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說安迪·沃霍爾不好,我只是覺得,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卻沒有那麼做。”偌大的工作室里,靠坐在方桌上的李建群,秀眉微蹙地說道。
和所有藝術家的工作室一樣,這里顯得有些凌亂,各種道具、畫具、設計台隨意擺放,西邊放著大衛、維納斯的雕像,東邊放著敦煌飛天的放大照片等等。
但在這種凌亂中又有種奇怪的韻感,再加上留著蓬松中短發的李建群,一身白襯衫加吊帶工裝褲,打扮得非常簡單,完全沒有港台女性的時髦,卻有一種莫名的,沁人心扉的氣質,跟這環境顯得意外的和諧。
或許,這就是對“美”敏感之人的天賦吧。
“這算不算,我不喜歡安迪·沃霍爾的表達方式,但我喜歡安迪·沃霍爾這個人。”反坐在椅子上的,兩只胳膊放在椅背的李旭含笑問道。
“可以這麼說吧。”李建群想了想後點頭。
“換句話說,你覺得沃霍爾的表達方式太過大眾和通俗了,對嗎?”李旭繼續問。
“算……是吧。”李建群的秀眉蹙得更深,本能地意識到這話里有陷阱。
“還記得太祖同志說過什麼嗎?”李旭的笑意更濃了,“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你……”李建群有些生氣,“不要總是用一些奇怪的稱呼。”
“好吧,”李旭揚了揚雙手,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我其實想說的是,並不是高高在上的東西才是藝術,你在這里學到的某些概念,是上層階級故意摻雜其中的私貨。”
“是嗎?”李建群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知道,在古代人們是如何區分階級的嗎?”李旭當即問道。
“根據掌握的知識。”李建群很簡單就明白了他要說的。
“沒錯,東方掌握知識的階層是士大夫,而西方掌握知識的是教士,所以他們在他們的時代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李旭這麼說著,“但是,到了近代,隨著工業化的開始,需要大量的識字的,知道怎麼運轉機械的,素質良好的工人,於是知識開始普及,越來不神秘,於是士大夫和教士的地位也隨之降低乃至被淘汰。”
“但是總有新的階級誕生。”李建群若有所思,看起來她的政治應該學得不錯。
“沒錯,總有新的階級誕生。”李旭點著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讓李建群很不服氣的歪了歪腦袋。
“上面的階級必須要對下面的階級保持優越感,而知識現在已經不再擔任這個功能,或者說擔任這個功能的效率不夠了,所以他們將主意打到了美學上面,”他繼續飛快說道,“上流階級們控制住了對美學的解釋權,以此將自己跟平民階級區分開。越是受大眾歡迎的,越是庸俗和應該被高尚的人所唾棄;越是小眾的讓人弄不明白的,越是充滿格調,應該被大家被人們追捧。”
“可是,如果有美學素養的話,應該很容易分辨出來吧?”李建群反駁道,但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的美學素養是怎麼培養出來呢?”李旭反問,“如果老師說你的看法是錯誤的,你要怎麼辦?順從大流,那你會變成他們編織出這一切的網絡的一部分,什麼都不會改變;堅持己見?那你就站到了他們的對立面,很可能被他們打壓,乃至無法出頭,徹底沉寂下去。”
他說到這里靠近了幾分:“面對這種情況,你要怎麼選呢,建群。”
李建群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盡管她很聰明,也很有毅力和堅持,終究才從象牙塔出來不久,面對這種有些咄咄逼人的說辭,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然後,神使鬼差的,她脫口而出了一句:“不是還有你嗎?”
