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個冤家會見面的機率有多少?
答案是──就像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你們兩人那樣大。
學成、歸國。
歸國、學成。
堯舜安沒想到范老爺子會為她舉辦這麼盛大迎會,還規定范氏家族二等親內須全員到齊。
瞧這政瑰花無所不在的排宛如奧斯卡頒獎典禮的陣仗,不知情的人恐怕以為已有六個老婆的范老又要納妾了。
范氏原就是個大家族,加上事業版圖龐大,直可用輝煌的日不落國形容,因此所有合作的廠商客戶耳聞范橋楓老爺子最寵愛的外系女學成歸國,又探聽到其喜愛紅色政瑰,自然借此機會大戲殷勤,於是一籃籃嬌艷的玫瑰差點淹沒范氏公館。
也由於太久沒見到家族內的這群大白鯊,一只蒼蠅才會從晚會一開始便黏在她身邊。
“喂,你別再黏著我。我們兩個人的“緋聞”還不夠那些三姑六公嚼舌根嗎?”會場中,在不特別顯眼的角落,堯舜安穿著桃紅色蕾絲背心、白色緊身長褲,益發顯得肌膚勝雪,體態窈窕。
她的發絲長短不齊,有幾綹垂在臉上,黑色的大眼睛格外狡黠神秘。
還好她爸媽去三度蜜月,否則若有半點風聲飄到那邊去,肯定將她禁足。
“對不起,表姐。我一定要“黏”著你,因為你是我的保護傘啊。”范承鎮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一臉奸笑。
開玩笑,不跟著她,難不成等著那群大白鯊親威問候他這半年逃家的精彩生活?!
“是嗎?”堯舜安冷哼,媚眼閃過一絲精光。
“那我就“保”個夠吧!”語畢,她踮起腳尖,雙手攀住眼前男性寬闊的肩,送上一個不超過三秒、卻百分之直讓眾人一目了然的親吻鏡頭。
堯舜安唇角揚起一朵惡作劇的笑容。
從她所在位置的兩點鍾方向望去,剛好看到一個女人傷心的地出去。當然,她那些親戚的配音也做得很好,一致地發出嘩然聲。
“表姐,你……”范承鎮完全是受到重度驚嚇的樣子,呆愣地捂住自已的嘴巴。
“別一副被侵犯的樣子。我是在幫你。”堯舜安聳聳肩,沒事似的啜了口酒。
“你幫我?你是在害我吧!表姐,你要開玩笑也不能選在康純在的時候啊──對了,康純怎麼不見了?”
“剛剛我看見她跑出去了。”堯舜安淡道,又笑出聲,“剛才那一吻如何?有沒有讓你心醉神迷啊?”
“都什麼時候了,表姐還跟我開玩笑……我會被你害死!”如果把堯舜安殺死可以讓康純消氣,他一定會那麼做!
“我勸你現在別追出去。怒氣要累積,這樣爆發的時候才會很可觀。她一爆發,情感上就會露出破洞,這時候你才有機可趁。這可是心理戰術,要抱得美人歸不是那麼容易的。”望著那急欲追康純而去的身影,堯舜安在背後淡淡說道。
“所以我應該忍住,別追上去?”范承鎮收住腳步,兜回來。
堯舜安立即小鳥依人地挽住范承鎮的手臂,滿臉甜蜜的笑,“小鎮鎮,乖喔!相信我的話,女人還是比較了解女人的。”
“我怎麼覺得我會被你害慘?”看著愛興風作浪的表姐,范承鎮苦笑道。
堯舜安撇嘴,對這個話題已然失去興趣。“阿鎮,我知道你哥忙結婚的事去了日本,但是你大姐怎麼沒出現?”
剛才許多親戚已經來和她道賀過。她是范橋楓捧在手心里的寶,大家對她自然巴結奉承。可是有一個她期待中的人並沒有出現。
“爺爺下令大家都得出席歡迎你歸國的晚會,所以我大姐一定會到的──你不是和她不和嗎?”
