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1章
初夏的天目山麓深處谷地,蜿蜒的省道柏油路面,出租車行駛著只有稍稍的胎噪,車內的收音機播著交通之聲,這是一般出租車司機都比較喜歡的頻道,低低的音樂反而襯托的車里特別安靜。
栗然在後排木然地看著車窗外飄過的山景,上一次來走這段是在夜間,沿途的景色沒有什麼記憶,要去的目的地現在似乎已經挺有名了,從機場出來,上了出租車一問,司機就說知道,還稱很熟悉,經常跑那地方,所以栗然索性改變了先在市區住一晚的打算,直接讓司機奔這里而來。
司機很職業,剛上車的時候嘗試著和她聊聊天,畢竟這一趟活也要一個多小時,但是說了兩句後發現客人只是機械地應答了他幾個字,再看她一身明顯價格不菲的衣飾著裝,有些顯冷的神色,讓司機也不好意思再提什麼話由,安心地開著車。
雖然是初夏的午間,但是駕駛員的車窗開了條縫,絲絲的山風灌進來竟然有點涼意,她想讓司機關上車窗,但是又不想說話指手畫腳指揮別人,只是稍稍裹緊了一些身上披著那條薄薄的羊絨披肩,這一小小舉動被司機師傅的余光注意到,立馬把車窗拉上去。
師傅開車技術不錯,在山路盤旋轉悠沒讓後座的栗然覺得不適,可能看出她沒心情說話,所以在上車寒暄了幾句後就一直安安靜靜地開車,這能看出一座城市的服務業水平高低,栗然挺滿意司機師傅的職業素養。
她反復看著手機上的那些未接電話,還有微信上的留言,看完關了手機,過會兒又忍不住打開看了一遍。
質地良好的羊絨圍巾讓她感覺舒適起來,從炎熱的珠江三角洲到了長三角,溫差還是挺大的,栗然內心贊許自己有點先知先覺,帶上了這條寬大的圍巾。
車一直轉到山頂,翻過去接著又是下坡的盤旋,其實就是翻了一座山,目的地就是這座山谷下面的一個頗為偏僻的村落。
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有幾個老外在國內工作閒余無聊,別出心裁地在天目山深處的幾個地方拾掇出幾間頗有特色的鄉間旅社,慢慢地這一圈原居民的古老宅子便陸續被外來的人變著法子給弄到手了,那些原住居民反倒把老宅租的租、賣的賣,紛紛到市里安家置業,這邊數十個村落倒成了城里人四季度假和節假日旅游放松的熱點了。
車來到了那個村落,進了村口,栗然開始對里面的結構有點恢復記憶,她指揮師傅開到村子的另一頭,幾乎是沒了路,這里是全村的最高處了,村里的屋子基本上刻意地恢復成以前徽派建築風格,白牆灰瓦挑檐的形狀,力求古朴,但是最高處的那棟房子乍一看卻是挺現代的風格,每層都是寬大的落地玻璃窗,整棟樓是青綠色文化石拼接的牆面,有些另類,但近了細看門窗也還都是古舊翻新老木頭為材料的頗為窗櫺,一下子就感覺和周邊房屋沒有了那麼強的衝突,反覺得這棟屋子的主人更講究意境些了。
栗然讓司機師傅在那棟屋子的小院門停下,讓他稍等,因為她在電話里和宅子的主人訂好的是明天到,今天突然改了行程,不知會不會給主人造成麻煩。
進了庭院,她熟門熟路地走進院門,門口長滿青苔的水池和上面轉悠的水車讓她心情一下子放松下來,里面沒見人,她輕輕喚了一聲:有人嗎?
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出來,手里還拿著東西。
請問老板在嗎?我訂了間房,不過本來是明天才到的,因為行程有了變化,就直接過來了,不知是不是有屋子可以安排?
哦,麻煩你稍等,女子轉回到小吧台後面,看了看電腦,蹙眉有些為難地說:不好意思,您訂的是一個小套間,客人還沒離開。
栗然心里有點兒叫苦,暗怪自己自說自話了,明知這邊民宿生意甚好,卻自作主張地不按計劃走,現在真正地給了一個教訓。
那你看還有別的什麼可以安排嗎?如果有別的房型也沒有問題,栗然知道問題是出在自己這邊,但抱著一絲希望還是這麼問。
對方又看了看電腦屏幕,點了幾下,有些為難地說:不好意思,只剩下一個小單間和一個大套間,您只是一人入住,住大套間是浪費,可是剩下的單間面積有點兒小,主要還是不帶窗的,恐怕您不滿意,不過你可以先住一晚單間,等明天你訂的房間人離開後再住進去?
既已如此,栗然心里惱火自己隨意更改行程,原本精神崩潰狀地逃出來,她想象不出在一間不帶窗的狹小封閉空間度過一晝夜是什麼感覺。
正在惱怒自己在心里嘀咕的時候,里面出來兩個人,是一對老年人,一男一女,栗然知道他們出來的地方是這間民宿的餐廳,上次來住的時候,也經常在下面用餐。
又來客人了,男人和吧台內的女子打招呼。
是哎,趙老師,客人提前到了,可是有點兒麻煩,訂的房前面的客人還沒離開,要到明天呢。
都滿了嗎?店里的房間?
房倒是還有,就是不適合這位客人,客人要一個小套間,但現在只剩下一間特大套房和一間小單間,但又是那種不帶窗的小間了,就怕客人不滿意這樣的。
女子說。
按理說,作為經營者可以很坦然地將這間不帶窗的小間介紹給栗然的,可是這里的民宿卻有點兒不同,說直白些,這里的消費不算低,能到這里的都或多說少是有些經濟實力的客人,夸張些的話可以理解為非富即貴,不似常規意義上那些類似青年旅社似的民宿,所以沒有開窗的那間住房,她也不敢貿然介紹給栗然,曾經有土豪類的客人因為住房緊張,介紹他們住這種房型的時候,被認為是輕視他們。
所以後來如果跟客人先前預訂的房型檔次相差太多的話,一般也就不敢貿然推薦了,除非用一種貌似無意的方式提出來,若客人主動願意將就的時候再順水推舟。
哦,這樣啊,來者看了栗然一眼,栗然也就打量了兩人一眼,禮貌地微笑了一下,表示有些尷尬的樣子。
哎,小小啊,你跟客人解釋一下,沒窗的房間的確會不舒適的,如果不介意可以在我們套間的房間將就一晚,明天再過去不就行了,對了,客人如果真願意的話,你跟老板說要減免些我們的房費哦,呵呵。
不要減房費,給我們加餐,身邊的女子笑呵呵地答話。
栗然不由打量了她一眼,女子頭發已近半灰白,但是皮膚白皙,氣質頗佳,看到栗然看她很溫婉地報以微笑。
趙老師,您不是開玩笑吧?如果您願意,那最好了,您算幫了我們大忙,加餐肯定沒有問題,呵呵,或者讓老板再去給你找兩只野生甲魚。
不要不要,小小說笑的呢,你們老板都被我們老頭子逼得不敢來店里了,難得今天真被他弄到一只,總算交了差了。
那位銀發女士笑著說。
再去逼他,就拿駐塘的甲魚來蒙我了,呵呵。
那位趙老師也笑著說。
呵呵,趙老真會開玩。
女子說。
栗然沒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心里牽掛外面的出租車,心里猶豫著正要和吧台內女子說話,不想女子從吧台里面走出來。
栗女士,可能您沒聽明白,是這麼回事,趙老師他們是我們的常客,這次已經在我們這里住了兩個多月了,他們住的是一個大套,里面有三個房間,趙老他們住大套間只是為了周末偶爾他們的女兒過來看他們的時候才住,平時都是空著的。
對的,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在我們的套間將就一晚,跑來跑去再另找或者回市區也挺麻煩的。
年長的女士在一旁也友好地微笑著說。
栗然聽了心里也挺高興,不就是共用客廳嗎,其實和酒店單獨的標間沒什麼區別,再看年長的兩位,氣質俱佳,還這麼熱情,心里定下就這麼辦了。
她微笑著點頭,向兩位表示感謝:那麻煩二老了,就這麼辦吧。她對那位女子說。
栗然出去從車上取了行李,付了車費,謝過司機師傅。
兩老人挺有心,等著栗然辦了登記,再到外面車上拿了行李,還一起幫著拿上去。
栗然挺不好意思的,上樓梯的時候一路感謝,老人幽默地揮手,嫌她太客氣了,舉著個手指示意:緣分。
呵呵,是不是,老婆子?
後面的阿姨笑眯眯地說:是的,是的。
上了樓,進了房間,里面客廳的確寬敞,沙發、電視,老人指著右邊朝南的房間說:我們住這間,剩下兩間你隨便挑,喜歡早上曬太陽就我們旁邊這間,要寬敞點就對面這間。
都行、都行,就一晚的事。
栗然笑著說。
要是旁邊這間,老婆子,把咱們的行李箱拖過來,拿到對面去吧。
我來、我來,阿姨,讓我來。
但是阿姨已經進屋把兩只箱子推出來了,讓栗然挺不好意思:您二老真是太熱心了,是我打擾你們了,還讓你們受累。
你這丫頭,出門在外,誰幫誰都一樣,我姓趙,你阿姨姓錢,我兩都是教書匠,現在都退休了,專業玩家了,呵呵。
哦,是趙老師、錢老師,我叫栗然,叫我小栗就行。
對了,小栗趕路才到,還沒吃中午飯吧,趕緊收拾一下,下去餐廳還有吃的,中午隨便墊吧一下,晚上咱們自己開火。
我不餓呢,在飛機上吃了點,阿姨,你說咱們自己可以開火?
對。
錢阿姨指著左邊那扇門:那是咱們的廚房,昨晚,這店老板特地去找了一只野生甲魚送給趙老師,這是老頭子這次一來就交給他的任務,老頭子打算晚上給燉了,剛才就是下去吩咐廚房的小師傅給他殺甲魚呢。
那不行呢,老板是尋了野生甲魚給你們二老補身體呢,剛還聽說真正野生甲魚不是有錢就買到的,可不能便宜了我。
栗然笑嘻嘻地說。
小栗可別扭扭捏捏的,我和你阿姨都喜歡爽快開朗的人,緣分,你說是不是?
要是味道好了,請老板再幫咱們去找。
趙老手臂一揮,頗有大將風度,栗然心想,趙老一定不是普通教師這麼簡單,一住兩個月,又是大套間,又是命令老板尋野生甲魚的,底氣挺足。
那行,那我就舔一回臉。
她笑嘻嘻地站起來:我先收拾一下,趙老師、錢姨,你們中午也休息一下。
嗯,是,中午的四十分鍾午睡可缺不得。
趙老忽然就打了一個哈欠,一邊打著一邊往屋里去了。
栗然等他們進了屋,也拖著自己的拉杆箱進了房間,輕輕地合上門,掏出手機,未接電話增加了一串,看看微信,同樣的加了許多的問號,她看到還有女兒露露的微信,還好露露說的話好像還不知自己出來了,只是和她說學校里的趣事,她看看時間,那邊正是午夜,便不著急回復,只是點開程凱的微信回復了一句:我出門散散心,你忙你的吧。
感覺有點乏,可能是早上趕航班起早了,靠在床頭竟然迷糊過去了。
醒來後一看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多了,在衛生間梳洗台鏡子里看到自己一臉憔悴,衝了個澡,快速地敷了個面膜。
侍弄好了後,聽到輕輕兩聲扣門聲,錢老師在外面叫:小栗,准備吃飯了。
哎,這麼快啊,好的,我馬上來。
栗然趕忙答應道。
栗然想起自己的行李箱里有一條還沒拆包裝的絲巾,是上月去香港的時候買的,這麼素不相識的就去蹭飯怪難為情的,看錢老師的氣質蠻吻合這條絲巾的,這條絲巾送出去也讓自己稍稍安心一些。
客廳里只有錢老師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栗然出來,笑著說:咱們稍等片刻,廚師在里面忙呢,馬上就可以開飯。
栗然把絲巾遞給她,說:錢老師,正巧我這里有條絲巾,我覺得挺配您的氣質。
錢老師瞥了一眼,吃驚地說:小栗,這可不行,巴寶莉,這絲巾可不便宜,這可不能要的。
栗然笑著打開盒子,拿出絲巾,給她圍在脖子上,的確,錢老師雪白的肌膚、半銀灰的卷發,配上這條經典的紅黑米色格子絲巾凸顯品味。
你看,錢老師,這條絲巾和你才搭呢,簡直是絕配。
廚房門開了,趙老師端著一個大湯盅出來,放在側邊餐桌上,饒有興致地走過來,說:聊什麼呢?挺熱鬧的。
你看,小栗一出來就送一條這麼貴重的絲巾給我,我們這才見面的,我哪里敢收。
哦,倒是挺漂亮的,老婆子顯得年輕多了,一下子都快不認得了。
趙老打趣道。
不行,不行,小栗收起來。
錢老師說。
哎呀,阿姨,你先去鏡子前面看看有多好看,要是覺得不好,嫌棄了我就收起來。
真的?
錢老師猶豫著。
是不錯,你就去看看好了。
趙老師也鼓動著,待錢老師走進房間,他眨眨眼,對栗然說:看出來了吧,心里喜歡上了呢。
喜歡就好,趙老師,你一會勸勸阿姨,別再推辭了,又不是什麼特貴的東西,再推來推去就真不好意思了,哎,別說,您做的什麼好吃的,真香。
栗然走過去,盯著桌子上的湯盅,低呼道:您這才是真正無價的好東西呢。
湯盅里赫然露出一只肥厚的甲魚背殼,亮黃色的湯汁晶瑩誘人,彌漫的香味撲鼻。
這是你小栗有口福啊,我們來這快兩個月了,早就催這店里的剛子幫忙找野生甲魚,可是剛子每次都說不敢忽悠我們,野生的不是一般的難找,上個星期我兒子來看我們開玩笑說起來,他對著剛子說狠話,要是這回連一只都弄不到,明年就不住他這了。
呵呵,剛子就是這店的老板,和我兒子是老相識。
所以說嘛,趙老師的甲魚才是寶貝,栗然順嘴就一陣馬屁。
那是,野生甲魚、這山地農家的雞,還有紅花蟲草,正給你說中了,無價的,可遇不可求呢。
這時候,錢老師從房間出來,臉上有些尷尬的笑容。
錢阿姨,怎麼樣?漂亮吧?!
