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我在一個特殊的場合突然想起了2008年八月十九日這天下午的感受。
彼時的我正坐在醫院產房外的椅子上等待著江雪和我們的孩子,而此時的我正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待著江雪平安到達荷蘭的消息,雖然這兩處場景大相徑庭,但相同的是我焦急又喜悅、無助又期待、緊張又興奮的心情。
我聽從江雪的建議准備好好睡一覺,既能熬過下午的時間,又能為今晚的通宵保存體力。
可是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根本就無法入睡。
我果然還是不習慣身邊沒有江雪的感覺,一想到醒來後還是無法和她聯系上,我就心亂如麻。
總是躺著也不是個事,我便起來准備給江雪回復郵件,可是我心里一亂,思緒也跟著亂了起來,寫出來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寫了刪,刪了寫,寫了又刪,根本無法成文。
索性我就關了文檔,開始翻看電腦上存著的假期里我們一起拍的那些照片。
這些照片拍好之後,我們也只是在相機上看了看,導入電腦後就沒再看過,正好這會兒可以邊看邊回憶這一個月來的所有往事。
我記性很好,看著每張照片,我就能想起拍照時的情景,甚至能記得江雪和我在那時說過的每一句話。
只是這樣卻讓人更加感傷,不知不覺我已經淚流滿面了。
不過今天我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悲傷情緒,或許是因為對分離有了一些習慣,但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江雪的那封郵件給了我信心和力量。
於是在我看照片看得流眼淚時,我就停下來去看那封郵件,感受著江雪對我的愛,我便不覺得悲傷,這時我就有勇氣再去看我們的照片。
照片很多,我用這樣的方式觀看也看得很慢。
雖然傷心之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我畢竟還是非常思念江雪,淚水總是難免的。
可是當一組照片映入眼簾時,我卻破涕為笑了。
這組照片是江雪的自拍,照片里的她全是各種夸張搞怪的表情,和平時的她判若兩人。
我抹了抹眼淚,擦干淨因為突然發笑而造成的鼻涕泡,回想起了拍下這些照片的那天……
那是一周前的時候,我和江雪出門采購一些她出國用的東西,到了中午我們就去肯德基吃飯。
點完餐付過錢之後,江雪先去找座位。
等我端著餐盤找到她時,她正拿著相機自拍。
“干嘛呢?”我好奇地問道。
自拍沒什麼奇怪的,奇怪的是江雪的樣子,她面對著鏡頭一會兒緊皺眉頭,一會兒作勢大笑,一會兒嘟嘴生氣,一會兒瞪大眼睛,一會兒掩嘴詫異,一會兒滿臉驚恐……總之就是做出各種搞笑的表情來自拍。
“自拍呀。”江雪回答道,她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等一下啊,馬上完,你先吃。”
當年用數碼相機自拍完全是盲拍,只能拍完以後再查看拍得好不好,非常麻煩。
不過江雪還是很有耐心地一張張地拍,一張張地看,直到滿意為止。
“沒事,不著急。”我邊說邊把餐盤里的食物拿出來分好,有我倆各自吃的,也有一起吃的。
“哎呀,好難看……”江雪邊說邊笑了起來,她把相機遞給我看。
我一看也跟著笑了出來,照片里的江雪耷拉著眼角,撅著嘴巴,做出一副使勁把五官擠在一起的搞怪表情。
“還真的挺難看的。”我忍不住說道。這樣的表情,就算是天仙來做,也一定不會好看。
“啊……你竟然說我難看?”江雪做出生氣的樣子。雖然這也是故意裝作生氣,但比起她剛才自拍時夸張的生氣樣子,還是正常多了。
“你……你自己不也說難看嗎?”我連忙辯解道。
“我可以說,你不能說。誰都可以說,就你不能說。”江雪嬌蠻地說道,這會兒她的表情可不是裝的,不過我非常喜歡。
“嘿嘿,好,我就喜歡特殊化。”我跟著打趣道。
江雪滿意地笑了,又繼續做著鬼臉自拍起來。
我喝了一口雪頂咖啡,問道:“你好好自拍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扮丑……啊,不是,非要做出這些奇怪表情啊?”
“為了逗你笑啊。”江雪很坦然地說道。
“你在我身邊,我隨時都開心地想笑啊。”我覺得她完全不必如此麻煩。
“總有……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江雪欲言又止,黯然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又笑著說道:“不說這些了,給我喂個薯條。”
我把一根薯條放進江雪伸過來的性感雙唇之間,她叼著薯條又開始了自拍……
看著電腦屏幕上這張江雪咬著薯條一臉壞笑的照片,我想這會兒就是她當時說的“到時候”吧。
下一張照片里,江雪把兩根薯條分別插在上顎兩端,從嘴角露出來,這是她在模仿《老友記》里的Ross用筷子扮作海象的樣子。
我在看《老友記》時還不覺得這個扮相有什麼好笑,現在看到江雪這個樣子,實在是讓我忍俊不禁。
江雪是個非常注意形象的女孩,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她會這樣不顧形象地扮丑扮傻,而她的目的只是想在我因為見不到她而難過的時候逗我開心。
我現在的確被她逗笑了,完全是發自內心地笑,可是我笑著笑著就哭了,我好想江雪啊,我好想這個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我、顧著我的女孩啊……
我趕緊擦干眼淚,江雪費這麼多心思想讓我開心,我一定要讓她心想事成才行。
於是我拼命忍住思念之苦,學著照片里的江雪,和她一起嘟起嘴巴,一起做著鬼臉,一起毫無顧忌地傻笑……
就這樣,我在悲欣交集中度過了下午的時間。
父母下班回家後,看到我的狀態比昨天好了許多,也開始向我詢問江雪的行程。
我也能夠比較坦然地給他們講述昨天和今天送別江雪的事情了。
