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邁克·約瑟夫掏出手帕,捂住嘴巴,咳嗽了好幾聲。
工廠區的霧氣比其他地方都要濃厚,半空灰中帶黃,仿佛浮著塵土,偶爾還會散發出嗆辣刺鼻的味道,讓早就習慣貝克蘭德空氣的記者先生都難以忍受。
他扭頭對同樣低咳的克萊恩道:
“我一直都很支持政府組建王國大氣汙染調查委員會,支持鹼業檢察官的設立,但我今天才知道問題竟已如此嚴重。”
“如果不采取有效的措施,將來也許會釀成慘劇。”克萊恩努力打通著堵塞的鼻子。
也許會讓整個貝克蘭德都籠罩在視距不超過五米的霧氣里,而邪神很可能就在這樣的場景里降臨,或者誕生……他默默補了一句。
老科勒不太理解他們的對話,清了清有著濃痰的喉嚨,領著記者和偵探繞過看守者,潛入了一座鉛白工廠。
這里以女工為主,她們正毫無保護措施地忙碌著,而廠房內彌漫有明顯的粉塵。
望著空氣里懸浮和飄蕩的那些“小顆粒”,克萊恩就仿佛看見了毒氣,那一個個沒戴口罩的年輕女性則如同一頭頭待宰的羔羊。
這個瞬間,他就像回到了廷根,回到了當初幫德維爾爵士處理怨念的過程中。
他似乎已經目睹了這里一位位女工的未來,她們有的人腦袋一陣陣抽痛,有的人視线出現模糊,有的人變得歇斯底里,有的人牙齦浮出藍线,最終,或變成瞎子,或很快死去。
這就像大型的血腥獻祭儀式,只不過目標是那閃爍的金錢符號……如果極光會、玫瑰學派等邪教組織能利用好類似的事情,如同蘭爾烏斯做的那樣,問題就大了……克萊恩捂住嘴鼻,靜靜凝望。
邁克·約瑟夫則又驚又怒地低語道:
“怎麼能這樣?”
“他們怎麼能這樣?”
“前段時間各種報紙和雜志上已經集中討論過鉛中毒的事情,他們竟然一點防備都不做?”
“連一個口罩都舍不得?”
“這些工廠主是在謀殺!”
真是一位有正義感的記者,雖然年紀不算小,風格比較吝嗇,演技也相當出色,但依然保留著初心……不過,他怎麼會這麼了解鉛中毒的情況?
對了,我都忘記了,我有讓德維爾爵士在各家報紙和雜志上廣泛宣揚鉛中毒的危害……看起來他做得還不錯,可對有些人來說,下層的賤民死一個兩個,算什麼事情?
有的是等待工作機會的人!
克萊恩心情沉重地想著。
作為一名資深記者,邁克沒有失去理智,悄然觀察並詢問了幾位換班的工人後,離開了這間鉛白工廠。
後續,他們進入了一家又一家工廠,被里面肮髒的環境和人們高強度的勞動弄得沒有討論的心情。
臨近中午,克萊恩忽然發現前方一家工廠外聚集了不少人,以女性為主,她們正激動地喊著什麼,並試圖衝進里面。
“發生了什麼事情?”邁克疑惑地詢問起老科勒。
老科勒也是一臉不解:
“我過去問一下。”
他小跑至那家工廠外,混入了人群里,隔了好幾分鍾,才返回克萊恩和邁克身旁。
“她們要砸爛那些新機器!”老科勒喘了口氣,先說了重點。
“為什麼?”邁克之前並不負責類似的新聞,對此了解不多,克萊恩倒是隱約猜到了原因。
老科勒指著那間工廠道:
“這是一家紡織廠,他們要換用最新型的紡織機,負責操縱的人手也會跟著減少,好像,好像說是,要解雇三分之一的工人!”
“那些女工希望砸掉機器,拿回工作,否則,否則她們,她們很可能活不下去,或者,只能去做站街女郎。”
邁克嘴巴張了張,從口型來看,他依稀是想說“愚蠢”,但是,他最後什麼都沒講,只默然地望著那邊,甚至未做靠近。
“回去吧,我的調查采訪做得差不多了。”很久之後,邁克嘆了口氣道。
三人當即轉身,往工廠區外行去,一路沉默,無人說話。
快要分別的時候,邁克看了克萊恩一眼,低沉開口道:
“你說,如果關閉不做保護的鉛白工廠,或是把它們的老板送上法庭,那些女工還能找到別的事情做嗎?”