眼見范承鎮心思已掉了一大半。堯舜安朝他擠眉弄眼。“是不和!但世事總是殘缺不全……說人人到,她來了。”
入口處那抹香檳色的情影,正是她的冤家──這香檳色的情影、舉止雍容高貴的女人叫范承歡。
她是范承洛和范承鎮的姐姐,同時也是堯舜安從小到大的死對頭。
自從小時候在范承歡的生日宴會上,堯舜安不小心將酒潑在她身上後,兩人便結下不解之仇。
此後,范承歡便以搶奪她男友為樂。
堯舜安也不甘示弱,范承歡每搶一個,她便再扳回一次──其中不少男人知道自己淪為兩個女人角力的工具後,居然妄想吃回頭草,但都被直接封殺出局。
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一直持續到地出國留學,才暫時畫下休止符。
其間她們洋洋灑灑的交手紀錄,是以寫成一本“專搶別人男友的百大賤招”。
這在心理學上叫“本能論”,如同蜘蛛結網、馬兒築巢,別人拋出敵意,同樣反擊回以敵意的意思。
“聽說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水也較甜,我說舜安妹子這麼快就學成歸國,何不干脆就老死異鄉算了!”范承歡婀娜多姿的來到堯舜安面前,俏顏擺明著宿怨未了。
“很抱歉不能如范姐姐所願。我這人愛湊熱鬧,聽說范氏要辦世紀大婚禮,就馬上打包行李飛回台灣。”堯舜安笑臉迎人。
范承歡自小便對范承洛萬般呵寵,可想而知這次爺爺御定的婚禮,鐵定教范承歡妒火中燒。
果然,范承歡眼里閃過一抹受傷,但她硬是裝出笑臉。
“喝過洋墨水就是與眾不同!臉皮厚度跟牛皮有得比。”
“哪里。”堯舜安嘴角依舊維持在上揚的弧度。
“我倒覺得“歲月不饒人”這句話用在范姐姐身上很貼切!很顯然范姐姐最近保養品擦得不夠多,縐紋多了好幾條……你今年是二十八還是已經三十歲?”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堯舜安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已讓范承歡臉部肌肉運作失常。
但她豈是軟兵蝦將,硬是將臉上笑容堆砌到可以去拍公益廣告。
“舜安妹子,你也只小我二歲,怎麼年紀輕輕便患了智能感官阻礙症?”簡言之,就是痴呆症。
兩個女人假客氣、假高雅、假風度的程度已由“先禮”進入“後兵”。
空氣中緩緩涌上肅殺之意,兩人的眼神頓時迸出滿天滿地、滿坑滿谷的銳箭,源源不絕地射向對方。
為免戰火殃及無辜,范承鎮立即上前打圓場。“大姐、表姐,你們兩個四年不見,真是一見如故,恩愛異常啊!”
“哼,誰跟她一見如故!”
“哼,誰跟她恩愛異常!”
晚宴上最美麗的兩個女人同時冷哼,轉過身去。至於范承鎮幾近智障的成語程度,兩人選擇寬宏大量地不去計較。
就在氣氛不因范承鎮搓湯圓而稍有緩和,反而冷到最高點時,一聲天搖地動的叫喚傳來,緊接著是一道昂藏修長的身軀奔到三人面前──“承歡,你為什麼丟下我,自已一個人進來呢?”將車子停妥,轉眼卻發現佳人不見的男人心急如焚地尋來。
男人眼中只有香檳色的娉婷,沒有注意到在場另有兩人。
范承歡直視著男人,雖保持貴矜之氣,卻滿臉不耐。
“顧而康,我現在把話說明──要不是我媽逼著我搭你車過來,憑你這只癩蝦蟆,休想近我的身!”
該死!讓堯舜安見著她身邊只能圍繞著這種娘娘腔的貨色,她不笑死才怪。
其實母親替她挑選的這個對象,外貌不是不稱頭,家世背景也算上流,只是他滿嘴文藝腔,滿身文藝氣息,太過匠氣、太過秀氣,太過“貴”氣,尤其文謅謅的膩死人,仿似從瓊瑤的劇本地出來的人物。
跟偉岸冷酣的承洛相此,真是差有八千里路雲和月──“承歡,你……”未曾受過如此血淋淋的打擊,顧而康深情款款的模樣當場凝結。
他只覺眼前一黑,幾欲暈倒。
佳人翻臉如翻書,方才的溫情好比電視鑽石廣告中,一閃即逝的光芒。
繼范承鎮之後,本世紀痴情男再添一位,就是耶可憐的落水狗男人──奇怪,她怎麼覺得這個男人面熟?
