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灑遍三千界,
寶筏渡周億萬身。
“靈岩山襟帶長江,原本地勢凶險,惡石林立,逆浪驚天,江上的舟帆每每於此折戟沉沙,許是上天也聽到了人間的悲聲,觀音大士南歸經過這里,大發慈悲,施展神通,梳理水脈,平息風波,又將惡石都移走,於是,才有了數十里的平灘。”
“我知道了,為了感念觀音大士,這里才叫觀音渡的,是不是?”
“正是如此!你看那邊的石窟,原本是沒有的,都是後人一點一點掏鑿出來,那些佛像都是山石,若是一會霧散了,咱們在這也能瞧得清楚!”
碧荷睜著一雙妙目,水波清淺,極力想看透薄霧。許是她的心事被天上值日的功曹聽了去,濃濃的霧氣慢慢散開。
數里外,一個百余丈的大石窟露出來,成千上萬的小佛像,錯落有致的布滿石窟,圍成寰宇。
一枝巨大的石蓮從石窟根處長出,欹枕斜立,一大一小兩朵蓮花,凌空遙望。
三十二瓣的蓮花,花瓣上又開出蓮花,那些蓮台從十余尺到三兩寸,大小各有臻妙,讓人不禁感嘆鬼斧神工,巧妙絕倫。
今日乃是觀音出家的日子,來走廟的善男信女不計其數。
十里橫江,蟻陣般的烏篷船川流不息,觀音渡前更是摩肩擦踵的熱鬧。
不知從什麼時候傳下來的例子,每逢勝緣法會,觀音渡前就要舉行跳蓮儀式,為的是,請觀音菩薩時常眷顧。
一百零八下的鍾聲,悠遠綿長,江上岸上的嘈雜,似是被鍾聲洗了去。
最後一聲鍾敲完,鼓聲響起,像是起在人心底,一聲連著一聲,一聲緊過一聲,漸漸如同疾風密雨,掀起驚濤駭浪之勢,風浪之中,石蓮上飛上去兩個人來。
“呀,公子快看,是金童玉女!”
蓮台上的玉女腮凝新荔,如同一朵凌霄花,皓腕舒展,柳腰款擺。
在蓮台上,輕靈的挪縱,裙袂飛揚,如雲似雪。
燕兒抄水般,連縱十八級,登上數十丈的高台,含情環顧,眸似點漆。
咦,是她!
這不是季多多嘛?
明月曾和燕九聽過她彈的琴,很是贊賞她閒雲出岫空谷雨微的心境。
嘖,小秦淮的花娘扮玉女,這想頭,絕了!
卻不知道,扮那金童的又是何人?
那金童靈氣逼人,身姿輕盈雀躍,上下翻滾,真如善財童子游戲人間一般。
每每閉眸倒翻,都引起驚呼一片,怕他從數十丈的高空落下。
及到他准准的踏落寸許的蓮台上,又引得叫好聲不斷。
鼓聲催逼,狂風更加暴虐,玉女似乎荏弱不支,倒飛起來,手里的定水珠脫手而出。
驚呼聲里,金童足尖一點,騰空飛撲,八步趕蟬,刹那間從第二朵蓮花台上,墜落八層,似是被重重巨浪吞沒一般。
說時遲那時快,他猛地下腰,足兒勾住最後一層蓮瓣上,倒掛金鍾,接住了流光溢彩的寶珠。
玉女半臂飛卷,把他帶了上來,鼓聲漸息,琴聲和緩。玉女手中的薄紗,化成漫天幻影,金童擎著寶珠時隱時現,似是在與水魔抗爭。
不知何時,江面上的霧氣也全都散去,陽光照在巨大的石蓮之上,風和日麗,金童和玉女站在兩朵蓮花之上,手里拉著銀光璀璨的卷軸,輕輕一抖,一副寬十二丈,長三十六丈的繡圖垂了下來。
觀音菩薩,是觀音菩薩,阿彌陀佛!一時間,善男信女們都拜了下去,高宣佛號。
此時江心的一艘小船上,猛地站起一人來,正是當今天子,宇文澈。
他驚愕的看著那巨大的繡像,那觀世音,分明是母後的模樣?