絲巾是真漂亮,那這樣吧,小栗,阿姨把錢算給你。
栗然撇撇嘴,對著趙老師:趙老師,看樣子您的寶貝我無福享用了,阿姨跟我這麼見外。
嗨,你這老婆子,別做秀了,人家小栗是一片真心,又不是假模假樣,再這樣就小家子氣了哈。
你這老頭,錢老師被說得噎住了。
栗然開心的給趙老豎了個大拇指。
趙老呵呵笑著轉回廚房去,嘴里說著:還有一個油燜筍,一個蚝油菜心。
栗然說:我來幫忙吧。
但馬上被錢老師拖住:別去,廚房里的事他從來不要人幫忙,去了只會更忙。
說真的,栗然沒吃中飯,肚子還真空落落了,開餐後,趙老師一小碗紹興老酒,栗然和錢老師兩人只是一人一杯白開水,但一樣吃得有滋有味。
期間,趙老師贊嘆不已,稱甲魚正宗,語氣甚是夸張,栗然笑著和錢老師說:野生的真是好這麼多嗎?
應該是吧,他一直好這口,但我覺得也沒這麼夸張的。
哎,你們不懂。
好好好,我們不懂,你多吃點。
嗨,好東西也不能吃多了的。
吃完飯半小時後,據說是二老的散步時間,雷打不動。
栗然應邀也和他們一起。
他們走的步行道是挺專業的,這里和幾年前來的時候不太一樣,有很大變化,基礎設置完善很多,步行道同時也是一條山地自行車道,走的人還挺多,有些還很專業地雙手握著徒步手杖,一身戶外運動服飾,也有一家老小帶孩子閒散的。
阿姨,你們的退休生活挺愜意的,好羨慕你們。
呵呵,等你們到這一天就知道,年輕才是最值得羨慕的。
趙老師一個人昂然大踏步地在前面走,錢老師和栗然跟在後面,被遠遠地拉開很多距離。
路上,錢老師有點吞吐地問栗然: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開心。
栗然問:阿姨,你看得出來我不開心嗎?
呵呵,也不是,主要是這里一般都是老人或者一家大小的,像你這樣一個人出來,又不是什麼節假日的,比較少見,看你又是有事情要忙的人,怎麼會在這檔口跑這邊住幾天。
栗然啞語。
錢老師也不說話,笑了笑繼續往上坡走,還不時地伸手拉栗然一把。
到了上面一個亭子,她說她每天就到這里了,趙老師還要走幾百米到上面一個亭子,她就在這里等他回轉,再一起往下走回去。
亭子里有木凳可以坐,隱隱有點兒出汗,微微的山風吹過來,特別舒服,栗然想著上回怎麼沒想著這樣飯後走一走呢。
小栗,你做什麼行業的?
栗然告訴她自家的企業狀況,規模不算小,上千名員工了,傳統制造業,產品外銷,這樣的外向型企業在珠三角是最常見的。
哦,那這些年做得很不容易吧,目前經濟大環境實在是不好。
錢阿姨,您挺了解目前經濟形勢啊。
呵呵,我們又不是常年年都住在這山溝里與世隔絕的,多少知道一些的,我兒子工作和你們這樣的企業有交集,算是管理部門吧,從他那里我們或多或少也能知道一些目前做企業的狀況。
阿姨你說得對,現在不是不容易,是很不容易。
看來錢老師在這里住的時間里結識的熟人不少,不斷有經過亭子上山和走進亭子的人們和她打招呼。
有對夫妻經過亭子,看到錢老師,也離開男子走進亭子,趙老師見了叫她:小青,過來咱們到這就差不多了,讓他們去吧。
走進亭子的小青好像和錢老師很熟,一進就挽著錢老師,說笑不停,栗然插不上什麼話,就轉到亭子後側看山上景色,亭子下面是一條頗為險峻的溝,夕陽西下,余輝映在草木中給每一株植物都呈現一種奇怪的顏色,手機沒電了,心想著這時候也許女兒會給自己發消息,女兒習慣每天早上起來就給她留一句問候,出去的時候就這麼撒嬌約定的,當時栗然在流淚,女兒趴在她肩上哄她說每天都會給她發微信,讓她感覺自己就在她身邊。
當時女兒剛哄完她,轉過去自己就哭得一塌糊塗,說不想出國了,出去了她只有一個人,栗然說我和你一樣,女兒說哪會一樣呢,你有爸爸在身邊的。
但是現在真一樣了,媽媽也是一個人了,她心里想著。
遠遠地,看到趙老師下來了,醬紅色的T恤很醒目,精神抖擻的樣子,在離亭子還有二十多米的時候就和他們打招呼,可是到了亭子卻沒有停下來,只是揮了揮手,徑直和小青的丈夫一前一後地大步快走下山。
錢老師招呼栗然也一起回,前面走得太快跟不上,錢老師笑著對小青說:你家小偉又和老趙干壞事了,不然不會這麼撒腿狂奔。
呵呵,肯定又在上面偷偷抽煙了?阿姨你還管啊?我都懶得管他了。
他和小偉不一樣,小偉還年輕,他可是幾十年煙齡了,好不容易說是來這里戒的,這一來一去的肯定又要泡湯。
回到民宿,趙老師和幾個差不多年紀的老頭老太已經坐在樓下餐廳旁一個半封閉的小包廂里嘩嘩啦啦地啟動了麻將,趙老看見了進來的錢老師嗔怪的神色,心知肚明地趕緊獻殷勤,說:你准備一下,馬上你來參戰。
人多,錢老師也不好說什麼,就道:你玩吧,我今天不想玩了,對了,小栗喜歡玩麻將嗎?一會兒讓趙老師給你讓位。
栗然趕緊說:不會,從來沒玩過這個,我得回房間給手機充電,晚上還有幾個電話要通。
這樣,兩人就回樓上房間去了,那個小青他們沒住在這一家,就留在包廂看老公玩。
回到房間,接上充電器,一會果然顯示女兒的信息,不過只是常規的問候,老媽干嘛呢,睡了沒之類的。
她簡單地給女兒回復了一下,告訴她自己現在在外出差。
剛准備放下手機,電話響了。
是公司財務韓姐。
栗然啊,到了嗎?
韓姐在公司人事財務一把抓,在來公司前就是栗然多年的閨蜜。
她應承一聲,說:到了,還睡了一覺。
你也真是的,到現在還不接程凱的電話啊?我都快被他逼瘋了,下午一直纏著我問你的行蹤。
嗯,那行,我知道了,我一會兒給他說一聲,沒別的事先掛了。
哎,別別。
韓姐在電話里喊。
嗯,韓姐還有事嗎?
栗然,現在你是怎麼想的?
光這麼鬧性子、一走了之可不是好套路,這事吧,要說我也有責任,我疏忽了,不然事情也不會到現在才發現,你說吧,你怎麼想的,我好有個數。
我沒想什麼,韓姐,你緊張什麼,我就是郁悶了,出來散散心,好點兒我就回去,想什麼干什麼的還能不跟你說嗎?
你忙你的,別沒事瞎愁了,先掛了。
掛了電話,猶豫片刻,撥了程凱電話。
喂,老婆啊,你這是算什麼事啊?,再沒音訊我就要通知閨女讓她回來了。
你胡鬧什麼?什麼通知閨女回來?
閨女回來找媽啊,不然到時候她回來我沒給她看住老媽,你那閨女我吃得消嗎?
是讓閨女回來見二媽吧?
栗然冷冷地說。
老婆你怎麼這麼說話呢,到底因為什麼事你總要說清楚吧?平白無故的人就沒影了,這算什麼啊?要是有什麼誤會也要說出來吧。
有什麼誤會呢?
我好好的一套房子,不但被人住進去,平白無故連房本也一起繳了,兩年前的事了,房子的主人我現在才知道,買賣合同白紙黑字簽名經辦人是你,有什麼誤會?
栗然按掉電話。
外面錢老師在叫她,開了門是喊她吃水果,桌上兩碟切成小片的水果,精致地插著小牙簽。
栗然推辭不過,定定神走出房間,感嘆道:您二位的退休生活真的好雅致呢。
都夕陽紅了,什麼雅致不雅致的,看小栗你說的,老了,就只想著怎麼對身體好了,手腳靈光些就謝天謝地了,你們年輕人才有資本雅致呢。
可是年輕人不知道珍惜的多,就知道揮霍了。
栗然有些黯然地說。
錢老師愣了一下,對著栗然笑笑,欲言又止,頓了兩秒還是婉轉地說:你這樣可有點兒消極哦。
遞了一塊水果給她,繼續說:看樣子,你真是跑這里撒氣來的。
這氣有那麼好撒的嗎。
栗然悻悻地說。
她當然沒法在這位尚算是萍水相逢的人面前,把肚子里的委屈一股腦的往外倒。
是和老公鬧別扭了?
錢老師看著她笑眯眯地說。
栗然苦笑一聲:是不是我臉上掛了很多內容啊?阿姨你都能讀出來?
呵呵,沒有、沒有,算阿姨我不會說話,胡說的,只是看你有點兒悶悶不樂。
錢老師,你說是不是男人的花花腸子天生就比女人多?
是嗎?呵呵,這也是因人而異吧。
你說自辦了這麼個廠子,一年到頭幾乎隨時都有焦頭爛額的事撲面而來,每日睜開眼睛就想著如何應付每日必須的幾萬元費用,還有什麼訂單、交期、稅收、環保、工人,他們男人竟然還可以有精力搞些花花事。
呵呵,看來我真蒙對了,還真是和老公鬧別扭出來的。
栗然有些尷尬,自己的口無遮攔幾乎等於默認了就這麼回事了。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想聽聽是怎麼回事,年輕有資本揮霍是因為有機會糾錯呵呵。
錢老師笑著說。
前段日子,報紙媒體都喊著房價炒到天花板了,幾年前,因為實體工廠面臨的普遍現實,抽出資金也投資了幾套房子,大小不一,按目前價格來說幾乎是暴利了,怕真的如市面消息所言,房價頂到了天花板,自己廠房周邊包括像樟木頭那些工業區一樣,想找家企業免費入駐都找不到人,當年機器隆隆的工業區到了夜晚就像一座鬼城,到時候泡沫一捅破,房價跟廠房似的跌下來,那真是空歡喜一場。
所以和程凱商量好後,安排財務去中介聯系掛牌的時候,竟然發現其中一套在兩年前就已經被過戶了,而且蹊蹺的是最後查到這套房子的去處,買主竟然是再熟不過的人。
什麼人?女的?錢老師。
栗然抬頭看著錢老師,那雙眼睛似乎洞穿一切。
是,是一位熟人,而且是關系還算不錯的熟人。
和你老公有問題的人嗎?
栗然沉默,不知道該說有還是沒有。
錢老師走到她身邊,伸手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帶著溫暖感透過皮膚,栗然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就如小時候受了委屈,回到家里得到了母親的慰藉一般。
但是很快,她又有些不自然起來,尷尬地一笑,的確,在這麼一位尚不算很熟悉的人面前透露這種家長里短的不算光彩的事,無疑會使人尷尬。
錢老師回到自己那邊的椅子上,看著栗然,輕輕地說: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好說什麼,但你自己應該直接面對,讓自己盡快走出來,解決亟需解決的問題,不要讓事情負面化影響到更多的層面。
栗然有些茫然地看著錢老師。
當夫妻間、家庭出現狀況的時候,女人一般都會沉浸在失去理智的憤懣之中,繼而幽怨情緒爆發,而實際上這兩種情緒都是在當下需要避免的。
錢老師說。
您的意思是?
是的,女人要分析事情發生的原因,包括自己在事件中的角色、對事情發生有什麼因果關系、再接下去你要怎麼解決?
想要得到什麼結果。
換言之,找到原因、解決問題。
當然大部分情況發生的當事人會采取遷就繼而息事寧人的方式,簡單實用,關鍵是沒有找到根源,或許很快會有下一次。
錢老師說。
作為當事人,在職場算是精明能干的栗然確實一直處在憤懣卻又無措中,此刻仿佛被錢老師極簡潔的幾句話點撥出一些思路來。
其實,錢阿姨,我生氣的地方主要並非是在經濟上。
我明白,作為女人,何況經濟上能有這點層次的,另一半的出軌當然比金錢上的傷害來的更深。
錢老師,我的意思是……
栗然此時覺得錢老師說的並非事情的全部,她忍不住打斷,開始稍加說明。
其實,對方也算是多年的熟人,還算得上是好友,後來她丈夫出事進去了,她有段時間還在我們廠駐深圳辦事處工作過,投資的幾套房子就在深圳,她丈夫出事以後,他們房子被法院判罰沒收拍賣。
出事後,程凱一直在忙前忙後地幫著處理一些事,因為是發小,栗然也覺得是理所應當,借住房子也是在那時候,但對現在連產權也轉給她名下卻是一無所知。
那你覺得你老公是出於什麼原因?是幫朋友照顧妻兒還是和女的有什麼……
這些年工廠不好做,形勢不好,夫妻店類的企業大多都是內外交困勉強維持的局面,除了生產業務上的事外,少有精力在別處了,反正我覺得我是這樣,似乎老公程凱也是,沒想到……
那麼,你還是覺得他們之間有那層關系?或者照顧朋友妻兒兩者都有?你老公怎麼說?
錢老師盯著她問。
我們……我知道這事以後基本沒說話。
的確,前天從財務那里知道這事以後,栗然就收拾東西離廠離家了,直到剛才之前才接了程凱一個電話。
呵呵,看你這脾氣也夠火爆的,照你這麼說就是事情原委都還沒搞清楚,你就已經把老公給定性了,這可不好,沒想過會不會制造冤假錯案?
