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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回 冤死香魂重見天日

伴花眠 清·情痴反正道人 4839 2024-03-05 18:43

  詩曰:

  醒得迷途已螟眶,冤冤相報始彰彰。

  生前不結佳人愛,死後誰嗔才子忙。

  列粗泉台驚赫赫,身填藻海嘆茫茫。

  前生再世君休問,欲債從來須盡償。

  且說潘大郎聽潘母罵他,亦勃然大怒道:“你道我真舍不得三五千貫房奩?這等奚落我!”潘大郎走得出去。

  潘母如何不煩惱,一個觀音似的女兒,又伶俐,又好針线,諸般都好,教他怎不傷心?

  少不得潘大郎買具棺木,八個人抬至正堂屋。

  潘母見棺材進門,哭得死去活來!

  潘大郎看著潘母道:“你道我割舍不得三五千貫房奩,你那女兒房里,但有的細軟,都搬在棺材里。”只就當時,叫仵作人等入了殮,吩咐完畢,話休絮煩,功德水陸也不作,停留也不停,只就來日便出喪,潘母有意留幾日,那里肯聽!

  正是:可憐三尺無情土,蓋卻多情年少人!

  話分兩頭,且說當日一個後生,年三十余歲,姓周名真,是個暗行人,日常慣與仵作約做幫手,也會與人打坑子。

  那潘玉娘入殮及砌坑,都用著他。

  這日葬了潘玉娘回來,對著娘道:“好事來投我也,我來日就富貴了。”

  娘道:“我兒有甚好事?”

  周真道:“好笑,今日曹門里潘大郎女兒死了,那娘口口聲聲道:女孩兒是爺氣死了!,潘大郎為斗氣,將那女兒房中三五千貫房奩,卻安在棺材里。有恁多的財寶,如何不去取之?”

  那作娘的道:“這個事卻不是耍的。咱又不是八捧十三的罪過,又兼你爺有樣子,二十年前時,你爹去掘一家墳園,揭開棺材蓋,那屍首覷著你爹笑起來,你爹吃了那一驚,歸來四五日,你爹便死了。”

  周真不依,娘又道:“孩兒,你萬萬不可去。”

  周真道:“娘,你不得阻我,孩子兒自有打算。”言畢,去床底下拖出理件物事來與娘看。

  娘道:“休要去罷!原先你爹曾因這行當喪了人性命,今日定然不可去!”

  周真道:“各人命運不同,我今年占了幾次卦,都說我命中有財。娘勿阻擋。”你道周真拖出的是甚物事?

  原來是一個皮袋,里面盛著些挑刀斧頭,一個皮燈盞,和那盛油的罐兒。

  又有一領蓑衣,娘看了,道:“這蓑衣要他作甚?”

  周真道:“半夜使得著。”且說當日已是十一月中旬,恰逢大雪。

  周真穿上蓑衣,卻又將竹皮條編成一行,帶在蓑衣後面。

  原來雪里有腳跡,走一步,後面竹片便扒平,不見腳跡。

  當晚,約摸二更左右,周真吩咐娘道:“我回來時,以敲門響聲為號,你便開門。”雖則京城熱鬧,城外空闊去處,卻依然冷靜。

  況且二更時分,雪又下得大,無人走動,四處更顯寂靜。

  周真離了家,回身看後面時,沒有足跡。

  迤邐至潘玉娘墳邊,到蕭牆處,把腳跨過去。

  你道好巧,原來管墳的養只狗,那狗見個生人跳過牆來,從草窠里爬出來便汪汪大叫。

  周真也是有備而來,早備下一個油糕,藏了些毒物在內。

  此時見狗大叫,便將油糕丟將去,那狗見丟甚物過來,聞一間便吃了,只叫得一聲,便癱倒在雪地中。

  周真見了,暗自心喜,忙走近墳邊。

  那看墳的卻是潘家雇的鄰里張家兄弟,忽聞張二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聲,便不叫了,卻不作怪!莫不是有甚在這里作怪?起身去看一看何妨?”

