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煙……李舟呆呆地望著她。心緒像是風暴來臨前的海面，起伏不定。
從明煙的視角看，學長和陳沐語是老熟人，一個是她的男朋友，一個是她的好閨蜜，二人陪她一起過年，當然沒什麼。
可是她的神情、話語和行為，卻仿佛包含著許多深意。讓李舟總感覺，她好像在隱藏什麼。
她怎麼了？
李舟不解。
跨年之前，他和鄧明煙的關系都很正常，去圖書館、購物、游玩，都沒有叫上陳沐語，但是在今天，這個最適合二人獨處的日子，把她叫過來了，還是在不通知自己的情況下……聯想到她之前在桌游室的問話，她不會真的有所察覺吧？
罷了……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今天她就是想把親朋好友拉過來，一起跨年而已……
鄧明煙拉著陳沐語，落落大方地坐下。在溫暖的空調房里，脫下厚厚的羽絨服，露出曼妙的青春身材，有說有笑。
“我們好久沒在一起聚了。我最近身體不太好，一直都懶得動，所以，抱歉，今年跨年只能讓你們跟著我一起看電影了。”
“挺好的，我反而不喜歡去熱鬧的地方。”陳沐語微笑道。她摘掉大衣，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與鄧明煙相鄰。
“還是沐語最好了。”明煙拍手贊道。
她坐在中間，打開放映機，一邊點片，一邊說道，“我挑了三部電影。嗯，第三部可能不算是常規電影……不過這不重要。我們一起看完。每看一部，然後停下來交流點評一下，怎麼樣？”
“可以。”李舟不太自然地回應道。看電影，本來就是要交流才有意思，而且現在的氣氛有點古怪，他巴不得多說幾句話。
陳沐語也默默點頭，表示同意。
第一部電影，是今年的新電影，叫《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這是一部台灣電影，年初在大陸上映，引起了不少的關注，電影主題曲傳遍大江南北，連李舟都聽過。是台灣在大陸最賣座的電影。
可巧的是，這三人都沒看過。
李舟和陳沐語沒有去電影院的習慣，加之他們以前獨來獨往慣了，沒看過是正常的。
但是，今天晚上的電影全是明煙選的，她可是電影狂，難道也沒看過嗎？
這部電影是青春校園戀愛向的，整體風格輕松搞笑的同時又帶著一點勵志。
李舟看著也頗有觸動。情緒逐漸被帶到了劇情里。
女主沈佳宜長相甜美，又有學霸身份加成，成為班上的女神級人物理所當然。
男主柯景騰，從一個吊兒郎當的差生，因為喜歡的姑娘，逐漸奮斗成一個優秀的好學生，也讓人欽佩。
這樣的故事，雖然俗套，但感情真摯，細節真實，尤其是關於學習的部分，讓李舟深有共鳴。
大部人的青春，都是這樣的啊：通宵的學習、無盡的做題、考不完的試，然後在忙碌的生活里，和同學、朋友尋找笑料。
而不是戀愛、打胎、三角戀……“你們感覺怎麼樣，這部電影好看嗎？”
短暫的一百分鍾很快就過去了，電影放完，鄧明煙問起二人的感受。
“很好看。”李舟說道。
“不好看。”陳沐語說道。
二人幾乎同時回答，答案卻完全不一樣。
“哦？”鄧明煙來了興趣，笑道，“那你們各自點評一下？”
李舟非常喜歡，便先發言：“嗯，我覺得，首先，男女主的顏值很高，演技不讓人出戲，其次，劇情完整，人設不狗血，故事能引發共鳴同齡人的共鳴。有笑點，也有淚點。總體而言，可以打9分吧。”
鄧明煙奇怪道：“能引起你的共鳴嗎？可是你之前明明說，你高中，沒有喜歡的女生。”
“呃，我雖然沒追過女生，但我也看其他男生追過啊，而且電影也不只有高中……”
“這麼說，你其實站在了其他人角度來評價。”
“嗯……部分是吧，評價電影，本來就應該多角度出發，這樣才公正。”
鄧明煙若有所思的點頭，然後望向陳沐語：“小沐語，那你說說為什麼不好看。”
陳沐語的臉上，幾乎看不出悲喜，仿佛將近兩個小時的電影，只是讓她養神了一下，並沒有引起她太多的情緒共鳴。
“前面還好吧，可是結局，沈佳宜沒有和柯景騰在一起，就很不好。”
“啊？”鄧明煙驚訝地叫出了聲，“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在一起？”
“互相喜歡的人，當然應該在一起呀。”陳沐語說得理所應當，十分有底氣。
這……這算什麼道理。李舟有點不服氣：“那也不能說電影不好吧，青春本來就有很多遺憾。電影把這種遺憾寫出來了，不是更真實嗎。”
陳沐語搖頭：“我不喜歡遺憾。”
“所以，你其實只是從自己的角度來評價？”
“是的。”
“你們……真是完全不同誒。”鄧明煙喃喃道。
