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怎麼了?”江清雯被推到村邊的粗樹下,不明所以。
“你一會別出來!聽到沒有!”女人擺個噓聲的手勢,擺了擺手,神色緊張。
“他怎麼回來了?”郝春芳心里暗想,聽孫大爺說馬家人早就搬城里住了,他怎麼出現在這里。
馬海母子昨天簡單的休息一晚,一早便來到了以前村里的空院當中收拾了起來,天還蒙蒙亮的時候馬家大院就已經傳出了掃把拍被褥的聲音,這麼多年院子雖然沒人住,張娟每年回來都會打理打理這個老舊的房子,偶爾讓同村的老姐妹看一眼,歲月恍逝,村里的人家們生活水平慢慢變好,院牆也在一點點的修繕,原來大伙泥土砌成的門牆很多都變成了理石瓷磚,馬家院在路邊一排院子里顯得更加殘破,格格不入。
老舊的鐵門一扇早已被鏽穿出一個拳頭大的圓洞,綠色的草苔在土牆上盤踞根深,歲月的痕跡一覽無余。
他手里的簸箕裝著屋里掉落的牆皮,以及堆積成群的土灰,倒在院對面不遠處的土坑垃圾堆里,黑瘦佝僂的身影,就和那老舊失修的院子一樣。
馬海坐在自家門前的石頭上,稍做休息,時不時看看四周,醬油色的頭皮上有一層白色土渣,翹著二郎腿,一下下摳著滿是黑泥的腳趾縫,感覺到不遠處有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回過頭去……
只見一個穿著火紅色薄絨大衣,雙手插兜,一頭濃密的黑發在腦後盤成了一團,身下灰色的運動褲和旅游鞋看起來十分休閒的女人眼神如尖刺一般看向他一步步走近,時尚艷麗的穿著在鄉間土路上如自帶吸附性一樣,緊緊套牢著馬海的視线,一時間身子好像忘記了跟過去,和落枕了一樣。
“你,你是芳妹子嗎……”
十多年前他心心念念的郝春芳竟然和做夢一樣,出現在身後,讓他以為是出現的幻覺,豆大的老眼一如既往的死盯著郝春芳,那種貪念不帶有一絲的遮蓋,她一下回想起多年前埋藏在深處的記憶,讓她光滑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強忍著厭惡,在馬海身側約不遠處停下了腳步。
“你快滾!江山快回來了,讓他看見你你想再瘸一條腿嗎?”如果不是情勢所逼,她不想跟他有一絲交集。
聲音雖然語氣不善,但在馬海的耳里卻是那麼的美麗動聽,但他來不及沉醉,對江山是從心里往外的恐懼,多年前的那晚在馬海心里留下了非常的深的心里陰影,右腿膝蓋處似乎在隱隱作痛,一個急起身,本就一條腿沒法正常用力,慌忙站起的他一下失去平衡向右面倒去,掙扎的竄了幾步,下意識的手墊在前面,一下子手撐著地面跪到了郝春芳腳前,看起來狼狽不堪。
“你干嘛!!”
郝春芳被嚇了一跳,連忙退後幾步,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識的在跨前交叉,把沒系扣子的風衣裹的更緊,一臉警惕看著跪在地上的馬海,眼前只有一個黑黃色的禿頂腦瓜皮,四周長著灰白的雜發,好像一個松花蛋。
一襲白衣氣質出塵的女孩在不遠的樹後看著這一切,幾天前才見到的人現在竟然陰魂不散的出現在眼前,當看到媽媽退後幾步的時候差不點忘記了媽媽的叮囑直接衝出來,那張丑惡的老臉讓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似乎在恨自己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她粉拳緊握,在粗糙的樹皮上用力的砸了幾下,嫩白的手側充斥的血紅,恨恨的盯著兩人隨時的動作,美目如冰刀。
“你趕緊起來!!”一邊衝馬海喊著,一邊焦急的看了看遠處的村口。
不管此時任憑郝春芳的呵斥,馬海依然匍匐在地上,呆呆的不動,如果郝春芳能蹲下,就可以看到他此時丑陋的老臉上色情猥瑣的眼光是如何的暴露無遺……
他痴痴的看到女人的緊口運動褲和旅游鞋之間露出的一小片白肉,似乎郝春芳今天穿的是肉色的薄絲短襪,白皙的腳踝在肉絲包裹下細膩的皮膚若隱若現,強烈的刺激著馬海的視覺,一時間忘記了江山馬上的來臨,竟然慢慢向前爬去,如同一只聞到肉味的流浪狗。
土路遠處一輛熟悉的紅色寶馬,正在轉著彎,鮮艷的顏色在鄉間如此的顯眼。
她顧不得那麼多,一腳踹在了馬海的肩膀上,瞬間一個鞋印印在了本就髒破的上衣上,倒也不太突兀。
“你快滾,我老公來了!”
