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被牽起一只手，我的臉有些發燙，我確實有些近視，但不至於什麼都看不清楚，像這麼近的距離，我跟在千鶴小姐的後面，觀察她的側臉。
好美。
這是千鶴小姐給我最直觀的表現。
還有她的耳環，一晃一晃的，配著她美麗的臉龐，真的很引人注意。
一直被牽著走，我思緒也變得有些恍惚。
以至於已經點完餐坐到了餐桌上，我都還沒反應過來。
“怎麼了筱笙？”
千鶴小姐輕聲呼喚，我才從恍惚的意識中回來。
“啊，剛剛發了會兒呆，沒事。”
收回思緒，但是眼神還是時不時地往千鶴小姐的耳環瞟。
我第一次見這麼適合飾品的女生啊，哪怕是自己的母親也沒給自己這樣的感覺。
不過也對，母親從來都沒有帶過這些裝飾品。
………………
“千鶴小姐，我能對你拍張照嗎？”
手中捏著悄悄拿出來的手機，我低下頭，直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干了那麼失禮的事情。
跟千鶴小姐也不過幾次見面而已，就提出這樣大膽的請求，會被討厭的吧？
偷偷抬眼想看看千鶴小姐的臉色，面前美麗的人兒此刻紅了臉龐，不知道在考慮什麼。
“要是不願意的話，我就不拍了。”
低下頭，有些失望地松開緊攥手機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失望，但是就是有點，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情緒。
“不，沒關系，我不介意。”
似乎是害怕我放棄一樣，千鶴小姐慌忙地回答了我的問題，雖然回答的語氣聽起來那麼慌忙，但是從面上看，千鶴小姐依然是那麼的冷靜與美麗。
千鶴小姐坐直的身軀跟我恰恰相反，她挺直的腰背，好像正在宴會上用餐的貴婦一樣，只是千鶴小姐看著非常年輕，說貴婦未免有些太老了。
但我找不到更合適的詞，比起我有些彎腰駝背的樣子，千鶴小姐簡直跟我格格不入。
我拿出了手機，對著千鶴小姐的臉，包括她挺直的腰背，拍下了關於千鶴小姐的第一張照片。
像是獲得了珍寶一樣，我沒有多看一眼千鶴小姐的照片，很快就將手機雙手握住放在懷里，臉上洋溢著我自己都沒用察覺的笑容。
……………………
×
那樣的笑容。
我看呆了。
筱笙這樣的笑容，是我第一次見啊。
我怔怔地盯著筱笙因為臉紅而低垂的臉龐，但是我依然能看到。
他臉上幸福的笑容。
讓我有些飄飄然。
就因為拍了我一張照片，就能露出這樣的笑容嗎？
我不禁幻想。
沒辦法不幻想。
筱笙從來沒有在我面前露出過這樣的笑容，看的出來他應該是個不愛笑的男孩。
“……”
我沉默著，也拿出了手機，在筱笙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拍下了關於他的第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男孩微微垂頭，泛紅的臉頰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此刻我就是認定，他是因為我，因為我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面上淡定地收起作案工具，仿佛我自始自終都沒有干過“偷拍”這麼卑鄙的事情一樣，有時候我都很佩服我的自控能力。
不過，一會兒筱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如墜冰窖一般。
“我，我其實是想給女朋友看看千鶴小姐的耳環，我覺得很好看！”
漲紅了臉的筱笙，就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從口中擠出了這句話。
他不會明白，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怎麼自控住我的情緒的。
“是……嗎？”
我的聲音第一次開始發生顫抖，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我想落荒而逃，這種感覺太讓人討厭了，因為不逃的話，我可能會對面前的男孩做一些很過分的事情。
我引以為傲的自控能力此刻變的有些不堪一擊，身軀因為憤怒不斷顫動，我很想站起來對著面前的男孩因為害羞而漲紅的臉蛋一巴掌，但是我做不到，如果傷害這樣的男孩，我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但我不打算再忍氣吞聲了，此刻作為年上者的寬容已經不重要了。
“你知道嗎？筱笙，在一個女人面前去談論另一個女人，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我盡量保證聲音的平靜，不讓情緒過多的外泄，同時觀察筱笙的反應。
面前的男孩突然愣住了，他怔怔地望著我，眼里突然流露出一種恐懼的神色。
我意識到不對了，不是這樣的，我要的結果不是這樣，我不要筱笙恐懼我，不能這樣……