一向自詡有俠義之風的堯舜安看不過去,尤其蹂躪他的是她的死對頭范承歡,她更不能袖手不管。
“我說范姐姐,人無千日好,花無直日紅;有水當思無水之苦!好不容易冒出的追求者,千萬別趕走人家,否則落得當“人煙絕跡”、“珠淚暗彈”的深闔怨婦多劃不來呀。”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必追是舜安妹子的經驗談。沒關系,我會體諒你的。”
兩個女人一番唇槍舌劍,出神入化,比金庸筆下張無忌被朱長齡逼至靈猿洞意外獲得九陽真陰還要神奇!
顧而康終於發覺有人替他出頭,他看向堯舜安,驚覺她就是兩個月前他在紐約遇見那個欲吃冰自殺的女子。
實在是她的容貌舉止太令人印象深刻。況且回到台灣後,他還憑記憶幫她畫了張人像。
“你、你不就是那個……”顧而康欲提及當日在紐約的情形。
堯舜安這會兒也終於憶起男子為何面熟的原因。她火速截斷他的話。“你放心,我挺你!”
堯舜安思量著,這恐怕尚不足以逃過范承歡的賊珠子。為了不讓死對頭起疑,她索性將場面弄得更勁爆些。
“范承歡,一句話,你要不要他?”眼下有范承歡這號礙眼人物在,只要他不抖出他們是如何認識,她才沒心思管他啥長相。
天大地大,她沒想到兩人再見面是因為范承歡,更沒想到他是范冰女的追求者──淒慘的男人,這下鐵定被凍到北極去了。
“舜安妹子喝過洋墨水就是不同凡響。不知你是春情蕩漾,還是善心大發?天下男人全歸你管了?”范承歡譏諷著。
堯舜安眯著麗眸,抓住顧而康的下顎,轉去右邊看泡冰女。“看清楚,這樣的女人你還要?”
聽她一言,那張被她弄得變形的男人臉,霎時紅通通的。
見鬼了,這種臉皮不厚便無法上天堂的年代,居然還有會臉紅的男人?!
不消說,這男人是所有魂魄都在范承歡身上了──可惡!
竟然無視她這個大美女的存在,兩眼直往范妖女身上瞄去……不過,這個男人除了沒有志氣、骨氣、傲氣,天生蠢斃的令人想揍他、踹他、賞他兩個黑輪之外,長得倒還人模人樣的。
黑眸被一副大鏡框遮住,無法判別有沒有智障,此外倒是四肢健全,體格完美,五官立體,渾身正點名牌──但嚴重色盲到可以唱傷心太平洋,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嘖嘖,台灣的男人應該去上幾堂衣裳美學。
畢竟台灣科枝產業已發展多年,總不能老是跟人家說“以農立國”嘛。
“舜安妹子,你的眼神真是熱情如火……你該不是想興風作浪,改造他來讓我後悔吧?”范承歡冷嘲道。
端詳男人是否極品,她們兩人可是同樣的快、狠、准。
她料想堯舜安也瞧出這顧而康品味讓人魂飛愧散、面容教人歸心似箭、談吐今人瞠目結舌。這種貨色,連上帝看了都會掉眼淚。
“呃,兩位,我……”顧而康怯懦地開口。講話就調話,兩個舉世驚艷的美女為什麼非得說得那麼咬牙切齒?
“你閉嘴!”兩個女人典口同聲。
堯舜安話出驚人,“承歡姐姐,衝著你這句話,我一定會將他調教成宇宙無敵超級大情聖,讓你後悔地求他回到你身邊!”她抓起顧而康的手,“我們走!”
她甩了甩頭發,參差不齊的飛瀑長發揚成張帆的姿態,宛若縱橫海上的海盜,一種霸道的美麗率性,從她四肢直骸、火艷的臉容散發出來。
然後她以令在場人士驚愕的姿熊,猶如龍卷風般將顧而康拖離會場。
第二號痴情男子只能徒呼,“承歡……”
“承歡──”
吵死了!全世界就這個名字最刺耳!
“我知道失戀很痛苦,但請節哀順變。因為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是沒有人會同情你的。”范氏公館外邊,在大得可比是球場的停車場上,堯舜安甩開顧而康的手,徑自掏出車鑰匙。
在這個流行負心漢的大爛時代,為什麼她舉目所見皆是痴情漢?
