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感覺身體一松,剛才身邊的水仿佛凝固了一般將他束縛在原處。抹了把汗“得救了。”鬼知道在水里哪來的汗。
許仙雖然已經確定了面前這條龍的身份,但還是猶疑著叫了一聲:“小妹妹!?”好吧,對著比自己大幾十倍的生物稱呼為妹妹,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奇怪。
而此刻水面卻平靜了一些,雖然依舊波濤洶涌,卻不像剛才隨時有傾舟之禍。
潘玉勉強平衡著身子,大聲喊道:“漢文,漢文!”卻聽不見許仙的應答。
倒是旁邊有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說,好像是跳下去了,也好像是掉下去了,反正已經不在船上了。
應答者的臉上幾乎要透出“節哀順變”四個字,這樣的水勢,任你如何會水,都難逃一死。
潘玉聽了恨不得給他們一掌,但心中卻並未絕望。她知道許仙的本事,一定會沒事,一定!
“包子包子,我才不吃包子!我要吃人!人比包子好吃多了!”小白龍的聲音在水中隆隆作響。
許仙義正言辭的質問道:“誰說的!”心中卻有一絲不安。
白龍立刻回答道:“你說的!”
許仙恨不得找塊磚拍自己臉上,這就是哄騙小女孩的怪蜀黍的下場嗎?會被小女孩吃掉。
不過小白龍很講義氣的說道:“雖然你是個色狼,但看在你請我吃包子的份上,我就不吃你了。”說著將盤繞的身體松了一些!
許仙心中震撼:色狼!?什麼,竟然一眼看透了我的本質。呸呸呸,我才不是色狼。
許仙勉強應付道:“人啊,那個,其實一點都不好吃!”
小白龍立刻收縮身子,一雙金色的眸子瞪著許仙:“什麼?!你騙我!你明明說過的,我吃了你!”
水面上波浪又變得猛烈,驚叫哭喊聲也隨之高昂,潘玉死死的抓住穿幫,直直的盯著涌動的水面,她等的人一直沒有上來。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沒事的,雖然知道如果連許仙也解決不了,搭上自己也是徒然。
但她心中的恐慌難以抑制的蔓延,幾近絕望。
“我要救他”心中只剩下這樣的念頭,躍入洶涌的湖水中。
忘了生死,忘了責任,忘了自己其實是不會水的。
冰冷的湖水浸透全身,身體難以自主,只憑著一股內息在水中支撐,下潛,下潛,再下潛。
只是在這黑暗的湖水中哪里能尋的到他的身影,心中已經絕望了,若是救不了他,就這樣陪他死了吧!
許仙一聲大喝:“你敢!”這一下已是用上了大雷音術,端的威猛不凡。
小白龍的身子一滯,仿佛被許仙鎮住,但隨即更加暴怒起來:“騙子還敢這麼囂張!”
許仙又是一聲大吼:“你爺爺說了,不能吃人。”他親眼見了,他老人家吃人跟吃白菜似的,想吃就吃。這是生死關頭,也不能不扯謊了。
小白龍猶疑道:“你見了我爺爺?你不會是騙我吧!”
“我這可是從長江回來,你爺爺在長江當龍王沒錯吧!我嘴里這顆珠子還是他送的呢!”說完還張張嘴。
小白龍見到那顆明珠,立刻猶豫起來,爺爺在她眼中還是很有威嚴的,不過就在許仙以為安全的時候,那雙金色的眸子似乎泛起一層霧氣,大喊道:“爺爺壞死了,我才不聽他的。”仿佛跟家人賭氣的孩子,總是說出過分的話。
不過許仙才不想死在別人的家庭糾紛之下,趕緊道:“我知道一種更好吃的東西。”
小白龍一下激動起來:“你又想騙我?”鋒利的牙齒幾乎要碰到許仙的身體。
“我本來就沒騙你,吃人的話只是開玩笑。如果你想知道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就給我乖乖別動!”