這是巧合?
還是謀算?
“主子,天降祥瑞啊?巧巧的太後娘娘南來,就巧巧的趕上佛門幸事!娘娘定是菩薩轉世呢!”銀順心中震撼,衝著佛像磕頭,沒口子的贊嘆。
“咱們悄悄從龍舟上下來,這事做的雖隱秘,可防不住有心人的眼睛。這繡圖在這等著朕,是不是驚喜還不一定!”
“主子,這樣大的繡圖,即便是尚宮局的繡女,三五十人,沒有一年半載也休想繡出來。”
銀順小心的回著話,心里卻道,難道還有人一年前就知道太後會南來不成,這根本不可能嘛!
“你說的也是,不過,事關母後……,徐行,你去給朕把此事查探清楚!”
宇文澈沉吟一下,語氣嚴肅地吩咐船篷暗影里的御衛統領,“還有,著揚州府衙將繡圖覲上,母後儀容不能流落在外!”
相隔數十丈的船板上,明月主仆同樣驚異。
“小~ 公子~ ,怎的把你繡上去了,這金織坊搞什麼鬼?”雖然隔得遠,可是碧荷也一眼就乜見那角落的暗記,一個纏枝雲梭。
明月心口微微悸動,忽的想到那一日,成婚還不久,李子涵比著自己畫了一幀觀音像……
“噯,怎麼好照著月兒畫,菩薩會怪罪的!”
“怎麼不能照著月兒畫?我的好月兒,救為夫於水深火熱……”
“胡說,你又何曾有水深火熱?”
“怎的沒有?相思如海,欲火高熾,折磨得為夫奄奄一息,好在月兒聽我求得苦極,聞聲救苦,大發慈悲,嫁給為夫,如此舍身渡人,難道還不是菩薩?”
明月芳心酥軟甜蜜,那日閨房調笑,他就笑的古怪,偏怎麼問,也不肯再說,原來是為了今日!
是了,再過幾日就是自己生辰,他這是恭賀自己芳誕呢!
呀,這千千萬萬的信徒拜了下去,他就不怕反倒折了我的壽嗎?
她卻不知,在李子涵心里,這天下早晚是自己的,月兒自是億萬人的國母,不過千千萬萬信徒拜了拜,又算得什麼!便是再多,她也受得起!
不遠處一艘小船上,是開米店的李老實一家子,兩口子正拜著觀音像,沒理會三歲的小妮,那女娃就問她娘老子,那繡的什麼呀?
李老實抱著小女,指點著告訴她,這是觀音菩薩。
小妮左瞧右看的,一眼就看見這邊船上的明月。
“爹,你快看,那船上的哥哥,跟菩薩模樣一樣哩!”小孩子的聲音,又尖又亮,在江面上一喊,周圍十來艘船的人都看過去。
“那是人麼?”
“那肯定不是人!”
“呸呸呸,你們兩個傻小子會不會說話,那是菩薩!哎呦,那是菩薩,觀音菩薩顯靈啦!”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躁動,就連岸上也有人看過來。
“觀音娘娘不是女人嘛?這人是個公子啊!”
“沒見識了吧,觀音大士那叫女生男相!觀音就是男的!”
“快別傻站著了,趕緊跪了吧,哎哎哎,我的個娘咧,我見著菩薩了,祖墳冒青煙了!”
碧荷小嘴微張,眼眸里露出慌張,眾目睽睽,自家小姐被當成觀音菩薩,眼瞧著那些船都要擠過來,嗚,怎麼辦?好可怕,好想哭!
糟糕,這可如何脫身!明月忽的靈機一動,生出一個荒誕的主意!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最好的辦法!
