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驚恐的天宗聖子,許七安嘴角一挑:“你猜。”
天宗聖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徐謙展現出的神秘感太強,以致於他陷入巨大的困惑和茫然中。
一不小心把天給聊死了?
很顯然,此事涉及到天宗隱秘,李靈素多半不會告訴我真相,想要套取情報,就不能明著問,交換模式也不行,得讓他自己自願說出來……許七安想了想,淡淡道:
“對你來說,這是天宗不能公之於眾的隱秘,對我而言,卻是早在幾百年前就知道的事。”
幾百年前……李靈素微微張嘴,愣愣的看著他。
他是誰?
他活了幾百年?
除了儒家之外,任何體系只有四品以上才能壽元悠長,這意味著徐謙至少是三品?不對,他雖然手段詭譎,但他連清姐都打不過。
一瞬間,各種各樣的念頭在李靈素腦海里閃過。
“你連清姐都打不過,活了幾百年?”他皺了皺眉,質問道。
“我連一個四品都打不過,但蠱族會的,我都會。”許七安笑呵呵道。
李靈素一時啞然,竟說不出反駁的話,愈發覺得徐謙這個人,神秘莫測。
許七安繼續道:“知道,但並不代表了解內幕。”
李靈素剛張開的嘴,閉了上去,他剛才還想質問:
既然你知道天宗的秘密,剛才還要問我?
結果就得到了回答,沒想到對方的邏輯如此縝密。
天宗聖子沉吟片刻,道:
“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但確有其事。當然,這不會記載在任何典籍里,但又無法瞞過任何弟子。理由很簡單,天宗傳承數千年,高手輩出。晉升三品超凡層次後,就能擁有極為漫長的壽命。
“按理來說,即使會因為天劫、戰斗等因素,折損部分前輩,但不可能全部死絕。但天地人三宗,超凡高手少之又少。
“地宗修功德,卻有入魔的風險。人宗業火灼身,幾乎沒有渡過天劫的道首。那麼,我們天宗呢?
“天宗的太上忘情是大道,與業火灼身和墮入魔道並不一樣,天宗的問題在哪里呢?
“很多弟子心里有這類疑惑,然而注定無法得到答案,只有師門長輩和少數傑出弟子才知道天宗修行之法,品級越高,越容易遭遇“消失”的危險。
“沒人知道他們哪里去了,我猜測就算連師門長輩都不清楚,或許,只有歷代道首自己才清楚,但他們從來不會說。”
說完,李靈素看向許七安,以交換情報的姿態,請教道:
“徐……前輩知道?”
這些事是天宗機密,換成旁人,他是絕對不會泄露,但這個自稱活了幾百年的徐謙,一語道破,李靈素認為對方或許比自己更了解其中內幕。
看來你也不知道真相,我剛打算從你身上薅羊毛,你反手就薅回來……許七安保持著得道高人的人設,呵了一聲:
“道尊哪去了?”
李靈素瞳孔驟然收縮,表情呆滯,片刻後,他凝固的眸子微微顫動,呼吸隨著急促。
一瞬間,他仿佛想通了以前很久沒有想明白的疑惑,又或者,以前的某個疑惑得到了解答。
“多謝前輩解惑!”
天宗聖子誠懇的做了個道禮。
我什麼都沒說,我用的是疑問句……許七安默默嘀咕,他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你之前是怎麼確認往西走,東方姐妹不會深追?”
