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心月用頭撞了一下床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白素貞一聲輕笑,飄然而去。
胡心月睜開一雙明珠般的眸子,望著屋宇的深處,交錯的橫梁和檁條,便如人的命運,相遇與別離,呲呲牙齒,“這次可不能讓你再笨下去!”
獨倚疏窗,纖指弄巧,針线翻飛,大眼望去,心結已然完成了大半。
白素貞噙著指尖審視一番,露出滿意的神色。
窗外瀟瀟雨落,洗的花紅葉碧,清新動人。
只是天青如幕,涼風驟起,帶著雨絲拂動她的白衣,明明是初夏時節,默然之間升起一股深秋方有的寒意。
白素貞莫名打了個寒顫,忽然想起方才胡心月所說的話,“這樣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當時還不覺得,如今細細品來,總覺得意味深長,令人心中生悸。
胡心月久行天界,消息通靈,這話該不是無端由來,比如有所指,但那是什麼呢?
白素貞掐指算了又算,但她的命數早和許仙牽絆在一起,根本算不出什麼根由。若是魚玄機在此,說不定還可看出幾分跡象。
如果指的是法海,官人已有了解決之道。也可能是說自己目前的異狀,如果不小心的話確實會有些麻煩,但她自信還能夠控制。
百思不得其解,放下針线來到神龕之前,燃起三根檀香,並在手中誠心向畫像上觀世音菩薩拜了幾拜,閉目默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弟子白素貞誠心禱念,只盼我夫許仙能夠平平安安度過天劫,亦保佑我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而後睜開雙眸,要將手中之香插進香爐之中。
香爐之中華光一閃,生出一股斥力,竟不受這三支香火。
白素貞大驚失色,跪在蒲團之上,“觀世音菩薩,不知弟子做錯了什麼,請菩薩明示。”
原本毫無生息的圖畫,忽然變得生動起來。
腳踏蓮花,手持淨瓶楊柳的觀世音菩薩呼之欲出,發出安穩慈祥的聲音,“白素貞,當初本尊指點你下凡了卻這一段情緣,如今恩德已報,便該回歸正道,重返天界,何苦在人世間逗留,難道是貪戀這凡塵俗世嗎?”
娓娓道來的話語卻讓白素貞更是心驚,“我……弟子如今還有些心願未了。”
“是為了許仙吧!哎,當初你要入瑤池聖地繼續修行,如今方便之門已開,西王母得以應允。如今你起了凡心塵念,已為王母所不喜。如不忘當日之言,該速下決斷才是,若是沉湎情欲,難保當初在真武帝君座下所言不會成真。”言到最後,已有幾分嚴厲。
白素貞秀眉深顰,臉色更白了幾分,此話又面前這位大德大能言出,落在她的心底恍如雷擊,由不得有半分懷疑。
當日之言,真的會成真嗎?
她搖搖臻首,將諸般雜念排出,深深拜下:“弟子有愧,但官人天劫在即,此時我若離他而去,他必然心緒難平,天劫難度。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在這緊要之時,誤了他的前程呢?請菩薩寬限時日,待到天劫之後再做商量。”便是真的“死於雷霆之下,葬於山峰之中”,此時此刻,也絕不能言棄。
懷著這樣的決意,再抬頭時候畫像已恢復原狀,只有一聲嘆息隨青煙繚繞,仿佛在嘆塵世眾生,因何而不悟呢?
……
“姐姐,菩薩真的這麼說?”小青拉著白素貞的衣袖急急問道。
白素貞輕輕點了點頭,她所有決意,但卻不能將這些心事忘卻,唯有尋了小青來商量。
哪怕是膽大妄為敢去挑釁法力遠在她之上的法海的小青,也絕不敢輕視觀世音菩薩之言。
觀世音菩薩乃是四大菩薩之首,所謂“四大菩薩”分別乃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大願地藏王菩薩”“大智文殊菩薩”“大行普賢菩薩”,各行其職,為世人所知。
佛家言佛的數目如恒河之沙一般多,看起來菩薩的地位只是普通。
但那說的是眾生心中皆有佛在,只是將成而未成,將度而未度。
其實真正稱得上是佛的唯有一位,那邊是如來佛祖,亦可說是三尊,過去阿彌陀佛,現在釋迦牟尼佛,未來藥師王佛。
但這三尊佛不過是如來佛祖一身所化,分為法身、報身、應身而已,其實還是一人。
如同道家至高的三清祖師,元始、靈寶、道德三位天尊,其實乃是道祖李耳“一氣化三清”所成,當年西出函谷,將道法傳至西域,衍生出佛教,佛祖有此變化亦不足為奇。
所以才將大勢至菩薩,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三者合稱為“西方三聖”。
如若真的有那麼多大德大能的佛,又何必將兩個菩薩同阿彌陀佛並列在三聖之中呢?
