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膳,王妃跪坐在溪邊,歪著螓首,仔細的梳頭。
她的身姿在水中模糊,可正因為模糊,反而有了幾分朦朧的美感,獨屬於王妃的美感。
盈盈眼波流轉,瞥了眼溪對面,樹蔭下盤膝打坐的許七安,她心里涌起怪異的感覺,仿佛和他是相識多年的故人。
可分明自己一開始是討厭他的,撿了香囊不還,撿了錢包不還,還砸她腳丫子……
經過方才的吐露心事,王妃心里輕松了許多,至於自己將來會怎麼樣,她沒想過,畢竟很多年前她就認命了。
不認命還能怎樣,她一個看到蟲子都會尖叫,看見床幔搖晃就會縮到被子里的膽小女子,還真能和一國之君,以及親王斗智斗勇?
現在,她依舊不知道自己往後會迎來怎樣命運,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比待在淮王府更有安全感。
“唉,我真是個紅顏禍水。”王妃感慨一聲。
漂亮女人都是驕傲的,何況是大奉第一美人。
樹蔭下,許七安借著打坐觀想,於心底溝通神殊和尚,攫取了四名四品高手的精血,神殊和尚的WiFi穩定多了,喊幾聲就能連线。
“大師,鎮北王的圖謀你已經知道了吧。”許七安開門見山,不多廢話。
“……我不會一直關注外界的事,事實上,我從不主動關注外界的事。”沉默了幾秒,神殊和尚說道。
啊?你這回答一點高手風范都沒有……許七安把血屠三千里的情報告訴神殊,試探道:
“大師,鎮北王衝擊三品大圓滿的精血,你可有興趣?另外,我有個疑問,鎮北王需要王妃的靈魂,卻又血屠三千里,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需要精血和王妃的靈蘊,兩者合一,方能晉升?”
許七安敢打賭,神殊和尚絕對感興趣,不會放任精血大補藥擦肩而過。這是他敢揚言懲罰,甚至殺死鎮北王的底氣。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大師,大師?”
許七安在心里連喊數遍,才得到神殊和尚的回應:“方才在想一些事情。”
我還以為你又沒信號了呢……許七安順勢問道:“什麼事?”
神殊沒有回答,侃侃而談:“知道為什麼武夫體系難走麼,和各大體系不同,武夫是自私的體系。
“攫取一切可以壯大自身的力量化為己用,專注於打造體魄、元神。大奉的這位鎮北王屠殺生靈,攫取生命精華,倒也不奇怪。只是……”
這和神殊和尚吞噬精血補充自身的行為吻合……許七安追問:“只是什麼?”
神殊沉默幾秒,緩緩道:“少說也數十萬生靈。”
許七安雕塑般一動不動,而後呼吸粗重,臉頰肌肉輕微抽動,額角青筋一根根凸起。
呼……他吐出一口濁氣,平復了情緒,低聲問:“為何不直接發動戰爭,而是要屠戮百姓。”
神殊和尚溫和道:“沒那麼簡單的,三品已非凡人,那麼想要通過攫取凡人生命精華完善自身,必須要讓凡人的精血蛻變。
“因此,他需要時間來煉化、提純精血,達到預期才能攫取。”
說白了就是量變引起質變,所以需要數十萬生靈的精血……許七安皺眉沉吟道:
“所以,戰爭是無法滿足條件的。因為敵人不會給他煉化精血的時間,而且這種事,當然要隱秘進行。”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鎮北王不通過戰爭來煉化精血,戰爭期間,雙方諜子活躍,大規模的搬運屍體煉化精血,很難瞞過敵人。
所以鎮北王暗中殺戮百姓,煉化精血,但不知道為什麼,被神秘術士團伙洞察,出賣給了蠻族,因此才有如今諜戰頻繁的現象?
