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淮河邊上的堤岸望去,河面上的畫舫一艘艘的排開,其中最大的一艘,是足有三層樓高的雕紅色巨大樓船,遠遠看去,在眾多畫舫的襯托下顯得極具氣勢——此乃花滿樓花重金造的大樓船,名為玉秀,往河面上一橫,那便是花滿樓的牌面。
盡管此時天色還早,不過大大小小的樓船畫舫都已經張燈結彩、綢緞飛舞,饒是還沒掌燈,但上面人來人往,已經十分熱鬧。
只不過,這一份喜慶相比前兩天,卻是更多了幾分肅然在其中。
“自從兩天前你幫著神監司的人在陵安街抓住了那名邪道修士後,天策府和神監司對出城入城之人的盤纏更仔細了,不可能再放大隊人馬出入天都。許多在城外舉辦的宴會,也大都改到了城內。今天這個宴會就在玉秀舫上進行,到時候出場的大人物可不少,除了我爹和左相,還有新上任的吏部尚書徐文復,同時還有鎮軍大將軍李弘文。為了以防萬一,游覽淮河的行程路线也有所改變,原來既定路线是准備順流而下直到兩百里外楚州,如今則是改道為離天都不遠的桂河郡,雖說大為縮短了行程,不過也還有五十里的風景可看。”
江鳴看著不遠處的一艘艘畫舫,搖頭一笑道:“其實要我說,大可不必如此緊張。那名邪道修士被抓了之後,即便天都內還有其他同黨,也該不會輕舉妄動了。”
旋即又想到什麼,無奈的聳了聳肩,“不過,倒也無怪大家如此上心,今夜的宴會姑且不提,明天陛下和皇後還准備同乘龍船出游,不能出現半點幺蛾子,眼下小心謹慎一些,也是好的。”
陳卓笑了笑,沒有說話。
身畔的何薇薇則撇了撇嘴,沒好氣道:“最討厭這些邪道了,正事不干,盡是添亂。”
江鳴聞言嘿嘿一笑,自打發現何薇薇與陳卓之間的關系有了微妙的突破之後,他便追問了陳卓後來發生的事情——自從上次青雲宴之後,江鳴順理成章的加入了天玄書院,成了書院的弟子,與陳卓也熟識了許多,加上他見人自來熟的性子,打聽起這樣的事情倒也是絲毫不避諱。
盡管陳卓說的不甚詳細,但他還是憑著陳卓留給他的只言片語,還有如“飄花翡翠手鐲”這樣的關鍵线索,通過年輕人豐富的想象力,在腦海中將事情給補全了。
以他看來,要不是邪道出來添亂,依照陳卓這家伙的性子,怕是還得磨蹭一段時間,某種意義上說,邪道的出現倒也不全是壞事。
“說著說著肚子都有些餓了,我先去附近的酒樓吃點東西好了,畫舫上的東西雖然好吃但至少還得等兩個時辰。”
江鳴說到這里微微一頓,望向陳卓道:“底下的熱鬧我就不去湊了,兩個時辰後,我再去參加玉秀舫上的宴會。”
陳卓點了點頭,道:“明白了。”
“宴會你打算去嗎?”
陳卓看了身側的何薇薇一眼,輕笑道:“我就不去了。”
江鳴露出一個“我懂了”的神色,然後給了陳卓一個“好好加油”的神色,笑嘻嘻道:“陸婆婆,陳先生,還有何姑娘,我便先告辭了。”
何薇薇俏臉一紅,微微垂下眼簾。
她今天穿著一件齊腰的蓮白色右衽上襦,一條淡粉色的絛帶輕系纖腰,下連著一襲瑩白色的交窬八破裙,微露出白蓮三寸。
襟緣點綴的輕靈飄逸的雲氣紋,被碩大挺實的玉峰緊緊的撐起之後,那雲紋幾欲騰飛飄起一般,平添了幾分脫俗氣質的同時,又給人一種妙不可言的嫵媚之感。
肩上鳳紋飛揚,與腰間淡粉色的絲絛相得益彰。
微風拂過,裙裾輕舞,盡態極妍。
那一夜後,她在穿著打扮上又有了一些變化,陳卓說不出來,但也能夠隱約感覺到不同,覺得這位師姐似乎更多了幾分女人味,舉止之間,也變得越發溫柔動人起來了。
江鳴走後,陳卓與何薇薇便准備登上早先預定的小畫舫,陸金風卻是沒有跟上,只是搖了搖頭,道:“老身還有些事情得去做,也想不打擾你們了。若是需要的時候,老身自然會出現,還請陳公子放心。”
陳卓目光微微一閃,說道:“如此說來……”
陸金風輕聲道:“防范於未然罷了。”
陳卓點了點頭。
這條租的畫舫並不大,長不過五丈,只是比尋常的烏篷船要再大上一些,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內里的布置很是精巧,蜜餞干果與茶水,皆一應俱全,即便是休憩用的軟塌,也是沒有少的。
只不過,到底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畫舫艙內的物事又是這般的齊全,便在無形中生出了幾分曖昧與旖旎來。
雖然不是頭一回與陳卓獨處,但今天還是與過去不一樣的,兩人在不久前剛剛互訴心意,確立了親密的關系,此時再獨處,便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那是一種既讓人感到溫馨,又讓人感到心猿意馬的滋味。
明媚的日光照了進來,落在兩頰,不知不覺間逐漸就有了微燙的感覺。
注意到陳卓投注來的目光,何薇薇有些慌亂的從桌上抓了幾個旋炒銀杏,紅著臉吃了起來。
陳卓望向她,道:“好吃麼?”
