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往宮外的馬車內。
陳卓低垂著目光,靜靜地沉思著,當江鳴來告之何薇薇的事時,他一直都處於極其亢奮的狀態,很多事都沒有來得及細想便一股腦地衝回天都。
如今雖然有點平復下來,但依舊難以真正冷靜,周彥要何薇薇以命抵命的意志很強烈,若是自己真與周彥糾纏到底,必定會鬧得天都大亂,到時先不管何薇薇命運如何,景國肯定也差不多完了。
沐穎放下手中的紙卷,看了陳卓一眼,輕嘆了一息,開口說道。
“剛才在殿上沒有幫你說話,你有沒有怨我?”
陳卓抬起頭看向這位神監司美人掌司,愣了一下,道:“沐姑娘哪里話,姑娘沒有任何義務幫我說話。”
沐穎道:“都說在江湖會身不由己,但在朝堂之中,這種身不由己更甚,各種隱藏的規矩、交錯的利益數不勝數,即便娘娘也是如此,說真的,娘娘與我師傅都想幫你,只是若幫了你,左相一派必不會善罷甘休,外邊的野心家也會以此大作文章。”
“這一點陳卓清楚。”
“娘娘現在為你創造出時間與機會,你要好好向你師姐問出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若背後真是天隱門在搗鬼,那你師姐便只是一個被天隱門利用的可憐人而已,就算周彥還不願放過你師姐,娘娘與我師傅也能從道德與法理上占有一定優勢,以好幫你師姐開脫。”
陳卓點頭道:“陳卓明白,謝謝沐姑娘指點。”
沐穎淡然一笑,頷首致意,她今日穿的是神監司掌司的官服,雖然掩蓋了不少女人的風情,但她氣質高雅,依舊透露出一股令人著迷的颯爽與成熟。
她稍微沉吟,說道:“我們是朋友,幫你是理所應當,你不也想主動利用你的《啟天訣》幫我嘛,何況我聽聞在青州時你幫過我的師傅。”
陳卓何止幫過季北檸,那是救了季北檸一命,不過他這個臭小子也強上了比他大二十多歲的季北檸。
沐穎還不知道陳卓已經強上過她的師傅,要知道了她會是什麼感想呢?
……
……
陳沐二人來到天策府時已經到了黃昏時分,有趙琴的命令後,眾天策府將士便不敢再攔陳卓。
天策府的大牢雖然比不得神監司的那般令人聞風色變,但也是出了名的鐵血大獄。
經過層層防衛後,陳卓終於在大牢的最底層見到了闊別數月、日思夜想的師姐。
盡管牢房外就燃燒著火把火盆,但何薇薇所在的牢房依舊昏暗無比,何薇薇癱坐在地上,身上的蓮白色衣裙有些凌亂,沾著汙跡,一頭秀發直垂而下,幾乎已經掃到地面。
而坐在地上的女孩完全不在意,靠在牆根處面對著牆壁,留下一個依舊誘人無比的纖細背部。
雖然無法看到容顏,但與何薇薇也算青梅竹馬的陳卓一眼便判斷出這就是他那個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師姐。
“師姐……”
陳卓站在牆邊女孩的身後,輕輕地,溫柔地喚了一聲。
那個背影聽到聲音,身子輕輕地顫動一下,這顫動是那麼輕微,以至於連陳卓都無法察覺。
“師姐,師弟我來了……你受罪了……”
背影終於有了反應,她輕輕地挪動身子,將身子面向陳卓,那低垂的玉靨輕輕抬起,一對並沒有什麼光彩的眸子看向陳卓。
“真的是你……師姐……”
陳卓再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便想撲過去將何薇薇摟入懷中細細嗬護。
卻見何薇薇手腕腳腕各索著一根鐵鏈,神色冷澹,與曾經的師姐完全不同。
既不是那個蠻橫任性卻又時時寵著自己的師姐,也不是那個剛剛被周珣玷汙陷入悲傷的何薇薇。
陳卓就像不認識她一樣,美人變成一個被鐵鏈束縛的陌生人。
陳卓依舊心疼,回頭喚聲道:“把索鏈給我去了!”