“對不起。”
“……”
沒有等我道歉，筱笙的聲音已經傳入我的耳朵里，等我想再次觀察他的時候，筱笙已經不再給我這個機會了，他將頭徹底低下，我沒法看到他的臉上的表情和眼睛里的神色。
我搞砸了……
很想說一些話來挽回，但我發不出一點聲音，我也恐懼了，我害怕因為我的再次失言，會失去更多的信任。
………………
“對不起……”
再次道歉，不是我，而是面前的男孩。
他的“對不起”帶著些許哭腔，此時我即使沒法看到筱笙的神情，我也明白了。
我讓我最愛的男孩哭泣了。
語罷，筱笙就從桌上起身，逃離一般地從我身邊掠過。
因為這樣我才可以看清，從我面前逃走的男孩，已經滿臉淚痕。
他在無聲地哭泣。
僅僅一瞥，他哭泣的模樣已經深深烙在我的腦海深處，我可能此生都無法忘記，就在今天，我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
兩個人的餐桌上只坐著我一個人，另一個人已經離開，而我看著桌上的餐盤失神。
在一旁的服務員也看著我，似乎對我失神的樣子感到不解。
第一次約會，就以這樣的結局告終。
原來我如此不堪一擊……
*
我一路奔跑回到了家，壓抑哭泣聲跟媽媽說了一聲“我回來了”。
我不想讓媽媽擔心我，沒等她出來看我一眼我就快速回到房間。
真是丟人啊。
人生中第一次跟女性約會就是以我哭著逃走告終。
我想笑，因為此刻只有笑才能掩飾我的狼狽。
我笑不出來。
淚水再次無聲劃過臉頰，想到千鶴小姐那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滿的語氣，我就沒法抑制自己的悲傷。
好難過。
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難過。
我不太懂這些社交辭令，當然不懂千鶴小姐所說的“在一個女人面前去談論別的女人”是一件多麼冒犯的事情。
但是以千鶴小姐的涵養，用那樣的語氣當面指出了我的話語措辭問題，說明我做的確實太過分了。
而且說到底我掛在嘴邊的“女朋友”也是我為了掩飾害羞編造的謊言。
我不僅騙了千鶴小姐，還是用這樣虛假而又過分的話語傷害了她。
那一瞬間我害怕了。
我害怕千鶴小姐因為這件事情徹底討厭我。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信任千鶴小姐。
把她當成我珍貴的朋友。
我的朋友很少，所以我害怕失去。
千鶴小姐不是一個壞人，而且甚至是一個很好的人。
而我卻因為不會說話而傷害了她。
我的逃跑只是因為我軟弱膽小，我不敢面對千鶴小姐。
僅僅是蒼白無力的“對不起”，我就逃開了。
千鶴小姐應該對我非常失望吧。
仰面躺在床上，淚水順著臉頰沾濕了枕頭。
還有沒有辦法挽回呢？
我打開手機，看著關於千鶴小姐的聊天框。
她沒有留言，什麼都沒有說。
這讓我更加恐懼，千鶴小姐果然很失望，就連任何話都沒有說。
不過既然還沒有刪除我，那我還有最後的機會道歉。
手指搭上輸入，卻一下都動不了。
說不出來。
我大腦一片空白，我該怎麼跟千鶴小姐解釋？
告訴她我所說的女朋友是不存在的，我從一開始就騙了她？
還是說他不懂這些，希望能夠得到原諒？
開什麼玩笑！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千鶴小姐，得到對方這樣的答復，只會覺得後悔認識了這麼一個卑鄙的人吧。
難道我要再編一個謊言嗎？
不，不可以。
我已經不打算對千鶴小姐說謊了，無數的謊言編織起來，到最後得到的會是什麼？
當謊言被戳破之後，留下的能是什麼？
不可以再犯錯了。
我已經無路可退，手指遲遲無法打出道歉的話語。
最終垂下了手，將手機放在了旁邊。
我果然是個無能的人。
淒慘地笑了笑，閉上眼睛，准備放棄思考。
但就在此時，我的房門被敲響。
我猛地坐起，我當然知道是誰敲響的房門，除了母親不會是任何人。
趕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讓我看起來不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隨後下床開門，迎接母親進來。
“筱笙，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母親前腳跨進房門，就發出了震懾我心的詢問。
我心里有些苦澀，果然在母親面前怎麼隱藏自己的想法都沒用啊。
但我依然選擇沉默，這種事情我不知道怎麼開口，我不想讓母親失望。
此時我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軀還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悲傷，或者兩者都有。
這無疑增添了媽媽心疼的情緒。
母親從正面抱住了我，她輕輕撫摸著我的後背，通過媽媽手掌的觸感，我才意識到我的身軀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身後溫暖的手掌一下下撫平我顫抖的身軀，讓內心情緒已經岌岌可危的我逐漸恢復正常，我貪戀地靠在媽媽懷里。