這也能看出觀世音菩薩的位置之高,仙界之中亦有傳聞,觀世音菩薩曾證佛位,稱為“正法明如來”,但因其慈悲心切,哀憫眾生,是以她不居佛位,倒駕慈航,以菩薩身普度眾生。
這傳言無從考證,卻也難知真假。
但法海這樣的大能見了觀世音菩薩都要自稱弟子。
這樣一位神佛所說的話,其分量可想而知。
小青道:“若是真的,姐姐你還是出去避一避吧,若是一語成讖那就糟糕了。不行,我還是叫許仙來拿個主意。”說著就急匆匆的要往外走。
白素貞連忙阻住她,“我何嘗不想同他商量,但天劫在即,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又怎能用這樣的事來亂他的心思呢?小青,你絕不能將此事告知他,知道嗎?”
“那好吧!”小青猶豫了一下,但見白素貞面色肅然,只得勉強答應。
“那你就編個理由,只說出去閉關一段時日,不讓他擔心就行了,我怕你再留下來,真的會有什麼禍端。”
白素貞只是搖頭,“我走了,官人怎麼辦?敖璃怎麼辦?小月專門追來杭州,絕不僅僅只是為了出一口氣,恐怕背後還有別的因由,我要留下來保護他。”她微微一笑“只要能度過這一關就好了。”
小青看她心意堅決,無法再勸,跺了跺腳,“說來說去,不是還要留下來嗎?這哪里算是同我商量?”
“怎麼會,跟你說過之後,我心情平緩了許多。我們是姐妹,不同你說,還能跟誰說呢?”白素貞笑著握住小青的手。
小青聽得心中一甜,“是啊,姐姐,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的,憑著你我還有許仙敖璃小倩,無論是什麼災厄,難道沒有一搏之力嗎?如果未戰先退,我也不樂意呢!”
白素貞被小青安慰了一番,心情疏解,握了握拳頭,自己的法力也是今非昔比。
數日之中,許府沉浸在這寂靜的江南梅雨之中,四方各處卻已是波瀾驟起。
縱然沒有網絡電子這樣的渠道,但“許仙”所說的那幾句狂言,在儒林之中已是傳的無人不知,且在口口相傳之間不斷的被“加工美化”,群嘲的力度增加了十倍不止。
廬山之下,一片偌大莊園,傳來朗朗的讀書之聲,正是天下聞名的白鹿書院。
書院東南一處院落中,遍植松柏樹,郁郁青青。
時雨初晴,一位儒服老者正一手持著書冊,一手捻著胡須,做沉吟之狀,顯是在尋章摘句。
此人正是這白鹿書院的院首,裴潛字文淵。
曾官居大學士為帝王師,辭官歸鄉之後,專心學論,創下有名的廬山學派,桃李遍布朝野,可算得上真正的文壇泰斗。
許仙憑著無數詩詞名震天下,亦可流傳後世。
但在當世,文名卻是難及得上他。
忽然進來一名仆從來,奉上一封書信,裴文淵一看姓名,正是一名老友傳來,連忙拆開一看,上面說的正是許仙之事,上面絮說許仙各種狂妄之言。
昨日有晚輩向他提及此事,他還不太相信,責他們要專心學業莫要輕信謠言。
但今天這位傳信的老友,他素來是知道的,誠懇朴直絕不是個造謠生事的人。
看了這些言論,憑他的養氣功夫也不禁叱了一聲,“好個狂妄小兒。”旋又搖頭“少年成名,難免得意忘形。”
他卻不知道,同樣一句話,經過無數人相傳,哪怕只是一人添上一兩個字,到最後就足夠寫成一篇“討許檄文”。
他信得過的朋友,也同樣有信得過的人。
謠言止於智者,那也要看是什麼樣的謠言。
這時,院門又被叩開,魚貫而入幾十個同樣服飾的青年書生,拜了一地全都道:“院首,我們來請辭!”
裴文淵明知故問,“你們這是要去何處?”
為首的青年人俊朗的面容上滿是激憤:“我們要去杭州,會一會那許仙。金陵書院名不副實,本是自取其辱。但許仙更是狂妄自大,小覷了天下讀書人,我原將他當作我輩楷模,如今看來,有才無德,不過如此。弟子們皆不服他這個天下第一才子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