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也是通玄境的高手!”
當楊蘭蘭的身影驟然出現在盧北陵的視线之內時,盧北陵心中巨震,卻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此時表現出的驚人修為,更多的是被心頭的一個猜測所震驚。
這老鴇的份量可不比剛才那些小廝與仆人——下人當中魚龍混雜並沒有什麼,像花滿樓這樣的地方,每個月都會有舊人離開,也有源源不斷的新人涌入,但這老鴇卻截然不同。
據他所知,楊蘭蘭成為花滿樓的老鴇已經有了六七個年頭,在此之前,從未有人懷疑過她的身份。
楊蘭蘭此番不惜暴露身份,放棄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花滿樓,必然圖謀不小……
方才他還以為,此番邪道的目標,應該是他們這些權貴子弟中的某幾個,可見到楊蘭蘭之後,他又想到了一些讓他在此前就頗為在意的事情——周珣遲遲沒有登船,他的父親周彥以及另外幾位在廟堂上同樣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的大人物,也遲遲不見蹤影……
方才最先出手的那個小廝,也說過這麼一句話:“我們被他們擺了一道,你們又何嘗不是?”
也就是說……
轟然一聲,楊蘭蘭一掌拍來,盧北陵舉劍格擋,只感覺一道綿長又渾厚的力量陡然打在了劍身之上,令他身軀一震,在噴出一口鮮血的同時身體也如斷了线的風箏般倒飛出去。
“你們在玉秀舫上設下天羅地網,便是想要刺殺周相,只可惜周相不僅沒有來,反而還將計就計,要借此機會將你們一網打盡……”
“提前得到消息的你們只好劫了船逃跑,同時將我們這些人當成了用以要挾朝廷的人質……”
盧北陵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嘴角溢著鮮血,他緊緊盯著楊蘭蘭那張濃妝艷抹的面龐,問道:“不知我說的對否?”
率先回答他的是兩把冰冷的刀——附近的兩名身著青衣的邪道修士已經用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畫舫上的混亂於不知覺間已經被平息了,權貴子弟以及他們的扈從意識到了楊蘭蘭也是一位通玄境高手,並且也認出了那位手里拿著短刀的人其真正身份乃是妙音魔教里鼎鼎有名的蠱毒高手——被人稱為蠱真人的楊狄之時,便已經徹底陷入了絕望,不再反抗,束手就擒。
江鳴此時也已被制服,正咬牙想著如何逃生,又忽然聽到盧北陵的話,他不由的微微一怔,卻是不知道,盧北陵何以這般肯定,認為楊蘭蘭這些人的目標就是周相?
楊蘭蘭眼見已經將這些權貴子弟鎮壓了,便將手底下的一些人分派了出去,安排妥當之後,才轉過頭來望向盧北陵,笑眯眯的道:“周相?為什麼我們要殺周相?”
盧北陵緩緩道:“因為周珣不在這里。”
楊蘭蘭怔了怔,旋即笑了起來,道:“平日里只聽說盧家大公子乖張傲慢,倒也沒想到,竟不是一個只知道仗勢欺人的酒囊飯袋。”
“你……你們逃不掉的。”這句話卻不是盧北陵說的。
楊蘭蘭偏過頭去,只見到一位十分年輕俊俏的少年正怒目看著自己。
她認出了這個少年,在場的權貴子弟里,他和盧北陵都是屬於很值錢的,他是景國右相之子,江鳴。
江鳴迎向她的目光,說道:“劫持了船上這麼多人,你們以為朝廷會放過你們麼?要不了多久追兵就會趕來,還妄想要拿我們挾持朝廷,到了那時候,難道以為你們還走得掉?”
“呵,照這麼說該把你們都殺了?”