晚飯過後,父母要出去散步,他們邀我一起去。
想到又要看到那些我和江雪一起走過的街景,我有些不想出門。
可是距離江雪到達荷蘭的時間還早,我在家也等不到任何消息,可能還會難過。
猶豫片刻,我還是跟父母出了門。就算會觸景生情,我也得開始適應了,畢竟我還有兩周才會去武漢,總不能一直閉門不出吧。
父母很體諒我的心情,他們平時散步都會向東走,去往XX學院的方向,而今天出了家屬院門後,他們選擇了向西走。
2008年的時候,路邊的書報亭還是很常見的。
路過一個書報亭時,我突發奇想地想去看看有沒有《足球俱樂部》,於是便讓父母先慢慢走著,我待會兒追上去。
果然還是有的。
多年不見,《足球俱樂部》已經完全不是我初中時熟悉的樣子:封面上已不再是紅色背景、漸變金色的雜志名,取而代之的是更現代、簡潔的藍色字體;雜志內里也不再是顏色有些暗淡的黑白紙張,變成了全彩印刷的銅版紙;價格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從十年前的三元八角漲到了六元。
平心而論,現在的《足球俱樂部》無論是內容還是排版印刷,都比十年前好了太多,可是卻絲毫無法引起我的興趣了。
這麼多年了,我想要看的仍舊是家里那厚厚一摞、現在看來已經顯得制作粗糙的雜志,那是我和江雪共同的一段記憶,這或許也是另一個意義上的“除卻巫山不是雲”吧。
我正翻著雜志,突然聽到一聲電動車的急刹車聲,我轉頭一看,一輛小電動車停在了書報亭前的非機動車道上,車上坐著一個女人,胸前還背著一個孩子。
女人有些不耐煩地拿出手機,用我們當地的方言衝著電話那頭吼了起來。
因為從小父母和我們說話時都是說普通話,所以我和江雪都是不會說本地方言的。雖然我們不會說,但是聽還是聽得懂。
那女人的聲音挺大,我站在她幾步之外聽得非常清楚。
電話那頭應該是她的丈夫,她告訴丈夫不要一個勁地打電話,直接去醫院就行,她正在騎車,馬上就到醫院。
看起來八成是孩子生病了,正在急著趕往醫院。雖然我心里對她有些同情,但她在公共場合的大嗓門還是讓我覺得有些厭煩。
我自認為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可這女人也有點太不修邊幅了,她的衣服和褲子上都有顯眼的汙漬,腳上的一雙拖鞋也是布滿灰塵,滿身都顯露出邋遢的氣息。
當然,這些都與我無關,我回過頭來繼續翻看雜志。只是因為她打電話時正面對著我,讓我回頭時自然地和她四目相對了一瞬。
這匆忙的一瞥讓我發現她的臉長得還算標致,似乎還有些眼熟。
不過我在心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感覺,怎麼可能眼熟呢?
我怎麼可能認識這個年齡的女性?
在我當時的認知里,生孩子應該是快三十歲的時候才會有的事。
如果我把我覺得這女人眼熟的想法告訴江雪,她一定會嘟著嘴吐槽我是不是看到有點姿色的女人都覺得眼熟。
想到江雪可愛的樣子,我不禁抿嘴笑了。
就在這時,我卻聽到和剛才說方言時同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而這次卻是標准的普通話:“陳陽!你是陳陽吧?”
我循著聲音回過頭去,詫異又認真地盯著那女人說道:“我……我是啊,你是……”
“我是楊影啊!”她笑著說。
“楊影……哦,對對,我剛才就覺得眼熟!”這下我也認出來了,看來我剛才的感覺沒錯,面前的這個女人是我和江雪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學楊影。
江雪曾經說過,當年班里還有其他女生喜歡我,楊影就是她提到過的幾個名字之一。
不過於我而言,楊影只是一個普通的初中同學,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和她說過話。
我只知道她家在附近的農村,用今天的話來說應該叫城中村,不過當年還沒有這個概念。
還有就是她學習一般,應該比剛上初中的我稍稍差一些。
不過她很努力,也很聽老師的話,所以就算成績不那麼優異,老師也很少批評她。
楊影大概就是每個班都有的那種默默無聞、也不會惹事的乖巧女生。
要說外形嘛,我記得她個子不高,身材算是不胖不瘦,臉長得也挺可愛。
雖然沒法和我的江雪相比,但在班上的女生里,應該算是好看的那一類,只是因為太過低調而不引人注意。
只是現在我眼前的楊影,臉和身材幾乎都有過去的兩個她那麼胖,也不怪我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了。
“不好意思啊,我剛才都沒認出來。”我趕忙為自己剛才沒認出楊影向她道歉,在心中我也為剛才對她的厭惡道歉。
“哎,沒事,我生完孩子胖了好多。”楊影笑著回答,她又拉起懷中孩子的小胳膊向我招手,“這是我兒子,馬上一歲了。”
我有些尷尬地抬起手,猶豫著要不要向這個還在酣睡的小寶寶揮手致意。
我現在的心情不僅是尷尬,還有震驚,我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而我同齡的同學已經是孩子的媽媽了。
楊影看到我窘迫的樣子哈哈大笑:“你還沒結婚吧?感覺你都沒怎麼變,還是和初中時候一個樣!”
“沒,沒有……我還在上學。”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上學……上大學嗎?”楊影繼續問道。
“今年剛大學畢業,該上研究生了。”我解釋道。
“好厲害呀,研究生……”楊影露出艷羨和欽佩的表情。
我一時不知道怎樣接她的話,她又好像想起了什麼,接著說道:“哎,對了,你和咱們班那個江雪……還有聯系嗎?以前我們都覺得你倆特別好。”
“有聯系,有聯系,我倆現在還是……在一起。”我很自豪地說起自己和江雪的關系。
“在一起?”楊影似乎沒聽懂我說的話。
“哦……就是……在談戀愛。”我盡力解釋著“在一起”的意思,雖然我覺得我的同齡人不應該聽不懂這個詞的意思。
“哦,哈哈,那真好。初三最後你倆好像都不怎麼說話了,我們都覺得好可惜,現在還談著就好……有情人終成眷屬,哈哈……”楊影露出放心的笑容,好像了卻了一樁心事,“江雪也還在上學吧,她學習那麼好的,也是研究生吧?”
