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包廂里壓根沒別的人，顯而易見，要見的就是梁於瑾。

　　這是婚宴後，第一次見面。

　　蘇桐腦中閃回那天婚宴的場景，大屏幕上鮮紅的結婚證，大屏幕下梁於瑾蒼白的面色，還有他期待著朝台上而來，以及學姐推著他離開的樣子……

　　躲是肯定躲不掉了，蘇桐淡定地走上前，故意帶了稱謂：

　　“是梁制片人嗎？”

　　梁於瑾微怔，幾不可聞地點頭，指了指手邊的一沓劇本。

　　“蘇總，直接開始談嗎？”

　　換蘇桐詫異了，不知道梁於瑾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總不會是真的想涉足影視行業吧？

　　只是下一刻她剛坐下，就有服務生端來現做的甜點，全都是她喜歡的。

　　雖然可能略顯自作多情，但蘇桐還是打算主動擺明態度。

　　“在家吃過早餐了。”

　　“家”這個字眼，對他們這樣孤兒院出身的人來說，意義是不同的。

　　“晏總做的？”

　　脫口而出後，梁於瑾很快補了下一句：“抱歉，不用回答。”

　　蘇桐就真的沒有回答。

　　家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此時的沉默實在是傷人，再加上有風吹過，梁於瑾側身咳了咳。

　　身形依舊單薄，眼尾的淚痣對著她，染了幾分紅，他極力忍耐，脊背卻還是微顫。

　　有種蒼白病弱的美感，很能激起人的惻隱之心，蘇桐也不例外。

　　但她很快勸自己打住。

　　她是要做任務的人，不可能老跟梁於瑾糾纏在一起。

　　尤其是他這個偏執的性格，就算是不做任務了，蘇桐都有點不敢招惹他了。

　　她都想不明白，孤兒院出來的人不管是孤僻的、活潑的，其實骨子里都是更愛自己多一些，付出必求回報，自尊心也會強於普通人，怎麼會出現這麼一個異類，拒絕幾次都推不開。

　　蘇桐想了又想，揮手讓服務生給他加了杯熱水，不等梁於瑾道謝，她翻出包里的口罩，默默戴上。

　　梁於瑾的神情瞬間僵硬。

　　片刻後，他喝了熱水，也默默翻出一個口罩戴上，還把敞開的窗戶關上了，把搭在靠背上的外套穿上了……

　　蘇桐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兩人開始談工作了。

　　梁於瑾遞過來七八本小冊子，蘇桐淡定地接過，越看指尖收得越緊，慶幸戴了口罩，不然她表情可能繃不住。

　　梁於瑾他真的不是業內人士嗎？挑劇本的眼光也太好了吧。

　　這八本里，有一半是她看中已久、摩拳擦掌想拿下的；剩下一半，是她看中卻拿不下的。

　　這也沒辦法，“新策”實力一般，哪怕晏氏有錢，有些東西不是錢能買得到的。頂級劇本，誰會賣給不起眼的小公司。

　　而現在，它們通通擺在她面前，觸手可及。

　　在商言商，還是不能讓人看出她很激動。

　　蘇桐抿唇：“這些劇本還……勉強不錯哈，你想怎麼合作？”

　　就算是為了壓價，也實在是說不出太違心的話。

　　梁於瑾眸子總算柔了下來：“是嗎？我不懂這些，隨手挑的，可能運氣好吧，桐……蘇總決定。”

　　潛台詞就是：我是大肥羊，隨便你坑。

　　蘇桐在心里天人交戰的一小會兒，還是挑了兩本中等水平的，其他的則是給梁於瑾寫了幾個大公司的聯系方式。

　　當然她沒忘記，大部分給的是晏氏旗下的公司。

　　“新策是小公司，這兩個本子就夠我現階段用了，多了浪費。”

　　梁於瑾目光盯在那兩家晏氏的公司上，好半天才回神，戴著口罩看不清，但莫名就覺得，他嘴角抿緊了。

　　僵持了十來秒，似是明白了蘇桐的態度，梁於瑾直接將八本冊子往前推了推，從底下翻出一張打好的贈予協議，快速簽字，力透紙背。

　　也戳破了他們之間的這層紙。

　　“都是給你的，你不要就扔了吧。”