只有在媽媽的懷抱里，我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心啊。
但是眼淚卻又止不住地流出來，這讓我有些驚恐。
不過很快，媽媽用手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我抬眼，看著她溫柔的眼神，淚腺如大壩衝毀一般。
媽媽再次將我的臉埋在她的懷里，絲毫不介意我在她胸前哭泣，一只手不斷輕拍我的後背，另一只手按在我的頭上，輕輕撫摸我的頭發。
就這樣，直到我停止哭泣之前，媽媽都這樣抱著我，安撫我的情緒。
“……”
等我情緒穩定下來之後，我又有些不敢從媽媽懷里掙脫出來。
太丟人了！
多大的人了，還在像小孩子一樣在母親懷里這樣哭泣。
“沒事了嗎？”
最終是母親開口，我才好意思從她的懷里離開。
母親拉著我一起，坐在我的床上。
她偏頭看著我，隨後又拿出自己的手帕，輕輕擦拭著我臉上的淚痕。
我也偏過臉，讓媽媽輕松一些。
這是無聲的默契，雖然我很害羞，但是我清楚母親是在關心我，對於這種事情矯情，是對母親極大的不尊重。
完畢，母親收起手帕，隨後擺出了一副嚴肅的樣子。
我也正襟危坐，我知道母親要開始詢問問題了。
“現在可以說了吧，我可是好久沒有見過我的孩子哭成這個樣子了。”
面對母親可以說是“質問”的語氣，我在心里整理一下言辭，將事情從頭到尾老老實實地告訴了母親。
母親是個很合格的聽眾，她沒有打斷過我的敘述，只是在認真地傾聽，僅僅只是在某些細節處蹙起眉頭，不過很快舒展，不會讓我感到壓力。
等一切講述完，我低下頭，等待著母親的批評。
但事情並沒有如我所料，母親沉默了許久，似乎也在整理自己的措辭。
“首先，我很好奇你的態度。”
等待多時，母親終於是開口了。
這也說到了我的難處。
不過我已經不打算隱瞞了。
“我覺得我對不起千鶴小姐。”
不敢直視母親的眼睛，我是垂著頭說出這句話的，但我偷偷注意母親的臉色，她似乎對我的回答有些不太滿意。
“你哪里對不起她？”
母親的追問如同鐵錘一般敲在我的脊柱，果然母親是想讓我認清錯誤吧。
深吸一口氣。
“我騙了千鶴小姐，騙她說自己有女朋友，不僅如此，我還繼續了這個謊言，沒有跟她坦白，甚至用這個謊言傷害了千鶴小姐……”
“等等。”
母親很罕見地打斷了我的話。
“筱笙你的意思是……”
話說了一半，母親看向我的眼神里情感復雜，有無奈，有生氣，也有心疼？
隨後母親嘆了口氣，她再次開口。
“我們換個方向思考吧。首先，你騙千鶴小姐有女朋友這件事，說到底是迫不得已才對，你沒有義務對一個初次見面向你搭訕的女人說實話，這是很常見的自我保護行為。”
“其次，這個謊言向不向千鶴小姐坦白，也沒有對錯之分，你可以跟她坦白你沒有女朋友，就算一開始是你騙了她又如何？她沒有理由對你發火，是她搭訕在先，你搭理她已經算是很好的涵養了。”
在說最後一點的時候，母親抿了抿嘴唇。
“最後，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她所說的，在一個女人面前談論別的女人很失禮這個說法，對於你們兩人的關系來說是不成立的，你們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侶，就算是，那也只能說明她是一個善妒的奇怪女人。”
“根據筱笙你的描述，你們兩人的關系我只能算是見過面的普通人而已，我知道你很善良，但是你沒有錯的，在我看來錯的反而是你口里的千鶴小姐，她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
母親的話把我說愣住了，什麼意思？我沒有錯，錯的是千鶴小姐？
看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母親再次嘆氣，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筱笙你啊，是不是愛上你口中的千鶴小姐了？”
“？！”
母親再次語出驚人，我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
“你先別著急否定，我是很了解我的孩子的，你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孩子，但是不代表你對所有人都善良，這一點我很欣慰。”
我沉默著，實則心亂如麻。
我愛上了千鶴小姐？
我來不及否定，母親下一步的分析就把我壓的啞口無言。
“你不會去對你毫不在乎的人善良，如果千鶴小姐在你心中沒有地位的話，你根本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去感到內疚甚至是悲傷。”
“你害怕失去她，以至於到束手無策的地步，說明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已經很高，而這或許已經不是把她當成朋友一類的角色，而是……”