“那你們更活不了,不僅如此,便是你們身後的妙音魔教都要迎接景國的怒火,怕是會被連根拔起。”
江鳴看著她,說道:“放了我們,你們才可能逃得掉。”
楊蘭蘭微微一笑,走向他,作勢要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江鳴下意識閉上眼睛,然而這一巴掌卻在最後即將落下的時候,又將力道盡數卸了去,只是輕佻的撫摸著江鳴那張白淨的臉龐。
纖長的五指順著臉頰不斷往下,最後用指尖輕輕挑起他的下巴。
看著他,楊蘭蘭吐氣如蘭的輕笑道:“哎,皮這麼嫩,連我都舍不得打呢……小孩子還是少操心大人的事情為好。”
……
夕陽正艷。
畫舫內,李詩雨看著杯中的酒水,輕咬著薄唇,面色陰晴不定。
當收到了密信後,周珣便獨自一人去了船頭,說是要去看看夕陽西下的風景。不過,周珣在做什麼,倒不是最困擾她的事情。
相比這個,她更想要知道,現在的自己想要做什麼,又該做什麼。
玉秀舫那邊已經暴露,不管結果如何,朝廷和左相府都會順著這條线索,查到她的頭上——相府內的一些情報,便是她泄露出去的,包括今日玉秀舫上這場被識破的刺殺,她也脫不了干系。
對於這件事情,她並不後悔,她與左相周彥之間是不共戴天的仇怨。
周彥殺了她家滿門,若非她父親讓一個小丫鬟李代桃僵,她也不可能苟活至今。
在她看來,她從鬼門關里掙扎著伸出來的這一只手,便是要用來將周彥一齊拖到地下去,永世不得脫身的。
為此,她接近周珣,進了相府,成了仇人獨子的一房妾室。
而今計劃敗露,她不可能再有手刃仇人的機會,天下之大,也再沒有她的立錐之地,而且,她也已經沒有了繼續苟且偷生的理由。
這種時候,趁著還有一條命在,趁著周珣還沒有對自己產生懷疑,殺了周珣,乎就成了她死之前唯一能做的,而且也是最應該做的事情。
周彥殺了她的全家,她讓他唯一的兒子償命,父債子償,也無可厚非,更何況,周珣也算不得什麼好人……
李詩雨的纖手微微顫抖著,她的袖子里有一小包蠱毒。
那是楊狄給她的蠱毒。
“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報仇雪恨。”
她不斷這麼提醒著自己——在周胯下承歡的時候這麼想著,為取得周珣的信任而變著花樣討好對方的時候,她也這麼想著,此時准備在周珣的茶水里下毒的時候,她還是這麼想著……
通過周珣來報復周彥,是她的方式,而不對仇人之子產生不該有的感情,則是她的底线……
只是諷刺的是,她到底還是對周珣生出了感情,一直以來她是不信的,可現在,她卻不得不信,因為……她猶豫了。
“孽緣啊……你若不是周珣,我也不會對你千依百順。同樣的,你若不是周珣,今天也不會死在這里……”她心中暗道,終於下了決心,將蠱毒撒進了茶杯之中。
暗紅色的粉末遇水便化開,一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著這蠱毒發作後的效果,她露出微嘲的笑容。
“這樣的死法,其實也挺適合你的。”
過了一會兒,周珣回到船艙內,看了一眼李詩雨,只覺得她臉色似乎有些蒼白,不過也沒有多在意,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情:“玉秀舫已經走遠了。”
李詩雨已經為他斟好了熱茶,聽到他的話,微微皺眉道:“那船上的人……”
周珣搖頭一笑,道:“應該不會有事,那些人只想要殺我爹,眼下如此行事,只是為了自保而已。他們只要還有理智在,船上的人暫時都還是安全的。”
他端起茶杯,正准備潤一下口,忽然停了一下,看到這一幕,李詩雨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周珣感慨道:“不過,當時我要上了船,情況又不一樣了,那幫人殺不了我爹,說不定會選擇殺了我泄憤。”
李詩雨目光閃爍,道:“公子……”
“這應該算是有驚無險吧。”周珣微微一笑,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李詩雨也跟著輕輕一笑,微微垂下眼簾。
……
玉秀舫上的權貴子弟束手就擒之後,便當場被楊蘭蘭等人以繩子縛住手腳。
蘇秀等花滿樓的姑娘的待遇則是要好上一點,沒有被捆住手腳,而是被趕到了角落里由兩人專門看守。
權貴子弟平日里養尊處優,哪里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大都是面色發白,神色緊張,比起那些嬌弱的姑娘們好不到哪里去。
凌婁則更是不堪,在被邪道的人抓住的時候,嚇得差點沒有求爺爺告奶奶。
唯有如盧北陵、江鳴等少數幾人,表現得較為平靜一些,甚至還能夠靜下心來,對眼前的敵人進行更深入的分析。
在認出妙音魔教的功法以及楊狄的身份之後,江鳴一度認為,此番潛入玉秀舫的都是妙音魔教的人,不過在冷靜下來後,他卻發現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妙音魔教只是參與到這個事件里的其中一方人,在其之外,應該還有另一方人的存在。
那就是楊蘭蘭那邊的人。
這位曾經的花滿樓老鴇的手下,有種與妙音魔教的修士截然不同的氣質。
楊蘭蘭的這些手下,紀律嚴明,行動高效,整齊劃一,不僅只聽從楊蘭蘭的命令,而且從目光中,也可以看出這些人對楊蘭蘭的絕對服從。
這樣的人,與其說是邪道弟子,倒不如說是……
世家門閥私底下豢養的死士。
死士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世家有能力培養的,這其中需要投入的人力、財力、物力,都是超乎想象的。
更何況是這樣一支素養極高的死士隊伍,即便是放眼整個景國,有能力培養出來的世家,也是屈指可數……
在發現這個情況之後,江鳴頓時覺得這件事情變得越發雲譎波詭起來,此事恐怕比如今他所看到的要復雜得多。
便在他微微皺著眉頭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一聲巨響。
整個船體都為之微微一震。
如同有一道隕石墜在了樓船的甲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