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困擾已久的疑惑問出口,下一秒許七安就後悔了。
不是因為問題本身有什麼不妥,而是他問話的方式不妥……他自曝了。
五號麗娜不知道他是三號,許七安告訴她的是,自己是天地會的外圍成員。但剛才的問題,毫無疑問,曝光了他的身份。
唔,都怪李妙真,讓我產生一種三號的身份已經曝光的錯覺……也和我現在頭腦混亂、疼痛的狀態有關,不夠清醒理智……許七安表情略有僵硬的,小心翼翼的看向麗娜。
“不行!”
麗娜大叫一聲,激動的揮舞雙臂:“我答應過天蠱婆婆的,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不能告訴別人消息是從她這里聽來的。”
哦,消息是從天蠱婆婆那里得來的……等等,她,還沒反應過來我的狼人悍跳?!
人才啊……許七安看著麗娜,眼神里充滿了敬佩。
“這是你的自由,君子從不強人所難。”
許七安頷首,一副不打算強迫的姿態,但在麗娜松了口氣之後,他淡淡道:“咱們合計一下你在許府住的這段時間的開銷。”
他先看了眼麗娜身上漂亮的小裙子,道:“我妹妹給你做了兩件衣衫,用的是上好綢緞,御賜的,算十兩銀子一匹,再加上人工費,兩件衣衫合計三十兩銀子。
“住宿費三錢銀子一晚,你在家里住了好些天,算三兩吧。然後是吃,麗娜姑娘,你自己的飯量不需要我贅述吧,這麼多天,你總共吃了我四十兩銀子。
“現在,請你支付開銷,總共是一百二十兩。”
麗娜呆若木雞,愣愣的看著他,道:“你真厲害,這麼快就能算出銀子總數。”
嘿嘿,以上都是我瞎幾把扯淡……忽悠你這種蠢貨,難道還要精打細算?反正你也算不出來……不對,我也被她帶歪了。
許七安拍了拍床沿,大聲道:“領會我的重點。”
南疆小黑皮委屈的說:“可我不能失信於人,答應人家的事,就一定要遵守的。”
“很好,那請你支付銀子,或者從我家滾出去。”許七安凶巴巴道。
“我……”麗娜眼圈一紅,感覺自己這個外鄉人被欺負了,孤苦無依,跺腳道:
“我走就是了,我去找金蓮道長,我就算餓死,死外面,流落街頭,我也不會出賣天蠱婆婆的。”
“等等。”
許七安喊住她,做最後的努力:“天蠱婆婆在南疆對吧,我在京城,兩地相隔數萬里,你不說我不說,怎麼能算失信於人呢。”
“是這樣嗎?”麗娜質疑道。
“當然,”許七安一本正經的點頭:“就像去教坊司睡女人,是嫖。但不給銀子,就不是嫖。對否?”
麗娜一愣,想了想,覺得許寧宴說的有理。
許七安循循善誘:“再說,你身在異鄉,孤苦無依,為了生存犧牲一點信譽算什麼呢,沒人會怪你的。”
麗娜露出了猶豫之色,有所松動。
許七安給出最後一擊:“桂月樓三天伙食,管你吃個夠。”
咕嚕……麗娜偷偷咽口水,脆聲道:“成交,但你發誓,不能告訴別人。”
許七安頷首。
麗娜轉身小跑到房門口,打開門,探出腦袋張望片刻,確定沒人偷聽,這才放心的回到桌邊,說道:
“就是上次咯,三號通過地書碎片問他有個朋友經常撿錢是怎麼回事,我們蠱族的天蠱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觀星辰,下視山河,無所不知。
“我便去問了天蠱部的領袖天蠱婆婆,她說,那個撿銀子的家伙肯定是他本人,而不是朋友……”
突然,麗娜話音頓住,她愣愣的看著許七安,一點點睜大眼睛,流露出極度震撼的表情,指著許七安,尖叫道:
“你你你……是三號?!”
你才反應過來?