絕色姿容的男兒雙手合十,寶相莊嚴,衣袂無風輕揚,仙姿疏朗,口中喃喃誦經,似宣妙旨。
天地雅靜,共聆佛喻。
數十丈外的繡圖被風吹的鼓舞,獵獵做響,水面上,石窟里,兩處神跡交相輝映,人人面上如痴如狂如醉如迷。
宇文澈心頭劇震,接二連三的異變,讓他一時也參不透玄機。
他死死地盯著明月,一寸寸的打量,最後,鎖住她唇角隱隱的梨渦。
心里一個模糊的少年模樣,慢慢的長大,清晰,是了,就是他!
明月拼命地壓抑唇畔的笑意,這玩笑開大了,若是爹爹知道了,怕是會嚇壞哩!
這壞妮子一面想著,一面慢慢的導引天地靈氣入體,方圓數里的陽光似乎在扭曲,碰撞在江面上,掀起魚鱗般的漣漪。
水波激蕩,霧氣翻涌,從她的足下往外擴散。
明月握住碧荷的手,凌空踏著江面飛渡,每踏出一步,那迷霧就擴大數丈,不過霎那的功夫,周圍十來艘小船都沒在霧里。
這霧起的突然,迷霧中突然飛出一支暗箭,像是潛伏的毒蛇一般,直奔站在船頭的宇文澈而去。
宇文澈雖然聽到了箭矢破空的聲音,退後半步讓出要害,卻還是被射中左臂,立時全身僵住。
這箭有毒!
他心底剛劃過這念頭,就從船上無聲的跌落下去,被冰冷的江水吞噬。
咦,這人是怎麼回事?
明月好容易用迷霧把周圍遮住,牽著碧荷無聲無息的沉進水里,要借水遁走。
誰知道,方一下水,上頭就跌下來一個人,直梆梆的往下沉。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只好勾著這莫名其妙的贈品,飛快的往下游潛去。
菩薩消失在濃霧之中,不多時,風吹霧散,上下天光,浩浩湯湯,萬千只眼睛都盯著那一處,就有眼尖的叫了起來。
“那是什麼?有血?怎的冒血了?”
“不好了,菩薩生氣了!”
“上干天和,這是菩薩在示警呢!神怒人怨,神怒人怨,神怒人怨啊!”
江心聚著一團暗紅,不過片刻,就消失了,卻看得人心沉!
銀順急的臉都黃了,要不是徐行按著,早一頭扎水里去了!
徐行捂著他的嘴,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飛快的說著,“千萬不能喊,不知道誰盯著咱們呢!沉住氣,咱們的人已經下水了,你帶著人沿江搜尋!我這就去府衙,亮明身份,讓官面上動起來,各處要道都要把守布防,一寸寸的犁,先把人找到!這會子不能慌,正是用咱們的時候,想死找到聖上你再死!”
徐行說完,閃身去了。
銀順狠狠的咬著牙,抹去臉上的淒慌,沉著氣布置起來。
……
“呼,小姐,這是哪里呀?”碧荷抹了一下眼睫上的水珠,四下打量。
明月把手里的人隨手往地上一丟,皺起小鼻子。
到處都是人,光顧著避開那些眼睛,也不知順流下來多遠了。
一方巨大的溪石,一半插進江水里,一半鋪在岸上,許是山里下來的泉水,緩緩地淌過石面,匯入江中。
明月站在溪石上看了許久,唔,還是找不到路。於是閉上眼睛,默運天一心法,進入天人合一之境。
碧荷艷羨的看著自家小姐,細小的水珠貼著衣袍滾落,像是找到了家,自己往江水里鑽,不過片刻,神清氣爽,衣袂飄忽,嘖,這功法太好用了,可惜自己學不來!
