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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113章 史官

許仙志 說夢者 4136 2024-03-05 17:46

  窗前一張長桌上,同樣擺滿了書冊,筆墨紙硯擠在一起,一杯清茶升起裊裊輕煙。

  陽光透過紙床,映亮了漆黑一片書庫。老翰林先推開窗戶,將天光放入,卻正對著荷塘和槐樹。

  許仙贊了一聲,“這里真是清雅”。

  這些閒職翰林們或許就正應了“大隱於朝”的說法,和那些一心上進的新晉進士不同,他們的生活就是一杯清茶,萬卷書冊,既沒有朱門酒肉的豪奢,卻也沒有宦海浮沉的傾軋,在這些故紙堆中消磨了一世光陰。

  許仙微微感嘆,若非有那些不得不去做之事,這樣的生活倒也算不錯。

  “你看看這本書上是什麼寫的,嗯,還有這本,這本。”老頭從書堆里翻出幾本書遞給許仙,疾言厲色的道。

  許仙結果一瞧,卻是一本《三國志》《晉書》《後漢書》,不等許仙反應過來,老頭就有找出《魏晉世語》《續漢書》《吳書》等等一大堆書放在許仙的手中,竟有幾十本之多,到最後許仙不得不雙手捧起,抱個滿懷。

  許仙無奈的道:“大人,你給我看這些做什麼?”

  老翰林登時急了,“做什麼?!要你看看你寫的什麼《三國演義》有多麼大謬不然!”

  許仙將懷里的書丟下,無所謂的道:“既然是演義,當然是假的了。”

  “假的!”老翰林一愣,沒想到許仙承認的如此痛快,仿佛將千斤大力打在了空處,胸口就是一悶,調整心神,叱問道:“假的你寫他出來做什麼!?”

  許仙坦白的道:“當然是為了賣錢!”

  老翰林噔噔噔連退三步,瞪大眼睛指著許仙道:“你,你……”在這君子羞於談利,講究“君子固窮”的時代,他萬沒想到一代才子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臉色一時之間漲得通紅。

  許仙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把人家堵成這樣,別再鬧出人命來,連忙上前,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一陣猛拍,順便渡入一股暖流,老翰林終於一陣猛咳,順了這口氣兒,坐在椅子上猛拍桌子,大怒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許仙當然不能跟這樣的老人家置氣,半哄半勸的道:“當時我要編寫醫書,錢不夠用,所寫出的游戲之作!依我看來,醫書關系人命,非得精益求精,不可有半點錯漏。小說家之言,不過是娛樂而已,哪里當得了真。”

  編寫醫書?

  老翰林恍惚之間憶起,那時候許仙是出了一本醫書,但他不太關心這些雜學,而且《本草綱目》也遠不及《三國演義》來的火爆。

  卻沒想到許仙賣書賺來的錢原來是投在了這上面,心中的火氣不由消了幾分,微微松口道:“你這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但君子行事,成仁取義,萬不可將利字掛在嘴邊,沾染了一身銅臭,愧對了聖人教誨,腹中所學。”

  許仙笑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用之有道,何愧之有?”

  老翰林頓時被震住,露出思索的神色。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是後世才有的成語,如今被許仙隨口道來,卻有些振聾發聵的感覺。“你,你這話倒是有點道理!”

  許仙見這老翰林也並非是那種不通情理,倚老賣老,頑固到死的人。

  “老大人覺得我那本三國寫的不好嗎?眼下寫小說的又不止我一個,寫秦漢演義不知有多少,您別只衝著我來啊?”《三國演義》大火之後,自然是少不了跟風的。

  老翰林推開許仙的手臂,從桌上拿起桌上唯一一本攤開的書,卻正是那本《三國演義》,許仙方才沒注意,原來老翰林正在看著這本書,卻聽他嘆息道:“唉,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你說的那些演義,我都通覽過一遍,都是臭不可聞,遠遠不及你那本書,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許仙訝然道:“好事?”隱約之間卻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老翰林扶著桌角,慨然長嘆道:“他們的演義只能惑亂一時,甚或貽笑大方。而你的演義卻是要流傳千古,讓後人只知有《三國演義》,不知有《三國志》了嗎,誤矣!誤矣!”