許七安在心里拱了拱手,面無表情的說:“是的,我就是三號,但我答應過金蓮道長,不能暴露身份。現在好了,咱們失信於人,所以沒什麼大不了。”
麗娜呆呆的看他半晌,終於接受許七安是三號的事實,並覺得大家都失信於人,心里的負罪感頓時減輕許多。
“天蠱婆婆說,二十年前,有兩個小偷從一個大戶人家里偷走了很寶貴的東西,那個大戶人家,有的已經反應過來,有的至今還無所察覺。
“天蠱婆婆還問我,你在哪里。我說你在京城,聽到這個回答,天蠱婆婆難以置信,似乎認為你絕對不應該在京城。”
“你先等等。”
許七安打斷麗娜,靠著高枕,沉默了一盞茶的時間,緩緩道:“你繼續。”
“後來,我離開南疆前,天蠱婆婆對我說,那兩個小偷的其中一位,是她的丈夫。在我們南疆有一個傳說,終有一天蠱神會從極淵里蘇醒,毀滅世界,讓九州天下變成只有蠱的世界。
“這則傳說是天蠱部的先知們,一代又一代推演出來的,是絕對會發生的未來。為了改變未來,阿公想出了一個辦法,於是離開南疆。然後他再也沒有回來。
“他留在蠱族的本命蠱枯竭,這預示著他的死亡。
“天蠱婆婆還告訴我,那東西即將出世,她預見我也會卷入其中,因此讓我來京城尋求機緣。”
麗娜說完了,除了七絕蠱的存在沒有透露,其他的全部說了出來。
七絕蠱是天蠱婆婆托她贈予有緣人,麗娜認為,這和許七安無關,所以沒必要透露給他。
“我知道了……麗娜,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許七安囑咐道:“今天這場談話,不能泄露給任何人。”
“嗯!”
麗娜用力點頭,腳步輕快的走到房門口,打開門的同時,回身道:“我先帶鈴音去桂月樓,晚些時候你記得來結賬哦。”
“?”
就算是心情如此糟糕的時刻,許七安腦海里依舊浮現了問號。
他愕然的看著麗娜:“不是,午膳剛過不久吧?”
“待會兒我帶鈴音扎馬步,肚子不就餓了麼。”麗娜揮揮手,離開房間。
求豆麻袋,你們倆想一口氣吃窮我嗎?我能把剛才的承諾撤回嗎……許七安張了張嘴,心疼的難以呼吸。
麗娜歡快的跑出房間,心里惦記著桂月樓的菜肴,很快就把失信於人的事拋之腦後。
至於許七安是三號這個真相,她的想法是,三號是誰都無所謂,和她又沒關系,做人開心就好,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
換成四號楚元縝,現在肯定處在頭腦風暴之中。
路過東廂房,聽見許家主母在和大女兒小聲私語:“玲月啊,你最近晚上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
“沒有啊。”
“可是娘總覺得到了夜里,窗外就有人在竊竊私語,有時候屋頂還傳來瓦片翻動的聲音。你說家里是不是又鬧鬼了。”
“娘你又胡說,人家晚上會嚇的睡不著的。那我今晚去找大哥,讓他在房門口陪我。”
“娘不是胡說,你不知道,鈴音每天吃完晚膳,就會一個人到院子里待一會兒,問她在干嘛,她說看到好多鬼,想油炸來吃,但是抓不住他們。聽說孩子的眼睛能看到不干淨的東西。”
“娘,你是不是來月事了,疑神疑鬼的。家里有爹,有大哥和二哥,什麼鬼敢來我們家作祟。再說,天宗聖女在家里,您怕什麼。”
“有道理。”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嬸嬸信服,隨後道:“鈴音還跟我說,那個蘇蘇姑娘是鬼。”
“鈴音真不禮貌,會冒犯客人的。”
“對,所以我揍了她一頓。”
麗娜想了想,決定不告訴母女倆真相,省的她們害怕,她在府上轉了一圈,找到了藏在花圃里吮吸雞腿骨的徒兒。
“你躲在這里干什麼。”麗娜掐著腰,生氣的說:“又想偷懶?”