克萊恩認真想了想道:
“如果只是幾間,問題不大,但有的女工或許會在找其他工作的過程中忍挨飢餓和寒冷,逐漸失去勞動力,因為她們根本沒有積蓄。”
“要是短時間內一下關得太多,加上應用新紡織機後,被動失去工作的人,那將是一場災難。”
僅僅貝克蘭德工廠區,或許就將有幾千甚至上萬的失業工人,他們衣食無著,活屍一樣地游蕩在街上,或者降低薪酬要求,爭搶其他工人的飯碗……整個東區不知會有多少人因此死去,或過得更加艱難,那將是地獄一樣的景象,即使這個世界沒有超凡力量,也會帶來極大的災難,而現在,各個邪神正在暗中覬覦著,等待著……克萊恩將許多話咽回了肚子里。
邁克再次變得沉默,支付了10鎊6蘇勒的報酬後,乘坐馬車離開了這到處冒著濃煙的工廠區。
克萊恩看著那輛馬車遠去,久久沒有說話。
他做值夜者的時候,有了解和接觸過那些貧民的生活,但都不如這一次印象深刻。
全方位,立體式的觀察,將一處人間深淵完整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東區真是處處藏著危險,藏著火種啊,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哪個邪教組織給點燃……克萊恩沉吟了幾秒道:
“科勒,我想請你幫我留意一下東區各方面的情況,嗯,在你工作之余。”
“我會支付你報酬,讓你有錢和其他工人建立交情,每周,我們固定一個時間,在之前那個咖啡館見面。”
老科勒的眼睛頓時一亮:
“沒有問題!”
他未提價格,充分相信好心的偵探先生。
克萊恩斟酌著道:
“每次見面,我會給你15蘇勒的經費加報酬,如果你提供的情報讓我滿意,額外還會有5蘇勒的獎勵。”
“1鎊?”老科勒愕然脫口。
他過得最溫暖最幸福的那段歲月,周薪也才21蘇勒,也就是1鎊1蘇勒。
“是的。”克萊恩點頭道,“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太急於搜集情報,保持少問多聽的狀態,否則,你會承受一定的危險。”
這種线人費,理論上來說,是可以報銷的,然而,我現在是自帶干糧的五便士黨……克萊恩半是唏噓半是自嘲地笑了一聲。
……
皇後區,霍爾伯爵家的豪華別墅內,專屬於奧黛麗小姐的書房中。
這位金發碧眼的少女正在聆聽心理學教師伊思蘭特小姐的講述,時不時用手撫摸一下蹲在旁邊的大狗蘇茜。
有一頭及腰黑發的伊思蘭特·奧西斯萊卡發現那只狗似乎也聽得很認真,不由笑了笑,停頓了兩秒。
接著,她繼續介紹道:
“目前心理學領域並沒有絕對正統的理論,存在著好幾個流派,比如精神分析學派,人格分析學派,行為心理學派。”
“當然,對心靈對精神的研究,不只是心理學家、心理醫生們在做,很多神秘學領域的專業人士,也在進行類似的工作,其中,最有名的是,呵,抱歉,我偏離課本了,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先講精神分析學派。”
奧黛麗明顯聽出了對方的引誘意圖,故作懵懂和好奇地問道:
“老師,我更想知道神秘學領域心理方面的研究情況。”
“你知道的,我對這方面很感興趣。”
伊思蘭特抿了抿嘴,微皺眉頭,為難地說道:
“但這涉及一些保密誓言,我是說,這些理論,這些研究情況,屬於某些神秘學圈子的秘密,只在內部傳播。”
“這樣啊……那,那我能加入嗎?”奧黛麗期待地問道,“他們應該不會涉及邪惡的事情吧?”
“哈,怎麼可能?那只是愛好者組織起來的研討會。”伊思蘭特提了一句後,主動岔開了話題,“這件事情,我們以後再聊,先繼續課程吧。”
懂得適可而止,一步一步地來,如果這是心理煉金會成員的普遍素質,那我就不用太擔心他們之中充斥著A先生那樣的瘋子和變態……奧黛麗故意露出不舍得剛才那個話題的神情,但還是有教養地聽起了精神分析學派的理論基礎。
等到這次課程結束,送走了伊思蘭特,她回到書房,謹慎地關上厚重木門,對金毛大狗道:
“蘇茜,你覺得她怎麼樣?”
“她不真誠!”蘇茜直截了當地回答。
接著,它歪了歪頭道:
“不過,她講得東西很有意思,我覺得比肉和零食餅干還有意思!”
蘇茜,難道你以後想做一名心理醫生?
專門給動物治療心理疾病?
比如,格萊林特家那匹可能有憂郁症的馬……奧黛麗忽然陷入了沉思,考慮要不要給蘇茜准備一套特制的白大褂和一副金邊眼鏡,讓它看起來更專業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