神殊和尚繼續道:“我可以嘗試參與,但恐怕無法斬殺鎮北王。”
許七安皺眉:“連您都沒有勝算麼。”
神殊“呵”了一聲,“他既然有把握晉升二品,那說明本身不是尋常三品,距離大圓滿只差一线。現在的狀態,最多也就爭一爭,打贏他都難,何況是斬殺?三品武者很難殺死的。”
“可您在古墓里還打敗過二品巔峰的古屍呢。”
“那只是一具遺蛻,況且,道門最強的是法術,它一概不會。”
所以您和古屍都是虎落平陽,一只沒有眼睛一只沒有尾巴,就看誰殘的更厲害……許七安險些捂住臉。
結束談話,許七安思考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得知神殊大師如此不濟,他只能改變一下策略,把目標從“斬殺鎮北王”改成“破壞鎮北王晉升”。
一:找到案發地點,那里極有可能是鎮北王煉化精血的場所,找到那里,阻止他,破壞他的好事。
二:他必須隱藏自己的身份,不能被鎮北王發現昨晚那個烎菿奣的男人就是大奉許銀鑼。
三:該怎麼安置王妃?
第一點的线索是西口郡,先去那邊看看是怎麼回事,但要快,因為不知道鎮北王何時大功告成,不能耽誤時間。
所以路上還得繼續背著王妃,王妃她……沒想到如此有容,二叔誠不欺我。
第二點,如何隱藏身份?肯定不能現出金身,雖然這是佛門絕學,擁有這套絕學的武僧數量恐怕不少,但依舊不夠保險。
許銀鑼也會金剛不敗,許銀鑼恰好潛入北境,不再監控范圍。
只要沾上一點點的懷疑,鎮北王就會查,永遠不要低估別人的智商,更不要心存僥幸。
“好在神殊和尚還有一套皮膚:不滅之軀。這是我從未在旁人面前展現過的,所以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嗯,監正知道;把神殊寄存在我這里的妖族知道;神秘術士團伙知道。
“但他們都對我有所圖謀,在我還沒有瓜熟蒂落之前,不會急惶惶的開我苞。也不對,神秘術士團伙大概率是想開我苞的,但在此之前,他們得先想辦法清理掉神殊和尚,嗯,我依然是安全的。
“反倒是我這張臉不能用了,這個鍋不是二郎這個年紀能承受的。但人皮面具肯定不行,一打就掉,我的“瞞天過海”易容術還未大成,只能模仿最熟悉的人,比如二郎、二叔、嬸嬸、玲月、魏淵,還有許鈴音。
“不如易容成小豆丁吧,讓鎮北王見識一下金剛芭比的厲害,哈哈哈……”
許七安苦中作樂的想著,緩解一下心里的郁火。
他笑完,臉色慢慢平靜,輕聲自語:“其實有一個人,是我最熟悉的。”
第三點,如何王妃?
肯定不能還給鎮北王了,只能帶回京城偷偷養起來,不能養在家里,得給她另外買一棟小院。
原本在許七安的計劃里,北行結束,王妃肯定要交出去。現在知道了鎮北王的暴行,以及王妃的過去。
許七安打算把王妃偷偷藏起來。
“但這樣一來,那些婢女就麻煩了……唉,先不想這些,到時候問問李妙真,有沒有消除記憶的辦法,道門在這方面是專家。”
……
楚州城。
大理寺丞乘坐馬車,從布政使司衙門返回驛站。
三人穿過大堂,進入內院,徑直來到楊硯的房門口,不等敲門,里面便傳來楊硯的聲音:
“進來。”
推門而入,看見楊硯和陳捕頭坐在桌邊,盯著楚州八千里版圖,沉吟不語。
大理寺丞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猛灌一口,舒服的吐出一口氣,抱怨道:
“這天可真夠熱的,出行一天,口干舌燥。駕車的車夫,頂著烈陽曬了一路,一點汗水都沒出,果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劉御史調侃道:“是寺丞大人自己太虛了吧。”
喜好女色的大理寺丞老臉一紅,反唇相譏:“風流才顯本性,不像劉御史,高風亮節。”
他在暗諷御史之類的清流,一邊好色,一邊裝正人君子。
楊硯靜靜的等兩位文官吵完,問道:“楚州各地的公文往來如何?”