何薇薇動作微微一頓,輕輕點頭,道:“挺好吃的。”
陳卓看著她微泛著紅暈的臉頰,關心問道:“師姐你覺得不舒服麼?”
“啊……怎麼這麼說?”
“你臉上有些紅。”
“沒事啦。”
“是不是太悶了?今天也確實有點熱,我去把窗戶開了吧。”
“不用,你給我回來!”何薇薇瞪了他一眼,擺出了師姐威嚴。
陳卓應聲停下動作,坐了回來,看了看何薇薇,欲言又止。又看了看桌上的蜜餞果子,便也撿了個香草果子吃了起來。
何薇薇看著他的可憐模樣,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安,吐了個舌頭問道:“我會不會對你太凶了?”
陳卓嘴里吃著東西,含糊道:“不會……”
“嘻,不會就好。”
“反正呢,都已經習慣了……”
何薇薇聞言輕哼了一聲,旋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道:“便是要欺負你,誰讓我是師姐,而你是師弟呢……”
……
玉秀舫。
一位年過三十,風韻猶存的女子花枝招展的登上了畫舫,從嘈雜的聲音中,依稀可以聽到花滿樓的姑娘都喊她“媽媽”。
她是花滿樓的老鴇,名為楊蘭蘭,對姑娘們來說,是個挺厲害的人物,豆腐嘴刀子心,笑起來春風盈盈,可對付起那些不聽話的姑娘,也是很有辦法的。
她的那些手段,軟的也好硬的也罷,都會心生害怕。
便是已經聲名遠揚的花魁,也不願意與她結怨的,平日見到她,都很尊敬。
倒也不只是因為曾讓她教訓過,有了難以忘懷的陰影,更多的是一種感覺,覺得這位媽媽很厲害,沒有在她手底下能占到便宜的信心,因而心生敬畏。
楊蘭蘭前腳剛越過船舷,便有一個青衣小廝急匆匆的來到身畔,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的神色微微一變,眯起眼睛往外面望了一圈,又將目光落在了畫舫內,此時距離宴會開始已經不到一個時辰了,不少權貴子弟已經落座,但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仍然沒見著影子。
青衣小廝在一側等候,著神色恭敬,楊蘭蘭收回目光,臉上重新露出了盈盈笑意,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
淮河中,一艘小畫舫上。
“若雪姐姐今天怎麼沒來呢?”
“她沒有來,不是正好讓我今天獨寵你一人麼?”
“不正經。”
周珣笑了笑,似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他起身往河面的遠處望去,只見一道白影飛掠而來,騰挪之間輕盈非凡,好似鷹隼,最後落在了畫舫窗欄之前。
周珣從白鳥的腿上取下了一小卷信紙。
這只白鳥比尋常的信鴿要大了一號,乃是周家中豢養的用以傳遞秘密的一種十分罕見的飛禽,若非緊急之時,輕易不會動用。
不過此時來了這只白鳥,周珣卻沒有露出太多驚訝,相反還有幾分早有預料的感覺。
他將信紙攤開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
取了筆墨,又於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將信紙卷起重新放回白鳥的腿上,輕輕一拍,白鳥便縱然飛去。
旋又喚來了船夫,原來已經准備讓船只向玉秀舫靠去,此時卻吩咐船夫將船只掉頭。
坐於一旁的李詩雨見著這一幕,目光露出幾分驚詫,問道:“怎麼了?”
周珣輕聲道:“這宴會,咱們不必去了。”
李詩雨捧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問道:“這個時間了……左相應該也快要……”
周珣微微眯眼,打斷道:“我爹不會去。”
李詩雨怔了怔,看著杯中茶水蕩起的波紋。
周珣正看著窗外,並沒有注意到李詩雨的異樣,揚起嘴角道:“有人與邪道勾結,想要暗害我爹,但我爹他老人家明察秋毫……”
李詩雨只覺心中狂跳,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擠出笑容道:“誰這麼大膽子呀,竟然膽敢勾結邪道,謀害左相大人。”
“還不知道呢。”
周珣笑了笑,道:“若雪今天沒來,便是為了查這件事情。放心吧……總會查出來的,但凡參與到這件事中的,一個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