“對,她出國讀研了,今天剛走。”說起江雪,我感到更自豪了。
“太厲害了!哎呀,我好羨慕你們……”楊影真誠地贊嘆道,我能看出她眼里的向往。
我正想說些自謙的話,楊影懷里的孩子突然哼哼了起來,她趕緊說道:“我得先走了,孩子發燒了,要趕緊去醫院。”
“那你快去,快去。”我也急忙說道。
“回頭聯系啊,回頭聯系。” 楊影邊說邊啟動車子,沒等我回應就騎著電動車一溜煙地離開了。
何老師曾說過楊影做事總是糊里糊塗,這點似乎並沒有變。她連聯系方式都沒有留下,我們怎麼“回頭聯系”呢?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雖然當年的我還沒有什麼社會經驗,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也能清楚地意識到,我和楊影或許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晚上回到家,父母知道我要熬夜等江雪的消息,便不再催促我睡覺。
為了不打擾父母休息,我就關上房門,也沒有開燈,在黑暗中躺在床上。
我在這個催人入眠的環境里卻毫無睡意,傍晚碰到楊影的事讓我頗多感慨。
我不會傲慢地認為自己現在的生活比楊影更好,人家已經有了可愛的孩子,或許還有愛她的丈夫,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我只是感慨她和我們的不同。
無論是打扮還是不打扮,二十二歲的江雪都還是個少女的樣子,而同樣二十二歲的楊影已經是滿身煙火氣的婦人了。
我不由得想起《紅樓夢》里賈寶玉說女孩未出嫁怎樣、出嫁了怎樣的那段話來,不過那話里充滿了對出嫁女子的貶低,這是我斷然不同意的。
我知道楊影當年是沒有考上高中的,我不知道她後來有沒有復讀或者去上技校,總之她一定是沒有上大學的。
我不認為自己上了大學就高人一等,但我實在為楊影感到扼腕嘆息,因為我清楚地記得初中時何老師曾經不止一次夸獎楊影努力,我也清楚地記得說到上學的事情時,楊影眼中和語氣中掩不住的羨慕和遺憾。
我再自作多情地聯想一下。
我不知道楊影當年喜歡我的心情是否也如同我對江雪那樣,或許沒有那般深情吧,但一定算得上懵懂的少女情思。
當她今天抱著自己的孩子,再次見到和初中變化不大的我時,會不會再想起那些青春的日子呢?
無疑我們已經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個中好壞或許沒人能說明白,但我很清楚,現在這樣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而正是因為江雪,我才能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
雖然我早就知道,是江雪成就了今天的我,但我還是會有意無意地認為江雪去成都找我是我人生迄今為止最重大的轉折,畢竟這三個月來我的生活的確發生了戲劇般的變化,我終於從那些茫然不知所謂的日子里走出,我身邊有了江雪,還有了一個計劃好的完美未來。
而今天我才意識到,我人生最重大的轉折不是發生在三個月前,而是發生在十年前,發生在江雪愛上我的那一刻。
如果江雪沒有愛上我,那我可能也會像楊影一樣,默默地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心底,走上一條和現在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和江雪漸行漸遠。
這並非是危言聳聽,沒有江雪的幫助,以我只比楊影稍好一些的成績是肯定考不上高中的。
以我家當時的經濟狀況,我大概會上個技校後進廠當一名工人,廠里很多沒考上高中或大學的子弟都走了這條路,那時的我和江雪一定也會成為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這三個月來我生活的劇變,實際上也都是由江雪給我的種種幫助積累而成,一切的起點都始於1998年11月的某天下午放學時江雪對我說的那句話。
“陳陽,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了,我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相信江雪的人,也是最願意相信江雪的人。
正因為我相信江雪,我才能在她的陪伴和幫助下考上B中、考上川大,我才能在身邊沒有她的時候繼續按照她的囑咐繼續努力考上武大的研究生。
江雪曾經說過,我們現在的努力都是為了以後永遠在一起創造條件,而事實也正如她說的那樣。
四川大學、武漢大學,這些學校的名頭固然響亮,但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我讓別人相信了我是一個努力上進的人,這可能是比考上名校更重要的資本。
如果我沒有這一路積累下的資本,就算江雪三個月前找到了我,恐怕她的家人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接納了我,我們也不會這麼順利地在一起。
想到這里,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腦,飛快地把剛才的這些想法都寫在了給江雪的第一封郵件里,然後又給她講述了這兩天我在家的生活。
我看看時間,還沒到十二點,剛好趕在今天發出了郵件。
接下來的時間我又開始慢慢翻看我們假期的照片,這次比下午看得更仔細,看每一張照片時我都認真回想當時我們做過的事和說過的話。
越來越臨近江雪到達荷蘭的時間,我又開始緊張起來。
我擔心飛機會不會晚點,擔心江雪下飛機後會不會找不到托運的行李,擔心她一個人能否拿得動那麼重的箱子,還擔心會不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的腦子里就像有一根越繃越緊的弦,讓我坐立不安。
我已無心再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看照片,我緊握著手機站在書桌前,看著漆黑一片的窗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平靜一些。
終於,快到凌晨四點的時候,我手中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我看也沒看來電顯示,就按了接聽鍵放在耳邊,對著手機急切地小聲叫道:“江雪!江雪!”
同一時間我也聽到手機里傳來我期待已久的聲音:“陳陽!是我。”
“我剛下飛機拿了行李,現在要去買火車票了。”江雪大聲說著,她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
“你一個人嗎?飛機上那女孩能和你一起嗎?”我不放心地問道。
“買票應該是一起的……沒事,我一個人也可以。”江雪很有信心。
“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
“江雪……”
“嗯?”
“我……我想你,我好想你……”我的淚水在眼睛里打轉。
“我也是,我一直都在想你。”江雪的聲音一下變得溫柔起來,“……我得去買火車票了,還要給我爸媽也打個電話,一會兒有時間了再打給你,好嗎?”
“好,好。”我光顧著自己,竟然忘了江雪父母肯定也在等著消息,“你快給叔叔阿姨說一聲。”
“嗯,再見了,陳陽,一會兒等車時候咱們再說。”
“嗯,再見。”
江雪匆忙掛斷了電話,我知道她還有很多事要忙。
我並沒有因為江雪順利抵達荷蘭而感到放松,雖然這趟旅程的一大半時間已經過去,但對她的考驗其實才剛剛開始,因為接下來的所有事情都要靠她自己來想辦法處理了。
不過能和江雪說上幾句話還是讓我很開心,這段時間我可是第一次這麼久沒聽到這悅耳的聲音了。
正在這時,母親輕輕推門進來,我連忙轉過身去:“媽,你怎麼起來了?”
