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的大殿內,一襲黑裙的北如雪站在北面牆壁之前,注視著刻在壁上的地圖。
忽的,一個身穿太監灰袍的少年跑了進來,手中提著一個木盒,看見牆前的北如雪,他眼睛放光,飛跑過去。
“小雪,早聽說你回來了,怎麼一直不見我?”少年氣喘吁吁地道。
北如雪看了眼連跑幾步路都喘不過氣的少年,少有地出現了一瞬的慌亂,片刻,才道,“沒空。”
“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糖雪糕,剛做的,嘗嘗好吃不。”少年笑著將木盒放到旁邊的桌上。
“不吃。”北如雪垂著眸,淡淡地說。
“怎麼了?”
北如雪扭過身去。
“沒胃口麼?”少年關切道。
“說了不吃!”北如雪轉過來叫道。
少年頓了頓,接著笑道,“好好好,那就不吃。”
將木盒重新放下,他看向北如雪,眼中涌起無限溫柔,“這次你可威風了,聽說打遍宮中所有年輕強者,無一敗績。”
北如雪沉默不語。
“到底是大宗門啊,傳授的劍術高超深妙,短短五年,就令你成為了大楚年輕一輩第一人。”
少年娓娓道來,他像對北如雪有著無盡思念,有著說不完的話。
明明話中的主角並不是他,但說到動情處,他卻眼眶濕潤。
但自始至終,旁邊的少女都未回一言。
講著講著,少年也發現了,停了下來,看向少女,“怎麼了?怎麼都不理我?”
北如雪沉默,過了許久,她像下定決心般,道,“見也見了,說也說了,沒什麼事,就走吧。”
少年問道,“待會可是有事?”
“沒有,”北如雪說道。
“那這麼著急讓我離開作甚?”
“這里是我的寢殿,我要你離開,有問題麼?”
少年頓了頓,“小雪,你心情不好?”
“沒有。”
“那是怎麼了。”
“出去吧,不要讓我再說第三次。”
少年瞧出了不對勁,“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看你像有難言之隱,說出來,沒事的,我能接受。”
“那就出去吧。”
“額……小雪——”
“我叫你出去啊!”北如雪終於爆發。
五境的修士氣蘊雄厚,這一叫,氣勢略微爆發,就將毫無修為的少年震飛了好幾丈。
那一瞬間北如雪下意識伸手,但緊跟著眼中閃過一抹隱痛,硬生生地收住了。
少年從地上爬起,他甚至咳了口血,這幕落在北如雪眼中令她越發不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小雪,你說啊。”
“我叫你滾!聽不懂嗎?”
“好好好,五年不見,一朝學成歸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我滾,枉我日思夜想,北如雪,你太無情了!”宋參怒斥,說著,他又吐了口血。
北如雪眼神復雜,但很快還是轉變為冰冷,“是啊,你是人盡可欺的弱者,而我是強無敵手的劍客,你我不再是一個境界的人,我不把你踹了,留你何用?”
“好好好,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了,原來再與你曾經感情深厚的人,一旦失去利用之地,轉手就會被你一腳踢開。算我瞎了眼,這麼多年,我竟然沒有看透你。”
宋參指著北如雪說。
“說夠了麼?說夠了,就趕緊滾吧。”北如雪垂眸不再看他。
“當然沒有說夠,但我不想再說了,執著那麼多年,沒想到到頭來竟是一場笑話,”宋參仰天長笑,邊笑邊行出大殿。
笑聲在殿中回轉,像一根根尖針,扎在北如雪的心上,讓她痛苦不堪。
但是,為了保護他,她只能這麼做。
狂笑的宋參走下黑鸞殿,走到宮道上。他的笑聲,引來過往的太監、宮女不停注目。
有人認出了他,道,“這不那個雜種嗎?他還敢來黑鸞殿?”
“還真是他,”其他人也認出了,“看來是大家沒把他打醒,還做著那白日夢呢。”
“這雜種是真不知道今非昔比,還拿現在當以前呢,今晚再打他一頓,看他以後還敢騷擾公主不?”
宋參狂笑著,走著,他清楚,今晚不出意外自己又要遭受一頓毒打,但他不怕,這麼多年,他都習慣了。
可笑的是,過去他日思夜想,認為北如雪學成歸來,會保護他,沒想到,等來的卻是被無情地一腳踢開。
但是,他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今後,又有何懼呢?