趙膺上前恭敬道:“陳宮主,何薇薇畢竟是殺人要犯,有些程序還是需要的,還請陳宮主見諒。”
陳卓喝道:“我師姐都主動被你們捉住,你們還怕她逃走不成?”
趙膺無語以對:“這……”
陳卓回過頭,一改質問的語氣,柔聲道:“對了,師姐,殺了周珣那個混蛋,你為什麼不逃得遠遠的?”
何薇薇依舊一聲不出,如陌生人一樣看著陳卓。
“這幾個月你到底去哪了?聽說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的娘親不在了,我非常擔心你,這幾個月可沒把我急死。”
還是沉默。
“師姐,你說話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還是沉默,不過何薇薇卻低垂下了目光,不敢再直視陳卓,顯得在掩飾什麼。
陳卓也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握住她的雙肩。
“師姐,你還是認識我的,對吧?這幾個月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牢門之外,沐穎雙手叉胸,倚著一根木樁,一邊打量著何薇薇的舉動,一邊思考著,何薇薇她也接觸過,是一個沒什麼心思的單純女孩,此時何薇薇明顯在掩飾什麼,而且裝作不理會陳卓。
天隱門那些人能夠控制別人靈魂,篡改他人記憶,難道何薇薇也被動了手腳?
“……我說過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但還是讓你獨自一人返回宗門,是師弟的錯,師姐,你就原諒師弟,開口說說話吧。”
何薇薇依舊沒有說話,不過似乎心中已經泛起漣漪,她只能避開目光,不敢再看陳卓一眼。
陳卓無奈,他不知道何薇薇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何連他這個最心疼的師弟都不認了,目光游走在何薇薇身上,
突然,他看到女孩衣袖里露出半個精致的物件,那物件與相鄰的黑色鏈扣形成鮮明對比。
翡翠藻輕花,流蘇媚浮影。
“我還沒有送過師姐任何禮物……而且,我也想要送這個手鐲給師姐,想要讓它,還有我,永遠陪著師姐……”
那是陳卓送給何薇薇的手鐲,是兩人的定情之物。
陳卓淚水禁不住涌了出來,抓起何薇薇的玉手,欣喜若狂。
“師姐,你還戴著它,太好了,說明師姐還是念著師弟的。”
何薇薇卻掙脫陳卓的手,將手鐲用袖口掩藏住,也終於說出現身以來的第一句話。
“你走開!”
這三個字充滿著苛責、委屈與無奈。
陳卓一怔,自與何薇薇相識以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何薇薇對他這樣,這讓他更加自責。
“師姐,是不是因為我太花心的緣故?對不起師姐,是師弟我辜負了你,可是我……”
陳卓想說他對每一個女孩都是真心的,但又怕刺激到何薇薇,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弄清楚當前案件的真相。
“師姐,這幾個月你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左相要你給周珣償命,只有我知道師姐這幾個月的經歷我才能救出師姐。”
何薇薇看著陳卓,美眸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隨後蜷縮起來,略顯憔悴的小臉也埋進胸口里,不願再理會陳卓。
陳卓可以接受何薇薇怨恨他,但他現在最急迫的事要知道背後的真相。
“師姐,是不是天隱門的人?”
聽到此話,何薇薇身子顫抖一下,隨後直接背過身子,再次面對著牆壁。
牢外邊的沐穎先是眼前一亮,隨後苦澀地搖搖頭。
何薇薇畢竟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單純少女,盡管此時的她極力隱藏與偽裝,但從她剛剛聽到陳卓話時的那點細微反應沐穎也基本確定背後就是天隱門那群人搞的鬼。
但她想不明白,何薇薇為什麼要隱瞞,而且從何薇薇的反應,特別是佩戴的手鐲可以看出,何薇薇其實還是在意陳卓的,又為什麼要表現出對陳卓冷淡呢?