第二部電影，是《挪威的森林》，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同名小說。
“你們看過嗎？”放映前，鄧明煙問二人。
李舟搖了搖頭。他是個標准的理工直男，怎麼會看過這種100%純度的戀愛電影。
陳沐語說道：“電影沒看過，但是看過原著。”
鄧明煙追問道：“那你覺得，男主應該和誰在一起呀？綠子？還是直子？”
陳沐語低頭細細思索了一下，說道：“綠子。”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渡邊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只有綠子才能治愈他。”陳沐語雲淡風輕地說道。
鄧明煙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她轉頭望向自己的男朋友兼學長，嫵媚一笑：“你好好看哦，等會我也要問你這個問題。”
綠子？直子？和誰在一起？
李舟聽得一頭霧水，而且略感胃痛。他最不喜歡這種三角戀、男男女女糾纏不清的故事了。
這種二選一的劇情，注定俗套和狗血。
但隨著劇情慢慢展開，李舟的心理卻逐漸發生了變化。
電影里，男主渡邊徹，和發小木月，以及木月的女朋友直子，三人一起長大。
後來木月突然自殺，渡邊徹與直子也斷了聯系。直到二人在東京大學重逢，才越走越近，最後直子20歲生日那天，二人發生了關系……
李舟看得心有余悸：所以這家伙，也上了兄弟的女人……
真是該死啊……
等等，我為什麼要說“也”……
綠子，則是男主在大學期間的遇到的另一個女主。她和直子的性格截然不同。
直子敏感脆弱，綠子則陽光活潑，像是春日的小熊，驅散了男主的沉郁氣息，但也讓男主陷入迷茫之中。
畢竟，綠子和直子，都是他喜歡的人。
電影的最後，渡邊徹既沒有和綠子在一起，也沒有和直子在一起。因為直子也自殺了，渡邊為了追尋直子的影子，和綠子分手了。
果然是日本人的愛情電影，充滿了各種讓人胃痛的虐戀元素。
“這部電影，你們感覺怎麼樣？”還是由明煙發問。
李舟說道：“不好看。”
陳沐語說道：“很好看。”
二人異口同聲，答案又完全反了過來。
“還是不一樣誒，那學長，你先說。”鄧明煙笑道。
李舟深吸了一口氣，才把自己從這部電影的郁悶氣息中解救出來：“嗯，首先，這是一部愛情電影，但男女主卻……不怎麼漂亮，很影響觀感。其次，劇情也讓人雲里霧里的，看不懂它想表達什麼，最後，電影的畫面色調不協調，讓人很不舒服。”
“聽上去，倒是有幾分道理。”鄧明煙轉向小沐語，“沐語你呢？”
陳沐語迎著鄧明煙的目光，余光卻飄向李舟：“我覺得這是一部好電影。因為，它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如果不主動爭取，那麼直子和綠子，你都無法擁有。”
李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她在暗示自己。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鄧明煙，生怕她發現。
但剛一移動視线，便和明煙的視线撞了個滿懷。
他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
明煙帶著笑意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應。
李舟無力地爭辯：“就因為這個？可你剛才還說不喜歡遺憾的結尾。”
“女人本就是善變的啊，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陳沐語笑道。
“那學長，你是更喜歡直子，還是綠子呢？”
這是看電影之前，明煙就給自己留下的問題。在看電影的時候，李舟全程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直子和綠子，其實不難回答。因為電影最後，男主已經做出了選擇，他拒接了綠子的電話，追隨了直子的腳步。
但是……李舟囁嚅著嘴唇，看看明煙，再看看沐語，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明煙這家伙，在給我下套。
她問的，是我喜歡直子還是綠子，而非主角更喜歡直子還是綠子。
看電影的途中，李舟就已經發現，《挪威的森林》兩個女主，似乎各有一部分性格，和沐語、明煙相似。
陳沐語平時沉默寡言，心思細膩，很像直子；鄧明煙陽光開朗，活潑熱情，更像綠子。