此時此刻如果是不明事情原由的人還以為是女人在偷情一樣,慌忙的叫趕著眼前的相好。
肩上的鈍痛終於喚醒了馬海被色欲支配的神經,連滾帶爬的起身往自家院子里跑去,褲子膝部的黃土都來不及拍掉,鐵門嘭的一聲,瞬間門禁緊閉,好似剛才種種都不曾發生。
寶馬車慢慢駛來,卷著些許塵土,郝春芳身形僵硬的站著,沒有做任何虧心事,心髒卻砰砰跳個不停。
“媽?”江清雯見馬海跑回了院子,趕緊小步跑到了女人身邊,挽著女人的手臂,擔憂著看著她,女人臉上完全沒有了剛來時的輕松愜意。
看到女兒在身邊,緊繃的神經放松多了,還好沒有讓女兒目睹馬海色情猥瑣的一面,不想女兒收到任何形式的玷汙,也不能讓丈夫看到他,畢竟江山對馬海恨之入骨,又因為他蹲了監獄,難免在發生什麼意外,好不容易得來平穩的家庭,她不想因為一些舊事打亂了原本的安寧。
“媳婦,怎麼了,那麼嚴肅,是冷嗎?”
感覺到女人有點奇怪,還以為是天氣冷的。
“沒事,尋思你怎麼這麼久才來呢,孫大爺呢?”郝春芳強裝無事,揚起了一個笑容,稍微用力的握了下女兒的手。
“芳兒啊!”一個老態的身影從車上下來,穿著唐裝白大褂,拄個桃木拐杖,扶了扶金邊的老花鏡。
“孫大爺好久不見,您身體還好嗎?”郝春芳快步上去攙住了老人的胳膊。
“還好,老天爺不收我啊,哈哈哈,呦這就是當年那個小丫頭吧?”老人慈祥的對著女孩笑著,好像自己的孩子一般。
“孫爺爺好!”女孩禮貌一笑,輕鞠了個躬。
“嘖嘖嘖,小丫頭一晃這麼大了,長的真俊,真是像你媽!呵呵呵……”
“咱進院吧,別站著了。”江山從車里拿出了早上在家准備的燒烤工具和羊肉。
院內變化不大,原本的水泥路好像是被修繕了一次,不像多年前那般到處都是裂紋,兩邊的菜坑原本種著幾排玉米杆,和蔬菜,現在看來已經荒蕪了很久,被雜草所代替,門前的手壓式水井還在,被刷上了一層銀色的油漆,房屋玻璃被換成了鋁合金窗戶,深藍的玻璃映著陽光晶瑩透亮,幾人走著,一個頭發盤起的婦人,看起來並不老,身材勻稱,穿著黑色印著金花的旗袍,披著一個灰色翻毛的夾克,古風古韻的,正巧推門出來。
“淑萍不是中午的飛機嗎,還沒走啊……”孫大爺雖拄著拐,可腿腳不顯累贅,向叫淑萍的女人招了招手。
“來得及,租這麼多年人家的房子,總要臨走看看屋主人不是?”婦女音色溫柔似水,讓人聽了如被菩薩普度一般,心曠神怡。
她對著江山夫妻倆點頭示意,一轉眼,眼中的喜愛毫無掩飾的看著郝春芳身邊的江清雯,伸著手就小步的走了過去。
“這是你們女兒吧?真漂亮,我就喜歡女兒,可惜當時生的是個小子……”失落的聲音透著女人的不甘。
對於不認識的人拉住自己的手,她還是有點抗拒的,不過還是禮貌的打著招呼,看得出眼前的女人似乎很喜歡自己,她對著自己四處打量著,緩緩摸著自己的手背,傳來的溫度讓人莫名心安。
“咱們進屋說吧,今天外面還真有點冷,我這個老頭子怕涼。”
屋里變化就比院子里大多了,以前的水泥地板變成了閃閃發亮的瓷磚,火炕上平鋪著咖啡色的皮革,一側不再露著暗紅色的磚頭,而是被做工精良的木板所包裹,刻著龍鳳圖案,塗抹不均的牆壁抹了一層白色的大白,中央放著暗紅色的圓桌和圓凳,有種國風的韻味,對面牆壁掛著一個三十多寸的液晶電視,下面擺放著一些水果,好像是貢品,不過拜貢的對象卻不在了……
“哇淑萍姐,房子被你們裝修的不錯啊,我們都不用再重新裝修了……”進屋後郝春芳四處打量著,訴說著對她的贊許。
“還好,我還怕你們不滿意呢。”
“不會不會,這很好了!”