許鈴音看了她一眼,默默把雞腿骨丟掉,然後捂著肚子,倒在地上。
“你干嘛?”麗娜眨了眨眼。
“我吃了一根來路不明的雞腿,我現在中毒了,不能扎馬步。”許鈴音大聲宣布。
“胡說,這根雞腿骨是你午膳時藏起來的。”麗娜機智的拆穿她。
許鈴音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的謀劃被師父看的明明白白,不愧是師父,確實比她聰明。於是靈機一動,恍然大悟的說:
“是大哥吃剩的雞腿,上面有他的口水,大哥的口水有毒,所以我不能扎馬步了。”
“你大哥的口水沒有毒。”麗娜又拆穿她。
“你又沒吃過大哥的口水,你怎麼知道他口水沒有毒。”許鈴音不服氣。
麗娜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於是把許鈴音揍了一頓。
師父打徒弟,天經地義。
這個徒弟有點聰明,現在不打,再過幾年自己就駕馭不住了!
……
房間里,許七安強忍著頭疼,坐在書桌邊,在宣紙上寫了四個字:二十年前。
他本來不想在狀態極差的情況下做分析、推理,因為這會造成太多錯漏,可事關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許七安一刻都不想等。
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氣,寫下第二句話:兩個小偷。
又沉吟數秒,寫下第三句話:只剩一個。
這一點應該不需要懷疑,天蠱婆婆不可能判斷錯誤,身為天蠱部的現任首領,這位婆婆不會在這種事上出紕漏。
當年的那兩位小偷,已經有一位殞落。
最後,他在宣紙上寫下:蠱神,世界末日!
起身走到圓桌邊,倒了杯涼水,慢慢喝著,喝完後,他返回書桌,在“二十年前”後面,寫了五個字:
山海關戰役。
“從雲州返回京城的官船上,我蘇醒時,夢到過山海關戰役的景象,見到過年輕時的魏淵……這點很不科學,因為二十年前我剛出生,不可能經歷山海關戰役,也就不可能有相關的記憶片段。”
許七安目光微閃,在“兩個小偷”後面,寫下“氣運”二字。
“天蠱婆婆一口咬定我就是撿銀子的人,並認為我和當年兩個小偷有關,而我身上最大的秘密是什麼?是氣運!
“所以,當年兩個小偷,偷走的是大奉的氣運?古墓里,神殊和尚說過,我身上的氣運是被煉化過的……”
許七安沾了沾墨,在“只剩一個”後面,寫下:“雲州術士?”
之所以帶問號,是因為不確定。
“院長趙守說過,與氣運相關的三方勢力,分別是儒家、術士、王朝。首先排除王朝,我大概率不是皇室中人。其次排除儒家,儒家體系最強的地方是言出法隨,而不是使用氣運。
“唯獨術士,是玩弄氣運的專家。我懷疑術士一品和二品就是氣運相關的職業。”
那麼是誰竊走了大奉的氣運,並將之煉化,藏於自己體內?
許七安以前覺得是監正,因為自己被監正安排的明明白白,但現在他產生了懷疑。
監正會是小偷麼?堂堂大奉監正,整個王朝沒有人比他更會玩氣運,他真想要竊取大奉氣運,需要和南疆天蠱部的人合謀?
那也太看不起這位一品術士了。
“相比起監正,我更懷疑是雲州出現過的術士,那位至少是三品的神秘術士。他和天蠱部的前任領袖合謀,竊取了大奉的氣運。
“正因為兩人合謀,所以短暫的瞞過了監正?二十年前竊走的氣運,而二十年前發生的大事,只有山海關戰役這一場牽動九州各方勢力,投入兵力多達百萬的大型戰役。
“我在夢中見到山海關戰役也能做出佐證,我雖然沒有參與此戰,但很可能這不是我的記憶,而是氣運復蘇帶來的畫面?這麼說來,當年山海關戰役不簡單啊,查一查導火索是什麼,說不定能發現更多线索。
“為什麼氣運會放在我身上呢,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許家大郎。沒道理把氣運饋贈於我啊……
“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了我,卻二十年來不聲不響,真就白白送給我了?”
突然,許七安身軀一顫,瞳孔劇烈收縮,他雕塑般的呆立許久,手臂微微發抖的在宣紙上又寫下三個字:
“稅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