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唐帝國,中都城,皇宮御書房。
柳飄絮放下手中的《華子兵法》,對恭立一側的血衣衛大統領李君信問道:“君信,這次是否朕錯了?”
李君信出身儒宗,是一名年約四十、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臉龐略顯長瘦,眉清目秀,白面無須,一副斯文彬彬的中年儒士模樣。光看外貌,任誰也難以將他同掌握後唐帝國最龐大特務機構的“血衣衛”大統領聯系在一起。
要知道血衣衛負責監察整個後唐帝國,高手無數,殺人不眨眼。血衣衛大統領對正五品以下的官員有先斬後奏的權力。甚至連一些豪門世家、統兵大將都對血衣衛畏懼幾分,因只要血衣衛一封密奏,很可能原本牛氣衝天的豪門世家、統兵大將就可能被戴上密謀反叛的帽子——多疑的後唐皇帝柳飄絮自己是經由叛亂之途登上帝位,自然最怕別人群起效仿,遭到同樣的報應。
“皇上聖明,深空謀遠慮。下令東方白暫停進攻西南郡,在當時的情況下是最為適當的選擇。”李君信侃侃而談道:“天氣寒冷,大雪深可及膝。若強攻金龍軍能一戰而下光復西南郡固然好,但若久攻不下形成對峙,後勤方面的壓力太大,搞不好打個大敗仗那就大事不妙。”
“話雖如此,但玉龍國司馬氏衰敗內亂之時,本是朕揮軍收取的絕佳良機。如今自由盟得秋氏家族加盟,如虎添翼,與丁氏、龍氏的大決戰,無論哪方取勝,都將成為一方勢力絕強的新貴。朕空有數百萬大軍,卻只能隔江坐視,實在心有不甘。”柳飄絮嘆道:
“這一仗,數日內就要見分曉。那華映宏竟能造出飛龍戰艇這等空前利器,兵力看似處於絕對劣勢,此戰的勝面卻有八成以上。東线再若攻下龍氏的東海郡、收伏順昌府上官世家,只怕朕一統天下的最大敵手,非是兵強馬壯的新宋國、非是地方數千里的金龍國,竟是成立不過數月的自由盟。”
“那飛龍戰艇於城鎮巷戰中所起作用有限,在野戰中若是散開陣形,築好遮掩工事,也不是完全無法防御。”李君信道:“皇上不必擔憂,微臣已下令全力收集飛龍戰艇的資料,相信以工部強大的研究實力和制造能力,不久就可仿造出來。況且,兵部正在秘密研制的新式火器,對飛龍戰艇也並非全無威脅。”
“時間不等人啊!”柳飄絮搖搖頭道:“君信立即與解語樓聯絡,不計花費,定要在最短時間內取得飛龍戰艇制作之法。不妨提醒他們:解語樓若是既不知華映宏的來歷,又不能出售提供飛龍戰艇的制法,只怕沒臉再稱天下第一樓,”
“遵旨!”李君信神情肅然。皇帝柳飄絮竟急於借助江湖情報組織“解語樓”來取得“飛龍戰艇”的制作之法,對自由盟表現出的重視可謂前所未有,甚至壓過了對東方家族和名將東方白的顧忌,一場大戰已難以避免。
“司禮監!”
“臣在!”御書房外傳來司禮太監的回應聲。
“傳旨:封東方白為征南大元帥,宇文傷為副帥,統率中央軍團、西北軍團、西南軍團及各預備軍團,節制珠峰軍團、南湖軍團、保定軍團和洞庭水師,限十日內收復西南郡;一個月內擊敗司馬朗和神水門,收復煙波府和珠峰郡。”柳飄絮頓了頓道:“另傳朕口諭:就說朕已將二百六十萬大軍、等若半個帝國交在小白手中,勿令朕失望才好。”
後唐帝國西北軍團、珠峰軍團的高級將領與東方家族暗通款曲、姻親錯綜復雜者大有人在,加上中央軍團一直實質上控制在東方家族手中,實則有三大軍團基本屬於東方家族一系。年前東方白發起的“光復行動”,將除鎮海府外的西北郡基本收復之後就被皇帝柳飄絮下令停止下來。
如此令人費解的聖旨,原因卻並非是李君信所言顧忌天氣作梗,實在是皇帝柳飄絮擔心東方白一舉收復西南郡後,原本效忠皇室的宇文家族將會失去西南郡這根基之地。若東方白再從西南郡、珠峰郡出兵夾擊司馬朗玉龍軍,光復江陰城和煙波府,隨後奪下風氏家族已有些死灰復燃跡像、柳氏漸漸控制不穩的整個南湖郡,東方家族將掌握後唐八郡中的三郡,加上名將東方白的赫赫聲名和東方家族的龐大潛勢力,若生出異心,糾集兩三百萬兵力不在話下,只怕十年前柳飄絮起兵奪位的一幕將會重演!