小白龍果然不動,問道:“是什麼?”
“是豬,豬肉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若不是在水中,許仙幾乎要盤起手,為這個課題論證一番。
小白龍非常配合的道:“哪里才能吃到呢?”
“問得好!只要你放了這條船,我就請你吃最好吃的豬。”
小白龍猶豫了半天,有看了一會兒許仙,把許仙看上渾身發毛,大概是覺得許仙不像是很好吃的樣子,終於道:“好吧,我不吃人了,改吃豬了。”
許仙立刻擺出一副“有你的,你很聰明”的表情,滿足了一下小女孩的虛榮心。“那我該走了。”言罷就像游走。
小白龍猛地擋在他面前,道:“豬呢?”
許仙無奈道:“我要回地上才能准備啊!”
小白龍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哦,每個人一頭豬,一個都不能少啊!我算數很厲害的,你騙不了我的。”
“安拉,安拉!”許仙應付幾聲,向湖面游去。
水流在身邊流轉,睜大雙眼,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內息消耗到了極限,胸口越來越悶。
他,又在哪呢?
長發如海藻般浮沉,身體卻越來越沉重,死亡的陰影開始籠罩。口中吐出大團的氣泡,脖頸間掛著的項鏈在水中浮起。
許仙努力劃水,突然於黑暗的水底看到一個人影。
“明玉?!”
潘玉似乎察覺到了許仙的到來,回過頭輕輕微笑,“你沒事就好了!”然後失去了意識。
許仙拼命的游過去,將她抱在懷里,那張似乎在夢中出現過的臉,在懷里漸漸的變的清晰。
腦袋一陣疼痛,無數記憶的碎片連成流轉的畫面,那夜的種種變的清晰,原來那真的是你。
而後發生的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她的言行舉止,自己的言行舉止,都在莫名見找到了依托,但許仙來不及多想,或者說不願意多想。
輕輕的吻上去,薄薄的嘴唇此刻有些蒼白,卻同她的主人一樣柔弱,舌尖頂開牙關,將水靈珠送入她口中,而後呼吸。
潘玉漸漸有了知覺,張開雙眼,原來不是夢啊!真的在他懷里。唇齒交結讓她臉紅,但心卻真的平靜下來。
許仙見她醒來,嘴唇分離,表情復雜的望著懷中的潘玉。原來你真的是祝英台。
潘玉從他的眼神中發現了什麼,一摸胸口,項鏈果然不見。驚訝、歡喜、恐懼、無奈種種的情緒似乎要同時在那雙黑色的眸子里閃現。
耳邊只有水聲涌動,兩人都是無言,陽光在水下流動,再往上便是人間。流動的光芒中,二人凝滯在水中,似乎都想看清對方。
衣衫起伏,長發流舞,顯露出彼此的臉龐。
對視之間,此刻仿佛就是永遠。
時間不會因人而停,許仙感到胸口氣悶,抱著她就要浮出水面,潘玉急忙擺擺手,指指自己的胸前。
似乎不用任何話語就能明白對方的心意,許仙四下尋找那片丟失的項鏈。
感到呼吸不暢,指指她的臉頰,讓她把水靈珠給自己,而她探起頭吻上他的唇邊。
許仙瞪大眼睛,他本想讓她把水靈珠吐出來,但嘴唇卻已經不自覺的含住了她渡過來的水靈珠和那一點舌尖。
許久之後,她紅著臉推開了他,在他腰間輕輕的掐了一下。
許仙清醒過來,搖搖頭攬著她的腰肢在水中尋找,二人仿佛兩條游動的魚兒,相依相伴。
對方氣息盡時便交換一次珠子,許仙總趁此機會將她薄唇細細嘗便。
終於,找到了一片隨波浮沉的項鏈,兩人都說不出心中是喜悅還是遺憾。
只是都明白,時間到了。
許仙將它抓在手里遞給潘玉,潘玉接過戴在頸上。
那一瞬間,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幻影附著在潘玉身上,恍惚間又變作那個如玉公子。
不再猶豫將潘玉帶出水面,破水而出的那一顆,兩人都感覺恍如隔世。
畫舫就在不遠處,有人在喊著二人的名字。
許仙一鼓作氣游了過去,上了船。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不知在說些什麼,兩人看著對方沉默,只是一水之隔,似乎突然變的陌生了些。
許仙知道,他有些話想對她說,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一天,有一個不會水的女子跳下水只為去救他。
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
沉默著換了衣服,沉默著回了書院。
房間依舊,床鋪依舊,改變的是兩個人的內心。
許仙恍惚間還能看見,他對她將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
這會是我們的故事嗎?