  張一郎道:“是竊賊不曾?”

  張二道:“興許是,我自去看一看。”言畢,爬將起來,披了衣服,執棍在手,出了窩棚。

  周真聽得人聲,悄悄把蓑衣解下,走至一株楊柳樹邊。那樹甚大,遮個正著,卻望見張二郎走出門外,叫聲道:“畜生,做甚?”

  那張二是睡夢里起來,被雪雹風吹,瑟瑟發抖,連忙返身進棚,叫道:“哥哥,真個沒人。”脫了衣服蓋了,復道:“哥哥,好大的雪!”

  張一郎道:“我說沒人!”是時約摸三更前後,兩個說了半晌,遂不作聲了。

  周真暗想道:“不將辛苦意,難進世間財。”抬起身來,再戴了斗簽,著了衰衣,捉腳步到墳邊,用刀撥開雪地。

  俱是日間安排下手腳,下刀挑開石板,除下頭上斗簽,脫了蓑衣,又去皮袋里取兩個長針,插在縫里,放上一個皮燈盞,竹筒里取出火種吹著了,油罐兒取油,點起那燈,把刀挑開棺釘,將那蓋天板丟在一壁,小聲叫道:“小娘子莫怪,暫借你些富貫,卻與你作功德。”道罷,去潘玉娘頭上除去頭面。

  將許多金珠首飾,盡皆取下了,只余潘玉娘身上衣服,卻難脫。

  周真忽又心生一計,遂去腰間解下手巾,去那潘玉娘頸兒上閣起,一頭系在自家頸兒,將那潘玉娘脫得赤精條條的,小衣也不著。

  周真熬不得,見潘玉娘白淨身體,淫興登起!

  按捺不住,把個硬梆梆的陽物往玉娘陰戶里插。

  少時便奸了潘玉娘。

  你道好怪!

  那剛剛事畢,卻見潘玉娘睜開雙眼,雙手把周真摟住!

  怎地出豁?

  正是:曹觀《前定錄》,萬事不由人。

  原來玉娘的心牽掛著二郎,見爹罵娘,斗憋氣死了。死不多日,今番得了陽和之氣,一靈兒又醒將過來。

  周真吃了一驚,只聽玉娘道:“哥哥,你是何人?”

  周真急中生智,忙道:“姐姐,我特來救你。”玉娘抬起身來,便理會得了。

  一來見身上衣服褪在一壁,二來見爺頭刀棍在身邊,如何不理會得?

  周真欲將玉娘殺死,卻又舍不得。

  玉娘忙央求道:“哥哥,你救我去見春悅樓酒店阮二郎,重重相謝於你。”周真心中自思,別人兀自壞錢取渾家,不能得怎的一個好女兒,悄將他拐去,卻是無人知曉的。

  當下便道:“且不要慌,我帶你出去,教你見阮二郎則個。”

  潘玉娘道:“若見得阮二郎,我小女子感恩不荊”當下周真把些衣服與玉娘著了,將金銀朱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燈吹滅,傾那油入那油罐里,收了行頭,揭起斗笠,送玉娘上來,周真也爬了上來,把石頭復蓋上,又捧些雪鋪上。

  周真教潘玉娘上脊背來。

  把蓑衣著了,一手挽著皮袋,一手綰著金珠物事,又把斗簽戴了,取路到自家門前。

  周真進到家中,周娘吃一驚道:“我兒,如何屍首都馱回來了?”

  周真道:“娘勿叫嚷。”放下物件行頭,將潘玉娘送至自己臥房里面。

  周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來,覷著潘玉娘道:“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時,我便將你去見阮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時,你見這刀麼?砍你作兩斷。”

  潘玉娘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

  周真道:“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則聲;第二,不要出房門,依得我時,兩三日內,說與阮二郎。若不依我,殺了你。”

  潘玉娘忙道:“依得,依得。”周真吩咐罷,出房去與娘說了一遍。

  話休絮煩,且說潘玉娘夜間少不得與周真同睡,玉娘迫於淫威,勉強屈從。兩日後,潘玉娘便問:“你曾見阮二郎麼?”