“江雪到了吧?”母親沒有回答我,而是急著關心江雪。
“到了,剛到,現在去坐火車了。”我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母親微笑著說,“我老想著這事兒,聽到你這邊有點動靜就醒了。”
“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了,趕緊去睡吧,等一會兒她住下了我給你發個信,你早上起來就能看到。”我趕緊催促母親去睡覺,她對江雪的關心讓我很感動。
母親答應著回臥室繼續休息了。我關好房門,繼續站在窗前等待。沒過多久,江雪便如約打來了電話。
就像我們之前了解過的一樣,史基浦機場的地下就有火車站,在機場里就可以直接買票換乘。
雖然江雪在北京機場認識的那個女孩沒有能再和她作伴,但她在買火車票和在站台等車時,又相繼遇到了乘坐同一趟航班來荷蘭,也同去蒂爾堡的兩個女生和兩個男生,於是他們五人便結伴同行。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
荷蘭當地時間已是晚上十點,等到了蒂爾堡恐怕都十二點了,這大半夜的,又是遠在異國他鄉,有同樣來自中國的伙伴一起,真是讓人放心不少。
而他們八成也會是江雪未來的同學,早點交到朋友也便於她盡快適應荷蘭的學習和生活。
我長舒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有過通宵經歷的人一定都知道,凌晨四點左右是困意最濃的時候。這會兒我終於感受到強烈的睡意襲來。
不過我並不打算睡覺,江雪還在火車上顛簸,我要和她一起堅持完這趟旅途最後的兩個小時。
終於在天已經大亮的時候,江雪打來了電話。她已經在蒂爾堡火車站對面的那家旅館住下,和其他兩個女生一起住在一個三人間里。
我能聽出江雪已經非常疲憊了,就讓她趕緊去睡覺,她也讓我好好休息,等到明天早上再上網視頻,當然,她說的是荷蘭時間明天早上,我這里快了六個小時,已經是早上了。
父母已經醒了,我給他們說了江雪的情況就關上門蒙頭大睡,一直到父母下午上班時,才被關門聲給吵醒。
我起床後趕緊打開電腦,登上QQ,邊吃著父母留給我的午飯,邊等著江雪上线。
可是直到下午五點的時候,那個紅色的小狐狸頭像都沒有亮起來。
我正在計算著江雪那邊的時間,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是江雪的來電。我有些奇怪,現在可以上網了,干嘛還要打這麼貴的國際長途呢?
“嘿嘿,不好意思啊,陳陽,電話打晚了……”江雪笑嘻嘻地說,聽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就是的,我都快急死了。”我故作抱怨的樣子。
“你急什麼啊?”江雪故意逗我。
“急著見你啊,你怎麼不上QQ?快上網讓我看看你,想死我了。”我著急地說。
“哈哈哈,我也想你,可想你了。”江雪笑了起來,“不過有個壞消息……我現在上不了網,我電腦上那個無线網卡好像是壞的,旅館房間里也沒有網线接口……”
江雪說得若無其事,但我還是心里一驚。
當時的筆記本電腦不像現在全都內置了無线網卡,江雪的筆記本型號不是很新,沒有自帶的無线網卡,想要無线上網只能買一個外置的插在電腦上。
在無线上網遠沒有普及的2008年,我們對於無线上網完全沒有概念,也沒有意識到無线上網的重要性,只是看到論壇上有人提到才買了一個無线網卡。
買來以後,我們也用附帶的安裝程序正確安裝成功。
“要不再重裝一下試試?”我沒信心地問道,因為我知道以江雪的性子肯定是試過的。
“重裝好幾遍了,還是不行,應該是硬件問題。”江雪語氣肯定地說。
如果是別人這麼說,我絕對是不信的,但是江雪這麼說了,那一定是沒辦法了。
她可不像別的女生對電腦一竅不通,光“硬件問題”這幾個字就不是一般女生能說出來的,我覺得她用電腦的技術應該比我強。
我感到非常自責,如果安裝好以後試一下就好了。
可是這又的確沒法怪我,當時就是想測試也沒有辦法測試,別說我們當時根本不懂什麼wifi,就是懂,在2008年的B市,我們也不知道去哪找一個有wifi信號的地方。
可我還是覺得這應該怪我,當初江雪把准備這些東西的任務交給了我,我就應該為她做到萬無一失。
“你別想了,沒事。”江雪安慰我,她一定能猜到我的想法,“我這會兒就和同學一起去學校,看今天能不能把住宿辦好,宿舍里肯定有網线口。”
江雪說的沒錯,宿舍里是一定有網线接口的,因為“一根足夠長的網线”是那個置頂帖子里列出的必備物品之一。
我略微松了口氣,說道:“那也只能這樣了……”
“哎,開心點嘛,能聽見我的聲音你不高興嗎?能和你說話我覺得特別高興!”江雪的喜悅一聽就不是裝出來的。
被江雪的情緒所感染,我也笑著說:“肯定高興啊!”
“就是嘛,開心一點,你笑起來最可愛了。”江雪聽我也笑了,她的語氣更放松了,“我該去學校了,別人都在等著我了,晚上再聯系吧,說不定到時候就能視頻了。”
“好,快去吧,注意安全啊。”我叮囑道。
“放心,我們這麼多人呢。”江雪答道,她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小聲說道:“陳陽,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嘿嘿,我也是,愛你愛你愛你……”我幸福地回答。
意猶未盡地掛了電話,我又趕緊在網上搜索無线網卡無法上網的處理辦法,可是網上的建議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重裝和換新的。
於是我只能祈禱江雪今天能順利辦好住宿,畢竟只靠國際長途聯系不是長久之計,昂貴的電話費始終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今天晚飯後我沒有跟父母出去散步,而是一直守在電腦前,一邊寫今天的郵件一邊期待著小狐狸頭像亮起來的一刻。
可直到深夜都未能如願,我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再算算江雪那邊的時間,不過才下午五點,就算江雪今天能辦妥住宿的事情,估計也才剛搬進去吧,我是不是有點太心急了。
不,不是我心急,是因為時差給人造成了錯覺。
我這邊已經是一天的結束,而江雪那里天還大亮著,還可以做很多事情。
雖然我現在可以等江雪忙完這些事情,但是到我開學以後是肯定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的,我第一次感到時差給我們帶來的不便。
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江雪打來了電話。
“怎麼樣?能上網了嗎?能住宿舍嗎?”電話一接通,我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不行……學校說後天報到以後才能安排住宿,到時候統一領鑰匙。”江雪的話瞬間澆滅了我心中的希望,不過她的語氣聽起來並沒有不開心。
“那……要等到後天才能看到你了……”我失望的情緒卻掩藏不住了。
“別難受嘛,我也好想看見你的……這都是小困難,要是被這些事打倒的話那我們這兩年還怎麼過啊?”江雪耐心地安慰我,就像真正的姐姐一樣,“而且,今天出去也不是一無所獲啊!”