錢老師看著她溫柔地笑著說。
栗然沉默了,她明白從自己的表述作為依據的話,錢老師的推測也有道理,或者是程凱私下用錢把房子轉了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栗然埋在心里的話只是沒說出來罷了,要是說出來了,錢老師也真不會那麼想了。
桌上的手機響了,是趙老師一局麻將結束,讓錢老師下去過過牌癮。
錢老師推辭說不想玩了。
栗然趕緊站起身說:那趕緊去吧。
其實她心里有點兒別扭起來,不想再討論自己的事。
看樣子錢老師也真是牌癮不小,明顯有點兒動心,不過把栗然丟在樓上又有點兒過意不去,畢竟剛才兩人很親昵地討論栗然受委屈的事呢,於是她說:要不,小栗,你也一起下去玩玩吧,散散心,別糾結,事情會弄清楚的。
不用了,沒事的,錢老師你去吧,我手機正充電呢,一會兒真有幾個工作上的電話要通,去吧,趙老師還等你呢。
等錢老師離開,栗然趕緊逃進自己的房間。
她有些後悔,就這麼把自己的糗事給說出來了。
手機又多了幾個未接電話,其中自然有程凱的來電。
手機關機前就設置了靜音,所以即便有來電也沒有鈴聲。
心里還在為剛才和錢老師聊天的事懊惱,好在萍水相逢,明天也就搬到自己訂的房間了,她這麼安慰自己。
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上睡衣,想了想,把手機的提醒鈴聲打開了。
沒想剛一打開就有電話進來。
是財務韓姐。
栗然啊,剛才程凱給我電話,說剛才和你通了電話,才知道你是為了房子的事生氣,他跟我說那事完全是一個誤會,要和你解釋,你又不接他電話,他沒轍給我打電話,問那次房子具體是誰經辦的,我想起來是我這里出納和行政助理一起去辦的,我剛才打電話問了,房子的事可能真有點兒誤會在里面呢。
韓姐啊,你也真是的,就這點兒事你還嚷嚷到下面人那去了,不怕難堪啊?
你這丫頭真是的,你都鬧出離家出走這麼大的動靜了,程凱就差衝我家來踢門了,我還不得去了解一下情況啊?
我覺得真鬧了一個烏龍,你還是接一下程凱電話吧,聽聽他怎麼說,我剛才聽行政助理說當時是因為程總的朋友因為孩子讀書的事,你們那房子是學區房,過戶到對方名下只是為了孩子讀書,而非真實權屬變更,助理還說當時對方還寫了一張承諾書要交給程總,好像程總沒接受,當時辦手續的時候轉讓契稅還是對方一起去銀行交的。
栗然覺得腦子暈乎乎的,就聽韓姐說,等她說完了,就說:好,我知道了,後面你別再追著小姑娘們去問東問西了,你不嫌我丟人啊?
這韓姐是栗然姐姐的同學,也算是閨蜜吧,在廠里快十年了,工作能力、責任心都很強,栗然和程凱也把她當就和自己姐姐和家里人一樣,根本沒當是員工下屬什麼的,所以她和栗然說話也比較隨便。
事情忽然兜了這麼一個圈子,栗然靠在沙發上發起呆來。
確實,當時陸遠出事以後,牽涉的民間集資案數額巨大,和所有類似案件一樣,案值不小但實際資金都在借新還舊的過程中驚人地縮水,到最後,追繳賠償罰款什麼的一匯總成了一個大窟窿,當時好像把企業廠房連帶住房都一股腦清算處理了,整個過程中程凱那段時間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比較清楚。
原本好好的一家企業,在大環境巨變中陸遠沒有把持住,也是在某股潮流中被卷進去了,開始也有過瞬時的紅火,可後來互聯網金融崛起之後幾乎沒有招架之力,金字塔瞬間倒塌,可謂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
不過來勢凶猛的互聯網金融在幾年後也把這個行業捅出一個天大的窟窿,這是後話了。
過了會兒栗然電話又響了,接起來,卻是剛才韓姐說的那位行政助理,又說了一陣,基本和韓姐說的差不多,栗然打斷她:行了,我知道了,這是韓姐找你了解的嗎?
沒事,我也就是隨便一問,她可能記不清了,所以就來問你了,沒事了。
這下,栗然反倒得想著怎麼給自個遮掩了。
一直躺在那張單人沙發上獨自郁悶,直到兩位同室老師打完麻將嘻嘻哈哈地開門進來。
時間還不到九點,栗然想著他們回來應該打個招呼,於是開門出去,說:怎麼麻將結束的這麼早啊?我還以為起碼十點以後呢。
栗然原本換上了一件長長的睡衣,其實乍一看就是一件可以外穿的灰色棉質針織長裙,垂感質地很不錯,恰到好處地把她修長的身材襯托出來,趙老師原本在吃剛才栗然他們剩下來的水果,忽然看到這身著裝的栗然眼睛睜得圓圓的,片刻才意識到有點兒失態,加上錢老師正好在廚房又洗了幾個果子出來,看他那樣子,不禁氣惱地笑著在他肩膀打了一下,說:你這老頭看什麼呢?
沒,小栗忽然飄過來,我認不出來了,呵呵。
趙老師真會說笑話,怎麼樣,麻將戰果如何?
栗然說。
我們的水平一向不錯,一般每天兩個小時可以掙夠兩人一天的伙食費。
啊,這麼厲害?栗然開玩笑說:趙老師,你今天的伙食費可不得了的,這都能掙夠?光甲魚就不得了啦。
哈哈,那沒有的,栗然你聽他吹牛,變大賭了,派出所要來了,能掙到買甲魚的錢真木姥姥牛皮唻。
錢老師笑著說。
栗然笑著和他們道晚安,回到自己房間。
錢曉有點兒奇怪地看著栗然一臉明媚地消失在房門後,完全不是一個小時前那福萎靡不振的樣子,不由脫口而出地說:這丫頭轉眼換了一副模樣。
趙研聽不明白:你說什麼?
丫頭其實是出來散心的,家里出了點兒狀況,現在好像沒事人一樣了。
應該是通過你的勸解,她想通了,呵呵,你擅長做思想工作。
錢曉沒有理他的吹捧,嗔怪地撇嘴嘲諷道:真該把你剛才的模樣給拍下來,像什麼樣子。
老婆子怎麼了?槍口對著我來了?
沒有嗎?還裝模作樣?你不老說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會不知道你想什麼?
咳呀,你這人,我真就是這麼感覺,她忽然不是之前的模樣了呀,我指的不過是衣服穿著,你不是也說她精神面貌像換了一個人嗎?
對了,可能就是穿著加上神態變了,我有點兒稀奇而已,看你說的。
嘻嘻,好了,好了,你不覺得這丫頭特像一個人?
沒覺得啊?趙研糊塗的樣子不像是裝的。
要真沒覺得,那就是老東西為老不尊,看見什麼姑娘都心思不正了。
看你說的,越說越離譜了。
你難道……沒覺得她像徐璈嗎?
像她?
趙研愣了,思索起來。
哎,你別說,臉型和體態還真有幾分像。
特別是眼神,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一樣,我還以為早上在樓下你就因為這個,貼上去做好事呢,是不是?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裝?
真不是,老婆子,哎喲。
呵呵,不是就好。
你看你,多大的人了,還真會聯想。
聯想怎麼了?人類失去聯想世界將會怎樣?呵呵。
錢曉得意地笑了,收拾桌上的水果盤,說:我把這些收拾了,你先回房吧,說好的每天不超過十點睡的,又超了。
趙研回到房間,一屁股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被錢曉這麼一攪和,腦子真浮想聯翩起來,早上在樓下一眼看到正在為難、不知所措的栗然時,幾乎下意識地就湊上去和值班的小小寒暄,這近兩個月住在這里,除非是面對面,一般他都不會和店里的服務員們套近乎,最多也就是笑一笑。
莫非就是錢曉說的那意念間的相像,讓自己不由自主地去和小小搭話,繼而也為小小解決了一個小難題,而讓栗然也不至於另找住所或者回市區嗎?
也許真的是,女人的直覺有時候奇妙得讓人膽怵。
徐璈、徐瑤,他在心里念叨著這兩個名字,直到錢曉進屋來,才定定神去衛生間洗漱,准備休息。
栗然回到房間,猶豫了好一陣才拿起手機給錢凱打電話,老公接到電話,很高興,叫了聲:老婆,你是不是手機沒開鈴聲?
打了這麼多電話都不接,如果是故意的,可有點兒過分了哦。
當然是故意的,我什麼時候關過手機?就算是當年被討債鬼追地無處遁形的時候,好像也沒關過手機吧?
栗然在程凱前面一向尖牙利齒。
咳咳,是是是,老婆永遠有直面慘淡人生的勇氣,就是,敢問老婆你現在貴體屈尊在何處?
在江南的山溝里呢,前幾年來過那地方。
她說。
見鬼了,你跑那去干嗎?
難怪了,我就是整個地球挖一圈,也不會挖到那地方去,怪不得死活找不到你了,對了,咱丫頭知道嗎?
不會和你一起糊弄我呢吧?
這是什麼了不起的光彩事跡嗎?讓孩子也一起happy一下?栗然譏諷道。
要丟人也是她媽丟人啊,就是咱丫頭也不會這麼幼稚地一走了之吧,你三歲小孩啊?對了,怎麼會想到跑到那個地方去啊?
上次來的時候,不是見到過好幾個尼姑庵、道觀什麼的嗎?想不通了,把頭發一削豈不是很方便?
瘋子,瘋女人,你肯定瘋了。
程凱在電話里吼著。
這不都是你嗎?你就喜歡什麼事都暗箱操作,把人當空氣,我在你身邊多礙事啊?
咳,咳,這都是幾年前的事,廠里那麼多事,一忙起來不是給忘了嗎?
再說其實也就是借住一下而已,為了孩子讀書,就算是直接你面對她娘倆,你會不幫她嗎?
我又不會每回去深圳就上人家那里問寒問暖,怎麼會面對?
好好,錯在我,你還住老地方嗎?我明早就過來。
神經,你過來干嘛?你來了我馬上走。
……
好了,算我怕你好吧?那明天回來嗎?
我閒的啊?剛到就回去,是航空公司要倒閉,我跑來跑去救場嗎?哎,不對吧?房子的事就算是之前忘了,這次要賣的時候干嘛還是不提?
對啊,要是我成心隱瞞什麼,這次還讓你自己去安排,不是傻嗎?
要有貓膩我自己就安排下去了,還會明知道有地雷還要去趟?
不就是說明這事原本就是真的是疏忽嗎?
栗然啞言,想想也是,自己真給氣糊塗了。
你想想看,是不是這麼回事嘛?老婆?做事情是得按邏輯去分析嘛。
程凱道。
切,那你和韓姐她們說了沒有?
說什麼?你都嫌我到處找老婆丟人了,還敢去和她們說啥啊?
那套房子啊,讓她們別掛了,撤下來,真想把人家趕大街上去住啊?
這不急,你自己回來安排吧,我還是避嫌的好。
避個鬼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嗎?你哪個月不去看她?
看她們娘倆是光明正大的事,咱們和人家什麼關系?我哥們,你姐們,不該照顧嗎?要真的當沒她們娘倆,第一個來找我麻煩的肯定就是你了。
反正,你有多少鬼心思,我一清二楚。
她說。
又來扣帽子。
程凱喊冤。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栗然道。
困了,想睡了,掛了。
喂喂,等等,你明天回來不?
程凱急的在電話里吼起來。
想回來自然就回來了。
她說完又掛了手機。
那邊,程凱翻著白眼但又無可奈何,確實沒想到她竟然會跑那山溝溝里去,還算好,知道了栗然行蹤,還基本把自己洗白白了。
當年好哥們事情出得有點兒蹊蹺,肯定是招人嫉恨,但是自己確實也有事,屁股不干淨,查了不久便坐實了,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大,判了八年。
這通電話一打,栗然有點兒好氣又好笑,也有點稍稍的內疚,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衝動了,像程凱說的,啥事沒搞明白就先炸了。
不管,反正自己的理由還是充分的,因為疏忽就不是錯誤了嗎?事情本來就不是自己錯,錯在你自己。
她心里悻悻道。
電話又震動起來,肯定是程凱,還來煩,她拿起電話,准備按接聽鍵的時候,目光瞥了一眼來電號碼,愣了一愣,呆呆地不知該接聽還是不接。
王月的電話。
王月就是那個住著那套房子的朋友,她來電話的原因栗然猜得到,忽然地她心里就涌上一陣羞愧,想著自己竟然差點成了驅趕朋友孤兒寡母淪落街頭的人,而且王月也是自己的好友。
手機還在響,栗然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她聽到了自己底氣不足的寒暄聲音:哎,王月,怎麼是你?
栗然啊,你在哪里?
出差呢,在外面,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哎呀,栗然,真不知該怎麼和你說,下午接到程凱電話,問我有沒有接到你電話,我說沒有呢,我接著問他怎麼會問我有沒有接到你的電話,他開始怎麼也不肯說,追的急了,才說是因為房子過戶給我的事,你不知情,真是不好意思,栗然,為這個事,我好幾次說謝謝你,我一直以為你是知情的,現在這事弄得,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話筒里的王月,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哎呀,這個死程凱,我出來的事,他怎麼扯到房子上面去了?
男人真不要臉,為了給自己找借口,胡說八道呢,王月,你真是的,房子你住著就住著,有什麼關系,辦過戶的事我是知道的,誰說我不知道?
經辦的小姑娘跟我說過的,死程凱胡說八道啥呢,再說了,孩子讀書這麼重要的是,我難道會有什麼不願意的想法嗎?
真是的。
栗然一著急,索性把什麼都推到程凱身上了,不然怎麼辦呢,真讓王月想的那樣,以後大家如何相處,何況她家男人張偉還在里面呢,朋友落難不但把事情弄成這樣,別說之前幫忙的事白幫了,還落個落井下石了。
真的?王月話筒里不相信地問。
真的,嗨呀,你這人真好笑,就這點兒事還真糾結上了,換句話說,換了我這種情況,你會不願意幫一把嗎?
王月破涕為笑,說道:那是的,只是我很害怕真的是因為房子的事你跑出去了,那真是罪過了。
好了,我知道,我真知道,好了,沒事了,我和程凱的事和你真沒一毛錢的關系,在你這電話之前,我們通過電話來的,我會盡快回去,還要好好跟他算賬呢,哎,不是你這事哦。
要真這樣的話就好,不然……還是要謝謝你,栗然。
嗨嗨,你這人,要換了男人說話,立馬會說你真囉嗦,像個娘們似的,對了,你就是個娘們嘛,嗨嗨,對了,丫頭怎麼樣?