她問我這個問題，不就是在問，我更喜歡沐語還是她嗎？
我靠……太嚇人了。
李舟冷靜了下來，認真回答道：“綠子。”
“為什麼？”
“因為綠子才是渡邊的真愛啊，我覺得渡邊並不喜歡直子，他只是覺得直子可憐，同情她而已。渡邊的共情力很強，他無法釋懷兩位好友的死，所以一直偏愛直子。但他的真愛，其實只有和他性格互補的綠子一個人。”李舟說著誅心之言，努力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極為正經。
渣就渣吧，保命要緊。
“同感。”陳沐語毫無感情地回應。
“你們在這一點上，倒是達成了一致。”鄧明煙目光閃爍，似乎有所觸動。
“那明煙你呢？”陳沐語反問道，“你更喜歡誰？”
“你們都喜歡綠子，那我就只好喜歡直子了……她沒有人喜歡，那也太可憐了。”說著說著，鄧明煙似乎又有幾分後悔，她仰頭看向天花板，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算了……休息一下吧。”連續看了兩部電影，大家都有些累。
鄧明煙看了一眼時間，沒有急著播放下一部。
而是讓大家休息一下，沐語出去上廁所，順便在外面走動走動。
屋內只剩下李舟和鄧明煙兩個人。
明煙則在李舟的督促下，把最後一天的藥給喝了。
雖然說病已大好，但藥不能停，否則傷寒隨時會反復發作。
“學長，我今天把沐語帶過來，你是不是不高興？”喝完藥後，鄧明煙輕聲說道。
“啊？沒有啊。”李舟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你是很高興咯？”鄧明煙板起了臉。
“也不是。”
“所以你是怎麼想的？”
“明煙，你想多了，我什麼想法都沒有。”李舟很是無辜地說道。
“什麼想法都沒有？”
“是的。”
“那，如果，我現在讓她回去呢……”
“這……不太好吧。”
“哼，還說什麼想法都沒有。”明煙撅起了小嘴。
李舟捂臉：“你讓她過來，我當然無所謂。但現在還沒到跨年的時候，你又讓她走，豈不是很傷她的自尊。”
鄧明煙低下頭，似乎在逃避什麼：“我帶她過來，是因為……她很可憐啊，她如果不來，就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宿舍跨年，身邊一個好朋友都沒有。但是現在，我後悔了。我……第三部電影選得不太好，不適合讓她看。”
李舟無奈一笑：“不會的，你就算選三級片，我估計她也願意陪我們一起看。”
聽見這樣的話，鄧明煙並沒有露出意料中的笑容，而是忽然眉頭緊鎖，直勾勾地望著李舟：“學長，你很了解她嗎？”
怎麼越來越不講道理了？李舟被懟得一臉迷糊，我今天沒做錯什麼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李舟委屈地伸出手，用拉管風琴的姿勢耐心地解釋，“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在一起的過程。我們三個在一起跨年，這一行為，就已經足夠美好了。無論什麼電影，都不會衝淡這份感情……”
“不，它會的。”鄧明煙垂下眼瞼，目光無比失落，“學長，如果真的發生了糟糕的事情，那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
李舟無語凝噎。
如果認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那他一定願意當場下跪懺悔。可是，他現在連明煙的問題是什麼，都沒弄明白。
門被重新推開，陳沐語走了進來，看著二人僵持的場面，她燦然一笑：“怎麼？是要放不健康的電影嘛？如果不合適，我可以提前離開。”
“不，沐語，最後一部，我們一起看完吧。”鄧明煙下定了決心，反而輕松了不少。
她頓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恢復了往日堅強的形象，打開放映機，播放了第三部電影。
悠揚的電子音樂在包廂里響起，清新的畫風浮現，讓熒幕前的人大吃一驚。
這不是電影，是一部動畫，沒有電影審閱後常見的龍標，反而多了一個主題曲。
畫面里，是色彩明亮的校園、是美麗的少男少女。
“《School Days》？”當片頭曲放完時，李舟對著標題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下面的中文翻譯，則是神來之筆、家喻戶曉的：日在校園。
“是的。”鄧明煙微笑道。
影院的氣氛頓時陷入了極為古怪的尷尬中。