柳飄絮下令東方白暫停進攻西南郡,而把江對岸的宇文家族借丁氏家族之手渡江回到江陵府,其實是要發揮宇文家族在西南郡的強大影響力,作為緩衝,不讓東方家族的勢力連為一整片。
現在宇文氏的西南軍團已回到江陵府西部地區整軍完畢,奪回西南郡指日可待。若東方家族要想生出異心,就要先考慮中央郡已脫離中央軍團的控制,而西南郡夾在西北郡與南湖郡、珠峰郡之間,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柳飄絮當初命東方白率中央軍團迎擊金龍軍,就有將中央軍團調離中央郡根據地的意思,而中央郡各府新練預備役的控制權,基本掌握在忠於皇室的嫡系將領手中。他雖性情多疑多變,卻不愧一代雄主,玩弄政治權術的手段實已爐火純青!
在一個月內,給名將東方白七大軍團及預備軍團共計二百六十萬大軍收復失地、平息神水門作亂,這個任務看起來不是很困難,但真要實施起來難度不小——司馬朗在煙波府和江陵城的施政整軍頗得人心,神水門在珠峰郡喀山府、岳陽府施政練兵也頗有氣象,而且神水門的水師雖只有兩個師團,卻是洞庭湖中稱雄多年的水寇為骨干建成,戰力同“天地門”以水為生的洞庭諸島水軍也不相上下,恐怕比後唐帝國新練的洞庭水師高出不止一籌!
不算仍然強大的金龍軍,目前司馬朗旗下的玉龍軍、神水門旗下的神水軍就遠超一百萬。若東方家族與金龍軍、司馬朗、神水門先後拼個兩敗俱傷,柳飄絮就會派出大擴軍和充分發動預備役的嫡系近衛軍團、北方軍團、連雲軍團、甚至御林軍團收拾殘局——那時柳飄絮才真正掌握了整個後唐帝國,是最理想的結果!
攘外必先安內。柳飄絮對於東方家族的戒備之心,遠比當初被他借機鏟除的南湖風氏家族還要深,只是不敢輕動而已。如今形勢逼人,正好給了他一個機會——若東方白在這樣的優勢兵力下不能完成預期任務,哪還有資格擔任中央軍團長?哪里還配得上名將之稱?
李君信不置一詞,以他隨伺的經驗,對皇帝的心思一般能猜出十之八九,卻從不輕易作出表態。俗話道:“伴君如伴虎”。若皇帝柳飄絮開始對哪個人不滿意,只怕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作為皇帝心腹的李君信卻十分清楚:十年前“五王分唐”奪位成功之後,皇帝柳飄絮賜封術宗宗主張道衍為“天師”,在禁宮之中專門為術宗留出方圓數百畝的玄黃宮,數千名術宗高手在其中秘密潛修。當今比血衣衛大統領李君信更受寵的大內侍衛統領張靈瓚,就是術宗門下!
只不過術宗行事卻出人意料的低調,“天師”張道衍除了傳授皇帝柳飄絮一些養生之道和秘術之外,幾乎從不露面。術宗在山門所在地北方郡的影響力日益式微,給外人的印象就是術宗已經沒落!
術宗有多厲害,李君信有最切身的體會。性情多疑的皇帝柳飄絮借口修煉道術,給視為心腹奴才的李君信和一眾儒宗的頂級高手“不小心”施展了“控魂術”——盡管李君信一身修為已至初結金丹之境,柳飄絮只需要念動幾句咒語,就可以令他生不如死,甚至魂飛魄散!
要不然歷來生性多疑的皇帝柳飄絮對李君信怎會如此信任,將血衣衛大統領的大權交付於他?
泉港城西,自由軍大營。
秋水波和劉禮濤、秋水流、凌野一起騎馬巡視著各處陣地。
命運仿佛在給人開玩笑,誰也想不到與自由軍經歷多場生死血戰,先前劍拔弩張應有一場大戰的秋氏玉龍軍和自由軍的高級將領,會在這樣的一種情形下攜手並肩作戰!
戰爭是什麼?戰爭意味著制造死亡和仇恨,但戰爭又難道僅僅是死亡與仇恨?古往今來又有幾人看清戰爭是什麼東西?昨天的敵人,未必不能變成戰友;昨天的盟友,未必不會變成敵人。一切都只為戰爭的需要,一切都只為操縱戰爭之人的利益需要!
盡管是一個不熟悉政治的武將,劉禮濤仍然十分佩服秋水波的果決和膽略:秋氏家族在自由軍手中失去了珍寶島、在清水嶺之戰和“年關行動”中也損兵折將,前後死於與自由軍交戰中的將士不下二十萬人!按說,秋氏與自由盟應是積仇已深,但秋水波竟能說放手就放手,更難得的是秋氏家族一諾萬金,在宣布無條件加入自由盟之後立即配合自由軍作戰,在內政方面也積極配合自由盟全面接收——
這幾天來,作為華映宏任命的東线戰事總指揮,秋水波將自由盟在茂名府征集的自由軍四個預備師團分別派往順德府、湛江府、百江府接手防務,而將秋氏家族留守的預備師團派出前往梅江府、百泉府前线。其姿態之高,心意之誠,令原本仍有存疑和擔憂的自由軍將領根本無可挑剔!