上初中比小學要緊張多了。
還行,孩子挺乖的,栗然來深圳一定給我電話,咱們吃個飯,快半年多沒見了。
行,必須的,我還想看看丫頭有沒有長高呢,起碼得比媽媽高那麼三五公分才好,小鳥依人只是看著好看,干活做事做比不過人家的,呵呵。
去,你又說我。
王月的聲音從話筒里傳過來,能聽到已經輕松多了。
那行,就先這樣,我得給程凱打電話訓他個狗血噴頭了。
別呀,栗然。
呵呵,玩笑的,他這人訓了也沒用的,不長記性,反而我自己生一通氣,犯不著呢。
呵呵,這麼說自己老公,程凱多穩重啊,張偉要是有程凱的一半,也就不會摔這麼大跟頭了。
咳咳,你這婆娘,別淨夸別人的老公行不?
接著,栗然聲音低了一半,悄聲地說:王月,你是個好女人,張偉已經過去一大半了,很快就出來了,再堅持一下,熬過去就好了。
嗯,我知道,謝謝你,栗然,真的謝謝。
王月說話又帶拖音了,栗然受不了,趕緊說再見,掛了電話。
栗然回憶起王月確實不止一次地因為房子的事情對自己說謝謝,後來的時候她還對王月說這點兒事老這麼謝來謝去的,還是不是朋友了。
後來想起,可能王月第一次是謝把房子借給她娘倆住,後來一次還是兩次就是因為孩子讀書把房子過戶給她們的事表示謝意,算是兩回事,可栗然一直以為只是為了借住的事。
這麼想來,原本王月一直是很透徹地就事論事表示過謝意,而自己和程凱發火的時候,還糾結於程凱對過戶的事隱瞞自己。
栗然感覺心髒有點撲騰,心里一火,翻出程凱電話。
哎,老婆。
你這人這麼回事?自己做事不靠譜,這麼想找人家女人去訴苦減壓了是嗎?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哎哎,老婆,咋了,咋了?
你找老婆都找到王月那去了,就是天塌下來我會去找王月撒潑嗎?你老婆是這樣的人嗎?還找她去問,真滑稽。
唉唉,老婆,我不是著急嘛,整個東莞樟木頭都翻了個遍,擔心你,才想問問她有沒有你消息的。
問問就直通通地說我知道房子的事了,以前不知道?現在怒了?你真想得出來。
不是不是,哪是這樣的,我只是說……
不等他說完,栗然又掛了電話。
她知道程凱最惱火自己中途掛電話,但想起他惱火又無奈的那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總算,自己把糗事給撇清了,開心。
丟開電話,栗然一下撲到床上,忽然又受驚般地跳起來,自己帶來鋪上的床單鋪得不仔細,一大半卷上去了,她就這毛病,住酒店一直不習慣非要自帶床上用品,仔細鋪好拉扯整齊,才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這一通鬧劇鬧得,是不是明天就趕回去,這樣一來,算是在這里白蹭了一夜,呵呵,這事鬧得。
忽然,她聽到房間外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時有時無的,她屏氣注意聽,沒有了。
過了一陣又是同樣的聲音,這回比剛才清晰,瞬時,她反應過來,竟然是……她斷定是從隔壁趙老師錢阿姨房里傳來的,那種壓抑又忍不住的聲音,成年人一注意就知道是什麼聲音。
栗然臉色“唰”地紅起來,就像是自己做了什麼羞人的事,她縮在床上一動不敢動,可是聲音還是綿延不斷地傳來,這兩老頭這年紀還有這精力,她想起身逃出去,又怕開門關門驚動他們,再說了,看表都十一點多了,下樓去樓下靜悄悄空無一人,又不可能出院子,她有點兒後悔進了這個套間,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自己住那間不帶窗的小房間呢,起碼不會有這種尷尬。
時不時地還會有“啪”地一聲,明顯是手掌打在肌膚上的聲音,讓人忍不住地去想象場景畫面,栗然忍不住在心里罵道這臭老頭,白日里一副莊重和藹的樣子,不曾想……還有錢阿姨,不知道隔壁還住著一位呢嗎?
這是栗然從未遇到過的情形,雖然說經常性的出差住酒店,類似的聲音偶爾會碰見,但那都是歸結到社會風氣浮華亂象里的,內心稍稍嗤之以鼻,再說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幾個電話或者電腦里弄點事就過去了的,哪里會有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候,那麼清晰地傳進耳邊的情況,最要命的是一個多小時前,還面對寒暄的人發出的聲音。
聲音竟然斷斷續續連續了近個把小時才安靜下來。
栗然這一晚也是睡睡醒醒的沒怎麼安穩過,第二天睜開眼睛也想不起在想什麼。
七點多醒來,洗漱收拾了一下,到七點半打開房門,外面靜悄悄的,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一聲兩位老人家,外面的門開了,兩個人嘻嘻笑著進來了,見到栗然站在客廳愣了一下,原來兩人早起去鍛煉了,趙老師笑著問栗然睡得好嗎,原本很正常的一句問候,但是栗然竟然呆住了,張口結舌的時候,錢老師忽然臉色潮紅起來,在趙老師身上打了一巴掌。
栗然不知道怎麼地,有點兒惡作劇地回答說:趙老師身體真好。
不知道兩位能不能聽懂她話中的話,反正栗然自己的臉也瞬間和錢老師一樣的紅起來。
也在有些不自然中的錢老師插話說:早上空氣特別好,出去走走是種享受,本來要喊你的,怕你們年輕人喜歡多睡會,就沒敢叫你,現在正好,可以下去吃早飯了。
擦把臉,身上都有點汗了。
趙老師說。
錢老師把他往里面推,又在他肩上打了一巴掌,轉過來對栗然說:小栗,要是不餓的話,等幾分鍾咱們一起下去。
栗然內心癢癢地在想昨晚的啪啪聲是誰的動作,現在似乎有點兒把握不准了。
行,不餓,等你們一起下去。
早飯很農家,簡單可是烹飪精心細致,白粥、雞蛋、煮南瓜、烤南瓜、炒粉干,炒面廚師把簡單的食材做出了色香味俱全。
這種簡單的東西很對栗然的胃口,吃了不少。
吃的時候,聽他們兩位說待會他們兒子安排了司機來帶他們出去,具體哪里沒有說,趙老師順口說:小栗,跟我們一起去玩玩吧,不遠,晚上就回來的,小子都安排好了。
嗯,不用,不用,你們二位去玩吧,這里已經夠美的了,可能我這一兩天就得趕回去。
沒事的,小栗,你別太生疏嘍,我當你就像閨女一樣的,你生疏見外,阿姨可不高興。
沒有啦,阿姨,兒子孝敬你們二老出去轉轉肯定是他精心安排過的,蠻好的,看你們二老這親近的樣子,誰都看著羨慕呢,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再說,我插一杠子,變電燈泡了,呵呵。
說最後一句話調皮話的時候,栗然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裝喝粥的樣子。
說的錢老師臉色又一片紅潤。
吃完,又在布置的很精美的庭院稍作停留,消化早飯,然後上樓經過小吧台的時候,栗然問那位叫小小的,自己訂的房自己什麼時候能搬進去。
那位叫小小的看了一下電腦,說客人今天肯定會走,等離開收拾好房間馬上通知她。
錢阿姨聽了忙說:小栗啊,我看這房間不用換了,就這麼住著好了,剛才不是說你一兩天就要走的,換來換去也麻煩。
不是,錢阿姨,我是下了單給他們這家店的,已經付了款的,您和趙老師生活太規律了,在你們那里會影響你們休息。
你這丫頭,你還擔心他們店里的生意,人家後面不知多少人排隊呢,你不信你的訂單一退,馬上就有人插進來呢。
呵呵。
栗然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就這樣吧,小小,你幫你栗姐把房間退了吧,讓給別的需要的人,小栗你這還算是做好事呢,這不也都是節約能源嗎?是不是?
那位小小聽了錢阿姨的,趕緊依著吩咐照辦,還反過來安慰栗然,說:栗姐,你不用不好意思,擔心我們,眼下快到旺季了,我掛上去幾分鍾就會有人訂的,錢阿姨是我們的常客,VIP中的VIP,既然他們套間里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住一間反而熱鬧。
栗然沒話說了,只好說了句:這多不好意思啊。
這時候有個人進來,看到他們,喊了聲:趙老、錢老。
原來是他們安排的車到了。
錢老師忙說:小顧,你先在沙發上休息一下,我們上去拿個包就下來。
上樓回到房間,進屋收拾東西,臨了,錢老師又忍不住地說:小栗啊,要不你還是陪我們一起去玩吧,我就喜歡跟你嘮叨,一路上光個老頭子多無聊啊。
忽而,栗然不知怎麼地就真想跟著他們出去了,但多少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這時候趙老師也插嘴說:小栗,要是沒什麼事,出去散散心也好,你看這老太婆還說跟我出去無聊,她都不知道我心里怎麼想的,她都會覺得無聊,難道我就不會無聊?
呵呵。
話沒說完,錢老師的巴掌已經落在他的肩上。
栗然心里一定,說:要是你們真不嫌我麻煩,我就蹭一把,跟你們去,我去拿個包。
錢老師高興壞啦,說:快去快去。
三人下樓,外面竟然停著一輛奧迪A8,和自己廠里程凱平時開的那輛一樣,但功率型號要大一號,配置自然還要高,栗然心里有點兒驚訝兩位的兒子是什麼來頭。
司機開了車門,錢老師讓趙老師坐到副駕,栗然和自己坐在後面。
汽車悄無聲息地順著昨天栗然來的方向馳去,很快上了高速,期間錢老師接了一個電話,應該是她兒子來的,問出發了沒有,錢老師電話里嗔怪他太張揚,安排這麼高級的車過來,影響多不好,栗然隱隱聽到手機里渾厚穩重的聲音,有點像趙老師的語氣,解釋了幾句後,錢老師稍稍釋懷一些,好的,好的,反正以後不要這樣,說完就掛了電話。
之後她對著司機小顧說:以後萬一用車什麼的,就別去借這麼好的車了,這樣不好。
小顧趕緊點頭應允,說:好的,我一定向趙廳長轉達阿姨的吩咐。
趙廳長?栗然明白了這錢姨的兒子果然身份不一般。
再後車上就只是輕松地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十點多一些車就過了湖州轄區的長興,繞過一片林立的廠房群以後,進去一片綠蔭道,車到盡頭,豁然開朗一片水域,眼前水面還不算開闊,再望遠就是浩瀚一片了。
車慢慢地順著小道駛入一片低矮的建築中,來到一片兩層高的矮樓之中,像是別墅,但有沒有那種獨立家居的味道,看樣子是一個類似度假村的地方。
車停下來,趙老師伸著懶腰,指著水域說,看這就是太湖,以前在這邊好幾年,只聽過太湖美這首歌,卻未見過太湖真面目,今天才得見。
錢老師扶著眼鏡,情緒似乎也稍稍激動,望遠處感覺已經不是湖的概念了,遠遠地,水面還蒙著一層薄霧,稱海天一色也不為過。
小顧打了一個電話,一棟稍大的樓宇跑出兩個人,迎過來一臉的笑意,連稱趙老辛苦辛苦。
趙老師有些嗔怪地轉頭對小顧說:你看你們又鬧動靜來麻煩領導們,我們只是隨便走走看看就好的。
小顧點頭稱是,稍稍尷尬,倒是來的兩位趕緊說:不麻煩不麻煩,恐怕我們請都請不到趙老師呢。
隨即客套地和錢老師栗然一一打過招呼,便引他們一起進了剛出來的那棟房中,里面類似酒店大廳,進去大廳值班經理也迎上來,前面來人看了看腕上的表,對趙老說:是不是先到房間里休息片刻,然後馬上就可以吃中午飯了。
趙老師轉頭看小顧,他馬上笑著說:趙老,我問過了,今天天氣很好,中午飯後,您稍事休息一下再下水肯定不耽誤。
接待的那位會務忙說:對對,趙老真是好雅興,小東湖釣魚台那邊已經安排好釣位了,不過不急,像這位師傅說的,吃了飯午間小息後過去,也能釣好幾個小時。
錢老師趕緊在一邊接茬,說:對的,對的,不著急,不著急的,老頭子你中午四十分鍾午睡跳過了,釣魚把自己釣到湖里去了。
說的趙老師無奈地笑:不是在來的路上一直打盹得嘛,午睡提前睡過了。
那也不行。
錢老師堅持著,終於說得趙老師還是妥協了。
下午,趙老師終於和小顧從車後備箱取出早已備好的釣具,由度假村的一個工作人員帶著樂顛顛地往樹林深處湖岸去了,錢老師和小栗則由另外一個人帶著去度假村的小碼頭,登上小快艇駛往太湖深處……
離開度假村近20分鍾航程的地方,有個小島,上面稀稀落落地數個樓台亭角和巨大的太陽蓬,據陪同人員介紹說這個小島也屬度假村的一部分,在這里盡管陽光普照,但微風拂過帶著湖面的潮濕,並不感覺熱,何況進了亭子以後,更加舒爽,沒一會兒,陪同人員帶著服務員一起端來幾個果盤茶水,並將一台對講機放在石桌上說,不打擾你們,有事請按對講呼叫就好,他過來不要一分鍾時間。
栗然看著服務人員離去,伸了一下舌頭,笑著和錢老師說:今天我可沾光見識了,從沒享受過這麼周到的一路款待。
小栗,你別笑哦,我也差不多的,以前兒子要安排我們出去,我都是打退堂鼓的,這回老頭子提出來要來這里,誰知到了這里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了。
哦,阿姨你們來過這里啊?