  許仙有些佩服老翰林的眼光,不愧是寫史的。

  中國歷史上並不缺少演義,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效仿前人的事跡,但流傳於世的不過寥寥,而真正稱得上名著的卻只有那一本書。

  正在這一本《三國演義》讓國人對於三國這段歷史有了特別的感情,若無此書,這段歷史不會如此的深刻,就像是若沒有《世說新語》的妙筆生花,後人就難以如此直接的體會到魏晉士人的風采。

  但是真實的歷史確實被扭曲、被改寫了。

  普通人不會在意真正的歷史是什麼,想起三國,就只會記得“桃園三結義”,“千里走單騎”。

  這樣的事兒怎能不讓面前的老史官為之唏噓感慨,甚至是不平呢!

  許仙勸道:“您也不必太過掛懷,有什麼誤呢?就算是《三國志》也未必全是真的,我們那有個大家就說過,歷史有一半是假的!”

  老翰林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誰說的!?”

  許仙當然不能告訴,這是毛太祖所雲,原話是,“一部二十四史大半是假的,所謂實錄之類也大半是假的!”只能道:“您別管誰說的,像是三皇五帝時候的事,遠在千年之前,文字記載尚且沒有,司馬遷如何得知,不過也是半猜半蒙,再加上一些傳言寫就的,後朝為前朝做史也是一樣。”

  老翰林卻並沒有像許仙所預料的那樣著急上火,而是緩緩坐下,目露精光,直視許仙道:“那老夫親眼所見,總不是假的吧!”

  許仙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親眼所見?見什麼?”

  老翰林微微一笑,“今日老夫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史筆如鐵!”言罷將桌上的書冊全都推開,留下一大片空處來,鋪就一張白紙,一撩衣袖,取了狼毫沾滿了墨汁,就在紙上寫道:“許仙,字漢文,錢塘人。母夢仙人入懷,因而名之。”一行黑字清晰的留在白紙紙上。

  “喂喂喂,你這是干什麼?”

  老翰林搖頭晃腦的道:“自然是寫史作傳!”

  “為我?我還年紀輕輕的,寫什麼史做什麼傳啊!而且哪有什麼夢仙人入懷!”

  老翰林訝然道:“沒有嗎?”

  “我怎麼知道!”

  老翰林不管不顧的道:“適當的加工也是有必要的。”

  “你真的是史官嗎?”

  老翰林卻已接著寫道:“其天賦異稟,身高八尺有余,時人或異之。少讀詩書,過目不忘。”

  “還‘時人或異之’,我是後來才長這麼高的,哎,真是怕了你了,您自個兒跟自個兒玩兒吧,我先走了!”許仙無可奈何的擺擺手就要離開。

  老翰林持著狼毫,斜了許仙一眼道:“走?你這是自尋死路!”

  許仙正一步跨出門外,聞言回頭道:“什麼死路?”還有,別盜用我的台詞。

  老翰林卻看也不看他,只顧得在那里奮筆疾書,認真中夾雜著幾分狂熱。

  許仙想到他寫的是自己,而且准備把寫的這些東西流傳後世,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你聲名太盛,‘天下第一’的名頭更是犯了文壇大忌!其他翰林們已在內院布下陣勢,只等摔杯為號,五十名刀斧手自屏風後掩殺而出,取了你項上人頭。”

  饒是許仙心理素質過硬,聽這話也不禁張大了嘴,“你,你說他們要殺我?”且不說“天下第一”的名頭不是自封,就算真是自封的,犯了那什麼狗日的文壇大忌,也不至於做到這一步吧,這是翰林院還是黑社會堂口啊!

  老翰林停下筆想了一會兒,道:“咦,說錯了,看你那《三國演義》看的太多了!”

  許仙無力的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他翰林們知道你考中的探花,足足討論了半宿,方定下章程來——要給你個下馬威。”

  “你們討論了半宿就討論出這麼個結果來?太效率了吧!”