李靈素“嘿”了一聲,道:
“因為她們本來就要去西方,准確的說是去雷州,似乎是尋一座浮屠塔。聽蓉姐說,她師父能不能復活重生,就看此行。”
浮屠塔,聽名字就知道屬於佛門;雷州是緊鄰西域的州,屬於大奉;東方婉蓉是巫師,她師父必然也是巫師……
許七安皺了皺眉,難以將這些信息結合起來,“仔細說說。”
“具體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蓉姐的師父是納蘭天祿,靖山城前前任城主,前任城主納蘭衍的父親。山海關戰役時,被魏淵殺死。”
李靈素目光掠過許七安的肩膀,看見遠處坐在大石上的嫂子,正笑吟吟的看著這邊。
他心里一沉,迅速低頭,他懷疑這位嫂子在偷看他,但他沒有證據。
姿色平庸的女子並不在他參悟太上忘情的名單里,更何況她的男人是個可怕的人物。
我這該死的魅力……
天宗聖子定了定神,道:
“但你知道的,巫神教擅長元神修行,肉身易毀,元神難滅,據我所知,那位納蘭天祿是二品雨師。想必當年死而不僵,元神被佛門拘走。”
這又和浮屠塔有什麼關系……許七安沉思。
……
京城。
景秀宮,太子坐在溫暖如春的堂內,一身蟒袍,手里捧著茶盞。
“母妃,再過半月,而孩兒就要登基了。”
太子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沉穩,似乎有著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靜氣。
這是他最近一直向自己強調的細節,駕崩的父皇、戰死的魏淵,以及依舊屹立朝堂的王首輔,這些曾經權柄煊赫的人物,都有著四平八穩的氣場。
他作為即將登基的一國之君,自然也要喜怒不形於色。
雍容華貴,保養得當的陳妃容光煥發,走到太子身邊,輕輕撫摸他的袖子,激動道:
“好,好,終於熬出頭了,終於熬出頭了。”
豐韻動人的熟婦眼泛淚光。
她歡喜了片刻,忽地皺眉:“你要防著四皇子狗急跳牆。”
太子笑著搖頭:
“不會,孩子坐了十幾年的東宮之位,不管是民意還是朝堂,心里都是向著我的。我便是正統。
“如今父皇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朝野上下,都期盼著孩兒能及早登基。而且,那份告示張貼之後,孩兒在民間的聲望立刻高漲。四弟不得民心,毫無威脅。
“說起來,這一切都得感謝王首輔,若沒他相助,四弟恐怕還能依仗魏淵留下的黨羽,掙扎一番。”
陳妃笑道:“你登基之後,要多依仗王首輔。”
“孩兒明白。”
陳妃滿意點頭,忽然恨聲道:“等你登基之後,母妃想讓那個女人進長春宮。”
長春宮是冷宮,那個女人,指誰,不言而喻。
太子皺了皺眉,道:“母妃,孩兒登基後,你便是後宮的主人。何必計較一個位份。”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母妃想當太後,更想把那個女人打入冷宮。
但他是皇後名義上的兒子,皇後是他的嫡母,除非皇後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不然,即使他登基,也不能剝奪皇後的名分。
“哼!”
陳妃低聲道:“我明白太子的顧慮,皇後早已失德,不配母儀天下。我與你說……”
太子聽完,瞠目結舌,半晌沒有說話。
他萬萬沒想到,皇後與魏淵,竟有這樣的往事。
“可如今魏淵已死,死無對證……”太子眉頭緊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陳妃冷笑道。
“容我想想。”
……
東宮。
太子返回後,立刻派人傳召王首輔。
他把陳妃的想法告訴王首輔,問道:“首輔大人是何意見?”
頭發花白的王首輔歡恍惚了一下,嘆息道:“原來如此,殿下為我解了多年的疑惑。”
頓了頓,他說道:
“殿下將登大寶,遇事決斷時,首先要考慮的利益得失,而非血親。若想以此原因廢後,倒是合情合理。但殿下想過沒有,皇室顏面何存?
“您登基之後,皇室顏面,就是您的顏面。先帝死後,過往一切都歸咎於他。至此,大奉迎來新朝。這個節骨眼,再鬧出這樣的事,丟顏面的殿下,損名聲的不僅是皇後,同樣是您。
“退一步說,就算這些殿下都不顧,非要坐實此事,那魏淵的身後名……許七安會答應?”
太子呼吸一滯,表情略顯僵硬,下一秒,他面色如常,緩緩道:
“首輔大人看法很中肯,是本宮思慮不周了。”
他輕飄飄的帶過話題,笑道:“聽說首輔大人的千金,要與庶吉士許新年訂婚了?”
王首輔頓時露出笑容:“已經擇好吉日,三個月後訂婚。”
太子笑道:“到時候可別忘了請本宮喝酒。”
……
今日陽光正好,穿著紅裙,打扮華麗的裱裱,腳踏靈龍,在湖中游曳,水蛇腰扭啊扭。
素雅穿著的懷慶握著酒盞,站在岸邊,看著沒用的臨安一邊驚呼,一邊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許七安離京後,她能清晰的察覺到臨安的狀態,可謂一掃陰霾。
雖然也會有發呆的時候,但大體上,還是開心居多。
里面的原因,既有貞德死後,皇宮氣氛雲開霧散,也有太子即將登基,臨安為嫡親哥哥高興,但懷慶認為,最大的原因,還在於許七安。
“他離開前,究竟對她說什麼?或是承諾了什麼?”