是啊,不但來過,還住過四年多將近五年時間呢。
哦,原來是舊地重游。
算是吧,要是我沒記錯,這邊一片以前是一片沼澤,人根本進不來的,放鴨子也只是放到最那邊酒店圍牆邊的地方就不敢再進了,怕陷進去。
栗然開始聽不明白,聽錢老師繼續敘述才慢慢明白過來,原來這里是他們二位當年插隊的地方,七十年代初的事了。
那時候才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來的時候心潮澎湃的,其實到了這里後,第二天開始就夢想著能回到城里、回到家里去,可是沒想到這夢一做就做了很多年。
阿姨,你還放過鴨子?栗然有點好笑,想象著錢老師揮舞著長長的竹竿趕鴨子是什麼樣子。
不想錢老師說沒有,她沒放過鴨子,那是個技術活呢,而且在這邊放鴨子不像別處,很危險,隊里只是安排男知青放鴨,而且還要表現好技術好的。
那趙老師肯定放過吧。
應該也沒有,他說當時是在副業隊里的,他們那邊管種蔬菜。
你們不是在一個地方的嗎?
嗯,不是,只是最後一段時間,知青點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幾個點的人合並到一起。
哦。
一個下午,栗然就光聽錢老師回憶當年在這里的故事了,說到後來,她竟然眼眶紅了,忍不住摘了眼鏡擦拭。
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你們這年齡的人,沒有辦法體會當年的情景的。
當時,差不多每個點都有四五十名知青,老頭子是從別處並到我們點來的,當時總共三百多人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那時候我們認識的。
那時候,剩下的人當中有好幾個都是有殘疾的,是在插隊過程中致殘的,當中老趙年紀最大,成了我們剩下人當中的主心骨,隨後幾個月基本沒有再回城的消息了,我們都以為我們就會這麼陷在這片沼澤出不去了。
特別是我們倆,也許在別人看來,比那些殘廢的知青還要慘。
為什麼呢?栗然聽得很入神。
老頭子家成分不好,開始是全家下放,在太湖對面宜興那邊的農村,呆了幾年,終於回到城又因為他是家里老大,回城不到兩個月,又插隊來到太湖這邊,說我們慘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他的女朋友嫁給了隊里書記的兒子,有個男孩子一直對我很好,算是追我吧,就在知青點的一次篝火晚餐,其實就是湊了點錢,或者弄了點兒野味在田邊烤著吃,和所有人宣布我倆好不到半個月,和知青點另一個女知青雙雙回城了,我倆的故事算是差不多一樣狗血。
那段時間真的很難熬,其實從條件方面因為外部環境的改變要比以前好一些了,但是心里要感覺比以前更難熬,我開始不願意和人打交道,不願意交流,喜歡看成群的外放回來的鴨子,看它們無憂無慮蹣跚滿足的憨態,只有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才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到了人群,就像死了一樣。
錢老師看著遠處,悄聲地說。
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子,里面爬滿了虱子。
栗然說。
錢老師看了栗然一眼,苦笑了一聲,說:你也知道。
嗯,每個女性都有一種愛玲情節的,特別是悲傷中的女人,愛玲最了解。
呵呵,你這丫頭,當下最好。
對了,昨天還和老頭說你突然變個人似的,不像剛到的時候那麼憂郁了。
呵呵,阿姨,昨晚知道了,那件事是個誤會。
啊?真的嗎?
嗯,是的。
栗然說。
錢老師點著她鼻子嗔怪地說:看你下次還會不會動不動就暴雷一樣,這脾氣簡直不像一個女孩子,怎麼樣,有沒有向老公道歉。
道歉?門都沒有。
說完,栗然和錢老師說把所有糗事推到老公身上的細節,說得錢老師咯咯直笑,搖著頭感嘆,說完說:你老公不錯的,要珍惜。
栗然撇嘴,誰知道呢,男人都不會那麼老實的。
那要看你怎麼理解男人老實這事了。
錢老師頗深沉地說。
栗然咋一想沒想明白,呵呵一笑。
那阿姨,你們後來怎樣了呢?
我們被點上的人視作難兄難妹,可我誰也不願搭理,可他經常塞各種各樣的書給我,讓我消磨時間,什麼書都有,課本,小說甚至還有毛選,呵呵。
再後來,就是高考開始,他要我去報名,我們一起去的,其實我初三畢業就插隊了,高中都沒上,怎麼能考得上?
而且原來學過的東西也都忘差不多了,他和隊里說好話請假帶調班的,給我強化補了一個多月,就上考場了。
那就考上了?
栗然問。
他考上了,我沒有。
哦。
栗然有些沮喪,比錢老師還沮喪。
他沒去。
錢老師說。
啊?
栗然嘴巴張的老大。
為什麼啊?
他說他要留下來,再幫我補一年課,把我從這里撈出去。
栗然驚呆了,仿佛晴天忽然炸了一個驚雷,呆呆地看著錢老師。
然後慢慢地露出笑容,調皮地說:這一下子就把你給吃定了?
錢老師打了她一下,嗔怪地說:你這丫頭。
接下來,是真的沒命地看書,覺得頭懸梁錐刺股都不算什麼了。
錢老師說。
栗然聽得眼眶泛紅,後來的事不用說也知道了,她忍不住伸出拇指,高高地舉在錢老師面前。
趙老師真男人。
栗然說。
後來,兩人的學校在一個城市,不同的學校,有時候周末會約到一起吃頓飯,其余時間也就遙遙地心里相互掛念一下罷了,畢竟在知青點的那一年,特別是他放棄第一次大學入學資格的舉動太過驚心動魄。
畢業前夕,他向她表白愛情,但被她一口回絕。
為什麼啊?
栗然驚訝地問。
錢老師淡然一笑,沒有言語。
畢業後,他接受公派美國留學,臨行前,找到她,說他知道她為什麼拒絕他了,然後他衝著她喊:處女她媽就算個屁!
然後回過身就走頭也不回,走了十幾米地以後,又喊一聲:等著我!
哎呀,真是的,阿姨,我要哭了!
栗然握住錢老師的手,眼睛朦朧地抬頭看她,發現錢老師早已潸然淚下。
謝謝你,阿姨,和我講這麼感動的故事。
栗然不停地搓著錢老師的手。
看來,女孩子就是好哄。
錢老師抿嘴笑著說。
趙老師的確了不起嘛,屬稀有物質。
你就是好哄,你要知道他在美國的事,你就不這麼說了。
怎麼了?
社會是個大染缸啊,學壞了唄。
半年以後,收到他的信,里面有一張和一個金發碧眼美國姑娘的合影,信上說了很多美國見聞和學習生活情景,只是在最後又夸張地寫了幾個大字:處男算個屁,我還就不要了。
最後三個字:等著我。
哈哈,哈哈。
栗然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他有說是照片上那姑娘嗎?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回來的時候,那姑娘也一起回來了,叫琳達,不過還跟著一個藍眼睛的大男孩,是琳達的男朋友。
栗然聽得一驚一乍的,忍不住在最後再伸一回大拇指:牛!
栗然感動的同時,還有少許的羞澀,畢竟是錢老師把這些相對隱私的往事,對著她這個萍水相逢見面還不到48小時的人娓娓道來,她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把茶盅里泡完的茶渣拿到一邊換上新茶,同時抿嘴偷偷打量錢老師,她看著遠處的湖面,好似沉浸在自己敘述的往事中。
回到桌邊,她悄聲地問:阿姨,趙老師信上說的那個……嗯,算個屁的什麼,是怎麼回事?我想一定是為了照顧你的感受編的吧?
錢老師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繼續看著湖面,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栗然領會不了其中的意思,又不好再問,但心里卻被錢老師粗略跳躍式的敘述弄得心里有些癢癢的,新茶泡好了,她給錢老師杯中換上新茶水。
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工作了,那時候高校教師奇缺,我在畢業當年就站上了講台,盡管算是當時的時代驕子,知識面相對普通人獲得的生活信息要豐富得多,但還是被他帶回來的琳達所驚到了。
他回來的第二天,就約錢老師到當時一家算是頗有檔次的酒家用晚餐,當時還有琳達和她男朋友,四人一到場,趙老師就掏出一枚戒指和一束鮮花向她求婚,這個舉動算是第二次,第一回要簡陋得多。
讓錢老師記憶猶新的還不是人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浪漫情景發生在自己身上,記憶深刻的是漂亮的金發女郎活潑不羈的性格和舉動,在錢老師羞澀地接收了戒指和鮮花的時候,琳達竟然高興地分別在一對新人臉上留下了親吻,開心的樣子,質朴而真誠,讓她驚訝卻又沒有覺得有多不適。
栗然想問一個問題,但還是沒能張得開口。
第二天去了錢老師家,老人們面對著俊秀飄逸的小伙子,盡管突然,但除了欣喜還有什麼呢?
趙老師還要回美國繼續深造,但就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兩人辦了婚禮。
琳達和男友先是去國內旅游,在婚禮的時候又趕回來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因為時間倉促,所以婚禮的亮點除了熱鬧之外,其他部分只能說是簡陋了,不過在當時的國情下,相對普通人已經算不錯了。
婚後一天,她逼問趙老師信上說的“處男算個屁”是什麼意思?
呵呵,他是怎麼回答你的?栗然好奇地問。
不肯說,只是說,反正不是處男了。
哈哈哈。
栗然笑得花枝亂顫。
怎麼還有這樣的,難道不是……算是得到一個榮譽證書了嗎?
聽了栗然的評語,錢老師也忍不住笑了,嗔怪地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
真有意思,栗然好久還沒能忍住笑。
那個琳達,我覺得一定有些喜歡趙老師的,很多老外對咱中國人有好感。
栗然說。
錢老師笑了笑,未置可否。
過了會兒才說,但老外也未必是每個人都能容許女朋友對別人熱情過度的。
哦,是啊。
栗然點頭表示同意。
趙老師去美國是主課進修什麼?
當時是西方文學及藝術研究,但後來肯能精力旺盛,還選修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和琳達他們是同學?
剛到的時候應該是,但後來就不是了,但一直和他有接觸,因為他們也選修了漢語言文學,從學業上算是相對互補吧。
我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俊男美女的,呵呵。
你這個丫頭。
錢老師瞪了她一眼,不過滿目慈祥。
不過狀況確實是,去了外面以後,整個思想是會有一定突破的,當時還沒出去的時候,從行為乃至表述讓人感覺到他只是帶著一種憐憫之心來的,甚至在喊出那句“處女算個屁”的時候,也感覺只是意氣用事而已,更甚些還讓人覺得他都已經屈尊不在意這個了,我還扭捏作態地拒絕他,讓他感覺憤怒才發出這樣的呐喊。
栗然想起事由因果:無非是錢老師在插隊的時候,在當時青春氣盛、荷爾蒙過剩的時節,發生了自然發生的事以後,覺得是個錯誤,這個錯誤源自時間、對象均是錯誤。
但讓栗然困惑迷茫甚至不解好奇的是,眼前這位端莊賢淑、令人起敬的長者,如何在數十年前曾在眼前的這片土地上,某個貧瘠的角落甚至稻草堆的一角,不管不顧的翻雲覆雨、不顧後果的翻滾,是人的天性力量嗎?
還是空曠的情感使然。
總讓她感覺,眼前的錢老師和敘述中的角色不是同一個人,可是反過來想:當年的青澀少年少女,何以跟眼前睿智成熟的女性相比呢?
不過再一想,昨夜自己未眠時,那些令人汗顏的嬌喘呻吟不也是發自……?
她忍不住笑了。
笑得錢老師有點兒納悶,又是嗔怪地斥道:你這丫頭又笑什麼呢?
呵呵,沒有啦,那位異國美女現在還有和趙老師聯系嗎?
按著趙老師的閱歷,現在還不到游山玩水養老的時候呢,我感覺趙老師還有很多是要做。
你說對了,其實他還真沒這麼清閒,只是這兩年,我身體不太好,也是提前退休,每年他抽出兩三個月陪我出來走走,一回去可能幾天見不著人。
哦,我說呢,你們知識分子可是越老越金貴的。
呵呵,那不成妖精了?
其實老了老了,男人在女人前面還是長不大的樣子,你看看他眼下就這兩樣:偷偷抽煙,還有剛才一到就要逼著小顧去釣魚那樣子?
跟小孩兒有什麼區別?
呵呵,阿姨,那叫心態年輕。
嗯,你說的也是,到了這年紀,還真得不服老,不然就渾渾噩噩混日子了。
再說了,趙老師身體多好?栗然忽然俏皮地來了一句,眼睛卻膽怯地故意看著別處,心里在忍不住地笑。
你這丫頭什麼意思,是不是……?你說明白。
錢老師瞪著她,裝作很氣惱地責問。
好好,我說我說,咱們住那個房間的密封性不好,呵呵,我都被什麼聲音給吵醒了。
你這死丫頭。
錢老師臉紅了,罵了一句。
呵呵,阿姨,我可不是小丫頭,只是好奇趙老師身體好啦。
還說。
錢老師抬手做又要打她狀。
呵呵,好好,不說不說,我只是羨慕您二老都有一副好身板,嘿嘿。
你這丫頭,都不知什麼狀況就胡說,呵呵。
錢老師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紅著臉笑了。
然後,卻是安靜下來凝神打量著栗然。
男人都有壞心思,藏得深深的,讓女人一輩子都捉摸不透的。
她忽然說。
哦?那是,都是壞蛋。
栗然笑著回應,不過內心還是稍稍地慶幸,自己剛剛過去的危機是自己冤枉程凱了。
你知道趙老師昨天一見你就著急著為你解圍是為什麼?
啊?解圍?您是指我到了後沒有合適的房間的事嗎?
對。
這倒沒注意,當時有點兒郁悶,都怪我自己有點兒自說自話,本來是說好今天才到的,臨時在機場改了主意。
我猜到了,但是他不承認,呵呵,其實就算他不承認,潛意識里也是這麼回事,你知道嗎?
你特別像一個人,就是他插隊時的女朋友,後來嫁給了村支書兒子。
還有這種事?阿姨,你說笑呢吧?
丫頭,你不信女人的第六感嗎?
昨天他突然去和小小搭話,我就有點兒奇怪,但是你轉過身來的時候,我立馬感覺到是什麼原因了,也許老頭子他自己真不知道,那一刻他自己怎麼會那麼熱心的,但我認為那確實是他一眼掃到你的時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自發行為,希望能為你解圍,或者做點兒什麼。
呵呵,真是的,阿姨,我算怕了你了,比偵探還厲害,你就沒問問趙老師,怎麼突然這麼八卦地多管閒事?
