不斷震動,摧殘著他的筋骨、五髒。
這股震動就像導火索,點燃了一個又一個細胞,引動它們一起震動,產生共鳴。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五品化勁的奧義了。
曹青陽用這種粗暴的,凶殘的方式,向他灌輸了五品化勁的奧義。
曹青陽握緊拳頭,拉開架勢,第五拳,蓄勢待發。
李妙真和楚元縝同時出手,麗娜和恒遠隨後而至。另一邊,白蓮道姑也無法再袖手旁觀。
任誰都能看出,這一拳砸下去,許銀鑼凶多吉少。
“盟主,手下留情。”蕭月奴驚叫道。
“盟主,手下留情啊,別傷了許銀鑼性命。”楊崔雪喊道。
天機和天樞同時斬出刀芒,斬向楚元縝等人,擺明了要攔住他們。
蓮花道士們露出獰笑。
許七安瞳孔里,映出了拳頭,越來越大,它砸出的氣浪吹亂額前的劉海,武者的直覺向他傳輸危險的信號。
他的臉龐有些呆滯,表情僵硬,似乎還沒從眩暈狀態恢復,但他的拳頭本能的握緊,身體里一些沉睡的細胞,在此刻蘇醒了。
一些往日里無法支配、使用的細胞,在此刻變的無比活躍。
全身力量擰成一股,所有細胞都在往一個方向發力。
他用盡全力,迎著曹青陽的拳頭,轟出了一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