大理寺丞臉色轉為嚴肅,搖了搖頭,語氣凝重:
“沒有問題,從定期的公文往來情況看,除了受蠻族侵擾的抵御外,各地都看不出端倪。如果想要進一步確認,只有實地視察,但我覺得沒有必要。”
楚州縱橫八千里,何時走完。而且,身為經驗豐富的官場老油條,大理寺丞只要看一眼,就能對公文的真假做到心里有數。
陳捕頭頷首:“而且,驛站附近全是眼线,我們出行就會被跟蹤。”
楊硯重新看向地圖,用手指在楚州以北畫了個圈,道:“以蠻族侵擾邊關的規模來看,血屠三千里不會在這片區域。”
只要城池沒破,村鎮的百姓遭遇殺戮,朝廷是不會太重視的。
而僅僅劫掠村鎮百姓,根本夠不上“血屠三千里”這個典故。
楊硯想了想,又在西口郡和雲勝州畫了圈,這兩個地方,一個在西邊,一個在東邊。
“這兩個地方的公文往來正常?”
大理寺丞點頭,道:“沒有問題。”
楊硯沉默片刻,道:“陳捕頭,你這幾天帶人在楚州城四處逛一逛,從市井中打探消息。劉御史,你與我去一趟都指揮使司,我要見護國公闕永修。”
劉御史緩緩點頭。
……
楚州某處山脈。
刀削斧劈的陡峭崖壁之上,一株虬結的百年老松,斜斜的向外長出,探著層疊如蓋的枝丫。
老松下的岩石上,盤坐著一位穿白裙的女子,她的秀發和裙擺在風中舞動,勾勒出不可描述的身姿曲线。
她的氣質多變,時而清純唯美,宛如山中精靈;時而慵懶嫵媚,顛倒眾生的絕代尤物。
白裙女子懷里抱著一只六尾白狐,尖細的低鳴一聲,乖巧溫順。
這時,一道輕笑聲傳來:“公主殿下,山海關一別,已經二十一個年歲,您依舊風華絕代,不輸國主。”
白裙女子咯咯嬌笑:“你又沒見過我娘,怎知我不輸她?”
身後,突兀出現一位白衣身影,他的臉籠罩在層層迷霧之中,叫人無法窺視真容。
“九尾天狐一脈,凝天地之菁華,集世間之靈慧,每一位天狐都是世間獨一的皮相。”白衣男子頓了頓,補充道:
“論及容貌與靈蘊,當世除了那位王妃,再無能人比。可惜公主的靈蘊獨屬於你自身,她的靈蘊卻可以任人采摘。”
白裙女子笑了笑,聲音柔媚:“她才是世間獨一無二。”
她微微低頭,撫摸著六尾白狐的腦袋,淡淡道:“找我何事?”
白衣男子感慨道:“公主炸毀桑泊,釋放出神殊便罷了,竟還截胡了我的果實,讓我二十年的辛苦謀劃,險些一朝散盡。希望這次能高抬貴手。”
白裙女子嫣然道:“棋手落子,各憑本事。想讓我高抬貴手可以,那小子有句名言我很喜歡:等價交換。
“你與我說說監正在謀劃什麼?”
五官模糊的白衣男人搖頭:“我只要透露半個字,監正就會出現在楚州,大奉境內,無人是他敵手。”
“大奉國運被你拿走一半,監正早不是當初的監正,不怕。”白裙女子笑道,她側了側頭,望著白衣男子:
“那小子於你而言,不過是個容器,若是以前,我不會管他生死。但現在嘛,我很中意他。”
“中意?”
白衣男子皺了皺眉,似乎很意外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白裙女子沒有回答,望著遠處大好河山,悠悠道:“反正於你而言,只要阻止鎮北王晉升二品,無論誰得了精血,都無所謂。”
“不!”
穿著白衣的男人沉聲道:“我要讓蠻族出一位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