不是說了?他不承認。
哦,那也許就是您錯了。
呵呵,我網絡硬盤里,有以前的老照片存著,到時候你看了就不會這麼說了,呵呵。
呵呵,那也說明趙老師為人好,本性善良,讓我無意撿了便宜了。
初戀情節吧,這把年紀說這個有點兒丟人呢。
錢老師說。
問你一下,阿姨,如果換了是你,遇到這樣的情況,你會怎麼樣?
你這麼問,我還真回答不上來,男女思維上有區別吧,女人的受傷感會強一些,男人會產生莫名的保護欲,唉,都是那個錯落時代造成的了,再回過頭去糾結沒什麼意思。
也是,何況阿姨你和趙老師現在多美滿啊,事業、身體、子孫滿堂的。
那是我們一生中的溝溝坎坎都算走對路了吧,你也要把握好方向,不要隨心所欲,到時候人到酒店了,房間沒了。
說完呵呵笑起來。
說的栗然小小的尷尬,也跟著笑。
不過,笑完,栗然點頭說:你說的意思,我明白。
哎,咱們盡顧著瞎扯了,轉眼都兩個小時了,不知道他們釣得怎麼樣了。
先不管了吧,人家難得有機會,興致高昂,就釣個過癮吧,你不是說了,男人都跟小孩兒一樣的。
是擔心回去還要兩個多小時,老頭子還想開車去以前的知青點駐地轉一圈,雖然肯定已經物是人非,想這輩子肯定也是最後一趟了,出發太晚了辛苦,人家小顧送完咱們還要趕到市里去的。
於是兩人用步話機喊了一起過來的那位,順原路快艇回來。
哄小孩似的說了半天,才把趙老師從釣位拖起來,小顧拎起他浸在水里的網兜,大大小小的魚竟然有一大袋了。
讓小顧從中挑了三四條魚帶回去,剩下的交給度假村的人去處理了。
上了車,老頭還和小顧喋喋不休地嘆息幾次起杆的時候跑掉的魚,錢老師皺著眉頭,伸手越過副駕駛的靠背給他整理T恤的領口,完了,對栗然癟嘴:看看,是不是和三歲的小孩兒一樣?
小顧呵呵地笑,趙老師也有些尷尬地轉過身,正好看到栗然,小尷尬地一笑,說:釣嘛,就要釣個過癮嘛。
老頑童的目光,竟讓栗然恍然地心里撲通了幾下。
這時候,手機收到短信提示,栗然拿出看了,竟然是一條航空公司的提示短信,稱購買的機票已經成功,再看時間是後天下午的航班。
正郁悶著,手機鈴聲響了,是韓姐的,栗然壓低聲音問機票是怎麼回事,韓姐說剛才是程凱到她辦公室,硬要她給栗然訂機票,她還說那得先給栗然打電話商量一下吧,萬一有安排趕不及就麻煩了,可是程凱硬是讓她打開網頁要她立即下單。
栗然生氣地說:韓姐,他神經了你也這麼依他?本來我准備明天回來的,你們倒好,再給我拖一天。
哎,這樣啊,要這麼說還是我多想了,要是我不說怕你有安排趕不及的話,沒准程凱就給你安排明天的航班了,那怎麼辦呢?
我看看能不能改航班?
你看看吧,不過如果是打折票肯定不能改簽了。
栗然說。
倒真的是打折票呢,那怎麼辦?
算了,那就後天吧,韓姐啊,看來你還是被程凱收買了,對我一點兒都不好。
栗然抱怨地說。
呵呵,你說什麼啊,你家程凱說,你再不回來他就趕過來了,我一個打工妹有什麼辦法呢?
哼,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房子那事也把我丟一邊,好了不說了,回來一個個慢慢算賬。
栗然嗔怪地開著玩笑。
怎麼了?旁邊錢老師原本開始假寐,被電話弄醒了,轉過頭問她。
沒事。
栗然說。
上高速了,車內很安靜,只有稍許唰唰的胎音,很快栗然也有些睡意上來。
閉眼之前,似乎有些什麼異樣,眼睛轉了一圈,忽然看到後視鏡里,趙老師正在鏡子里盯著她,目光對視,立即躲閃開了,栗然心里咯噔一下,為避免尷尬,趕緊閉上眼睛,很快竟然入睡。
一片蘆葦叢生的河岸邊,一群衣著襤褸的年輕人在勞作,各有分工,有割蘆葦的、有打捆的、還有裝車拉貨的,行動熟練但都顯得有些疲憊的拖沓,臉色呆板、機械地做著手里的活,蘆葦蕩的遠處,一個穿花格子上衣的女青年有些孤僻地一個人在那邊,別人都是從這邊往前面割,她卻跑到盡頭從那邊割過來。
動作很快,唰唰地,一叢叢粗壯的蘆葦就依次平整地倒在她身體一側,可是注意看,每隔一會,她就會停頓下來,眼睛盯著潮濕的沼澤中蘆葦的根間,神色憂郁目光空洞。
遠處,一輛牛車拉載的空架子車過來了,拉車的年輕人放下手中的牛梢鞭奔向這邊。
到了,從袋子里摸出兩個桃子,給她,甜的,洗干淨了的。
她沒接說不想吃,繼續賣力地割蘆草。
他扯過她手中的鐮刀,唰唰地在她那一壟地揚起飛廉,一片片金黃的蘆草齊刷刷地匍匐倒下,聽話地首尾對齊。
女青年神情呆痴,看著他。
隊里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們就像南飛的大雁,找到了歸巢的路线,剩下的,或無望,或絕望。
那邊在喊他,牛車裝滿了,他得出發把牛車上的蘆草拉回去,那里另外一批人在分揀、清理,然後攤到曬場,幾個太陽以後,曬干的蘆葦才可以扎笤帚掃把。
他應了一聲,把鐮刀遞給她,說:你慢慢割,我下一車回來,再趕一下就差不多了。
轉身向牛車奔去,可後面的聲音叫住他。
他轉身。
我們怎麼辦?她說。
什麼怎麼?他說,忽然他明白她說什麼,看著地頭稀疏勞作的人,以前可比現在熱鬧多了,雖然是亂哄哄的,但那人氣旺盛,心情也會好一些。
別多想,收工再說。
說完,他向車奔去。
初冬,田野一片蕭瑟,地頭沒什麼活,女青年蹣跚在路上,身上一件火紅的棉襖,襯得消瘦的臉有點紅撲撲的,遠遠地,一輛車騎過來,她於是就停下來,等著。
來人,下車,興奮地從棉衣口袋掏出一張紙,說,指標給了,給了三個。
太陽照在臉上,沒感覺有多少暖意,走吧,你回去就給你爸說。
隊部,男青年接過支書遞過的紙條,驚喜沒有掛在臉上,因為太突然。
支書說:娃啊,指標給你要到了,不是光這就成了,還得考,考上考不上可就是你娃的造化了。
這是一張推薦上大學的名額,很奇葩的流程,是支書去上面要來的,有了這張紙,就可以每星期少出一個工,在家看書復習。
不過,沒等到第二個月,政策有變,恢復高考了,不再需要推薦,誰都可以去考,當然,除了地富反壞右,那種人就是考上也白考。
只是,女青年成了村支書的媳婦了。
割草,曬草場景很熟悉,在呼啦呼啦的風聲中搖擺的蘆葦蕩也很熟悉的樣子,腦子里放電影似的場景很清晰,半夢半醒地把一個故事場景依著自己的想象,情節其實是來自於電視里經常能看到的知青電視劇,然後把自己腦海中的人物像填空題一樣放進去,只是,中間沒有電視劇里那麼冷血,支書也不是那麼無情,也沒有特意安排的惡毒角色來難為誰,只不過是當時的狀態而已,無所謂殘酷、無所謂辛苦,這些都是後來幸福了以後才覺得的事。
栗然覺得自己眼角有眼淚留下來,她沒舍得去擦,怕一擦就會醒來,她願意沉浸在臆想的故事里,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明明地這個夢和自己沒有關聯的,自己的年齡也無緣夢中場景的年代,可是她卻很享受這個夢境。
她就讓自己這麼半夢半醒著,思緒翻飛,這段夢境讓她改變了一個看法,她聯想到錢老師和她說他們的故事的時候,自己潛意識就覺得是趙老師被拋棄了,他的女友攀上了支書這顆大樹,可夢里怎麼不是這樣的情節呢?
夢里分明是女青年犧牲了自己為男友換來一張大學考試的資格證書啊,真是這樣的嗎?
栗然內心願意真有這樣的驚天動地的愛情,而不是攀附權勢改變命運的版本。
做了支書的新娘以後怎麼樣了?栗然的夢境沒有做到她,錢老師的故事也沒有講到她。
不論故事怎麼開始,栗然依然希望她的幸福如趙錢兩位老師。
直到車在民宿門口的院子前停下來,栗然才睜開眼睛,下車的時候她趁人不注意,用紙巾擦拭了濕潤的眼角。
小顧把車上帶回的幾條魚拿下來,趙老師只撿了兩條,剩下的讓他帶回去給家里人嘗嘗,錢阿姨不好意思地說:辛苦了一天,本來該請你吃了飯再走的,可你還要一段路要趕,就不留你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小顧忙說:不辛苦,才幾個小時路程,有時候要比這遠得多,打兩個來回的路程都跑過的。
送了小顧離開,已經差不多到了吃飯時間,懶得上樓了,只有錢老師說要去樓上房間一下,趙老師去看廚房為他們殺魚。
新鮮的上塘魚哦,看看都流口水,趙老師笑呵呵地從廚房出來,看到栗然坐在里側的一張桌子上,便走了過去。
栗然已經讓小小泡了一壺茶,這家民宿就十幾間房,看來小小很利索地什麼都做,在正常大酒店里幾個人的事,都一個人做了。
栗然給趙老師倒了茶水,笑著說:趙老師辛苦了,今天完全是你的勞動成果。
呵呵,高興嘛,關鍵是那里的水質好,只有水質好養的魚才沒有泥腥味。
栗然笑笑,張口突然噎住了,弄得好尷尬,趙老師看到她這表情也很奇怪,說:你怎麼了,小栗。
栗然低頭笑著端起杯子喝茶,搖了搖頭。
趙老師納悶著,忽然偷笑一下,和栗然說:你在這等下錢老師,我去院外轉轉。
說著他進到廚房,栗然從門口一側看到他去廚師那要了一根煙點上,美滋滋地從廚房後門出去。
栗然心里暗笑,這個老頑童。
趙老師在院外斜坡上一塊巨大的鵝卵石上騰雲駕霧,栗然走過去,舉起手機做了一個拍攝的動作,說:人贓俱獲。
他尷尬地一笑,說:今天才第一根呢,呵呵。
嚇你的,沒拍,不過下午釣了那麼久的魚,不讓小顧給你找煙,我怎麼也不信,看你抽的姿勢就知道是個老煙槍呢。
栗然說。
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有機會帶阿姨去廣東,我給你們當向導,我們那里鄉下也有不少釣魚的地方。
栗然說。
唔唔,廣東的魚塘水質不行,那里都是商業化純養殖的。
他說。
哦,這我就不懂了,不過你和阿姨有時間去那里玩玩是可以的,食在廣東呢。
嗯,好的,有機會一定去。
他說著把煙蒂丟在腳下,輕輕碾滅。
我在車上做了一個夢。
栗然突然說。
哦。
他抬頭,不明白栗然說什麼。
夢里到你們當年插隊的那地方了。
她說。
哦,這麼有意思,真是日有所見,夜有所夢呵呵,怎麼說到插隊的事了?是老太婆跟你說的嗎?
嗯,是,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哦,怎麼奇怪?
趙老師笑吟吟的,有點興致地問。
栗然看了她一眼,轉過臉看著前面一顆古老的大樟樹,樟樹的樹冠幾近有幾百平面積,很多粗壯的樹干已經有了巨大的鏤空枯洞,但是上面的枝葉依然是茂盛的很,一片翠綠。
我夢到一個女知青,嫁給了村支書,為他的戀人換回了一張參加大學考試的許可證。
趙老師猛地一顫?盯著她:你說什麼?
有這樣的一個故事嗎?
栗然問,其實她也是為這個夢境覺得有點奇異,想在他這里印證一下。
可是對他來說,哪里是這麼簡單,栗然的話純粹如一顆驚雷在晴天響起一般。
是,錢老師和你說起我們插隊的事嗎?
他相信是這麼回事。
可是,對於栗然說的換參考許可證的事,從來都是無從說起過的,老太婆也不可能會和栗然說起的,這一點他心里完全可以肯定。
是的,可是阿姨沒有和我說起過參考證的事,不知道我夢里會做到這個。
他詫異了,看著栗然,栗然的模樣,一直像一只無形的手掌搓揉著他的心髒,從起初的不知因由,到老伴提醒栗然像某個人後,當然讓他想起了很多。
可是,眼前的她,即便是模樣上的相似,並不足以說明兩人之間確實會有什麼因緣,因為眼前的栗然近四十的年齡了,不錯啊,他不敢想象竟然會有這麼奇巧的事,因為那段往事,離現在確實差不多這麼些年了。
難道著眼前的栗然真和徐璈有什麼關聯?
小栗你老家是什麼地方的?
我母親重慶,父親是成都的。
她說。
趙研松了口氣。
小栗,你覺得奇怪嗎?怎麼突然就會做這麼一個夢?
呵呵,我可能是聽阿姨講的故事入神了吧,只是有些是阿姨沒有講到的哦,我夢里卻有進一步的情節,所以跟你印證一下,如果是真的,莫非我有穿越時空的能力?
她嘻嘻笑著說。
他沉默地思索了片刻,說:真有那麼一份許可證,不過,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給我的,事實上,幾個月後,等參加考試的時候,已經不需要許可證了,所有人都可以報名參加,另外,我也不知道,那張許可證是她為我去拿到的。
那可能是我睡著的時候胡亂聯想吧,以前確實看過不少知青插隊的電視劇類的,常有這樣的情節。
哦,是嗎?他有些恍惚地看著栗然,眼睛有些失神。
哎,你們怎麼跑這來了,吃飯了。
錢老師從圍牆另一側繞過來,那邊是民宿的正門,她已經換上了一間寬松隨意的衣服,飄逸著走過來。
等走近了,熟練地一眼盯上了趙老師腳下的煙蒂,等他再想把腳放上去都沒來得及,她沉下臉,一旁的栗然呵呵笑著說:趙老師你別想遮掩了,你不知道我手里有這個?