在中文互聯網上，《日在校園》的名氣，也許遠沒有火影、柯南那麼大。
但是對於2012年的大學生而言，幾乎每個接觸二次元的人，都聽說過這個番劇，或者，聽說過男主的名字。
他叫伊藤誠，是二次元世界赫赫有名的渣男。
李舟不是二次元，也不是宅男，但他聽說過此人。宿舍里那幫宅男，天天念叨，某某某是南大誠哥。
而貼吧里，幾乎每個出軌故事的帖子里，每個名字中帶誠的人，都會被人叫做誠哥。
甚至還有與其名號流行度不相上下的一首古詩，來歌頌或嘲笑誠哥的豐功偉績……明煙，放這樣一部動漫做什麼？
李舟的心髒提到了嗓子眼。
《日在校園》的故事，開始於一輛電車上。
這個名叫伊藤誠的高中男生，每天都會與叫做桂言葉的女生在這里准時相遇。
桂言葉外貌漂亮而且氣質憂郁，很自然地就吸引到了伊藤誠的目光。
於是，伊藤誠發動了並不猛烈的攻勢，當然，中途，也少不了桂言葉閨蜜的幫助。
看樣子，這是一部簡單的青春校園戀愛動漫。
但隨著故事的展開，劇情越來越往奇怪的地方走了。
伊藤誠追到桂言葉，二人發展為正式的情侶後，居然又劈腿了桂言葉的閨蜜，西園寺世界。
這劇情……這他喵的不就是在說我嗎？
等等……
李舟這時才發現自己的遲鈍。
明煙今天挑的三部電影，好像都是在說我呀。
第一部：《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是暗示我追她，象征著過去。
第二部：《挪威的森林》，是暗示我上了兄弟的女人。
第三部，《日在校園》，則是暗示我劈腿了女友的閨蜜……。
李舟冷汗直冒，汗毛根根豎起。
他不斷用余光觀察另外兩個女生的反應。
幸好，沒有人在意他的異樣。
陳沐語安靜地看著熒幕，偶爾拿出手機，不知道在和誰聊天。
鄧明煙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長長的睫毛隨著眨眼微微翹起，在黑暗中，因為閃爍的熒幕散發出微弱的光。
難道是我想多了？
不對不對，不可能是我想多了……
今天是跨年之夜，正常人，怎麼可能會選這樣三部電影來跨年？
尤其是第三部，三個成年人，聚在一起看二次元校園番劇，還是後宮番，真是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所以……
所以，明煙是真的知道了……
她是真的知道了，我和陳沐語之間的事情……
一想到這里，李舟便覺得自己深處煉獄之中。
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瑟瑟發抖。
恐懼、後悔、自責，三種情緒同時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明煙真的知道了！
他在心里重復了一遍。溫暖的空調房里，陰暗的光线下，他感覺後背陰森森、涼颼颼的，寒冷，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
難怪，難怪她會帶沐語過來，也難怪她會那樣問我。
她早就計劃好了，要在2013年的新年開始之際，把三人的關系徹底攤牌……
李舟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只覺得如坐針氈，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他想逃，但是逃不掉……
身旁的兩個女生，似乎各自代入了一部分劇情，看得津津有味。
但李舟知道，以陳沐語的心思，她應該早就猜到了，而明煙又是這場修羅煉獄的主神官，唯一被蒙著眼睛押往刑場接受審判的人，只有他自己。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流逝，時鍾快指到了十二點，劇情進入了最緊張的階段。
西園寺世界懷孕，想以此逼渣男伊藤誠負責，然而伊藤誠卻只想她打掉孩子，逃避責任，二人在原本溫馨的小家里爭論不休，熱水壺在煤氣灶上嗡嗡作響，矛盾即將爆發。
鄧明煙卻似乎絲毫不緊張，她走下座位，抽出吧台上的三個玻璃杯，依次斟上三杯紅酒，白嫩的小手輕輕挪動，把其中兩杯分給了李舟和陳沐語。
西園寺世界抄起了刀，伊藤誠在翻看手機短信。
明煙沒有回頭看身後的畫面，而是面對二人，輕聲說道：“新年快樂！”
12點的鍾聲准時響起，熒屏上的畫面，定格在了西園寺世界捅向伊藤誠的那一幕。
那個眼神堅定的黑長直女孩，手握尖刀，直直地捅進了渣男的肚子。
畫面外，鄧明煙則笑得格外燦爛。她舉著酒杯，碰了碰李舟和陳沐語的杯子，玻璃碰撞的清脆聲響，在氣氛凝重的包廂里，異常刺耳。