“啊?你還干什麼了?”我趕緊調整自己的情緒。
“嘿嘿,我去把自行車定好了,過幾天就能取了。”江雪得意地說。
我們之前就了解過,中國的留學生在荷蘭很少有去買新自行車的,都是去舊車行買二手車。
買車的時候要先去選好車型和價錢,交了定金,人家再按你的要求給你翻新一輛車,所以要等幾天才能拿到手。
那個二手車行據說離火車站很近,也就是離江雪現在住的旅館很近,今天雖然沒有辦成住宿,但定好了自行車也是大功一件。
能在不順利的時候盡量把能做的事情做好,真不愧是江雪!
“你找到地方了?!真厲害!”我發出由衷的贊嘆。
“旅館前台的人告訴我們的,離這兒不遠,我也剛回來,累死我了,今天走了一天。”江雪笑著說。
“那你快休息,吃飯了沒?對了,你中午吃的什麼?”我關切地問道。
“還沒呢,等會兒吃。”江雪回答道,“中午那會兒在學校,就在學校餐廳吃了,那兒的東西好貴啊,我就買了個三明治。”
的確,據我們之前的了解,學校里並沒有像國內高校那樣的食堂,而只有一個價格昂貴、東西還不好吃的餐廳。
當然,價格昂貴是對中國留學生而言,畢竟當年可是十元人民幣兌一歐元的時代。
聽到江雪這麼說,我感到有些心疼,三明治能當午飯嗎?可我又毫無辦法,只能無奈地說道:“下午吃好點吧,別餓著。”
“哈哈哈,你放心吧。”江雪對此並不在意,“回來才發現這個旅館住宿是提供三餐的,雖然種類很少,但肯定能吃飽。”
“對了,這兩天上不了網,我沒法給你發郵件了,等能上網了我再補哦,對不起啦。”江雪有些歉意地說道。
“這有什麼道歉的,沒事。”我完全不介意這些。
“是咱們說好的事嘛……真討厭……”江雪小聲說,這還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對不能上網的不滿。
“沒事沒事,我每天都會給你寫的。”我趕緊安慰她,“過兩天你一次能看好幾天的內容,我也一次能看好幾天的,加倍的快樂。”
“哈哈……好!聽你的……有你真好……”江雪笑出了聲,“那今天你就早點睡吧,不要熬夜了,等能上網了咱們再好好說話。”
“好,那你一會兒吃好點啊。”我又叮囑道。
“嗯,快去睡吧,晚安。”江雪用甜甜的聲音和我道別,“陳陽,我愛你。”
“晚安,我也愛你。”我感到強烈的幸福感。
第二天江雪基本都是在旅館休息,只是在附近的地方轉了轉。
我們還是照例在北京時間的下午和晚上通了電話。
江雪興奮地告訴我,她發現了一家英扎吉代言的體育用品商店,我猜測應該是意大利的體育品牌DIADORA,江雪說自己也不懂,但是拍了照片,以後可以發給我看。
我們也考慮過要不要借同房間那兩個女生的電腦上個網視頻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
首先,人家也要上網和國內的家人聯系,而且幾乎沒有停過,一到房間就會上QQ聊天。
其次,畢竟是剛剛認識,並沒有多熟悉,筆記本電腦是比較私人的物品,人家可能並不願意借出。
最後,和江雪同行的這四個學生都是去上本科的,當時國內本科一年級上完後就可以申請荷蘭高校的本科,所以這幾人是比我們小幾歲的,年齡小的孩子肯定更需要和家里聯系,江雪怎麼好意思去占用別人的時間呢?
好在也就剩最後一天了,明天就是學校報到的時間,辦好住宿也就可以上網了。
報到的這天,因為要盡快趕到學校,江雪就沒有在起床後給我打電話。
一直到我吃晚飯時,才等來了江雪的聯系。
她告訴我一切很順利,上午已經辦好了各種手續,領了紀念品和課程安排,拍了電子照片,辦好了學生證,現在就等著學校的車把她拉到安排好的住處去了。
我們都很期待,都以為很快就能在視頻里見面。
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大半天,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我又接到了江雪的電話,她說今天來報到的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可是還沒有輪到她,她問了好幾次都說讓她耐心等待。
江雪讓我去睡覺,等明天起來再聯系。
可是她的住處都沒有著落,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我告訴江雪,不管多晚,她到住處以後一定要給我打個電話。
終於在凌晨一點多的時候,江雪打來了電話。她告訴我她剛剛到了住處,讓我不用擔心,趕緊睡覺,明天一早起來和她視頻。
雖然我恨不得現在就看到江雪,但是心里一算,她那邊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她累了整整一天,現在行李還沒收拾,網线還在行李箱里,我實在不忍心催促她來上網。
何況江雪已經答應了我今天晚睡,等我明早起來,她也收拾好了,我們再視頻也不遲。
於是我便聽話地上床睡覺,這天晚上是從江雪離開B市後,我睡得最安穩的一個晚上。住宿安排好了,江雪在荷蘭的生活也可以步入正軌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我就起了床,我先打開電腦再去洗漱收拾,邊刷牙邊登上了QQ。
可是等我收拾完畢再到電腦前時,江雪的小狐狸頭像仍舊沒有亮起來。
我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說江雪肯定會一直在线等我才對啊……難道她是看著時間,等我父母上班後再來和我視頻?
可是按江雪的性格她不僅不會躲著我父母,還會主動在視頻里和他們打招呼的。
越想越奇怪,希望是我想多了,希望只是江雪還沒收拾好行李。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吃完早飯,送父母出門,然後拿著手機,坐在電腦前,看著QQ好友列表發呆,期盼著那一抹紅色的出現。
QQ上始終沒有動靜,手里的手機卻震動了起來,是江雪的來電。
一接通電話,我便聽到了江雪帶著哭腔的聲音:“陳陽,陳陽,你睡起來沒有?”