明月的神識似虛似幻,往著四面八方蔓延,一只水牛在用尾巴抽打蚊蠅,一只山雀啄著果子,山民們在清塘,隱隱的木魚聲……
,良久,緩睜星眸,澄澈凝定,“往那邊是大佛寺,往這邊,應該能尋著去古蕎莊的路!”
“眼下這麼大的動靜,不如去咱們莊子里避避,尋人知會姑爺,或者咱們老爺?”碧荷言下之意,小姐,你得找人給你收拾麻煩了!
“回莊子自然最好,可是,這個人怎麼辦?咱們總不能帶著他一起呀!”
“那當然不行,姑爺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咱們從水里把他帶到這,也算救了他,就讓他在這自生自滅吧!”
“這是什麼人啊?哎,醒醒!你死了沒呀?”碧荷用足尖把那一直趴著的人踢正,驚訝的發現,這人左臂上竟然插著一只小小的袖箭。
“小姐,你看他臉色?好像木頭一樣!”
竟然是他!
宇文澈的容顏和數年前相比,變化不大,雖然威儀日盛,狂肆日隆,可眼下閉著眼睛虛弱無力的樣子,倒也和當年的老實孩子對的上卯,於是明月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是當年那個掛記好久的小伙伴。
“咱們不能把他丟在這了,這個人我認識!”
沒有江水的衝刷,宇文澈受傷的地方血跡洇暈,被陽光一照,暗紅里隱隱泛著碧色,是個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妥,這是中毒了!
“小姐,這離城里二十來里地呢,我看他這樣,怕是等不到找著大夫了!再說,這會子到處都是人,方才的事早就傳遍了,咱們也不好回城呢!”
“我瞧著他這毒,倒有點想師太說的『碧落』,也不知他得罪了什麼人?這麼陰損的毒,是要他變成木僵呢!若是毒氣攻心,就再沒法子了,眼下倒是還有辦法,只是有一樁為難事!”
“小姐,是什麼為難的事體?”
“師太說過,碧落乃是迷榖癭木所聚邪氣,天性怕寒。若是先把他挪到冰窖里面,再行逼毒也就是了。咱們家倒有冰窖,可這會子又不好回家!”
冰,冰……碧荷隱隱想到了什麼,可是抓不住。
“是了,小姐,你還記得那天黃小毛說什麼來著!”
明月眼睛一亮,同時想到一個去處。
宇文澈夢到自己走在迷霧里,霧里影影綽綽的,似有惡獸,耽耽欲撲,讓人心驚。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看不清楚前途,更不知道盡頭。
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下起雨來。
雨不大,落在臉上,身上,說不出來的清爽,雨里隱隱約約襲來一絲飄渺的清香,宇文澈嗅到以後,更覺輕快,便不由自主的往那方向加快腳步。
暗影里的鬼魅似是不忿他的逃離,糾纏上來,一團擠著一團,裹挾著他往後拖,宇文澈只覺四肢都僵住,然後慢慢的失去五感六覺。
宇文澈也不知沉淪了多久,再恢復意識,是被一波接一波的嘈雜吵醒的。
他想說,金順,給朕去看看怎麼回事!
卻怎麼也張不開嘴,唯一能做的就是聽,細細分辨到底是怎麼了?
一群穿著號衣的兵勇,推搡著往里擁的百姓,不時有人拿出長鞭沾著墨往人群抽去,一陣驚呼後,前面的人往後退,後面的人往前推搡,就有哭叫聲傳出來。
揚州同知江城腦袋嗡嗡的,心里頭罵,喪家的婆娘,帶累老子走霉運!
從督軍到知府,兩江一溜大小官員都去南京接駕,剩下自己坐纛揚州府,原以為挺輕松的差事,誰知道這樣糟心。
先是大佛寺的和尚使人來告,說是宮里采選宮人的太監,欺負了寺里三個小和尚。
一口茶水差點沒嗆死自己,太監欺負和尚,這都是哪跟哪呀?