她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而李舟和陳沐語，完全被畫面中的內容驚呆了，他們愣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時間，就這樣從2012年，來到了2013年。
新的一年來了，有些事情，要發生變化了。
首先出現的，是一滴眼淚。
它從明煙的眼角悄悄滑落，落在冰涼的地面上，毫無聲息。
紅酒，很甜，也很酸。
是她最不喜歡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可是，她為什麼願意喝呢？
也許是因為，很多事情，只有在微醉的情況下，才有膽量做吧。
“明煙……”李舟的聲音在顫抖。
“嗯，這部電影，我們一定都有很多話想說。”明煙背對著光，看不清表情，但是語氣中仍然帶著笑意，“但是，這次影評，我想特別一點。我們，兩兩交談可以嗎？”
陳沐語似乎已經做好了准備，她站起身，折疊自己脫下的外衣，把它對折放在胳膊上，走到門口：“那你們先談，我在外面等你們。”
“沐語？”李舟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他只知道，此刻陳沐語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是，她居然也要離開了……陳沐語沒有看他一眼，她像是真正分手的人，冷漠無情地合上門，消失在二人的視野之外。
狹小的包廂里，只剩下李舟和鄧明煙，這對昔日的戀人。他們默默地對視著，一個迎著光，一個背著光。
一個茫然漸漸變為空洞，一個悲傷卻強擠出笑容。
“學長，你的影評是……”
“明煙，我不會和你分手的。”生死存亡之際，李舟想起了陳沐語的囑托。
什麼影評、什麼誠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真的很喜歡明煙，喜歡和她在一起。
他必須要提前表達出來。這是他的真心話。
鄧明煙愣住了，她沒想到學長會說的那麼直接。她手撐在吧台上，扶著額頭。
柔順的頭發垂下，遮擋了她一半的悲傷。
“學長，現在是影評時間，你說錯詞了。”
“什麼破電影，也值得我浪費時間？”李舟堅定地望著她，牽起她冰涼的小手，“明煙，現在是新年的第一天。我們一起去一個浪漫的地方度過吧，不要在這里虛耗了。”
“所以你覺得，這是一部爛片，對麼？”
“我不想評價它。我不喜歡看二次元番劇，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堅持看下去。”
“你在逃避。”鄧明煙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我……”
他想說，我沒有。
但明煙冰涼的眼神，讓他不寒而栗，他的甜言蜜語已經失去了作用。
李舟呆呆地佇立在原地，激動的情緒瞬間化為無形，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
逃避……《日在校園》里，就有這麼一句話。那是用來形容伊藤誠的。他遇到事情，從來不會想著面對，只會逃避。
是，原來我也是誠哥……
在占了那麼多便宜之後，在雙方都已經都已經心知肚明的時候，我竟然還想著逃避。
李舟低下了頭，頹廢地坐回原位。
他放棄了抵抗。
“明煙，我錯了。”他認認真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本該在發現醉酒真相的那天，就應該說出來的話，終於在新年的第一天，說了出來。
他其實想了很久很久，幻想過無數次這樣場景。他原以為，這句話說出口時會有千斤重。
可是此時此刻，卻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
是啊，這種時候，再道歉，還有什麼用呢？
每一個被審判死刑的人，在面對槍管的時候，都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但那不是得到了救贖，而是因為害怕和恐懼。
“學長，你愛我嗎？”
“愛，我很愛你。”
“那你怎麼不抱抱我？你沒有看見，我在哭麼……”
李舟的心都要碎了，他站起身，伸出手，顫抖地把明煙擁入懷中。
而明煙卻沒有任何動作，她只是佇立在原地，像一尊木像一動不動，沒有一點要配合李舟擁抱的意思。
以前，每次擁抱，她都會安靜地躺在李舟胸口上，偶爾調皮的雙手會不安分在他脖頸上和腰間游走。