江雪的哭聲讓我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我慌忙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你別著急……”江雪哽咽著說。
“那你怎麼哭了?到底出什麼事了?”我還是難以放心。
“真的沒事,我就是難受……”江雪慢慢地說。
“哪難受?哪不舒服嗎?”我著急地問道。
“心里難受……”江雪答道。
“心里?”聽到江雪這麼說,我倒是放下心來,看來沒出什麼意外,江雪應該是想家了。
“嗯,我想你,我好想你……”江雪說著又嗚嗚地哭了起來,“我……我想……我爸我媽……我想回……回去……我不……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兒……”
“陳陽……陳陽,我想你……”江雪哭地停不下來。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江雪的哭聲也喚起了我心中的思念之情,我難過地說道:“我也想你,江雪……這幾天我好想你……”
我們陷入一陣傷感的氣氛中,江雪在電話那頭哭得喘不過氣來,我在電話這頭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悲傷,不敢哭出聲。
在B市的機場分別之後,江雪一直沒有這麼傷心過,特別是出發去荷蘭以後,她一直表現地很開心,完全沒有一點消極的情緒。
說實話,在內心深處,我是有一點點小失落的,雖然我不希望江雪難過,但是我也總有種念頭,希望她因為思念我而傷心落淚。
可是當今天她哭著說想我時,我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想法多麼可笑和愚蠢。
江雪怎麼可能不想我呢?
我又怎麼忍心讓她哭呢?
聽著她現在哭泣的聲音,我寧願她不要想我,不要這麼傷心難過。
“這幾天不是挺開心的嗎?怎麼突然哭了?”我小聲問道。一直哭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想試著讓江雪回想起這幾天的感受,或許心情會好一些。
江雪沒有立即回答,她又繼續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嗚咽著說:“不開心……一直都在想你……想家……”
“一直都不開心?”我有些懊惱,竟然沒有發現江雪在掩藏自己的情緒。
“嗯……在飛機上我就一直哭……這兩天晚上也是……”江雪的聲音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地心疼。
“那你怎麼不早說啊?”我忍不住有些埋怨。
“我怕你擔心……”江雪小聲說,好像做錯了事。
“擔心就擔心啊,男朋友不就是干這個的?”我著急地說道,“以後不准這樣了,記住沒?有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
“嗯,好。”江雪像是承認錯誤一樣回答道。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你不用事事都遷就我,我是男生,我應該照顧你的。”我又繼續說道。
“嗯。”江雪乖乖地說。如果我們能見面,現在她應該是像只小兔子一樣被我抱在懷里了。
我感覺江雪的情緒比剛才好了一些,就開著玩笑說道:“好啦,別難過了,咱們QQ上說吧,你要哭也讓我看著你哭啊。”
沒想到江雪沒有笑,反而又哭了出來:“我……我上不了網……我房子的網线接口是壞的……”
“啊?”這真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情況,這也有點……有點太……
“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啊?!”江雪大聲說道,她說得對,先是無线網卡壞了,又是網线接口壞了,我們也真是太倒霉了!
江雪繼續大聲發泄著:“怎麼都這麼不順?!別人都能上網,都能和家里人視頻,為什麼只有我不行?!所有房子的網都好著,為什麼只有我房子的網是壞的?!我想看見你,我拍了好多照片要給你看,我還想給你寫信……我答應好每天給你寫信的……”
“沒關系的……”我話沒說完就被江雪的聲音打斷。
“我今天等了整整一天,我一大早就過去,結果等到晚上最後一趟車才輪到我,到了住的地方,又發現把鑰匙給錯了,打不開門,又回到學校一趟換了鑰匙……我怎麼這麼倒霉啊?!我一天連一口飯都沒吃……煩死了!煩死了!!”江雪的憤怒似乎已經超過了傷心。
聽著江雪的抱怨,我卻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
我印象中的江雪,從來沒有因為事情不順利而大發脾氣,她總是毫不氣餒地想辦法解決問題,如果真有無法解決的困難,她也只會自己流淚悲傷,就像高二暑假時給我訴說在S中上學的辛苦那樣。
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江雪這樣生氣抱怨,不過我一點都沒有覺得這樣不好,反倒覺得這樣的她更可愛了,所以沒忍住笑了出來。
雖然我趕緊收住笑聲,但還是被江雪聽到了。
“陳陽……我都這樣了,你還笑?”江雪生氣地說。
我趕緊把原因說給她聽,聽了我的解釋,江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沒好氣地說:“那我這樣……你還喜歡不?”
“喜歡啊,喜歡才會笑出來。”發現江雪沒有生氣,我趕緊嘻皮笑臉地說道。
“哎,你還真是……讓我現在氣都生不起來了……”江雪無奈地說。
“嘿嘿,那不是剛好嘛。”我笑著說,又趕忙問道:“你剛才說一天沒吃飯,現在吃了沒?”
“吃啦吃啦,不吃我都餓死了。”江雪大聲說,突然聲音又變得溫柔起來,“我吃的是你買的方便面,吃的時候我就在想:有陳陽在真是太好了!”
“都不能讓你吃個好的……”雖然很欣慰我臨時買的方便面派上了用場,但我還是感到心酸。
“這還不好啊?我這兩天頓頓都是面包片夾培根,今天一吃方便面,簡直太好吃了,我把湯都喝光了。”江雪興奮地說。
我能聽出她確實很滿意今天的晚餐,可是她的話讓我更擔心她在那里的吃飯問題了,而我沒有能力去解決這個問題,讓我更加自責。
江雪的心情好了起來,我趕緊趁著這個機會說道:“那個……上網的事……是不是要找人來修啊?”