如蓮花般姣姣清麗的皇長女,皺緊眉頭。
暗戳戳生氣了一下,她又把目光望向天邊,喃喃自語:
“山雨欲來風滿樓。”
父皇留下的爛攤子不算什麼,雲州的亂黨才是朝廷最大的挑戰,也是那位即將登基的太子,最大的挑戰。
……
狹窄的山道,三人兩騎,噠噠噠的奔馳,身後揚起一陣塵埃。
黃昏前,許七安三人來到一座小鎮,准備在鎮上的客棧歇息,將就一晚。
坐在客棧堂內的四方桌邊,李靈素抿著濁酒,疑惑道:
“前輩,為何不回京城,還有事要處理?”
在他的想法里,三人應該立刻北上前往京城,但徐謙卻繼續西行,絲毫沒有返回京城的意思。
“你若是想去京城,可以自行離開。”許七安給慕南梔倒了一杯酒。
“不成,離了你,我便失去了移星換斗的法術,蓉姐和清姐遲早把我抓回去。”
李靈素摸了摸腰部位置,連連搖頭。
草草的用完晚膳,雙方各自回房,許七安從地書碎片里取出大水缸和幾盆毒草,擺在床邊,希望它們能在花神轉世的滋潤下,該成長的成長,該進化的進化。
“嗯,以後不能在李靈素面前取出地書碎片,他多半是七號。”
很久以前,金蓮道長介紹天地會成員時,提到過七號被人追殺,且與李妙真關系非同一般。
七號和李靈素完美契合,他也曾說過,積蓄都在師妹李妙真身上,換而言之,地書碎片在李妙真手里。
這一點倒是可以理解,李靈素對自己能否逃脫姐妹花的追殺,沒有太大的自信。
而地書是金蓮道長所贈,是地宗的法寶,為防止這件法寶落入旁人之手,做好最壞打算的李靈素把地書碎片交給師妹也就可以理解了。
這時,許七安內心莫名的觸動,感應到了地書碎片中,傳來某件法器獨有的波動。
指尖輕扣鏡面。
啪嗒……一只銘刻咒文的海螺掉在桌上。
他抓起海螺,湊到耳邊。
一個男人的聲音,清晰的傳來:“你……”
許七安保持著傾聽的姿勢,半晌,海螺里靜悄悄的,半天沒有動靜。
“你?”
許七安陷入了沉思,監正的二弟子是想表達什麼意思嗎。
他為此展開聯想,開動腦筋,然後,半天沒動靜的海螺里終於傳來聲音:“在……”
“你,在?”
許七安眉頭皺的更緊了,心說這是什麼意思啊,這位二師兄想表達什麼?
他為此展開聯想,開動腦筋……
遺憾的是,海螺里沒有聲音了。
許七安猜不出二師兄的意思,無奈放棄,他除去鞋襪,泡了一會兒腳,正要上床歇息,強大的聽力捕捉到桌上海螺傳出細微的說話聲:
“哪……”
終於來聲音了!許七安低聲重復:“你,在,哪……”
他猛的拔高聲音:“你在哪?!”
許七安腦海里閃過一連串的問號,二師兄說的是:你在哪。
是在問他的位置……
就這?
是因為距離太遙遠,法螺的“信號”不好導致的吧。許七安心里做出猜測,回應道:
“我在雍州邊界,一個叫青崖鎮的地方。”
等了好久,法螺里傳來聲音:“好,的。”
然後又是永恒般的沉默。
應該是沒事了吧,監正給的法螺不行啊,信號這麼差……他邊吐槽,邊走到櫃子里,抱出一床干淨的被褥。
“睡過去一點,你給我的位置也太小了吧。”
許七安把被子丟在床上,推了一下慕南梔的香肩。
“你干嘛不開兩間房?”慕南梔扭過頭來,亮晶晶的眸子里充滿質疑。
“我擔心你一個人睡覺害怕。”
許七安順勢鑽入被窩,雖然睡著不同的被子,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他能數王妃的發絲,近到鼻端聞到了花神轉世獨有的幽香。
慕南梔瞪他一眼,轉過身,面朝牆壁,背對他。
凌亂發絲間,雪白細膩的脖頸若隱若現。
許七安往里靠了靠,慕南梔也往里靠了靠,敵退我進之間,慕南梔被逼到牆邊,退無可退。
她轉過身來,瞪著眼,怒道:“你想做什麼。”
不好意思,剛才是情蠱先動的手……許七安沉默了一下,無法回答。
他凝視著慕南梔平庸的五官,低聲道:“我,我想再看看你的模樣,真實的模樣。”
慕南梔的臉瞬間紅了,連帶著耳根也紅了。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呼吸漸漸急促,心跳漸漸加劇。
A上去,A上去……就在許七安打算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第三個人的心跳聲。
頓時大驚失色,霍然抬頭,看向床頭。
一個白衣術士站在那里,默默的看著床上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