但今天，她什麼動作都沒有。
“所以，平常的時候，你也是這樣抱著她的，對嗎？”
她的聲音無比悲傷，也無比寒冷。
仿佛冬風已經深入了她的骨髓，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冰之女王的魔咒，將屋內的空氣，又凝結了一分。
李舟羞愧地無地自容。
“對……對不起。”他松開了手，連最簡單的詞匯都說得磕磕絆絆。
李舟已經不害怕了。
他一直害怕這個時刻的到來，然而等待它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發現，其實自己心里也隱隱在期待這一天。
這才是真的渣男啊，原來，我已經進化到如此境界了。
把那層窗戶紙戳破，我竟然覺得輕松了不少。
“明煙，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在山東之行的時候……”
李舟喉嚨干澀，艱難地開口。
鄧明煙卻沒有給他繼續說話的計劃，她提高了嗓音，隱隱帶著哭腔：“學長，你覺得，我想聽你解釋嗎？”
“我……”
“你覺得，我需要你的解釋嗎？”
“明煙……別這樣好麼？”李舟愈發難過。
“你覺得，我們還能繼續下去嗎？”
鄧明煙潸然淚下。一顆顆明亮的珍珠，在她光滑的臉頰上串成一條細线，像是脆弱的心弦，讓人動容。
“既然結局已經注定，我為什麼還要在意過程？我已經不想再受傷了！”
壓抑的聲音結束，房間里，是近乎絕望般的死寂。明煙後退了一步，在狹小的包廂里，與她喜歡的男人隔開一道鴻溝。
熒幕上的動畫已經結束，只剩下影院自帶的歡樂廣告，在不知疲倦地循環播放。
跳動的光线，把屋內兩個人的臉龐映照地陰晴不定。
李舟沉默著，眼眶通紅，他慢慢挺起胸膛，仍然迎著光，輕聲說道：“明煙，我愛你。”
“我知道。”鄧明煙抹了抹眼睛，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你愛我，可是，這已經和我沒有關系了。”
她的語氣是那麼決絕，身影又是那麼無助。
相比之下，李舟已經不配站在這里。
讓她受這麼大的傷害，李舟已經不配再去說任何話，做任何事。
陳沐語要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和明煙分手。
可是，他已經不配了。
“明煙，我……真的很抱歉。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雖然他已經不配了，但李舟仍然放下了最後一絲羞恥心，厚著臉皮說道。
他也終於發現，原來在這種場合，人能說的話，真的很少。
鄧明煙輕輕搖頭：“就這樣吧。你該走了，你的影評已經結束了。”
“明煙，我……我舍不得你。”
鄧明煙抽出紙巾，擦干眼淚，走到門邊，推開門，微笑著，用客氣的聲音說道：“李舟學長，請你回去吧。我要聽沐語的影評了。”
她的眼睛仍然紅通通的，但眼神澄澈透亮，還帶著笑意，仿佛恢復成了那個開朗活潑的明煙。
李舟看著這雙熟悉的眼睛，只覺得心下一片冰涼。
她是真的放下我了……
他落魄地走向屋外，每走一步都回一下頭，希望能看到明煙的眼神發生變化，希望她能心軟開口讓他留下，這樣他就能重新回到明煙身邊，成為她喜歡的學長。
可是沒有。
明煙的神情和動作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直到他走到走廊上，她臉上的笑容仍然是甜甜的。
所以，這就是結局嗎？
最後，還是以分手告終。
影院走廊的盡頭，陳沐語正面對整面落地窗，望向外面車水馬龍的世界。色彩斑斕的光影，把她窈窕筆直的身影襯托出如霧般虛幻縹緲的氣質。
“沐語，明煙和我分手了……”李舟有氣無力地說道。
“嗯，猜到了。”
“她知道了……我們的事情。”
“嗯。”陳沐語的語氣仍然波瀾不驚。
“你果然早就猜到了。”李舟嘆了口氣，如果自己早就知道，也許今天的表現能好一點……當然，有可能還是一樣的結果。
他撓了撓頭，繼續說道：“明煙讓你也進去，你……好好說話，別惹她生氣……我已經承認了是我的問題，你也不用實話實說了……”
他相信沐語應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既然他和明煙的關系已經無法挽回，那不如，就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到自己身上，這樣也不至於讓太多的人難受。
陳沐語轉過身，平靜地說道：“我有很多話要對明煙說，但是，你別進來，也不能偷聽。”