“嗯,我已經給中介打過電話了,他說這兩天就找人過來。”江雪回答道。
果然是江雪啊,雖然生氣難過,但還是記得要解決問題。
荷蘭的大學沒有統一的宿舍,都是學校幫助學生聯系中介租房,所以學生們住的地方都不相同,有事情也是聯系中介處理。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咱們明天就能上網了。”我不知道荷蘭人的工作效率如何,只能這樣安慰江雪。
好在江雪並沒有再表示不滿,而是還算平靜地和我聊了起來。
她說這兩天雖然想家想我,但好歹身邊還有同住的兩個女生陪著,一是可以說說話,二是也不便表達感情,今天突然變成一個人了,就覺得特別寂寞。
再加上沒法上網和分配住宿的不順,讓她這幾天積累的情緒一下爆發出來了。
她本想難過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可是又怕影響我睡覺,就一直等到我這里早上七點多才和我聯系,這種時差造成的不便讓她心里更加難受,才會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哭個不停。
我告訴江雪以後有事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和我聯系,我會二十四小時開機等著,我保證會像這次一樣讓她高興起來。
最終,江雪情緒正常地掛斷了電話,畢竟國際長途話費很貴,我們沒辦法一直聊下去,而且那邊也是深夜了,她累了一天也該休息了。
非常不舍地放下手機,我心中卻有一絲竊喜。
我覺得江雪身上明顯有一些變化,她變得越來越依賴我了,這次大發脾氣就是明證,或許她這麼做也是因為在內心深處期待我能讓她開心起來。
我表現地也還不錯,雖然是歪打正著,但總算讓江雪的心情變好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很不放心,因為實際的問題仍舊沒有解決。
好在學校第二天有活動,可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下午的時候江雪打來電話,告訴我她要去學校參加開學典禮了,因為自行車還沒有拿到手,她准備走路去學校,順便多拍一些照片,讓我看看從她住的地方到學校的風景。
聽起來江雪的心情不錯,只希望荷蘭人的工作效率能高一些,讓我們今天能見上一面。
可是晚上一直沒見江雪在QQ上出現,我便知道今天上網是沒戲了。
果然,十一點多的時候江雪照例打來電話,告訴我人倒是來了,就是沒修好。
原來是中介把情況轉告了房東,房東自己跑來處理,結果看了半天說他也不會弄,需要找專業的人來修,讓再等等。
或許是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江雪這次倒沒有生氣,也沒有多說這些事情。她很開心地告訴我,今天開學典禮時校長講話很多都沒聽懂,但最後一句聽得很明白,校長說:“Remember,call your mom ever
y week!”江雪笑稱自己是“call your boyfriend
every day”。
我一再向江雪確認她有沒有偷偷難過不告訴我,她讓我放心,並向我保證沒有,還說如果真的難受會隨時給我打電話。
這天晚上,我生怕江雪又像昨晚一樣鬧脾氣,便時不時地醒來看手機,雖然手機一夜沒響,但我擔心的心情可一點沒少。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江雪起床後的電話,她告訴我今天要去取自行車,還要去銀行開戶,昨天學校發了蒂爾堡市的地圖,她准備在地圖上找找附近的超市,去買點菜回來自己做飯,畢竟五包方便面就剩下兩包了。
聽著江雪滔滔不絕地給我說著今天的安排,我知道她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而江雪的好心情也給我們帶來了好運氣。
這天晚上,江雪反常地在十點的時候就打來了電話,剛一接通,她就興奮地喊著:“快上QQ,快上QQ。”
我連忙打開電腦,登上QQ,那個熟悉的小狐狸頭像終於變成了紅色,還在一閃一閃地提示我有新消息,是江雪發來了視頻聊天的邀請,我趕緊接通,漫長的十幾秒等待後,我終於見到江雪!
屏幕里的江雪扎著馬尾辮,穿著一件棗紅色的耐克帽衫,滿臉笑意地看著我。
六天未見,她還是那個熟悉的樣子,她直勾勾地盯著屏幕,我知道她是在仔細看屏幕里的我。
雖然受當年設備的限制,視頻的清晰度不高,畫面也有一點延遲,但對於當時的我們而言,已經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我們很默契地都不急著說話,而是只顧著盯著屏幕里的對方使勁地看,似乎要把這幾天沒見面的遺憾都補回來。
江雪突然抓過一張紙巾在眼睛上抹了起來,邊抹邊說:“我不是哭哦,我是有點激動,感覺好久好久沒見你了……”
江雪的樣子讓我也有些動容,我強忍住眼淚,笑著對她說:“今天咱們可以看個夠。”
父母聽到我這里的動靜,走過來詢問。母親很有禮貌地敲敲我房間本來就敞開的門,問我是否方便,她也想看看江雪。
江雪在攝像頭里看到了母親,趕緊擦干淨眼淚,大聲向我父母問好。
父母過來熱情地一陣噓寒問暖,然後就關上我的房門離開,讓我們獨處。
為了保證隱私,我便帶上耳機和江雪說話。
“陳陽,你是不是瘦了?”屏幕里的江雪皺了皺眉頭,“唉,肯定都是為我擔心的……”
“沒有,沒有,攝像頭沒拍清楚。”我趕忙找了個借口。不管我有沒有變瘦,我都不想讓江雪自責。
雖然視頻不是很清晰,但明顯能看出江雪才是真的瘦了。這幾天她肯定是又累又沒吃好飯,還要操心這麼多麻煩事。
我感到無比心痛,但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不快的事,便問起她怎麼突然就能上網了。
江雪開心地給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她今天忙完回到家的時候,發現一直沒人住的對門房間門大開著,房東正和一個外國女孩爭論著什麼,然後那個女孩就拉著箱子離開了。
房東無奈地對江雪解釋,原來那女孩嫌學校分配的這個房子太小,想換大一點的,可是這棟樓里已經沒有空房了,所以那女孩就決定不在這兒住了。
過了一會兒,房東又來敲江雪的門,問她願不願意搬到對門住,因為對門房間的網是好的,那女孩剛才也沒有入住,房間里新換的家具也沒有用過,而且兩個房間一樣大,租金也是一樣的,就是需要再搬一次行李有些麻煩。
江雪急著要上網,可顧不得麻煩不麻煩,自然是滿口答應。
於是她把已經收拾好的各種行李又一件一件地搬到了對門,剛收拾好就上網來找我了。
“其實這邊的房間更好,我原來房間是臨街的,窗簾都不敢拉開,這邊房間的窗戶朝著里面的小院子,就可以拉開窗簾了,還能開窗戶。”江雪一邊解釋著,一邊抱起筆記本,讓攝像頭朝向房間里的各處,給我展示她的新住處。
房間果然不大,里面的家具也很簡單。
整個房間是個窄長的長方形,長方形的兩條短邊上,一邊是房門,一邊是個近乎落地的大窗戶。
窗前是是一張鋼架單人床,不知是不是因為荷蘭人個子都很高,這張床明顯比國內的單人床長出一截,但也窄了不少。
看到這張床,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我和江雪一起睡在上面應該會很擠……
床的一側靠牆,另一側幾步距離遠是一個沒有門的櫃子,櫃子里分隔出大小不一的空間,放著江雪的衣服。
櫃子旁邊是一個小寫字台,台面上連著一個小架子可以當書架。
寫字台對面,也就是床頭的位置,有一小片空地,這里靠牆有一個洗手池,牆上還有面鏡子。
洗手池旁邊放著一盞外面用紙糊成紡錘狀的落地燈,看起來還頗有藝術感。
看完了房間里的布置,江雪又給我描述了這個住處的情況。
這里是一棟二層的小樓,里面大概有十幾個房間,樓里有公用的一個大廚房、五個廁所和四個浴室,里面的小院子有車棚,供大家停自行車。
“這可是我從高中開始,住得最好的一次了。”江雪哈哈大笑,看得出她是真心實意地感到滿意。
雖然我覺得房間有些小,但好在各種設施都很齊全,而且江雪說這棟房子位置不錯,位於火車站和學校之間,騎車去學校大概只需要十多分鍾,附近有一大一小兩個超市,都是走路十分鍾內就能到達的距離。
江雪正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述著這幾天的見聞,我聽到她那邊的QQ響了起來,她有些為難地看著我說:“我爸媽要和我視頻……”
我自然不能霸道地不讓人家父母見自己的女兒,便對江雪說:“那你就先和叔叔阿姨視頻,咱倆可以繼續打字聊,我今晚不睡,咱倆有的是時間。”
“嘿嘿,好。”江雪並沒有阻止我熬夜,她和我一樣,都還沒看夠對方呢。
於是我就掛斷了視頻,和江雪打字聊了起來。江雪還發來了一個好幾百兆的壓縮包,這是從她離開B市那天到現在拍的所有照片。
雖然還在和江雪聊著天,雖然只是幾分鍾沒有看到她,可我又開始想念江雪那笑盈盈的臉龐了。果然我還是想一直看著她啊。
一邊和江雪說著話,我一邊使勁地回想剛才視頻里她的樣子,可是卻莫名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覺。
我感到有些奇怪,雖然江雪的確是瘦了,但那張溫暖的笑臉和熟悉的馬尾辮依舊是那麼親切,怎麼可能會陌生呢?