黑鸞殿內,北如雪癱坐在地,已經哭成淚人。
誰也想不到,在無空劍域,在整個刑天皇朝都風光無限的天之嬌女,也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
宋參不是什麼普通人,他是宮里的一個假太監和宮女交合而生。
在她五歲時,她發現了宋參的存在,但她沒有將此事揭發出去,她不希望太監和宮女因此喪命。
於是她帶著宋參一起玩,一起練劍。
出乎意料的是,宋參的劍道造詣不輸於她。
兩人時常對練,她輸多贏少。
盡管後來宋參的身份自然而然顯露,但因為他不凡的劍道造詣,父皇決定不處死他,也不追究假太監的欺君之罪和宮女的私通之罪。
直到五年前,無空劍域的一個門徒密探,前來大楚挖掘弟子。
她和宋參被一起看上。
但密探此時手中只剩一個名額,所以密探和父皇決定,她和宋參進行一場比武,誰勝,誰就去劍域。
然而在比武前一天,宋參就因為修煉走火入魔,劍筋盡斷,丹田破毀,於是這場比武都沒有開始,她就成了那個被劍域選上的弟子。
她心里清楚,意外不會這麼巧,宋參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這一切都是父皇做的,他知道她和宋參比武,贏的會是宋參,但宋參只是一個假太監和宮女生的兒子,他當然希望能去無空劍域深造的是自己的女兒,所以便不擇手段,廢了宋參。
而隨著她在劍域的修煉愈發深邃,她清楚,今後,淪為廢人的宋參和她不可能再站在一起。
父皇念過去的情分,即便宋參已經不是天之驕子,也仍然留下他和他父母的性命。
但她若仍接受宋參的好意,只會把宋參推入火坑,哪怕不用父皇出手,宮中那些嫉妒他能和她走得近的人都會替父皇除掉他。
畢竟他如今只是個廢人,一個曾經風光過的廢人,說到底還是廢人,一個廢人死了,除了她,不會有人會動容。
但感情不是意氣用事,和宋參在一起,就算兩人能無懼流言蜚語,但外界那些真正的皇族貴子,也能輕而易舉收走他的性命。
如今她在中土的愛慕者眾多,每個拎出來都有不輸大楚這幾個頂尖年輕一輩的實力,他們的家族,更是強大得可以睥睨大楚,他們殺了宋參,她根本無法去報仇,況且為了大楚,她也不可能意氣用事。
如今三國平衡愈發微妙,只要秤砣向某一方傾斜只是一點,那麼另外兩國都會遭到毀滅。她不可能還將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
所以,這段情,終究只能埋藏在心底。
哭了許久,她也漸漸平復過來。畢竟這一幕,在她歸來前在劍域待的無數個日夜里,她就在心里演練過。
今後,只要她不和宋參來往,憑宋參父母如今都是兩個小雜務司的司長,他後半輩子足以衣食無憂、沒有苦難。
思緒收了回來,她把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壁畫上。
這時,身後不遠處的殿門傳來腳步聲。
“如雪,我來了。”乘馬車從喜樂殿趕來的於風道。
北如雪恢復往日的清冷,衝壁畫昂了昂尖俏的下巴,淡淡地道,“你可看得懂這上面的境域歸屬?”
於風站在北如雪身邊,看著壁畫上那一塊偌大的中心寫著一個大大“楚”字的地圖,愣了愣,道,“這是楚國?”
北如雪未語未動。
“不過,這不是如今的楚國吧?我也常看地圖,如今的楚國,疆土沒那麼大,難道…………這是楚國所設想今後擴張後的版圖?”
北如雪還是未語。
“好,我猜錯了,那…………”於風頓了頓,大膽地說,“這是西楚曾經的版圖?”
這次,北如雪清亮的美眸終於閃過了一絲波動,點點頭。
於風想了想,道,“既然這是楚國過去的版圖,那麼這些失去的版圖,如今好像是在…………秦國手上?”
“那過去發生了什麼?”
北如雪終於開口,“在秦國出現之前,我們這一隅只有楚國一家獨大,但秦祖皇那條老狗,帶著北境的那些臭魚爛蝦,一路吞並過來,最後破我楚城,吞我楚地,踩著楚人的屍體建立起了所謂的秦國。我楚國先皇拼了老命將秦老狗重傷,才讓秦國南下的勢頭停止。而東地趁著秦楚摩擦迅速建立起了齊國,才有如今的三國鼎立之勢。”
“原來如此,那…………”於風說著,卻忽然欲言又止。
“嗯?”北如雪一個眼神輕飄飄掃過來。
於風忙擺手,“沒事沒事,”他想說那當時的楚皇也太窩囊了,偌大一個楚國竟敵不過一個南下的雜兵部隊,你說人家是臭魚爛蝦,但你卻打不過,這不扯呢麼。
當然了,面前的少女是劍域和刑天皇朝里絕對的天之嬌女,他要是敢說出這番話,回去他就會被天之嬌女那些瘋狂的追逐者打廢。
“你覺得,收復大楚失去的疆土,第一步該先從哪做起?”北如雪目光如炬。
“額…………”於風抓抓頭,“如雪,論修煉,我還能算半個天才,但你要問我皇朝爭霸,我屬實沒有頭緒。”
北如雪也不氣,頓了頓,又說,“你知道,最近秦國把我的弟弟老八俘虜了吧?”
於風想了想,點點頭,“來前略有耳聞。”
“那你覺得,我也將他們大秦的皇子擄來,是不是很好?”
“當然很好,一,這能出一口惡氣,二,也能互以皇子為籌碼,救回你的弟弟。”
“那麼,你覺得,一個在無空劍訣上的造詣無人能及的五境修士,對上一個殘廢十幾年,近幾個月才異軍突起只有二境修為且只會兩手王八拳的武者,誰的勝算更大?”
“毫無疑問,前者!”於風拍胸脯道。
聞言,北如雪紅唇微翹。
“不過,一個殘廢十幾年的人,忽然幾個月就連升兩境,只怕也不簡單。”於風有一說一。
北如雪一個眼神射來。
但於風並沒意識到危險正在降臨,仍沉浸在自己的發現中,無法自拔,“畢竟年紀越大,骨骼、經脈越頑固,想開始修煉,難如登天,而這時還能連破兩境,開始修煉,恐怕一定是得到了某種無法想象的大機緣。”
“所以——”
於風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北如雪佩劍黑鸞的劍鋒已經抵在了他的嘴邊。
他立即噤聲,雙手舉起,誠惶誠恐地看向北如雪。
北如雪眼神冰冷,紅唇張啟,一字一頓,“看著,即日,我要他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