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跨坐在胭脂馬上,繡鸞刀插在身旁的地里,站立在高岡之上。
迎面吹來的風,似乎帶著濃烈的血腥氣,一場大戰正在山巒的另一邊展開。
風吹來,讓她頭上的盔纓迎風飛散,像一頭青絲。
身後的八面護背旗,獵獵作響。
她放眼朝山下望去,無數個黑點越過阻擋她視线的山巔,三三兩兩地朝這邊跑來。
她心里隱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楊文舉策馬朝她飛奔過來,離她十余步的地方翻身下馬,身姿矯健。
在每次戰斗中,楊文舉都充當了前鋒的角色,出生入死,屢立戰功。
穆桂英打從心底里越發喜愛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了。
楊文舉幾步就走到穆桂英面前,下拜道:“啟稟母帥!呼家三位王爺在困龍山打了敗仗,正往壽州撤退過來。”
穆桂英心里一驚,問道:“呼家將無比神勇,縱使破不了困龍山,也不致於打了敗仗!這是怎麼回事?”
楊文舉眼神不定,言辭閃爍,道:“這……南唐有蕭元帥為質,呼王爺不敢輕舉妄動……”
穆桂英心如明鏡,馬上明白了怎麼回事,暗罵道:“可惡!”她當機立斷,對楊文舉道:“著令你率本部人馬,接應呼家三位王爺。”
楊文舉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就見他把呼延慶、呼延平和呼延明三人領了過來。
這三人,鮮血滿征袍,甲胄上插滿了箭矢,活像三只大刺蝟。
三人一齊下拜稟道:“我等有辱軍令,請元帥治罪!”
穆桂英也不多問,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三位王爺不必放在心上。先請下去休息,本帥另想辦法破他的困龍山,必定早日救出蕭元帥。”
三人謝過後退下。楊文舉陪著他們也一起走了。
又只剩下穆桂英一人在山岡上了。
山下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禁衛軍的騎兵分成三路,揚起三道煙塵,往山巒的另一邊而去。
他們是去接應還沒跑進壽州地界的同袍的。
她自己卻一籌莫展,呼家軍的失敗對她來說,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這不僅是傷亡人數上的問題,重要的是軍心已經沒了。
這時,一名藍旗官跑來報道:“啟稟元帥!曾將軍探山歸來,在山下求見。”
穆桂英心頭一喜,道:“快讓他來見我!”
曾傑上了山,見過穆桂英。穆桂英問道:“曾將軍,此次探山,怎去了這麼多日子?”
曾傑風塵仆仆地說:“回元帥的話,那困龍山地勢險峻,處處都是懸崖峭壁,想要進山實屬不易。”
“哦?”穆桂英接著問道,“可尋到了進山的辦法?”
曾傑道:“據末將查探,困龍山入山的道路只有一條,已被南唐設立了重重關卡,如想要攻進去,怕傷亡會很大。另外末將還發現了幾處隘口,卻也被南唐事先占領了。”
穆桂英憂心忡忡:“那是沒有辦法了?”
曾傑道:“也並非沒有辦法。末將在困龍山要塞往西一百余里處,發現了一條樵道。那條樵道,原是山下農夫上山砍柴的道路。後由於南唐軍隊的到來,山下的村子已蕩然無存,這幾年無人踩踏,蒿草足有一人高,實在不易尋找。”
穆桂英面露喜色,道:“有路就好!”她當即令曾傑先下去休息。
次日,擂鼓升帳。
呼、楊兩家將士分列兩旁,呼家三位王爺、曾傑等人也在其中。
見眾將聚集齊了,穆桂英道:“曾傑近日尋到了進山的小路。本帥決定,親自帶領一隊人馬進山,營救蕭元帥。”
楊文廣看著她母親的小腳,不無擔憂地說:“母帥,您現在腿腳不便,不如讓孩兒代勞。”
呼延慶和呼延平、呼延明三位呼家王爺也同時說:“穆元帥,你現在是軍中的主心骨,沒有你可不行啊!何況營救母親,自當要由我們三兄弟前往。”
穆桂英把目光投向呼延慶,道:“呼王爺,你可曾和洪飛交過手麼?”
呼延慶答道:“交過一次手!那妖道,不知學了什麼法術,本領通天,任何兵刃都傷不得他分毫。”
穆桂英道:“洪飛和當年天門陣的顏容法師師承一脈,兩人都會一種本領,喚作金剛護體。別說是兵刃,即便是千刀萬剮,泰山壓頂,也是傷不了他的。”
呼延慶問道:“穆元帥,當年您在天門陣是如何誅殺顏容的?”
穆桂英道:“當年本帥手握降龍神木,可破任何法術。只是那神木早已鎮在天門陣戰場上了。”
呼延平一著急,大聲嚷嚷道:“那該如何是好。”
穆桂英微微一笑,道:“鎮殿王稍安勿躁。本帥早年跟隨仙師梨山聖母學藝,曾見識過這種法術。此法有一氣門,只要能尋著這個氣門,便可破了他的法術。”
呼延平問道:“那洪飛的氣門在何處?”
穆桂英道:“氣門所在部位因人而異,有的在雙眼,有的在肚臍,有的在咽喉,還需與他交過手之後,才能找到他的氣門所在。”
穆桂英又笑了笑,接著說,“所以,要破了洪飛的法術,只能本帥親自前往與他交手才能摸到其氣門。”
也許,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能打敗洪飛了,就像二十年前,只有她能破得了天門陣一樣。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愣了,連嘆:“好不高深!”