對了,是她的衣服!
我恍然大悟。
江雪說過,她到荷蘭的那天,蒂爾堡還下著雨,這幾天也一直涼颼颼的,所以她穿上了長袖帽衫。
而江雪穿著秋裝的樣子,我已經有快八年沒有見到過了。
我又仔細想了一下,確認自己的記憶沒錯。
今年和江雪重逢時,已是五月中旬的夏季;大二五一節見到江雪時,她已經穿上了夏天的裙子;高三高考完後已經是炎熱的六月,而我們在七月初便失去了聯系;高三第一學期我們在每周一次的電話里度過了秋天,可是卻從沒有見過面;高二暑假的尾聲我們見了面,那時雖然已經立秋,但江雪還是一身夏裝……所以我上一次見到江雪穿秋裝,還是在2000年的秋天,在那個我們還在幸福地暢想未來、卻不知即將遭遇巨大波折的時候……
想到這里,我的心中感到無盡的痛楚,我們真的錯過了太多太多。
這些年里我不僅沒有見過秋天的江雪,也沒有見過春天的江雪,而冬天的江雪,我也只是在高三寒假時見過一面……還好這會兒沒有和江雪視頻,沒有讓她看到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我和江雪的對話框里不停地跳出江雪發來的新消息,她還在激動地給我講述這幾天發生的各種事情。
我卻沒有回應她,只是有些顫抖地在鍵盤上打出:“江雪,我們絕不能再分開了。”
“怎麼了?我們當然不會分開的啊。”江雪回復地非常迅速。
“陳陽,你怎麼了?”江雪繼續打著字。
“沒事,我沒事。就是想到就說了。”我解釋著。
“騙人,到底怎麼了?”
“真沒事。”
“你真是急死我了。”
沒等我想好怎麼回復,江雪就發來了視頻聊天的邀請。
這下我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了,不僅打斷了江雪和父母的視頻,還要讓江雪看到我難受的樣子。
可是沒有辦法,不接視頻更難解釋,我只能硬著頭皮接通了視頻。
“你是不是哭了?”江雪邊說邊撲向屏幕,我已經看不到她的樣子,她應該是貼近了屏幕想看我的臉。
“沒有,沒有,哭什麼啊……”我趁機趕緊否認。
“明明就是哭了。”江雪坐回原位,肯定地說道,“怎麼了啊?出什麼事了?”
既然隱瞞不了,那我只能承認了:“沒什麼,就是……想你了。”
“剛不才見到嗎……”江雪半信半疑地說。
“就是因為剛見到,然後又見不到了,所以就特別想……”雖然是謊話,但我也要把這個謊撒到底。
我知道我絕不能把剛才想到的傷心事告訴江雪,我沒有見過江雪的那些樣子,江雪也自然沒有見過我的那些樣子,如果告訴了江雪,她會比我更加難過。
“其實……我也是,我也想一直看著你,就是我媽發來視頻,我也不好不接……”江雪帶著歉意說道。
“沒事,我知道……我現在看見你就不難受了,你快去繼續和叔叔阿姨視頻吧。”我對影響了江雪一家人的見面感到非常內疚。
“嘿嘿,我媽不和我視頻了,她發現我和他們視頻的時候還在和你打字,就說:”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樣子,趕緊去和陳陽視頻吧“,哈哈哈……”江雪笑嘻嘻地說。
我非常感謝江雪母親的好意,便說道:“那就讓我好好看看你。”
“哈哈,都給你看。我今天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呢,要不要給你看看呀?”江雪壞笑著說。
我明白江雪的意思,不過這會兒我的心思還不在那里,我對江雪說:“你先別換衣服,我就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現在?”江雪疑惑地說。
“對,你往後一點,我想看看全身。”我繼續說道。
“那好吧……”江雪聽話地站起身來,後退兩步,讓攝像頭能照到她的大部分身體。
這件棗紅色的帽衫穿在江雪身上略顯寬松,但青春氣息十足,更顯示出她充滿活力的一面,果然這是我沒見過的樣子。
我的眼眶又濕潤了,好在江雪離得遠,並沒有注意到。
屏幕里的江雪調皮地戴上帽子,揚起雙臂搖來晃去,又慢慢地原地轉了一圈,似乎是讓我從各個角度看清她現在的樣子。
江雪放下帽子,理了理頭發,一邊讓我繼續欣賞她的身姿,一邊對著攝像頭大聲喊道:“陳陽,我愛你,我們永遠不會分開的!”
我被她可愛又深情的樣子逗笑了,我對她說道:“我知道,我們永遠不會分開,我永遠都愛你!”
是的,現在的我不再是八年前的我。
現在的我知道,我不僅能看到秋天的江雪,還能看到春天的江雪、冬天的江雪、夏天的江雪,我會在以後的每個季節、每個月份、每一天都看到江雪,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