呵呵,你不是說沒拍嗎?
阿姨,我一路跟隨,把趙老師的一舉一動都拍下來了,你還是要找里面的廚師算賬,香煙是他提供的。
這個小崔,我讓老板扣他工資。
錢老師氣哼哼地說。
三個人沿著錢老師來的路返回。
桌上已經上了菜,中間放著下午釣到的那條兩斤多的大鯿魚,清蒸蔥油,碧綠的蔥蒜姜絲油汪汪的,勾人食欲。
錢老師在櫃台拿來女兒紅,那是他們寄存在廚房的,可是趙老師卻捂住杯子:算了,不喝了。
有菜啊今天,有菜也不喝點?
錢老師有些奇怪。
她看了栗然一眼,笑著說:今天改性了,只貪煙不貪酒。
兩人勸了幾句,但他依然堅決就不再說,直接吃魚吃菜。
然後約好了照舊上後山走路,栗然上樓換了身休閒裝,很隨意,下來兩位已經在院門外等她。
今天,趙老師沒有顧自快走,也和兩位女士一樣,基本按稍快於散步的節奏,可是走到後來,他還是一聲不吭習慣性地走到了前面,不過沒有想昨天那樣把他們丟得很遠。
這老頭,犯病了?
錢老師說。
剛才吃飯前,我和他說了件事。
栗然說。
哦?說什麼了?老頭一下蔫了和你說的事有關?
可能吧。
錢老師哦了一聲,並沒有追問。
我和他說,我在車上做了個夢,夢見嫁給村書記做媳婦的女知青,給你們換來了幾張大學考試資格證。
哪有這這件事?小栗你太會杜撰了。
錢老師驚訝地停下來,張嘴看著她。
是真的,不過我和趙老師說可能是我關於插隊的電視劇看多了,什麼北大荒啊返城年代什麼的,車上做夢把情節穿越了,不知道是不是為這事。
肯定是吧,可是,那年高考並沒有資格證限制的,點上有十幾個人一起去考試,隊里大拖拉機滿滿一車送進城的,沒有資格證這一說。
所以了,肯定是我把情節穿越了,壓根沒這回事。
栗然說。
錢老師無語,有點震撼,如果真是這樣的情節,那可是完全顛覆了以前所有的感知,當年可是一對被拋棄的難兄難妹,兩個姥姥不親爺爺不愛的人相互攙扶著走到一起的,現在跳出一個為男友前程而不惜犧牲一切的女人,甚至幾十年後還自以是被拋棄的身份,實在是出狗血劇了。
從山上下來,兩位麻將桌的老搭子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後面的活動室,而是和栗然一同直接回到了房間。
栗然喜歡安靜,像昨晚那樣只有一個人在房間很舒服,現在隔壁會偶爾傳來桌椅聲響,還有輕微的聊天聲音,有點兒稍稍的煩躁,她還聽到客廳打開了電視機。
小栗,睡了麼?
是錢老師的聲音。
她開了門,讓她進來,說:睡覺還早了點兒,昨天睡多了,呵呵。
她要給她拿杯子倒水,被錢老師制止了:不用麻煩,我就坐一會兒。
沒事吧,趙老師?
沒什麼事,傻了吧唧了,真有你的小栗,你的一個夢就把老頭搞蔫了。
真不好意思,阿姨,我不知道趙老師這麼感性,事情過程是自己親身經過來的,來來去去的緣由當事人是一清二楚,我只是覺得類似小說的一個情節有點兒有趣,實際上肯定和事實八竿子打不到,所以張口就這麼說了,不想趙老還會當真。
是的,他說沒准是真的。
栗然暈了。
可是……
栗然想說什麼,卻沒有頭緒。
他剛才回憶起來,徐璈當時確實悲憐地感嘆咱們該怎麼辦呢?
人家都挖盡所有的路數,能走得都走了,學習遠不如你的人都被推薦去上大學了,你卻連個考的資格都沒有。
後來真的有資格證送到自己手上,興奮了幾天後,因為新的政策下來不需要這張紙了,所以也就沒有把這事往細了想,何況,拿到考試資格證不到一個星期,徐璈就邁進村支書家大門成親了,他完全沉浸在那種悲憤情緒之中了,更加沒有理智去細想這個了。
可是,可是,後來不是因為你趙老師考上了也沒有去讀,等了你一年?這麼久的時間里,也不清楚她和這個證明有沒有關系嗎?
唉,她嫁了以後,書記家就把兒子媳婦安排到鎮上去上班了,那時候,確實也沒有機會接觸,弄明白什麼事了。
那今天是我多事了,空穴來風地扯出這些陳芝麻事,弄得你們心情不好。
沒有的事,小栗,萬一事情真是和這個差不多,老頭該多震撼呢,盡管後來沒有用上她爭取來的證明,可以說是用她自己換來的,你想老頭該怎麼想?
如果不是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了。
可是,我就這麼隨便一說,趙老師怎麼就會真的聯想到自己身上去?
我說了,我無非是受你們介紹的插隊的故事,加上以往影視劇的情節的引導,無意中做了這麼個夢,加上我多嘴,在趙老師前面大嘴巴一下,他就會當真了呢。
你不一樣。
錢老師說。
我怎麼就不一樣了?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的琳達嗎?
那個美國姑娘?
是的,她雖然是個美國姑娘,可是眼睛眉目頗似徐璈,老頭和他們的交往和這個不無關系,老頭不承認,可是我和他幾十年過下來,會沒感覺?
可是錢老師你說這個,和我?
你活脫脫就是徐璈年輕時候的樣子。
你說笑了,錢老師你們那時候才二十來歲,我現在都要奔四了。
可就是這麼機緣巧合了,你現在就是徐璈當年的樣子,所以那時候的徐璈成熟,像老趙的姐姐一樣,各方面都照顧他。
那當時趙老師確實受打擊了。
是的,也許很快他和我接觸,沒准也和這個有關系吧,是想做給徐璈看,想讓她心里也不舒服吧。
別這麼說,阿姨,你看你們現在多好,怎麼會是因為別人才來追你的。
呵呵,事事要弄明白就很累人累心了。
那個徐璈,後來就沒聯系了嗎?現在過得怎麼樣?
後來政策放開,江浙一帶也跟著廣東那邊一樣,個體經濟熱火起來,辦了家工廠,是加工農產品的,後來產品還出口日本東南亞,現在應該做大了,前些年聽一個老朋友說起是這樣子的。
唉。
栗然嘆息。
感覺比起錢老師他們那一代人,這樣撕心的糾纏還是少了一些的,也算是社會發展的福運吧。
那你們干嗎不去找找他們,還有以前的知青點的朋友聯絡聯絡,多好啊?這樣內心也會釋懷一些,情感上的糾葛也會放下來。
其實,我明白老頭特地讓兒子安排去那里,他內心是有點遮遮掩掩的心思來的,但還是有一種男人的自尊放不下來的樣子,因為畢竟當年似乎是徐璈拋棄他,攀高枝成了書記媳婦了的。
可能內心是希望能有緣分來一場偶遇吧。
栗然笑著說。
人海茫茫,哪有那麼巧的事?
怎麼沒有?
這麼巧的事都發生了。
小栗,你指什麼?
你們說的,我像徐璈啊?
呵呵,也是哈。
對了,錢阿姨,我覺得有機會真的可以聚聚,就算事情不是這樣的,過去這麼多年了,一切都該釋懷了,而且,假如真是當年人家做出那麼大的犧牲,雖然證明後來沒有用上,但她的付出可是錚錚鐵血呢。
是啊,老頭不就是為這個發蔫嗎?
錢老師蹙眉憂郁地嘆息。
趙老師也可能是顧忌你的感受吧,怕你有想法。
怎麼會?小栗你真是個傻丫頭。
我怎麼傻啦?
栗然問。
我都……
錢老師突然下意識地頓住了,像是嘴上卡住了。
停了一會兒,她繼續說:你難道還沒明白他和琳達他們之間的關系嗎?
栗然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自己,臉上瞬間熱辣起來,但錢老師眼睛正定定地看著自己,於是只好硬著頭皮,點頭稱是,明白。
那麼,那樣的情況我都能默許,我會介意這個嗎?
也許,這個徐璈就是趙老師心里的一個坎兒,很深的坎兒,在情感上甚至超越了和琳達他們之間的事,從而也會覺得對你會有傷害。
可能吧。
錢老師若有所思地沉思。
對了,阿姨,其實和琳達他們這樣的事,現在社會上其實不少見了,不過那麼早,趙老師還是超前,到底是海龜人士。
他是海龜的蛋,壞蛋。
錢老師說。
哈哈哈,阿姨你真有趣。
栗然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來,忽然捂住嘴,怕影響到隔壁的趙老師。
錢老師也忍不住笑起來。
笑罷,栗然突然性情上來,壞壞地問阿姨:你和那個琳達的朋友也……?
錢老師一愣,回過神來,臉刷地紅了,伸手要打栗然,栗然早知道她羞怒了就會這樣,早一閃身被她躲過。
襲擊失敗,錢老師沒有再繼續。
給我倒杯水吧,說得嘴都干了。
栗然給她倒了水端給她,打趣地說:好像沒說多少吧,潤潤口,都說了吧。
你這丫頭,就知道調侃阿姨。
喝了口水,她說:其實吧,人的性情說復雜也復雜,或自私,或豁達,有時候就是一线之間的差別。
阿姨,你說的太高深我聽不懂的。
栗然繼續調皮。
就比如吧,你和老公這次的事,你們之間如果平時感情夠好,三觀相近,那麼這次你生氣的地方最多只不過是事情瞞著你這一點罷了,別的哪怕你老公真的和那位女士有什麼男女私情的怒氣也比不上隱瞞這一點,是不是?
這倒是。
栗然默默地想了想然後笑著說。
當然前提是,你們原本是很好的朋友,加上她的處境,里面有你的善意和憐憫在里面,再者他們如果有什麼事,也不會威脅到你什麼,要說威脅,只是上床這麼簡單的事,遠遠不及對你隱瞞別的事來得嚴重。
嗨了嗨了,阿姨你真不像個教書的,把簡單的事分析得這麼復雜。
阿姨不教書很多年了,呵呵。
有了這樣的心境,我可以坐在一旁很安靜地看著老頭和琳達做愛。
她說。
栗然腦子嗡地一下。
她沒想到她會說的這麼直接,毫無掩飾。
也許是兩人促膝而談的氣氛不錯,栗然傻了片刻,竟然舔著臉嘿嘿地笑著問:那趙老師也能這樣看著你和……?
錢老師臉還是紅紅的,點點頭。
那現在你們……?
有種牽掛和念想吧,相逢不易,前些年去看女兒,在他們那住了一段時間。
回味人生了,嘿嘿。
栗然說。
算是吧。
真好。
栗然說。
回家去了,好好的,以後別再這麼小女孩脾氣,我的意思是,人生不是一瓶純淨水,礦泉水要比純淨水有營養。
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讓我家老公大膽地往前走。
你這丫頭,我有這樣說嗎?
錢老師嗔怪地笑著斥責道。
不過我家程凱肯定已經做好了我回家算賬的准備了。
栗然虎著臉惡狠狠地說。
然後馬上自己忍不住撲哧地一聲笑了。
錢老師搖著頭低嘆。
然後說,把什麼丑事都跟你說了。
這是小秘密嘛,保證保守秘密。
栗然嬉皮笑臉地說。
哎,這麼久了,這老頭這麼沒有聲音,換了平時早就扯嗓子叫我了。
是你自己吧,才坐這麼一會兒就想趙老師呢。
哼,老頭討厭著呢。
那就不管他,再坐會兒。
栗然說。
嗯,不管他。
阿姨,到底有多像?我和那個徐璈。
哦,要是說那個琳達有三分像的話,你真有九分像,要是加上一根大辮子,花棉襖的話真的活脫脫了,那天在樓下,他一搭話,其實我心里就一咯噔呢。
當時想著會不會有可能是母女,但一想年齡對不上,呵呵。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很奇怪呢。
栗然說。
哎,錢老師突然說。
嗯,怎麼?
錢老師突然說不下去了,直接搖了搖頭,說:沒……沒事。
呵呵,阿姨什麼小秘密都告訴我了,難道還有更大的?
栗然笑著說。
錢老師看著剛剛浴後白淨雅致的臉,身上任然套著昨天那條針織的長裙,懸垂感良好地襯托出窈窕的身姿,明顯沒有帶乳罩,豐滿的胸前若隱若現地透露兩顆小小的凸起。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老頭今天可能真的郁悶得厲害,如果你能和他說說話,可一想,你和他有什麼好聊,到現在為止都沒說過幾句話,淨陪我瞎聊了。
栗然嚇了一跳,老頭現在在房間里,自己去陪他聊天?他腦子忽地分辨錢老師的意思。
趙老師可不像喜歡聊天的人。
她敷衍地說道。
但是你不一樣。
錢老師脫口而出,感覺還沒有放棄她的想法。
算了,就說說笑的,沒話聊,你也尷尬的。
錢老師說。
要是琳達在這里就好了。
栗然想都沒想就隨口開玩笑地說。
琳達還不是你更加……
錢老師說了一半,立馬感覺話不妥,就沒說出來。
栗然忽然覺得有點有趣,有些惡作劇地說:阿姨你覺得能讓他輕松些嗎?今天的事是因我而起,如果可以的話,我去將功補過,呵呵。
要是你真願意,那最好了。
錢老師欣喜地說。
那我換下衣服。
栗然說著在床邊的箱子找衣服。
小栗……
嗯?
不用換行嗎?這身挺好的。
栗然一驚,這身?她臉唰地紅了:不行,這怎麼……
別換了,算是幫阿姨一個忙,好嗎?