李旭挑了挑眉,露出愕然的神色,而反應過來的李建群,也趕緊將腦袋轉向一邊,臉蛋泛起了紅暈。
然而李旭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繼續說了起來:“在資本主義國家里面,所有的學校都由資本控制,所以上面那個階級,可以很輕易將他們想要的東西植入下面階級的下一代。或許有時候他們會迫於形勢,放開一些小口子,吸引部分來自下面階級的,富有價值的美學觀點,但他們不會允許有人替代他們掌控對美學定義的話語權。”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幾分鍾,確定李建群已經從剛才的失言當中恢復了過來,才又繼續說了下去:“至於社會主義國家,至少我很喜歡太祖同志定義的人民藝術家,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人的地方就有斗爭,誰都想將美學的話語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無論蘇聯還是中國,都不能避免。”
“不會的。”李建群忍不住再次出聲反駁。
“那就讓時間來證明吧,”李旭笑了笑,“我在這里做幾個預言吧,建群,隨著時間的發展,資本主義國家越越來越扭曲對美學的定義,將來你會看到,有所謂的藝術家,將臉盆之類的東西繞上幾圈鐵絲,然後稱之為藝術品,而且還有許多人為之吹捧,最後被不知情的清潔工丟到垃圾堆里。而社會主義國家,比如中國,藝術圈里推崇小眾的遠離群眾的人士,會排斥那些搞通俗藝術的人,恨不得將其徹底打翻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如果他們成功了,就會隨著改開將藝術話語權拱手相讓給資本主義國家。”
聽到前面那段的時候,李建群還有些想笑,但聽到後面那段後,秀眉卻再次蹙了起來,但又有些不相信。
可惜,李旭不能告訴她,這都是發生過的事情,那個清潔工隨手將所謂的先鋒藝術品丟垃圾堆的事情就不說了,中國藝術圈那群自私自利的垃圾所做過的事情,另一個時空里上網稍微查查資料都知道。
尤其是從86年批謝晉模式之後,北影勢力沉重打擊了上影勢力,把中國電影帶上了另外的方向,再加上上影轉型失利,最終搞出了京圈這種毒瘤。
沒辦法,誰讓李雲鶴當年的樣板戲是學好萊塢搞的,而批判李雲鶴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是政治正確呢?
不過關於這個,李旭有些別的想法,很有趣的想法,如果某件事很順利的話,也許可以搞點很多好玩的事情出來。
當然,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他再次靠近了李建群幾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這溫潤又堅定的美麗姑娘。
“我對你的期望很高,建群,不要被那些眼花繚亂的說辭所迷惑,我希望你能成就一番事業,我知道你有那樣的天賦,我希望你可以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他溫和地說道。
李建群的呼吸下意識急促了下,潔白的鵝頸輕輕聳動,漂亮的眸子更是布上了一層水汽。
李旭微微一笑,然後看了眼角落放著的敦煌飛天的巨型照片,伸手將她額前的發絲略到耳後:“放心,等你學業有成,內地也更加開放了,我會送你去敦煌,讓你親自描摹這些美麗的飛天。”
兩人挨得如此之近,熱氣就這麼吐在姑娘的臉蛋上,以至於她那水汪汪的眸子不由自主地變得霧蒙蒙起來,紅暈也再次浮現出來,那種心動的感覺越發明顯。
然後,李旭就捏住她的下巴,輕輕吻在了她的唇瓣上面。
“唔……”李建群一驚,終於反應了過來,卻沒有更多的動作,任憑他輕啜自己的唇瓣,並笨拙地回應了兩下。
李旭很意外,這反應明顯像是……初吻?太不可思議了,好歹已經24歲了,人又不是不漂亮,居然連吻都沒有接過,未免太自律了吧?
不過這倒是讓他下定了決心,放棄了用舌頭探尋的念頭,稍微親吻了兩下就分開了。
“好了,我先走了。”手指劃過李建群那滑嫩的臉蛋,也不管她還有些暈乎乎的,李旭這麼說道,跟著抬腿就走。
“哎……”李建群下意識地叫了聲,等李旭停下轉過頭,她又變得期期艾艾,眼光左瞟右閃,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李旭卻是一拍腦袋:“差點忘了事情。”
說完走到角落里,拿起電話撥了個莊園內部的號碼:“利美人,是我,讓她到建群的工作室來吧。”
“誰啊?”旁邊聽著的李建群好奇問。
李旭笑而不答,稍微等了幾分鍾,敲門聲就響了起來,然後一個幾乎矮了李建群快10厘米的嬌小的姑娘就走了進來。
“少爺,李小姐。”她脆生生地叫道,然後分別對李旭和李建群鞠了一躬。
“這是……”李建群不解。
“她叫翁美玲,安徽籍,香港出生,現在是英國華裔,在設計上面也有些天賦,”李旭這麼介紹道,“她以後就是你的助理了。”
“我的……助理?”李建群還有些懵。
“是啊,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不要讓那些瑣事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以後交給美玲處理就行了,”李旭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她的粵語和英語都不錯,國語稍差,但也不是不行,還可以做做翻譯工作。”
“等一下,李旭,你這樣……”李建群蹙起秀眉。
“這事就這麼定了。”李旭卻意外的武斷,不給李建群說話的機會,“你們現在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我就不打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