那為什麼我要叫做許仙呢?
有侍者送來的兩只木桶,注滿熱水用作二人沐浴。
像往常一樣用屏風隔開,各自入浴,他還曾經嘲笑過她這樣的習慣,現在才能夠明白原因的所在。
蒸汽升騰,許仙靠在桶邊,輕輕的問道:“為什麼?”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得到怎樣的答案。
只是心中有一股激烈的涌動,仿佛隨時要噴薄而出。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潘玉的聲音幽幽,透過屏風傳來。
許仙感到胸口一滯,那一股涌動仿佛凝結,輕輕重復道:“朋友啊!”
“呵呵,要替我保密啊!”她的笑聲輕盈。
“恩,沒問題!”他勉強回答著,卻沒看見,屏風後的她已是淚流滿面。
不約而同的沒入水中,水聲在耳邊涌動,仿佛還是在西湖的水中,只是身邊少了一個人。
“漢文,起床了。”
一聲極親切熟悉的呼喚,許仙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清醒,本能的回答道:“明玉啊,今天早上吃什麼?”
潘玉也自然而然的回答道:“沒什麼特別的,都是平常吃的那些。”
就這樣起床,穿衣,洗漱,吃飯。微笑著說一些最平常的話題,仿佛這也只是他們相處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中極為平常的一天。
一切都不是夢,一切都只能當作夢。我們要一起發誓,不會愛上彼此,卻在不自覺間,重合了每一個字。
潘玉驚訝的問道:“你真的要去買豬嗎?”
許仙笑著說:“是啊,我都數過了,要買十九頭呢!”
潘玉笑道:“你現在可是闊了,記得以前說過什麼嗎?”
許仙立刻想起當初的承諾“請你去杭州最貴的地方吃一頓嘛!”
一切玩笑都很自然,自然的過了分。
兩人一大早去集市買了豬,請人趕到湖邊,若有相識的問道,許仙也笑著說是,“昨日遇難成祥,這是祭湖神的祭禮。”
趕到湖邊,一大群豬自然驚擾了不少踏青的才子佳人,但憑著潘玉和許仙的面子,再加上是給湖神的祭禮,也就沒人敢說什麼。
只是找船的時候,頗費了一番腦筋,昨日那番怪浪,現在早已傳開,不少人議論湖中大概是有什麼精怪,現在連打魚都要繞著那片水域。
就是許仙將船資提高的幾倍也是沒人敢去。
正在焦急的時候,一個老船夫排眾而出道:“許大官人,讓老漢去試一試吧!”
許仙正覺得眼熟,那老船夫道:“您不記得我啦,當初在錢塘縣,還是您幫的我!”
許仙這才想起來,去年錢塘江大潮,在望江樓下,自己曾為他與一個潑皮發生過些衝突,但這些事想起來如過眼雲煙。
“原來是老人家您啊,您怎麼到這杭州來了?”
“聽了許大官人您的話,不敢再去錢塘賣魚,反正我這家當都在船上,就干脆來了杭州做渡人載客的生意。”
“好,我同您一起去送,價錢不會少您的。”
“老漢雖然窮些,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再要您錢那像什麼話!”
“您這是客船,弄髒了難整理,您知道知恩圖報,我也不能挾恩望報不是!”