“秋上將,您看第四軍團的陣地布設如何?”劉禮濤有些得意地指著自由軍布設的陣地問道。
“牆高溝深,法度森嚴,層次分明,極富彈性,進可攻,退可守,軍械和兵力配置恰到好處,縱有百萬大軍,只怕也只有望營興嘆。”秋水波一旦卸下肩上的萬鈞重擔,不必再面對華映宏這樣可怕的敵手,很快回復了往昔的瀟灑自若,接著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劉兄帶兵有方,水波只有佩服而已。”
“狂虎”凌野忽地插口道:“看了眼前的營地,如今我總算明白自由軍為何屢戰屢勝了。未算勝,先算敗。劉將軍布設陣地,總以最壞的可能作為考慮,無論從哪方進攻,都會遇到強有力的反擊,不似有的陣地,看似強大,只要突破一點,就會全线崩潰。”
“其實我更看重的是另一點,”秋水流指著仍在不斷加固工事的自由軍將士道:“那就是上下齊心。二哥和凌兄請看那邊——”
順著秋水流手指的方向,只見一名佩著少將軍銜的自由軍將領正揮舞著軍用鐵鍬,將堅硬的凍土似豆腐一樣破開鏟起,壘到土牆上再隨手拍緊砸實,只怕刀、槍、勁弩也攻不進多深——那名將領的武功至少有八、九品級數,卻像普通戰士一樣鏟土加固工事!
“王者之師,畢竟與眾不同。”秋水波有些感嘆道:
“我雖一再三令五申,但我族我軍中隊長以上將領仍然鮮有能與士卒同甘共苦者,交戰起來又焉能令將士用命?再談治政,柳盟主已親下盟主令,對我秋氏將士此次交戰死傷者與自由軍將士同樣撫恤,入盟之日起戰死者同列自由英烈紀念堂供千秋萬世子孫後代瞻仰……行如此王者之道,天下又豈能不歸心?”
“報!前往清水峰的十艘飛龍戰艇已回來。華帥已下達元帥令,申時正發起全面總攻!”
“這將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次戰役,”秋水波道:“水流、凌野,傳令南海軍團、清遠軍團及各部將士,務必嚴格遵守自由軍紀律,優待戰俘,否則休怪我無情。”
“二哥,我軍在百泉城下如今不過四十八萬人,現在西面龍神幫弟子就不下三十萬人,泉港城中被龍翔九天令召集起來的龍神幫弟子和龍嘯天所率百泉軍團只怕不下四十萬人。海天青、雲沙浪將軍的兩大水師軍團已前往攔截倭軍水師,防其突襲珍寶島。而我陽江水師要面對龍氏東海水師的壓力。我軍能夠保持不敗已是不易,哪還能強攻堅城,談及優待俘虜之事?”秋水流不解地問道。
“華帥之能,又豈是我等所能想像臆測度?”秋水波凝視著六丈多高巍巍挺立的泉港城牆,口中淡淡道:
“戰爭已不再是以前的戰爭。你未聽說珍寶島的日月城、靈寶城、基隆城新開了十二道城門,以方便交通麼?那是華帥對戰爭的必勝信心!有飛龍戰艇之後,哪里還有什麼堅城可憑!”
究竟如何應付春秋無極門和龍神幫召集起來的龐大力量,華映宏在總攻計劃里沒有明言,只是交待對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其他人員以生俘為主,盡量減少雙方人員死傷——
秋水波相信:有二百九十艘飛龍戰艇及一萬特戰師團將士相助,攻下泉港城沒有問題。但卻無論如何想不透華映宏還有什麼更厲害的手段,可以輕易解決被龍飛揚之死引起的仇恨染紅了雙眼的龍氏新主龍嘯天、以及龍神幫的無數弟子!
一切都將在申時揭曉。
到時,來自秋氏家族內部對秋水波未曾發動“萬里悲風令”、甚至未曾與自由軍決一死戰就“無條件加入”自由盟,放棄祖宗基業的“敗家子”行徑的如山指責也將煙消雲散!
百羊郡戰事、百泉府戰事如今可謂萬眾矚目:只因整個華龍大陸各國、各大勢力的首腦人物,甚至倭皇黑澤秀吉、以及遠在萬里之遙的歐巴、美斯大陸各國都在關注著這場即將爆發的空前大戰!
這場大戰的策劃者——自由軍“風流元帥”華映宏此時卻在重龍峰的千丈高空陷入了空前的“大麻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