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桐發誓，她沒見過比楚律維更毒的，不打不罵，甚至都沒讓她寫檢討。

　　他讓她寫的，是發言稿。

　　是她需要在慈善基金會分享的發言稿。關於她如何品學兼優的考上A大、如何平衡自身的情緒等等。

　　據說這個演講，會在楚氏旗下的孤兒院機構做內部展覽窗，輪番播放。

　　“官話和致謝不用贅述，也不用自我介紹，展覽框里會貼簡介，會在不涉及隱私的情況下，充分展現你的個人風采。”

　　還個人風采？殺人誅心啊！

　　蘇桐手抖啊抖，平時最擅長自夸和寫稿的人，潤色能力滿分的人，此時都下不了筆。

　　每一個字她都會想起自己那堪稱驚世駭俗的表現，想到小朋友們一雙雙濡慕的眼睛，想到她會被其他人當做榜樣……

　　蘇桐磨蹭了一整天，終於交上去了。

　　接過稿件的楚律維有些訝然，他還以為按照蘇桐的性格，只會躲閃著將這件事混過去，沒想到她會真的交稿。

　　他打開發言稿，最上方只有三個字——

　　我錯了！

　　還畫了個跪地求饒的奶娃娃，奶娃娃身上插滿了白旗，胖乎乎的腳趾在地上抓出了埃及金字塔群。

　　楚律維失笑，他和這群孩子們經常斗智斗勇，見過敷衍的，見過較真的，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風格。

　　瞥到畫稿里奶娃娃頭頂的羊角辮和太陽花小發卡，下意識就軟和了幾分。

　　罷了，饒她一次。

　　將這稿子拿開，才發現下面還有一份。

　　這真的是一篇分享性質的演講稿。

　　沒有華麗的辭藻，也沒有夸大的描述，蘇桐很認真的分享了自己曾經遇到的問題：上學時被嘲笑怎麼辦、如何緩解家長會無人出席的尷尬、如何應付家庭美滿的同齡人旺盛好奇心、如何避免校園暴力、怎麼變得優秀又不過於鋒芒畢露、遇到勢利的老師該怎麼辦……

　　最後她甚至寫：鄙夷、冷眼和偏見永遠無法避免，孤獨和缺愛是我們終生需要面對的難題。

　　不要覺得是自己錯了，人性本就缺點滿滿，貪、嗔、痴、慢、疑、嫉……這些與生俱來，人之常情，我們也只是比別人艱難那麼一點點。

　　楚律維怔在當場。

　　願意將自己的傷疤揭開，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突然間有種自己看著的孩子長大了的感覺，也驟然覺得自己先前的判斷有些武斷。

　　蘇桐雖然看起來冒冒失失，做事跳脫、不考慮後果，但她有顆堅韌的心。

　　不過以他的閱歷，不會因為一篇稿子，就完全改變對一個人的定位。

　　更不會因為讀到這些質朴的話語，就開始懊惱、後悔，嘆息怎麼沒有早點遇到、怎麼當初的資助沒有再詳細點……等等無用的情緒。

　　他更多的，是從蘇桐身上，感受到一類人，甚至一群人的悲鳴。

　　他的心很堅定，也很寬廣。

　　“我保證，會越來越好的。”

　　蘇桐才是真的怔住，她其實多少存了博取憐惜的心思，但沒想到，楚律維完全沒有安慰她。

　　可又偏偏是他沒有安慰她，竟讓蘇桐有些豪氣頓生。

　　他將她帶到了一個更高的境界，蘇桐感覺自己就像是剛剛臥底歸來的警察，過往的每一次苦難，都被賦予了別樣的光彩。

　　他的保證，絕對不是蒼白無力的，未來會更好，她經歷的，不會有太多人重蹈覆轍。

　　他的不安慰，反倒成了這世間最好的安慰。

　　蘇桐猛地捂住眼睛。

　　看到女孩孤獨無助的樣子，楚律維指尖輕顫，語氣卻絲毫不變：“哭了？”

　　“不是，楚廳，我不能看您了，您的眼睛里有紅牛，看一眼鑿壁偷光，看兩眼刺股懸梁！我已經太上進了，再努力，可能會天妒英才……”