李舟愣住了，沒想到她會說的那麼理所應當。
是，他都快忘了，自己還在沐語的支配之下。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沐語走進房間，關上門。
屋外的長廊，只剩他一個人。
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仿佛整個天地都只有他一個人。
沐語會對明煙說什麼呢？
會道歉嗎？
還是會吵起來？
而且……有什麼話，是我不能知道的？
各種疑問縈繞在他心頭，讓他情不自禁地移動了一下步伐，背靠牆壁，希望能聽見里面人的聲音。
可惜私人影院，隔音做的極好。李舟什麼聲音也沒有聽見。
他又不好強行進去，只能在外面焦急地等。
只等了十分鍾，他便有些不耐煩了。
明煙現在正是脆弱的時候，而沐語又一向那麼強勢，她肯定會欺負明煙的。
所以她才不讓我聽……“這個貓眼……好像裝反了。”
李舟把眼睛湊到門上的一個黑色玻璃球上，才發現自己可以站在門外，觀察里面的情況。
想象中的吵鬧場景並沒有出現。
兩個女生都格外安靜，她們坐在沙發上，相擁，明煙伏在沐語的肩上哭泣，身體輕輕顫抖。
看來，是沐語在安慰明煙……還好還好……是我想多了。
李舟放下心來，挪開了視线，走到沐語剛剛站立的地方，心想，如果他是陳沐語，他會對明煙說什麼。
她們二人是室友，怎麼樣才能讓明煙原諒她？
這次不知等了多久，打開手機發現，發現已經凌晨一點多了。
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嗎？
手機上一條來自師姐的消息，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暖意。
“師弟，新年快樂呀。”
沈雯，2013年1月1日，00：01。
卡著時間點發過來的，可惜那時候，李舟正在看《日在校園》，沒有及時回復。
“謝謝師姐，也祝你新年快樂。”他沒有回復太多的字，回復完之後，又熄滅了手機，不想再理。
快一個小時了，她們還沒出來？
李舟悄悄地挪動腳步，把視线重新對准貓眼。
這一瞥，屋內的情況，讓他心弦一緊。
陳沐語不再坐著，而是背對熒幕站立著，看不清表情，但站姿十分冷漠。
鄧明煙則離她遠遠的，站在角落里，瑟瑟發抖，身體靠著牆壁，仿佛是一步步退到牆角的。她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相信。
明煙蠕動嘴唇說了一句話。
從唇型上看，說的應該是：“你真是瘋子。”
李舟心想，明煙這種反應……大概是沐語把真相告訴她了，把她嚇傻了。
而且從她的震驚程度上看，應該是毫無保留的那種，包括二人的五次約定……可憐的明煙……不過，說了……也好。
李舟本來想說的，但是明煙不肯聽。
其實這種事情，李舟自己反而講不清楚，也許讓沐語來說，是最好的。
嗯，給她一點時間消化吧。
李舟這次走得遠了一點，他在商場的隱僻角落，找到了通向天台的樓梯，也許是因為跨年，鎖還被人撬開了。
他走到樓頂，果然發現有情侶留下的痕跡。
天台大戰……
李舟想起了什麼，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然後走到欄杆處，乘著夜風，憑欄遠眺。
新年的南京，燈火通明，街市和商場到處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熱鬧光芒。
回來時，已經近2點了。
說起來，他是鄧明煙的男朋友，二人是情侶，原本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結果從攤牌到分手，最多只談了十五分鍾。
他還以為，鄧明煙與陳沐語，也用不了多久。可是現在已經過去2個小時了，里面的人似乎仍沒有結束的意思。
李舟搖頭苦笑，最後看了一眼房間。屋內的情況讓他大吃一驚。
兩個女生又恢復成了擁抱的姿態，但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伏在肩膀上哭的人，是陳沐語。
反而是鄧明煙一直在輕撫她的肩膀，安慰她。
這是怎麼回事？
陳沐語……竟然流淚了。
李舟不敢相信。
他揉了揉眼睛，重新認真地看了過去，陳沐語那張精致的鵝蛋臉，分明印著一道晶瑩的淚痕，宛如月亮在幽林間的清輝光束，原本光滑的臉頰因為這道淚痕而更加潔白。
她真的哭了。
原來，她也會哭……