　　蘇桐深深吸氣，這都是獨家版權，她扔了可就真沒了啊。

　　她拐了個彎：“白給的我不要，我們合作吧，我全權代理，聯系適合的公司制作，給你分三成利。”

　　梁於瑾輕笑，聲音隔著口罩，反而多了幾分撩撥感。

　　“兩成。”

　　哪有人往少里講價的！蘇桐准備好的說辭，什麼“雖然只有三成，但保證不會消耗你的精力，保證最大程度還原作品”全都成了廢的。

　　但給他兩成實在是太欺負人了，她不想太摻雜私人感情。按理說這層紙捅破，就不該繼續談的，可這些劇本確實能解燃眉之急。

　　蘇桐咬牙：“四成！”

　　眼看梁於瑾還要說什麼，蘇桐抬頭，瞪著面前的人。

　　“要麼四成，要麼別談，五成會虧。”

　　梁於瑾湊近了些：“那還是三成？”

　　蘇桐板起臉，後撤幾分。

　　“就四成。”

　　四成確實是她心里的底價，只是第一次讓得這麼痛快，這可是和晏禮這種談判高手演習時都沒有的情況。

　　連著幾次，被人明里暗里地拒絕，梁於瑾眼里多了苦笑。

　　他靜坐片刻，又遞給她幾張紙。

　　蘇桐掃了幾眼，怔住。

　　雖然只是幾項專利和幾個項目表單，但她這些天不停經手晏氏旗下的公司，眼界開闊了很多，立刻就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

　　不是單純金錢可以衡量的，就其中一個AI算法的小玩意，就夠養活好幾個小公司了。

　　蘇桐才知道技術型人才有多牛逼，也真切領悟到，楚律維為什麼最看重梁於瑾。

　　有些人應該光芒萬丈才對。

　　這樣的話，他看不上那幾個劇本也是應該的。

　　但凡他早點砸錢……蘇桐心動了一秒，但又立刻清醒，有錢賺也要有命花。或早或晚，他們之間都是一樣的結果。

　　她先前幾次拒絕梁於瑾，雖然說的話很過分，但還可以說是為了讓他死心，畢竟每次都是他自己上趕著。

　　可如果現在接受他，後面再甩了他，恐怕就不是發瘋那麼簡單了。

　　而且，她已經結婚了。

　　心里默念任務任務任務，蘇桐輕輕鼓掌：“梁哥你真厲害，這幾個專利如果要商業化，可優先考慮我們晏氏啊。”

　　一句話，涇渭分明。

　　直到此刻，梁於瑾眼中的光才真的慢慢暗下來，他默念了很久的兩句話，已經沒必要說出口了：

　　【晏禮能給你的，我也能。】

　　【你願意離婚和我在一起嗎？】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梁於瑾將捏得泛白、還不停顫抖的手從桌上移到桌下。

　　蘇桐也假裝看不出他的傷心。

　　她將專利全都遞回去，然後看到了最底下的出國申請。

　　申請人是梁於瑾，時間就在婚宴後，申請的目的地，是美洲一個封閉實驗室。因為涉及保密科研項目，審批已經同意，就差梁於瑾自己簽字了。

　　此時讓她看見，目的很明確。

　　只要她挽留，他就不走。

　　蘇桐指尖微微蜷縮：“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不回來了。”

　　梁於瑾說這話時，目光凝在她臉上，似乎想看到哪怕一點點其他的情緒。

　　蘇桐取下口罩，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祝福。

　　他們都不是主角，能掙扎出自己的路並不容易，她真心希望他不要再偏執，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梁於瑾本不該是這樣的，不該這樣卑微到塵土里。

　　……

　　聊完所有的事情，蘇桐借口要回公司處理事情，做了告別。

　　其實想給他一個擁抱，但最終還是算了。

　　蘇桐轉身離開，誰知手剛碰到包廂門把手，就是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