栗然有些泄氣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偷偷地打量自己這身衣服的視覺效果。
不行不行……
她繼續說。
剛才不是說海龜是壞蛋嗎?那就饞饞壞蛋。
錢老師聲音有點兒嘶啞了。
栗然心里撲騰撲騰地,嘴上想說壞蛋有多壞?饞壞了他你晚上又要遭殃了,可是話到嘴邊沒說出口。
這樣的話栗然當然說不出口,今天很多話已經很出格了。
她還是沒有勇氣,說:我還是換件衣服。
可是錢老師伸手拉住她的手,搖搖頭,另外一只手伸向房門把手,拉開了門,神色帶著一絲哀求。
栗然不知如何拒絕,猶豫間,被她輕輕地推出房門……
栗然生生被推到房間外,愣愣地站在自己房門口,自己剛才無非是對錢老師引起的話題有點兒好奇,那種開放性的情景有點兒讓她心跳加速,況且在這種幽靜封閉的環境下,心情稍稍變得有些放飛而已,沒想把自己逼到這種境地,在心里暗暗地罵里面那個人老心俏的錢老師:這是你們的生活經歷,不管怎麼你們自己走過來的,讓我說幾句話就能讓你家老頭子心情平復?
沒轍,也不能再推開房門,心里一橫,索性移步到隔壁房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可是里面沒有反應,握住門把手一推,門開了。
里面開著電視,但是沒見著人,房間似乎比自己住的那間要小一些,可能是因為節假日兒子媳婦帶孩子過來看他們的時候方便一些,所以他們選了較小的這一間屋。
不過,她馬上覺得是自己判斷錯了,是因為這間屋子還有一個小陽台,隔著窗戶,能看到外面有個身影,難怪沒有聽到自己敲門。
她走到窗邊,正要敲一下窗,忽然發現外面的人手里夾著一根煙吞吐著,怪不得,她心里好笑,假如此時是錢老師進來,又是人贓俱獲,但是竟然敢在樓上吞吐起來,說明確實心情較復雜,呵呵,她心里笑這對老夫妻也算是一對活寶,在外人看來是多麼老成持重、為人師表的形象,私下里竟然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而且如果錢老師看到了,還更加生氣的地方是,老頭不僅僅是在外面問人討根煙抽那麼單純,而且明明自己是有存貨的。
她敲了敲窗,這下,外面的人聽到了,整個人幾乎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似的,手里的煙雷馳電閃地從手里彈出去,飛到樓下了。
見是栗然,他驚訝,轉而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有些尷尬,隔著窗笑了笑,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推門進來,看到房間里只有栗然一個人,又是一愣,問:怎麼是你?
老太婆呢?
呵呵,就算是錢老師沒當場逮住你,但你帶進來這股煙味,你以為就聞不出來嗎?要真的是錢老師進來,你的存貨一定被全部沒收了。
嘿嘿,他挪過桌邊的椅子,說:坐吧,自己走到小茶幾里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來。
自打去年夏天體檢心肺功能有些異常以後,老太婆就像防賊似的盯著我,這幾包煙還是兒子看我難受,偷偷塞給我的,小栗你可不能當告密者哈。
呵呵,我不太相信阿姨一點兒都不知情,女人都對煙味特別敏感的哦,我想她只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哦,要真是那樣倒挺好的,呵呵。
老頭挺得意。
是阿姨說你今天忽然想起一些以往的事心情不好,我想肯定是我胡說八道、捕風捉影的一場夢境給你給惹的,我這是來給你道歉來的,都怪我,胡說八道。
不不,我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很多事情聯想到一起,我也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只是當時被憤怒和失落迷惑了眼睛,再後來也曾有過類似的猜測,可是怎麼也不敢相信她會去這麼做,你們年輕一代人沒法體會當時的那種囧迫和苦難,是一種看不到一點兒希望的那種絕望,所以更加無法相信她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可是,那決定當時對你們而言是不是都解脫了呢?
栗然插嘴說。
老頭一傻,細細體味,徐璈嫁入的農家不是平常的農家,是當時頗有些權勢的書記家,對於生活困苦而言,無疑是解脫了,如果當時的初衷還能夠實現,就是能讓自己通過大學這個跳板跳出去,何曾不是一種雙贏?
小栗,你體會不了當時那種環境下,男男女女對感情的那種海誓山盟。
您的意思是,那個徐璈不會為了前面的那些而舍棄一段感情?
但是,就算她不是,錢老師跟我說了,她的戀人呢?
不也是因為在現實面前退卻了嗎?
在你面前除了你們兩對是屈服於殘酷現實之外,還有活生生的例子,能說服你情感力量高於現實壓力的嗎?
這不是誰對誰錯的事,人是社會動物,面對選擇的時候,每個人的選擇都有自己的道理,按照您的境界,這種理解你一定比我更全面,只是你成了當事人,當局者迷讓你迷惑了幾十年。
當然,不是沒有可能,當時的徐璈真是抱著一種絕望的心態做出的選擇,她可以沒有愛情,但是她要讓愛的人脫離苦海,哎呀。
栗然忽然一驚,這些話是不經思索隨口而出的,但是說到最後的時候,她忽而就被自己設想的這段可能給感動了。
她不由驚叫一聲,接著說。
因為政策的改變,她覺得她的犧牲變得沒有意義和價值了,這也許是後來再也沒有機會澄清她當初的意願的原因了,因為在考大學已經成為每個人的權利的時候,再解釋當初嫁人的原因時,沒准會沉浸在憤怒和嫉妒中的你的一番謾罵和嘲諷呢,換了我,我也會從此絕口不提此事了,何況他們已經開始居家過日子了。
栗然說。
可是她的犧牲怎麼會是沒有意義和價值呢?這樣的犧牲撼天動地,比之海誓山盟要更了不起吧?
趙老師坐在沙發上雙眼血紅地盯著她。
當然是。
栗然很堅定地說。
像,真像。
他悄聲說,不過栗然沒聽到
開始,他是坐在她正面,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從耳翼一側平滑下來優美的臉頰曲线,肌膚潔白無瑕,令他不敢直視,而當栗然開始侃侃而談的時候,身體轉了個方向,對著床鋪像是在發表演講似地放飛自己的思緒,組織語言,這個角度讓他將注意力從臉上滑下來看清了她的玲瓏浮凸,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是這樣子走進房里來的。
栗然沒有注意他的目光,繼續說:不論當初如何,你們都已經進入不惑了,有機會最好見個面,聽說他們過得也挺好,這樣豈不是了卻了一段心願、一段遺憾嗎?
真像,他又說了一句。
這回,栗然聽見了,悄然一笑:真的嗎?
就是說話的神態也像。
他說。
你說像那就可能真有些像了,阿姨一直說,我還不信呢,如果是這樣,以後有機會我也要見見這位曾讓你傾慕至今還念念不忘的,是何方仙女,呵呵。
其實,兩個人自打見了面就沒說過幾句話,剛才說的比兩三天加起來還要多,而且說的內容還比較異樣,無形中多少拉近了一些距離,栗然說笑間也輕松起來。
直到無意間看到趙老師偶爾有些躲閃的目光和神色,霍然想起自己身上穿著的裙子有多尷尬,馬上站起來,故作輕松地告辭:好了,阿姨囑托我的事,硬著頭皮算是交了差了,趙老師您沒事了吧?
那早點兒休息,我向阿姨交差去了。
趙研起身送她,跟著她走到門口,栗然開門的時候往後退了半步,她不知道趙老師是一直跟著她,繞過床過來的,這一退竟然撞上了跟過來的趙研,他趕緊扶住她,栗然驚呼一聲,松開門把手,轉身想道個謙,卻見他臉上神色甚是奇怪,眼睛竟然是濕潤的,不由有點兒揪心的感覺,輕嘆一身,心想:這下可好,原本是來勸慰的,一來一去的,沒准弄得更鬧心了。
小小的門廳光线不是很亮,趙研寬厚的身體基本把房間光线擋掉不少,栗然的手還被他抓在手中,朦朦朧朧的小空間氣氛瞬間有點尷尬,她有些嘲諷地開玩笑說:是不是要擁抱一下告別啊?
趙研悟覺,尷尬地一笑,趕緊松開手站到一邊。
栗然眼睛有些嘲弄地看著這個老男孩兒,心里卻涌上一股柔情,她跟上去,伸出雙臂抱住趙研,說:那就抱一下。
這個舉動出乎趙研意外,他幾乎昏厥過去,開始的時候雙手僵硬地不知放在哪里,可是馬上被撲面而來的溫柔馨香喚醒了,不由緊緊地擁住栗然。
栗然被擁得緊緊的,幾乎無法動彈,她輕輕地拍他的肩,說:好了好了,我可不是你的徐妹妹。
接著,她感覺肩上脖頸有點涼涼的,他流淚了他竟然流淚了。
栗然的心無緣由地柔軟下來,不忍再催促他,低著頭不敢動作,可是慢慢地,被他粗喘的氣息中附帶的淡淡的煙草味弄得心里有些亂了:好了,錢阿姨該進來了。
他終於松開栗然,呆呆地站著,栗然伸手開門,正要轉動把手,他按住她的手哀求地說:再待一會兒吧。
栗然已經滿臉潮紅,可是又不忍拒絕,於是回眸一笑。
或許是栗然的笑容鼓勵了他,趙研竟然從後面再次擁住了她。
這是一個尷尬的姿勢,趙研身材高大,他的雙臂箍住她的位置,正好觸到她裙下胸前挺立的位置,傳到至手中的柔軟,瞬間讓他一陣慌亂,但卻依然緊緊地箍著沒有放手。
栗然怎麼不清楚他的手觸到了自己哪里,同時脖頸癢癢的被他貼上的下巴的胡須刺得竟然有些氣喘,她有些惱怒起來,低低地呵斥了一聲:放手。
可身後的男人顯然舍不得就這麼結束,不但沒有依著栗然,甚至手掌惡作劇地動了動,顯然成了一種挑釁了,栗然在這舉動中慌亂起來,因為她感覺到自己身體涌上一股潮熱,瞬間腦子里竟然閃過兩個字:圈套。
這一切莫非是一個圈套?
從頭至尾的。
理智尚存一息,又一股熱潮涌來,幾乎淹沒了她,意亂情迷了嗎?
成熟女人的性潮莫過於此吧?
從走進這間屋子開始,難道一點兒都沒有想到會有什麼危險嗎?
里面分明是一個尚未年老、依然風度翩翩的男人在,自己就這麼進來了,而且是在一個女人帶著調戲的目光目送著走進這間屋子里的。
栗然覺得四肢酥軟,仿佛有些站立不穩,伸手扶住門框,這樣以來,更是給後面的男人行了方便,甚至似乎像是一個暗示,因為她高高舉起手,扶住門框的動作本身成了一個非常情色的舉動,這麼一來,她的柔弱更類似一種妥協了。
她的動作顯然鼓勵了他,趙研的手這回毫不猶豫地向中間侵略,托住了她柔軟膨隆的胸乳。
這種接觸的結果明確地提示了栗然,她的身體受到了無法拒絕的誘惑了,她低嘆一聲,喘息起來,幾乎整個人都貼在門上了。
沒有再呵斥,也沒有抵抗,男人毫無顧忌起來,從搓揉到拉扯。
栗然憑著意念便感覺到了自己的濕潤,這種濕潤的臆想讓她無法自持,甚至在他拉扯著將她的裙子往上翻的時候,露出圓滾滾的翹臀的時候,她都想不起來自己是不是協助了他,更別說是抗拒什麼了。
他扯下她的小內內,瞬間進入了她……
很短的時間,很瘋狂的動作,栗然一直保持著臉貼在門框上的姿勢,這個姿勢有些像島國動作片里被強制行為的動作,但眼下應該算不上是強制了。
結束是在離開門幾步遠的床鋪一角,依然是前後的姿勢,自始至終,栗然沒有轉過臉來,在床角俯臥的時候更是將臉掩在被褥中間,她極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兒聲響,最多只有控制不住的喘息。
他的一泄如注在幾分鍾之後如期而至。
栗然繼續趴了近半分鍾,忽然躍起,不管身後還在余韻中回味的他,衝進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看到男人還站在床邊發呆。
栗然低低地罵了聲:流氓。
看到沒反應,繼續低斥道:你不去衛生間啊。
男人收到大赦似地往衛生間跑,後面栗然喂了一聲:不許讓阿姨知道。
栗然走出去,在客廳悄聲地轉了好半天,她知道直接進到自己房間,憑著錢老師這樣的女人只要瞟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無論結果會如何,栗然都無顏讓她知道這短短的幾十分鍾發生了什麼。
直到她感覺心情完全平復下來,捋了捋頭發,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悄悄地擰開自己的房門。
或許之前所有的擔心都是多余的,里面的錢老師竟然倒在那張柔軟的單人沙發靠背睡著了。
栗然的動靜把她吵醒了,她不好意思地坐起來,仿佛忽然想起是自己委托栗然去完成使命的,於是忙問:老頭怎麼樣了?
好像沒什麼事,是阿姨你想得過於嚴重了吧,不過也不算好,給你告個小秘密,他在陽台偷偷抽煙呢。
啊,這死老頭。
錢老師生氣地蹦起來,說:還真了不得了,完了。
衝栗然說:小栗,謝謝你了。
繼而突然奇怪地看著栗然說:小栗,老頭沒怎麼你吧?
栗然嚇了一跳,但是很灑脫地說:沒有,不過,我抱了抱他,安慰他那顆受傷的心。
去,還受傷呢,我過去了,你早點休息,哎,今天六七個小時的車不輕松。
栗然坐在床上,發了好一陣子的呆。
突然想老公了。
第二天,東邊房間的兩位出來,看到桌上放著一張紙條:“趙老師,錢阿姨,不好意思,家里臨時電話有急事,我趕航班去了,因為太早就沒叫醒你們告別,謝謝你們的款待,栗然。”
她呆呆地看著紙條,忽然轉過臉盯著趙研:老頭,你昨晚沒怎麼人家吧?
趙研慢騰騰地走過來,看了看紙條:說什麼呢,老太婆,我能把人家怎麼滴了?真想得出。
七月的一天,栗然正在辦公室發呆,突然手機短信響了,打開看是一條彩信,里面是一張照片,趙錢兩位中間是一個清爽、波浪卷發的女子,看上去比錢老師要年輕一些。
還真有點兒像,栗然心里說。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