加上這些痴情漢動不動就情深深、淚蒙蒙的模樣,難怪她回到台灣後會出現種種水土不服的症狀。
比如,今早起床突然很多愁善感。
比如,看見這位渾身色盲怪客,她想把他納入羽翼下,又想欺陵他。心態之怪異,讓她開始覺得回到台灣後,她已有人格分裂傾向。
顧而康對堯舜安妍麗的臉孔視而不見,倒覺得她很惡霸。“可承歡是我……啊!你怎麼揍我?”
一個拳頭迎面而來,他以眼承接,疼痛難當。
堯舜安微眯著美眸。“我說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個名字!聽不懂女人的話,就是敗類。見敗類而不揍者,就太對不起國家社會!”
顧而康捂著眼,覺得史上末被消滅的女暴龍,就在他面前揉著拳頭──“你別以為我不敢對你怎樣!是因為你是女孩子,我才讓你的。”他挺起胸膛。
“知道我是女的,該讓我就好了。”堯舜安英姿颯颯地叉腰。
“算了。”,顧而康放下手。“算我倒霉,我不跟你計較。”他掉頭便走。
“喂,你要去哪里?”堯舜安跟在他後頭。
他就這麼走了,誰陪她?
她還夸下海口,說要將他改頭將面,讓范承歡後悔莫及呢。
“你可不可以別再跟在我後頭?”這女人是從外星來的嗎?
不只趴在地上想自殺,還不知羞恥地纏著一個陌生男人……偏偏他對這類女人完全沒轍。
那廂傳來妙回答,“我心情好,就愛跟在你後頭。”
顧而康眼前一黑──雖然天色本來就是黑的。
“我要回家,難道你也要跟我回家?”
“可以呀。你家在哪里,我開車送你回去。”堯舜安玩興大起。
仇人的朋友,應該也算是仇人。
捉弄這個喜歡范承歡的男人,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有開車來,能自己回去。”這點原則他還有。
“站住。”堯舜安杏眸倏地一眯,瞪著前面徑走的背影。“我說。站住!”
顧而康腳步是停住了,但沒有回身。
“你信不信,我可以在這里大喊非禮,到時你不但會身敗名裂,連喜愛的范承歡也會鄙視你。”
奇怪了,她干嘛非糾纏著他不可?
她不承認這個人有什麼特殊的,當然更沒有和范承歡爭風吃味。
只是他那不把她放在眼底的態度,真的把她惹火了。
夜色中,那寬闊的背影,終於緩緩地轉過身來。
“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他會為地做畫,真是一件蠢事……
“一個可以幫你贏得范承歡的女人!”她巧笑情兮,彷佛剛剛沒威脅過他。
女暴龍的長發飄呀飄,幾絲飄拂過顧而康的鼻翼,他不安地拂開它們。
有三、四秒鍾的時間,他被它們的芳香奪取了神智……“追女朋友,我自己行,不勞你幫忙。”顧而康想再轉身,腳跟卻動彈不得。
他知道如果沒將話講清楚,她是不會放過他的。問題是,若能講清楚,他現在還需要站在這里被冷風吹嗎?
“你想再吃我一個拳頭?”女暴能以黑社會大姐大的姿態,將白淨、掐得出水的臉蛋湊至他面前。
“那女人和我一起長大,我對她了若指掌。如果你真是愛她,應該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在她的威脅下,顧而廣飛快地別開臉。
他不是怕她,而是他不像她那麼無性別之分,兩個人近得都快接吻了,也沒關系。他,是一個傳統男人,安分守己,不似e世代的大膽。
“我上車就打了?”雖然他的名譽剛剛已被她破壞,但再在這里耗下去,待會兒宴會結束,出來的賓客以為他們關系匪淺,對她或他都不好。
堯舜安滿意地點點頭,嫣麗的臉漾開笑。“我來開車。”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兩人坐進堯舜安的紅色跑車,顧而康轉頭問。
有人可以活得這麼凶悍、理所當然,相較之下,他似乎很笨。
“笨得令人鼻酸!坐好了。”叮嚀著身旁的呆瓜,堯舜安握著方向盤,深吸一口氣之後,車子便如一道紅色火箭,疾馳在迂迥的山路上,速度之快,如同左彎右拐的雲霄飛車。
“把……車子停下來……”顧而康臉自得像心髒病發。