　　楚律維：……

　　和他家那兩個一樣，永遠不能把他們當大人來對話，不然會被氣死。

　　—————

　　被囚禁的第三天，圖拉坐不住了。

　　點名要見楚律維，還只見他一個，說是那邊有翻譯，不需要蘇桐。

　　蘇桐憂心忡忡，琢磨著是不是該叮囑楚律維兩句，但她還沒開口，楚律維已經從書架上拿了幾本書下來，大部頭的，很夸張。

　　“過來，這幾本書待會讀完。”

　　蘇桐：……

　　咸吃蘿卜淡操心，楚律維是什麼人，需要她叮囑？

　　“過來。”

　　蘇桐不情不願，但又不得不承認，她這兩天讀的書比過去兩個月加起來都多，而且每一本，都能在楚律維的點撥下，產生不同的感悟。

　　她站在楚律維面前，微抬下巴就能看到男人的薄唇，能嗅到楚律維身上氣息，淡雅悠長。

　　羞愧是羞愧，不敢造次也是真的，但身體欲望根本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啊，尤其是他們每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層過往的關系揭開後，會有些別扭，但也會有點莫名的親昵。

　　蘇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後腰有些發軟。

　　恍惚間似乎聽到楚律維說了什麼，隨後距離越來越近，那股子氣息就越無孔不入，他的指尖借由給她整理發絲，輕輕將什麼東西別在了她耳後。

　　“唔～”

　　被摸到的地方一涼，有點刺刺的麻癢，蘇桐忍不住輕哼出聲，帶著少女的輕喘，目光也不自覺看向楚律維的耳垂，口中無味，心頭犯癢，就像是素了很久的人，饞肉了一樣。

　　剛看了不到幾秒，手上的書頁就被人重重敲擊了兩下。

　　蘇桐敷衍的低頭，一眼就看到了書頁中畫橫线的句子……什麼規律啊，亂七八糟的……哦，首字母不一樣……遇、襲、按、下、有、救、援……

　　哦哦。

　　已閱。

　　蘇桐的視线秒回歸，只覺得楚律維的耳垂真的好看，而且一直是清淡的玉色，和他本人一樣，永遠喜怒不形於色。

　　“重復一遍”

　　啊，怒了。

　　看來今天是有危險的。

　　蘇桐癟癟嘴，湊到楚律維耳邊：“我知道了，有危險會摁下的，你也要小心”，結尾處舔舔唇，還是膽大包天的念下“小維媽媽”，呵氣如蘭，滿是親近。

　　她注意到他剛剛的姿勢有些故意親密的味道，這次應該沒猜錯吧，就是想讓外面那些人誤會他們的關系。這樣即便他暫時不在，也沒人敢動她。

　　不過想來也早就誤會的差不多了，畢竟一男一女共處一室，昨天她還那麼親密趴在他腿上，說他們沒什麼都沒人信。

　　面前人幾乎要湊到他懷里，楚律維皺眉，余光瞥了眼監控，見紅光開始閃爍，便暫時沒有拉開距離。

　　“換個稱呼”

　　“那，小維爸爸？”

　　少女白皙的面容近在咫尺，臉頰微紅，語調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眼神帶著仰慕和崇拜，又像是小鹿斑比一樣清澈單純。

　　心頭莫名升起一抹罪惡感，轉瞬即逝。

　　“還是叫我楚廳。”

　　語畢就要轉身，卻突然被一把抓住：“不許動！”

　　楚律維挑眉，已經很多年，沒人敢對他用命令式的話語了。

　　蘇桐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做什麼，先前的經驗已經告訴她，誘惑也好、勾引也罷，在楚律維這里都行不通。

　　她甚至能猜到，今天過後，他恐怕會對她更加冷淡，直到她擺正自己的位置。

　　蘇桐咬唇，干脆自己說破：

　　“先不要動，我這個樣子，如果打開門，被那群歹徒看到，會被撕掉的。”

　　這句話出來，楚律維頓住了。

　　什麼樣子？

　　滿面潮紅、心猿意馬、少女懷春、含羞帶怯……

　　沒有一個字說動情，卻處處都是。

　　蘇桐隱隱摸到了竅門，也不明著表白，也不明著勾引，她講講自己的感受還不行嗎？

　　“我知道不應該，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我還沒整理好。”

　　她半仰起頭，干脆將最羞恥的部分擺上台面：

　　“小維爸爸，你要好好管教我啊，我也不想亂倫。”

　　最後兩個字加了重音，沉沉回蕩在房間里，分明看到楚律維瞳孔微縮，呼吸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