母親沒有接著往下說，但我清楚地明白後面會說什麼。
“你是個很缺愛的孩子啊，我確實很愛你，但是這只是母親對孩子的愛，是親情。但是人的愛可不只有親情：友情，愛情。這都是你缺失的愛。”
再次被母親按著腦袋抱在懷里，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力的發言去反駁母親。
“算了，就不為難你了，還是回到之前的問題。”
看出我的難處，母親再次嘆氣，每一聲嘆息都落在我的心上。
“你是不是覺得我講的有道理，但是還是覺得自己有問題。”
我點點頭，母親把問題全都歸結在千鶴小姐那里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但是又說不出哪里奇怪。
媽媽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後腦勺。
“你可以覺得我偏心，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孩子，但我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溺愛孩子的家長，我是真心覺得筱笙你沒有做錯什麼。”
這樣一直下去不行。
就算母親覺得我沒問題，我也必須要解決這個事情。
“那母親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現在已經不是考慮誰對誰錯的時候了，而是解決問題才對。
媽媽此刻攤了攤手。
“還能怎麼辦，你既然對騙了千鶴小姐這件事感到非常內疚，那就把事實澄清，至於她責怪你的那句話，應該是她對你道歉才對。”
我再次沉默。
母親說的沒錯，謊言是我一開始許下的，那麼就該我來揭穿自己的謊言。
至於千鶴小姐那句話，我到時候再跟她道歉吧。
“道歉就找個時間見面吧，當面道歉跟隔著屏幕道歉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點點頭，母親總是可以給出很好的建議，不過我原本也沒打算隔著冰冷的屏幕去跟千鶴小姐說這樣重要的事情。
不過嘛……
我抿著嘴唇，沒有告訴母親的是，我現在就打算約千鶴小姐見面。
………………
×
等到我走進自己家門的時候，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回房間。
看著房間里巨大的落地窗，我有些失神。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環，我不免有些苦澀。
是不是因為這個耳環，如果不戴耳環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打消了這樣丟人的想法。
事到如今我還在逃避，真是可笑。
不過是我無理的要求而已。
太過於自我，擅自把筱笙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利用了筱笙的純真，讓他誤以為他真的做錯了。
這樣我還在找理由，將錯誤歸結於可笑的物品上。
如果我當時能拉住筱笙的手，告訴他其實他根本沒有做錯什麼。
錯的是她才對。
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不知道。
起碼不會是筱笙哭著離開我吧。
真是可悲。
直到現在我還在幻想，在逃避。
我無力地打開手機，企圖找到一點奇跡。
黑暗的屏幕亮起，我瞪大了眼睛。
“千鶴小姐，一會兒能再見面嗎？我想說一些事情。”
奇跡真的發生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屏幕面前的留言。
筱笙這是打算原諒我？
不，萬一筱笙是對我徹底失望呢？
想到這里，我准備回復的手開始顫抖。
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我該怎麼辦？
剛剛愛上一個人，就要失去了嗎？
我接受不了。
不過，筱笙都直接找我了，我能拒絕嗎？
如果拒絕的話，筱笙會更加失望吧。
退無可退了。
我堅定了決心，做出了我人生里最重要的回復。
“你來我家吧，有什麼事情不要在外面說了。”
很快筱笙就回復了我。
“好。”
我立刻分享定位給筱笙，筱笙願意來我家里，那麼我就還有挽回的可能，要是筱笙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的話，那我連挽回的可能都沒有。
這是機會，即便筱笙來興師問罪，來質問我，我也要誠懇地道歉。
我卸下了妝容，主要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憔悴，摘下了耳環。
要以最真實的一面去跟筱笙道歉。
卸下所有偽裝，要讓筱笙知道，我對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