從堯舜安駕車出發後,他的心便提得老高,手死命抓住車把不說,眼睛也睜得不能再大──前方的路況尚未看清,她又來個不要命的急轉彎。
“你說什麼?”這忸忸怩怩的家伙又要做什麼?他難道不知道她把他從宴會的水深火熱中救出來?連句謝謝也沒有……真是個人情淡簿的社會。
“我要吐了!”顧而康臉部開始抽搐。
車子行進中,她居然還轉過頭來看他……天啊。
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注生娘娘、十八王公……啊啊,車子快衝向山崖──就在顧而康想發出驚叫時,四個價值數十萬的輪胎和地面擦出吱響,以千均一發之勢停在崖邊。
前頭的車身有三分之一懸空,強勁的車尾風讓幾顆碎石滾滾翻落崖下。
隨後,堯舜安輕巧地按開中控鎖,顧而康虛軟的身子便順著自動打開的車門,狼狽地滑落在地。
堯舜安下車,長發飛揚,雙臂倚在車頂。“唉呀,我突然忘記了,坐我車的人,少有不吐的。”
今夜的風吹得人很舒服。風吹得她發絲翻飛,姝麗的嬌顏因月色顯得皎艷芳清。
“在美國有人說,失戀的第一天,會有三件倒霉事。現在想想,好象是真的。”她沒看那窩在草叢邊吐得慘淒的失戀男,更無同情心。
在她的世界里,每個男人都是強者。外公、爸爸、親威、歷任男友……就連再不濟的表弟范承鎮,至少也有遠走他鄉的勇氣。
她越想越覺好笑,索性也不虐待自己的大笑出聲。“至少現在你可以安三分之一的心了。”
聽見串串鈴朗笑聲,雖然顧而康吐得嘔心扯肺,但也沒暈過去。“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是不是人呀?!”
“我當然是人,很優秀的那種人。”她大言不慚。
“我看完全相反。你在紐約想自殺的時候,我可沒這樣安慰你。”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
那時他像個老人,從上帝創世紀之初如何偉大,繞回螻蟻尚且偷生的大道理,在她耳邊諄諄善誘。
她則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安靜地坐在椅子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後來還是她先離開,他才安心離去。
“誰說我當時是要自殺的?”
“難道……”不是嗎?把自己凍斃,和這個世界說byebye。
“拜托,會有人用那種方式輕生嗎?那頂多只會讓自已的體溫降低,再丟臉至極地被行人送去醫院罷了。”
“那你干嘛大冷天的把臉藏進雪里?”
“我只是想試試把臉埋雪堆是什麼滋味而已,就這麼簡單。誰知道你雞婆多事。”其實哪有什麼滋味可言,不就是冷嘛,冷到整個人皮皮銼,冷到覺得世界還是很美好、很值得多采多姿的活下去。
“我雞婆多事?”顧而康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
“紐約呀……”堯舜安沒有理會他,眼神徑自變得縹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有沒一億萬年?”
哈,他終於逮著她的語病。“你這人肯定沒感情。才兩個月前的事,這麼快就忘記。”
“該忘的人,記著對我有什麼好處?”堯舜安不以為然地哼道。
顧而康站起來,眼眸一暗,“說的也是。”
別人的堅強灑脫,無疑是在他作痛的心口又灑上一把鹽。
難道痴心也錯了嗎?愛一個人錯了嗎?他掏出隨身攜帶的面紙,背過身拭去嘴遏穢物後,肩膀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搐著。
他傳統,也感性,才會沒頭沒腦沒運用邏輯的以為她要自殺。最後成就了一樁笑話,也沒見人感激。
她好象聽到哭聲……
堯舜安頓感血液袖被打進幾千加侖的興奮劑。她從小到大沒見男人哭過!於是她蓮步輕移,悄悄潛近,在顧而康身後探頭探腦。
“你怎麼了?該不會剛才大吐特吐的時候,小雞雞被莫召的動物攻擊吧?”她終於知道電視劇里的婆婆為什麼老要虐待媳婦了……真是令人充滿快感呀!