“家里剩下的都是好用的,比較新,我也搬不到國外去,就送你們了,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哪里哪里,您隨時要我們從國內給您發過去都行!”兩個女人不斷客套著,在床邊坐了下來。
“你們先聊,我去擺烤箱,一會咱們一起吃個飯!大爺你也坐!”江山吆喝著就開門往外走去。
“沒事你們聊,我去另一個屋看看。”孫大爺拄著拐杖也隨江山出去了。
屋里短暫的寧靜了一會,淑萍向江清雯招了招手,“丫頭來到阿姨這坐。”
“萍姐您兒子在國外做什麼的?”郝春芳打破沉默,有話沒話的找著話題。
“他呀,現在在大學留校當老師呢。”叫淑萍的女人一邊看著江清雯一邊輕拍著她的手,喜愛之意就差在臉上寫明幾個大字了。
“那真是青年才俊啊。”
“哪里哪里,就是個書呆子,要不是我那口子走了,還真不想去國外,呆不慣……唉”從女人愁容中看得出對丈夫的愛戀。
“您也別太過傷心,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謝謝你,沒事,我想得開,等到過去幫兒子照顧上孩子,就把那老東西忘了……”淑萍自己給自己開著玩笑,轉頭又慈愛的看著江清雯,給江清雯弄得有點不自在,但郝春芳不能這麼跟著開玩笑,只能呵呵的陪著笑。
“對了,這丫頭上大學了嗎?”淑萍轉念一問。
“額,剛上大一。”
“哦……”女人低頭似乎在想著什麼。
“有沒有想法去國外留學,我兒子應該能幫上忙,再者我也有個私心,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喜歡這孩子,在我身邊你應該也能放心。”
女人始終握著江清雯的小手。
“啊??”突然的話鋒一轉讓郝春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沒事,我可能有點唐突了,你們再想想也行。”
郝春芳本來沒這麼想,但被女人這麼一說,似乎也有道理,畢竟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還有個照應,畢竟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那,我們再想想,那萬一行的話怎麼聯系您?”
“那再好不過了,你電話給我就好,等我過去安頓好了給你打電話!”
女人本沒做希望的隨口一說,沒想到真的說道郝春芳心里去了,也好,她是真的非常喜歡這丫頭,正好能彌補一下沒女兒的遺憾。
江清雯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低著頭似乎正在盤算著什麼的老媽,心里突然有一股被賣了的感覺。
江家大院前一輛白綠相間的出租車在門口停了下來,淑萍拖了兩個碩大的黑色行李箱推門走出。
“萍姐不吃點再走嗎?快好了。”江山在燒烤架前串著肉串,爐子里的竹炭正在慢慢引燃,一縷縷灰煙飄向空中。
“不吃了,車來了,你們好好吃吧,有機會回國我們再聚!孫叔,保重身體。”
淑萍拉著箱子往外走向幾人揮手告別,回頭看了看這個承載著與老伴最後幾年時光的房屋,眼里濃濃的不舍。
“我們送你!”江山說著要把手上的工作放下,用抹布擦了擦手。
“不用不用,你忙,沒事!”
“恬兒,送送你萍姨!”郝春芳知道她喜歡自己女兒,向女兒眨了眨眼睛。
“萍姨我送你!”江清雯禮貌的淺笑著,順手拉過了她的皮箱。
郝春芳看著自己女兒被人這麼認可,自然也是十分高興的,看著兩人的背影,腦海里逐漸想起淑萍姐剛才的建議……
“丫頭,萍姨說的事情認真考慮一下,如果可以的話,萍姨在那邊等你!”
她一手托著江清雯的右手,一手輕拍著,女人溫柔似水的目光滿是期待,讓人不忍拒絕。
很快,汽車的引擎聲呼嘯而過,卷起漫漫塵沙,淑萍半個身子探著,從後窗上向後招著手,直至車輛消失在拐角……
江清雯面向車輛消失的地方靜靜的站著,不知為什麼倉促見面的她們讓她感覺出異常的親切,看著離開的一幕有些小小的不舍,她穿著雪白的高領針織毛衣,絕美的面容在鄉土小路上看起來那麼的格格不入,微涼的秋風吹散了她耳旁烏黑的碎發,露出小巧粉潤的耳垂,高挑的身材讓她如一朵無暇的白蓮,看起來美的有點不真實……
郝春芳突然氣喘吁吁的跑到女兒的身後,朝隔壁院子的門口看了一眼,空空如也,這才松了一口氣。
“閨女回去吧,咱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