  “又討論了半宿,才想出怎麼對付你。”

  “那豈不是一夜沒睡?!”

  “你就不問問他們想怎麼對付你?”

  許仙吐了口氣,順著他問道:“他們想怎麼對付我?”恍惚間明白為什麼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幾個人。

  老翰林猶豫了一下道:“老夫本不該泄露我翰林院的機密,但看在你一片赤誠的份上,終不忍你一世英名化作流水,你且附耳過來。”

  許仙連忙湊上前去,聽那老翰林道:“他們要用瞞天過海,以逸待勞,樹上開花,笑里藏刀等諸般妙計,環環相扣,結成一套連環計,來對付你。”

  許仙聽的一頭冷汗,“能不能簡單點!”

  老翰林一字一頓念道:“七絕對!”

  許仙大驚道:“七絕對?”沒聽說過啊,難道是什麼兵器?

  老翰林很肯定的點點頭道:“對,就是七絕對?”

  許仙深吸一口氣,“能不能再具體點?”

  老翰林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道:“具體來說就是七副對聯!”

  許仙一陣無語,“原來這麼具體啊,我還以為又是作詩呢!”

  “你的詩詞誰人敢考,又聽聞你博覽群書,過目不忘,一般的經史子集怕也難不住你,昨天翰林們絞盡腦汁,遍尋書庫,花了一整天,整理出七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絕對,到時候要讓你來對。”

  許仙道:“翰林院這麼閒嗎?沒日沒夜的想著對付我!算了,您老告訴我,那些對聯都是什麼?”他自知自己有幾斤幾兩,對聯需要的是快才奇智,不是看書多就能應付的。

  別說是一群翰林好不容易想出的絕對,就是稍微難一點的對聯,他只怕都大有問題。

  老翰林道:“這個老夫就不能說了,畢竟老夫也是翰林院中人,只能送你一計。”

  “嗯?”

  “走為上計!”

  許仙道:“您要我躲?”他倒是想躲,但以後就要來這里“上班”,翰林院就是自己的工作單位,這是標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原想著當個閒職翰林,卻沒料到翰林院中也有這麼多事,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老翰林語重心長的道:“你不要意氣用事,那七個對子都難得很,憑你的才華雖然未必對不出來,但就算是對出來,逞得一時威風,卻傷了同僚們的臉面,來日還怎麼相處。你剛入仕途,就傳出恃才傲物,不能與人共事的名聲,絕非益事!不如先一走了之,來日再到學士府上拜訪,謹守弟子之禮,他定然不好意思再為難你。”這些話也顯出他這些年的史並非是白讀的。

  “說得好!漢文,這位大人所說的都是金石之言。”清越的聲音自窗外傳來,潘玉背著手走進房中。

  “明玉,你怎麼來了?”

  潘玉道:“他們讓我來找你。”又衝老翰林拱手道:“學生潘玉見過老大人。”

  老翰林連忙站起身來還禮,“這位就是今年的狀元郎吧!”他和潘玉是平級,都是從六品的編撰,當然不能倚老賣老。

  “明玉,你覺得呢?”

  潘玉微微一笑道:“怎麼都好,隨你心思!”她倒是想見識見識什麼七絕對,就算許仙對不上,她也自信能夠對的上,到時候再傳音給他就是了。

  雖然老翰林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許仙的後台硬的一塌糊塗,就算是得罪了什麼人也用怕。

  許仙想了想道:“走吧,我們過去!”

  老翰林勸道:“我知道你有所依仗,但勢不可常借,更不能依仗,還需勤修己身才是。”他還以為許仙是憑著同潘玉的關系。

  許仙露齒一笑道:“多謝大人關心,我會好好處理,您剛才不也是要找我麻煩嗎?現在不也沒出什麼事!”

  老翰林深深的望了許仙一眼,點點頭道:“那你去吧!”

  二人告別了老翰林,路上潘玉笑道:“漢文,你已是心有定計了吧!”

  許仙點點頭道:“走吧,讓我們見識見識這勞什子七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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