兩人爭執了一番,訂下了十兩的價錢,不算太多,也絕不少,剛才許仙就喊到了這個數目上。
以許仙的身家雖然能夠拿出更高的價錢,但那就先失了一個“誠”字。
只是登船的時候又起了些爭執,許仙要隨船,老漢定然不准,許仙知道這是替自己著想,也料定此行不會有什麼危險,就放那老漢一個人行去。
周遭聚了一群閒人,七嘴八舌有稱贊許仙仁義的,有猜測那老漢能不能回來的。
果不多時,小船返航靠岸,老漢說起湖中的景象,但說水面翻滾,也不見其他什麼東西。
等第二次安全回返的時候就有好事之徒要跟著看看,老漢得了許仙的准許,也想多賺點財資,高價賣了兩個位置。
結果再回來,那二人將水面說的如何如何奇異,更勾起了不少人的心思。
結果這十九頭豬運用了六次才運完,老漢也算是小發了一筆,對許仙連連道謝,許仙了卻心事,又想了想對潘玉道:“我想到靈隱寺去看看!”這樣的相處讓他感到很累。
潘玉點頭道:“恩,好啊,現在嗎?”不必多言,她明白了的許仙的意圖,她本就是七竅玲瓏的女子。
許仙點頭道:“我也該去見見我那師傅了。”
潘玉道:“那我到彩鳳的畫舫上去,下來的早就去找我吧!”
在西湖之畔,微笑作別,轉臉走向各自的道路。只是轉臉的那一刻,兩個人的臉上都滿是迷茫。人潮涌涌,這邊是你我的江湖吧!
西湖水底,一聲怒吼:“差一頭,差一頭,許仙你敢騙我,我跟你沒完!”
石階起伏,山林呼嘯,突然之間下起了細雨,被風斜斜的吹著灑在許仙肩頭,一步一個台階向上行去。
奇異的是,本該游人如織的山路上竟然沒有別的行人。
但許仙此時滿腹心事,卻沒有在意。
身後一個腳步聲突然使他驚覺,回過頭看去,一個穿著破舊僧衣的和尚大步走上來。
和尚抬起頭,看見許仙,心中一驚,本能的一抓,但那根相伴多年的鐵棒沒在身邊,曾經寬大的僧衣變的有些緊,或許會影響出手。
這狹窄的山路上,密密的細雨中,許仙站在那里,仿佛要融進這雨幕之中,變成一道牆,擋在他面前。
但許仙只是微笑道:“大師有禮了。”
和尚一愣,笨拙的回了個僧禮,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貧僧法號道濟。”
兩個滿腹心事的人,並肩而行。
許仙深呼一口氣,將心事拋下,轉臉問道:“大師是在這靈隱寺中修持的嗎?”
道濟呐呐道:“以前是!”
許仙佩服道:“這些年可是雲游四海去了,要下這決心可是不容易啊,外面總不比家里安穩!”
道濟沉聲道:“和尚出家了,哪還有家!”自己也不過是被拋在寺門前的棄嬰而已。
許仙笑道:“大師倒是個覺者。不過在下覺得,人只要還未能忘情,總還是有家的,可能是某個地方,想要回去的地方。也可能是某個人,想要見的人。”
道濟低著頭不說話,雨水從新剃的光頭上溜溜的流下來。心中卻是一驚,許仙身上哪里沾得半分水跡。
山門就在眼前,靈隱寺三個大字讓道濟的眼中一片模糊,不知是雨還是淚。
一個小沙彌擋在“兩位施主,請回吧,這幾日靈隱寺封山,不接待香客的。咦,許施主?”卻是見過許仙的。
道濟看著這小沙彌,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許仙奇怪道:“正是游人多的時候,怎麼封山?還有,小和尚,我問你,法海禪師還在山上嗎?”
小和尚似乎想起了什麼,只抹起了眼淚:“方丈說他快,快要圓寂了,這才封的山,還,還要請法海大師傅做靈隱寺的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