偏說的有眉有眼的,由不得他不信。
這一出還沒撕捋明白,就有個自稱禁衛統領的上門,扔出一面明黃黃的牌子和兵部堪合,也不容他細細查驗,就要他帶兵封鎖進出靈岩山各處要道。
再問一句,就說涉及軍機要案,不許打聽。
雖然一肚皮的牢騷,江城還是吩咐人守住了各處要道,連個耗子都不許亂跑!
誰知和尚們見寺廟被圍,以為府衙袒護太監,在百姓中散播太監作惡之事。
這下更不得了,激起了民憤,口口聲聲,太監淫亂僧人,褻瀆菩薩,才惹來菩薩現身怪罪,定要衝進寺里,法辦來宣旨的太監。
江城也知道來采選的欽差不得人心,卻沒想到竟然做出這種事。
眼下民怨沸騰,衝突演變成械斗,情形眼看就要失控,自己這官怕是做到頭了,小命恐怕也要交代。
徐行見他不曉事,手握令牌,飛縱到觀音閣前一個極大的石碑上,運聲大喝,“下面的人都肅靜,聽我說,本官乃是鸞儀衛統領,徐行!乃是當今聖上駕前一品帶刀侍衛。眼下陛下就在南京,不日幸臨揚州。大佛寺一事,本官就在此審問明白,定然主持公道,爾等良善之民退出閣外,讓出大殿。若有不從者,枷號示眾!”
百姓們紛紛往後退,連閣前也讓了出來。太陽剛過正午,明晃晃照在駝碑的贔屓頭上,泛著賊光。
“帶大佛寺的和尚和金順公公進來!”
宇文澈聽到徐行的聲音,精神一震,張口欲呼之時,忽覺掌心一軟。一個柔軟滑膩的小手抓著自己,指頭壓在尺關處,似在把脈。
“不應該呀,我將碧落都逼在左臂上,按理來說,他也該醒了!”
聲音清冽冽的,讓宇文澈想起幼時用冰做的風鈴,心里期盼她多說幾句話。
噗嗤一聲嬌笑,讓宇文澈察覺,自己身後似乎還有一個,女孩。
“公子,你來看,大狗咬小狗,果然咬起來了!”
宇文澈暗忖,怎的救了自己的是個公子麼?
明月也湊過去看。
那三個和尚早得了方丈的話,如此如此行事。
無心跪在那,哀哀切切的稟訴,那太監怎麼綁著自己的,自己又是怎麼求肯的,他聽了以後又是拿出什麼物事的,怎麼抽的,怎的打的,說到羞急的地方,就嗚嗚的哭起來。
外面的民眾聽得一片喧嘩,無欲還嫌不夠,撕拉一聲,把無心的僧袍扯破,遍體的鞭痕一直向小腹綿延,猶帶著斑斑血漬。
金順氣的跳腳,咆哮,“無稽之談,荒謬,我根本沒見過你們,你們栽贓陷害咱家!”
兩個小和尚卻不理他,嚎哭的更厲害,引得外頭一些上年歲的村婦跟著抹眼淚。
這熱鬧真心好看,明月看的美滋滋的,悄聲和她說道,“你這鞭子抽的不賴呀!這麼醃臢的臭肉,難為你了,回去我再賞你個新的!”
宇文澈躺在那里,細細想,慢慢也猜出原委。心里生氣,罵金順,笨東西,這點子事都做不好!
徐行在上首站著,見金順來來去去就只知道咒罵,口口聲聲沒見過幾個和尚,不由心里也罵他笨蛋,說人家算計你,你倒拿出證據來呀?
轉念一想,畢竟都是伺候聖主差事的,還是得照顧這個笨蛋!
江城在一旁,覷著他臉色不好,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悄聲跟他說話。
“徐統領,兩邊各執一詞,一時半會辨不出真假,可下邊民怨沸騰的,咱們得趕緊拿出個主意!”