“去你的!”顧而康丟來一句,再轉回頭去。
“沒想到我神功蓋世,居然能讓你造這個文藝男開始罵粗話。”那顆本來是要仰天長嘯的男性頭顱,最後卻峰迥路轉地停靠在堯舜安的肩胛。
任憑堯舜安情場經驗豐富,也沒料到顧而康會抱著她抽噎。大概是真的打擊太大了。
男人邊哭,還不忘吟詩。
“嗚嗚……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唔唔……對呀對呀!”堯舜安吞聲忍笑,悶得差點得內傷。
世上怎會有這種奇人異士?!難怪早先范承歡的眼神閃閃爍爍──她定是在想,如果被她知道自已的追求者是這等怪胎,她寧願一頭撞死!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這小子大概重度智障地以為她也感同身受的哭了,遂又吟起詩來。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就盡情流吧,我是欲語先狂笑呀!”堯舜安終於破功笑出來。
知道被戲耍了的顧而康,推開花枝亂顫的嬌軀,火速生回車上。
只是,上一秒還氣慨萬千、瑞氣千條地甩上車門,下一秒慘絕人寰的叫便揚起──“嗚嗚……”顧而康牙齒打顫,顫巍巍地將那根被夾在車縫的小指頭營救出來。
老天爺似乎還覺得他不夠可憐,旁邊不斷傳來狂笑聲。
“哈哈哈……你不要笑死我好不好?干脆我幫你實現第二次不幸,早死早超生──嗯,我川知道你接下來要念……只恐紅色跑車里,載不動,許多笑。哈哈哈……”亂改李清照的詞之後,堯舜安笑倒在顧而康懷里。
“你能不能笑得好看一點?”顧而康含著指頭,哀怨又鄙視地看她。
奇怪,他怎麼會惹上這位瘟神?難道紐約那場下得很美的雪,是揭開他乖舛命運的序幕,只是他粗心大意地沒注意?
女暴龍就是女暴龍,和母親從小教導他鑒賞的名媛淑女,那種吃東西一點點,笑的時候嘴角只揚起一點點,生氣時也只敢表現出一點點的女人完全不同。
堯舜安擦干眼淚。“有你的!從來沒有人說過我笑不好看!”
“那些人一定忘了把眼睛帶出門。”顧而康低聲咕噥。
雖然對方不是淑女,但他絕對不能降格,定要表現出紳士風度。
“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別難過。”笑飽了,堯舜安瞧出他委屈的神色,卻不知讓他覺得委屈的對象是她。
“我沒有難過,我只是遇人不淑。”顧而康加重後面四個字。
好不容易止住的笑聲又燦燦揚起,堯舜安倏然感嘆道:“小鎮鎮的國文造詣若有你的十分之一,我一定把他留在我身邊,負責每天逗我笑。”
“小鎮鎮?”顧而康呵著手指時,不忘揚起眉問道。
“別提那個殺風景的人。”堯舜安瞬間止住笑,半眯媚眸湊近他耳畔吹氣。
“別追范承歡了,你來追我怎麼樣?”她說得做真似假,粉嫩的舌尖輕輕滑過那渾厚的耳珠。
顧而康渾身一震,迅速拉開兩人距離,拿彷佛她是怪物的眼神看著她。“我這輩子只喜歡承歡一個人。”
堯舜安粉舌輕輕勾了下。“你不喜歡我就算了,但千萬別詛咒自已。”
見他不明了,她補充說明,“其實呢,一輩子只愛一個人,本身就是一個詛咒。連這都不懂,你這個傻蛋恐怕不是真的喜歡承歡吧?”
一番無意的話,敲得麒而康心慌慌情亂亂。
真的嗎?他不是真的喜歡范承歡?
他沒愛過人,也少看情情愛愛的書籍或電視節目。他雖然已經活到三十歲,但愛情年齡還停在零歲。
“你別胡說八道,我是百分之百“愛”承歡。”這話說得擲地有聲,顧而康卻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在動搖。
喜歡就喜歡,還需要去想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
他是不太了解范承歡,只憑著滿腔熱血喜歡著佳人。就因此如此,當她說可以幫他追到范承歡時,他才會心動的上了她的車。
對,他絕對要堅定意志,不能在這種風雨飄搖的艱辛時期,因為無關緊要的人的一句話,就產生信心危機!
堯舜安看著他重新抬頭挺胸的模樣,就知道他不用她陪了。
“好吧,你愛她,你盡管對著空氣去大聲說吧。本世紀最後一個處男,本姑娘累了,想回家休息,你自己走路回去。”從下飛機到現在不超過三十個小時,她卻已見過上百個親朋好友,真夠她受的了。
顧而康從耳根到脖子倏地呈現一片紅。
她怎會知道他是處男……他呆呆的下了車。
直到山風迎面吹來,他才後知後覺自己被放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