沐穎審過不少犯人,像何薇薇這樣拙劣掩飾的犯人其實簡單的很,上點刑就行,偏偏又不能,像陳卓這般哭啼矯情,看來是問不得何薇薇開口了。
果然,接下來無論陳卓再說什麼,何薇薇給出的就只是一個背部。
慢慢地,陳卓也更加陷入自責與沮喪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如行屍走肉一般離開了牢房,沐穎輕嘆一息悄悄跟在他的身後,也不打擾他。
出了天策府,陳卓如游魂般走在大街上,此時天色已黑,天策府前的大街並沒有什麼人,兩人一前一後,就這樣走了幾條街。
沐穎一路隨著,也不知道穿過多少條街道,最終來到河岸的邊上。
淮河就在前頭,孤寂地流淌著。
陳卓停了下來,望著眼前河水怔怔地發呆。
此段河道人煙稀少,河面倒映著的粼粼微光,天都城的燈火、熱鬧、喧囂、浮華等等俗世的繁華似乎都沒有汙染這里。
陳卓在岸邊的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蜷在那里。
沐穎沒有打擾他,靜靜地陪在他身邊,夜風輕拂,吹動美人的發。
良久,陳卓傷感的聲音才打破寧靜。
“那個手鐲……是我在這里親自為師姐戴上的,那夜她與我逛街,我卻為了抓捕霧隱而把她丟下,她在賞心樓等我,卻被周珣那個混蛋輕薄,我最終在這里找到她,而她已經哭成淚人……”
“都怪你,都怨你……我都擔心死你了……你就那麼把我一個人丟下來……又是那麼久,我都不知道該去哪兒等你好……”
那一夜,何薇薇哭著擁在陳卓的懷里。
“……我為她帶上手鐲……跟她說,以後不這樣了……我以後再也不丟下她一個人了……”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記住了……”
何薇薇破涕為笑,她永遠是那個不記煩惱的懶散少女。
陳卓回憶著那一夜兩人的暖暖細語,淚水朦朧了雙眼。
“我要讓這個手鐲,還有我,永遠陪著她……”
一直陪伴的沐穎才知道,這不起眼的河岸竟然是陳卓與何薇薇的定情之地,她知道霧隱的事,對周珣輕薄何薇薇一事卻並不了解,不過現在看來何薇薇選擇在賞心樓報仇也是精心策劃。
她記得那一夜應該正是西北大捷的大慶之夜,天都繁華,煙花燦爛。
“……那夜,我跟師姐約定不再分離,並真心相信著,以後也是如此。”
那一夜,一朵朵煙花在天際絢爛的綻放,將整個天地都照得通亮。
他與何薇薇緊緊貼在一起,忘我地吮吸對方,貪婪地相互索取,唇舌彼此糾纏,彼此交融,相互留下對方的味道。
陳卓依舊清晰地記得,美人的唇嘗起來,就像是山間的清泉,帶有一絲甘甜。
“……但是在淮河之上,我又一次丟下她一個人,害得她被蠱真人楊狄種下蠱毒,被周珣玷汙……”
“……可是,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最後還放周珣安然離去,甚至因為陛下的一紙聖旨,我竟然便去陪陛下乘龍舟巡游京畿,我一次又一次地丟下她自己一個人,傷害她的不僅僅是周珣,還有我,我真不是一個男人……”
陳卓回憶著那些悲劇,控訴著自己,最終崩潰,痛苦地哭泣出來。
沐穎坐到他的身邊,將悔恨自責的少年輕輕地擁住,讓他在自己懷中繼續哭泣。
沐穎想開口安慰他,但最終只是溫柔地摟著他,心疼地撫著他。
雖然聰明能干,但從沒有經歷過這種事的她並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個人。
少年滿是淚水的臉埋在她堅挺的胸乳間,淚水沾濕衣襟,她只是靜靜地,溫柔地,心疼地摟著懷里的少年。
在這一刻,她希望能為少年做點什麼,無論什麼,她都一定會幫助這個少年。
夜風吹拂,搖曳著倒映在水面上的火光,靜謐,傷感,自責,摟抱,心疼,交織在同一個畫面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埋首在她胸脯間的少年突然果決地說道。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丟下她一人了,就算與左相為敵致使天都大亂也在所不惜!!”
她不知道這是懷里的少年負氣的話,還是真正要去做。
若是以往,沐穎可能會苛責陳卓不顧大局,但現在,她對這個少年只有心疼。
這樣摟著他,這種感覺是那樣的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