“怎麼著?難不成江大人就只看到民怨沸騰,而忘了天心莫測?”
徐行冷峭的看著江城,江城打個冷顫,討好的笑笑,“豈敢,豈敢,金公公奉旨采選,乃是為皇上辦事,代表的天子顏面!”
“你知道就好,要是聖上在你這揚州府被掃了的臉,哼!怕是你們府尊都吃罪不起!”
江城嘴里發苦,左右為難,他其實也明白,眼前這事雖然沒弄清楚原委,但是老百姓不約而同倒向和尚,向金順公公發難,根子還在采選上。
可是,不得民心這四個字,萬萬不能說出口。
“我看你們這和尚廟就是賊窟,迷倒了外頭的侍衛,我出去追了個賊,回來就多了這三個王八蛋,依我說,就是你們三個鳥和尚自己跑進來的!”
那個黑瘦的和尚雲空,聽他這一句,立時揚聲反駁,“阿彌陀佛,眾位施主,我師兄和師侄們,素行穩妥,又怎會自己跑到他的房間去?又怎會自己綁了自己?又怎會自己抽打自己?又怎麼把那般下流無恥的行經用到自己身上?……”
外頭的老百姓紛紛點頭,有道理,誰會自己這麼害自己,那不是傻子嘛,既然不是和尚干的,那是這太監干的!
金順氣的亂顫,指著雲空罵道:“不是他們,就是你,我一回來就是你這兔崽子守在門口,定是你們趁機栽贓,然後來個賊喊捉賊,江大人,徐統領,你們替咱家審他!這幫子和尚有古怪,說不定就是衝著主子爺來的!”
徐行心里一顫,眼皮微跳,心忖道,聖上到了揚州就不太平,沒准真讓他說中了,都是衝著主子來的!
徐行不著痕跡的乜了一眼雲空,又看了看江城!
江城立刻會意,大聲喝道,“既然此事涉及聖駕南巡,相關人等一體關起來,來人,把這雲空幾個也帶回府衙去!”
慈濟方丈沉著臉站在另一頭,本來揚州府的大人們都去接駕,今日裹挾民意,逼著官府處置了這個太監,正是好機會!
誰知道不知從哪鑽出來個程咬金,還是小皇帝的侍衛統領,竟然讓謀算落了空,若真讓他們把人帶走,更不好處置了!
他垂著眼皮,往外頭看了看,人群里面的暗樁就叫起來。
“大家快看呀,菩薩又出汗了!”
“那是什麼?”
“是血,菩薩眼里流血了!”
“菩薩生氣了!這狗官向著太監,欺負佛門,菩薩生氣了!”
徐行猛地回首,果然,身後的銅鑄菩薩,周身滲出水珠,慢慢流淌,形如汗漿,菩薩的雙眸,兩行鮮紅色的液體淌了下來。
像是炸藥桶轟的被點燃,外面的人群又喧嘩躁動起來,奮勇的向里面擠!幾十個兵勇圍成人牆,完全擋不住憤怒的百姓。
江城心頭發毛,嗓子都喊啞了,“退後,退後,把刀拔出來,讓他們退後,誰不退後,直接砍了!”
泛著寒光的大刀,森森林立,也不過威懾了片刻。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一兩個紅了眼的漢子死命的衝,被大刀砍在頭皮上,頓時血流滿面,鮮血更刺激了憤怒的人群,不要命的人越來越多!
“打死狗太監!打死狗官!”
“為我佛門護法,除惡護法!”
人群里還有添油加火的人在撩撥,眨眼的功夫,這些憤怒的信徒就要衝進大殿。
徐行一咬牙,抽出腰刀,就要向人群砍去,忽的聽到一縷聲音在耳內響起。
這聲音細若蚊吟,可是聽在他耳內卻如黃鍾大呂,振聾發聵,正是天子宇文澈的聲音。
“拿下金順,當眾鞭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