李舟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太了解她。她……也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堅強。
只是，她為什麼會哭呢？
跟我有關系嗎？
她們在里面說了什麼呀？
這一次，李舟不再暗中觀察了。
他靠著牆壁，認認真真回憶三人的過去時光。開始試圖分析和理解這二人的心理。在回憶的過程中，他確實想起了一些不曾注意的小細節。
尤其是他和沐語，在山洞的那場談話。
除了明面上的信息之外，沐語刻意隱藏的信息，似乎也被自己挖掘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麼……李舟心下一片駭然，難怪她那時候會沉默，難怪她會說自己一個人住，也難怪她曾一度想從天台躍下，原來，她真的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
這樣看來，把這些事情告訴明煙後，明煙很可能會原諒她，和她和解。
她們之間的關系一直都很好，而且明煙又那麼善良。直到攤牌的前一刻，都想著讓陳沐語先離開。
李舟嘆息，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凌晨三點了，就在他想找個借口重新進去的時候，門開了。
首先出來的是明煙。她臉上的淚痕已經全干了，似乎重新化了妝，絲毫沒有哭過的樣子。
看到李舟的時候，她也愣住了，呆呆地望了他幾秒，然後才微笑道：“學長，你還沒有回去嗎？”
“明煙，你願意理我了？”李舟驚喜道。
“我們雖然已經分手了，但你仍然是我的學長呀。”明煙禮貌地說道，身體卻微微向後隔開了一點距離。
這點距離讓李舟感覺如墜冰窟。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她們是和解了，但我還沒有……“學長，我先回去了，有緣再見。”
說著，不等李舟的回答，明煙邁著平常的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們說了什麼？”李舟看向後出來的陳沐語。
陳沐語望著明煙遠去的身影，嫣然一笑：“沒說什麼呀。對於她來說，你的劈腿對象是我，所以，我還能說什麼？”
沒說什麼？李舟搖頭，顯然不信：“我大概能猜得到。總之，你們應該和解了對吧？”
“嗯。”
“那樣也好。”李舟苦笑了一下，“你沒有……幫我爭取一下嗎？”
“沒有誒，我好不容易才讓她重新信任我，再去幫你，那我成什麼了？”
也是……“而且，她告訴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說了什麼？”李舟眼睛里又燃起了光。
“我應該不能告訴你。”陳沐語笑道，“你現在又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我還是她閨蜜，所以我應該站在她那邊……”
“別再捉弄我了。”李舟幾乎是在懇求。
他知道，陳沐語一定對明煙說了什麼重要的話。
明煙的精神狀態，明顯和他出來時完全不一樣了。
當然，明煙說了什麼他也很關心。
“那怪誰呢？是你自己把局勢弄糟的。我可是讓你別和明煙分手來著。”陳沐語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雙眼盈盈如水，李舟這才注意到，她的狀態似乎也和剛來時不一樣了。
這兩個人在搞什麼名堂？
“……那樣對她來說太殘忍了。”李舟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我能感受到她還喜歡我。但是如果就因為這個理由，而堅持和她繼續下去，不管自己犯下的錯誤，對她來說，不是太殘忍了嗎？”
“這句話，倒是很中聽。”陳沐語稱贊地點了點頭，“那我就直說吧，明煙，她要出國了。”
“啊？哪里？”李舟驚住了。
“德國。她爸已經幫她聯系好了學校，而且看樣子，是非去不可的。”陳沐語認真地說道。
德國？
那真是一個遙遠的地方。
李舟的心徹底地涼了下來。
她都沒有和我說過……原來，她早就決定了……“你要加油哦。我現在幫不了你啦。不過，你也不要太灰心，現在不就是最開始的狀態麼？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你要做的，只是把之前的路，重新走一遍而已……”
陳沐語笑意吟吟地說道：“學長，再去追一次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