詫異了一會,呼家三王爺又道:“既然你執意要去,請讓末將與您前往。”
穆桂英搖搖頭說:“不行!如今你呼家已無元帥,此去若有什麼不測,你呼家軍更是群龍無首,不戰自亂,後果不堪設想。三位位列王爵,即使本帥不在,也可震懾三軍,統兵再戰。況蕭元帥此番陷入敵營,也是因替我受降所致,本帥自當前往相救。”
楊文舉出列道:“母帥,讓孩兒與您一同前往吧。”
見到楊文舉這麼說,萬紅玉也出列道:“既然夫君要去,為妻豈能落後?元帥,就帶我們二人一起進山吧。一來,我們可以擋殺唐兵,讓您能專心對付洪飛;二來,兒媳對困龍山內的形勢有所了解,可以充當向導。”
穆桂英見她說得在理,點頭道:“也好。你二人先去准備一下,明日由曾傑帶路,文舉、萬紅玉便隨我一同進山,營救蕭元帥。”
眾將見她說得如此堅定,知道多說無益,便四下散去。
待眾人散去,佘太君滿臉憂慮地道:“桂英啊,這些年我楊家男丁凋零,多虧有了你,才把文廣撫養成人,使我家門香火不絕。每當國家值憂患之際,你總是親涉險境,舍生忘死。只是前天夜里,老身夜觀星象,南邊有一股紫氣衝犯你的將星,恐有不利。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設法保住自己的性命。老身這輩子已經送走太多楊家的人了,不想也眼睜睜地看著你離我而去。”
穆桂英握住佘太君的雙手,真切地說:“太君,你放心。桂英一定會活著回來見您的。”
自從三江城回來後,穆桂英一直羞見太君。
此時見她不僅沒把自己當成不潔之人看待,反而千般叮囑,不僅感激涕零。
佘太君淚眼婆娑,也緊緊地握著穆桂英的手:“此行凶險,多帶些人手去!”
穆桂英點點頭說:“我已經想好,讓文舉和紅玉隨我一道前往。人去多了,不僅於事無補,反徒增傷亡。”
翌日,壽州城外十里長亭。
八賢王和佘太君帶著眾將前來送行。
穆桂英帶著兒子兒媳向眾人一一拜別之後,才跨上戰馬,挑了幾百名精兵向困龍山奔去。
困龍山在壽州城南一百余里的地方,但山路崎嶇,並不好走,如果快馬加鞭,一天時間恐怕也難以打個來回。
穆桂英絲毫不敢耽擱,她深知陷落敵營之苦,必須在蕭賽紅還沒受到更多的凌辱前把她營救出來。
要不然,豪王之輩殘暴如虎,她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臨近中午,他們來到一座險峰下面。
此時,他們已離開壽州一百多里,回頭再也看不到雄偉的城樓了。
而只要抬頭,就能看到駐扎在山頭上南唐軍隊的寨子。
他們是在南唐士兵的眼皮底下穿行。
山下有一塊平地,平地上又幾堆廢墟。
這應該是曾傑所說的,曾經居住在這里的村民的屋子。
可是現在已基本被南唐軍隊毀壞。
曾傑指著前邊的一個山洞,道:“元帥,只要過了這個山洞,就能進到山內。有一條險路,可以直通豪王的行宮所在荷葉峰。”
穆桂英定睛看去,那個山洞黑黝黝的,僅有一人多高,深不見底,仿佛是地獄的入口,暗藏著無數凶險。
她對曾傑道:“事不宜遲,趕緊進山吧。”
曾傑指指山頂的南唐軍寨,道:“從那個寨子上望下來,可以俯瞰山前的大路。如此時進山,難保不會被他們發現。不如等到黃昏再進山。”
穆桂英也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好點點頭。令所有人偃旗息鼓,下馬休息。由於怕被南唐發現,不敢生火做飯,只好拿出隨身的干糧充飢。
等到了黃昏。落霞還沒全部散去,在山陰暗面的大路上,早已變得黑乎乎的一片了。穆桂英命令隨行士兵重新上馬,往山洞趕去。
到了洞前,人在馬上,不好通行,只得下了馬,牽著馬依次進山。
穆桂英回頭對曾傑道:“曾將軍,你帶我們到此處即可。山內凶險,你不必與我們同行。”
曾傑只是不肯,道:“我曾傑,雖然武藝不如元帥,但好在腳力還不錯。帶我進山,定能助元帥一臂之力。”
對穆桂英這種孤身赴險的做法,他實在放心不下。
穆桂英搖搖頭,說:“如我們一起進山,遭遇不測,又有誰來救我們呢?不如你先回去,先向眾將報個平安,靜候佳音。如我們三五天沒有消息,你也好領其他人進山來救啊。”
曾傑無法反駁,她說的總是比他有道理。
他也知道穆桂英剛烈的性格,她決定的事情,一般無法挽回。
所以只好點點頭,淚水盈眶,道:“元帥,保重……”
穆桂英點點頭,下了馬,一頭扎進了山洞里。
曾傑目送著她的背影逐漸被吞沒,暗自嘆了口氣,重新跨上馬,往壽州城折返。
他把穆桂英一行進山的消息,帶回給翹首企盼的宋軍諸將。
自穆桂英走後,佘太君和大宋諸將每天守在城頭,盼望著他們的元帥早日攜蕭元帥歸來,這樣他們也能卸甲歸田,不用繼續這種風餐露宿,枕戈待旦的日子了。
畢竟,這場戰爭已經足足打了四年,不論是大宋,還是南唐,都已疲憊不堪了。
然而,他們望穿秋水,等了五六天,仍是不見穆桂英歸來,甚至連消息都沒有,就像沉入海底的鐵釘,沒有聲音,也永遠無法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