  周真道:“見得。阮二郎為你害病在床,等病好了,再來娶你。”

  自十一月二十日,至次年正月十五日,周真亦沒叫來阮二郎,正月十五日晚周真對老娘道:“我每年只聽得燈會好看,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則個。到五更前後便歸。”周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燈。

  不題。

  你道好巧!

  約摸也是更盡前後,周真的老娘在家,只聽得有人叫道:“有火!”急開門看時,見隔四五家酒店里火起,慌殺周娘,急走進來收拾,潘玉娘聽得,自思道:“這時不走,更待何時?”走出門首,叫婆婆來收拾,周娘不知是計,進房收拾。

  潘玉娘趁勢從熱鬧里混出,卻不認得路,一見走過來的人便問道:“曹門里在何處?”

  人指道:“前面便是。”迤邐入了門,又問人道:“春悅樓在何處?”

  人說道:“只在前面。”潘玉娘迤邐走到春悅樓酒店,見小廝在門前招呼,便上前深深的道個萬福,那還了喏道:“小娘子有甚事?”

  潘玉娘道:“這里莫不是春悅樓?”

  那廝慚道:“這里便是。”

  潘玉娘又道:“借問則個,阮二郎在何處?”

  那廝便道:“在酒店里便是。”

  潘玉娘移身直至櫃邊,叫道:“二郎萬福!”

  阮二郎慌忙走下櫃來,近前看時,吃了一驚,連聲叫道:“鬼!鬼!”

  潘玉娘忙道:“二哥,我是人,你怎道是鬼?”

  阮二郎明知潘玉娘已死,如何肯信他言,又叫道:“鬼,鬼!”一只手扶著凳子,慌忙把手提起一只空湯桶兒來,覷著潘玉娘臉上丟將過去。

  你道好巧!

  這一桶正擊在潘玉娘太陽穴上。

  玉娘大叫一聲,轟然倒地!

  霎時慌殺酒保,連忙走來看時,只見潘玉娘倒在地下,卻不知性命如何?

  正是:小園昨夜東風惡,收折紅梅就地橫。

  酒保見潘玉娘已死,阮二郎口里仍兀自叫道:“鬼,鬼!”

  阮大郎見外頭鬧吵,急走出來看了,只聽得二郎仍叫道:“鬼,鬼!”

  大郎問二郎:“出了甚事?”眾人察過事理,大郎復問道:“做甚打死他?”

  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門里潘大郎的女兒。”

  大郎道:“他若是鬼,須沒血出。此事如何計結?”酒店門前霎時圍過二三十人看,即時地方便有人告到官府。

  阮大郎對眾人道:“他是曹門里潘大郎的女兒,十一月已自死了。我兄弟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死了他。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們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請他爹來看屍則個。”

  眾人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請他來。”

  阮大郎急急奔到曹門里潘大郎門前,奶娘問道:“你是何人?”

  阮大郎道:“春悅樓阮大郎在這里,有些急事,說聲則個。”奶娘即時去請,不多時,潘大郎出來,相見罷。

  阮大郎說了上件事,道:“敢煩認屍則個,生死不忘。”

  潘大郎頗感吃驚:亦不肯信,又覺阮大郎不是說謊的人,便隨同阮大郎到酒店前,果然見了女兒屍首!

  道:“我女兒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這等事?”

  少時,府吏亦至,不由阮大郎分說,當夜將二郎拘鎖,到次日解入南衙開封府,楊大尹看了解狀,也難斷得下,權將阮二郎送獄司監候。

  一面相屍,一面下文書使臣房審實。

  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墳上掘起看時,只有空棺材,問管墳的張家兄弟。

  那家兄弟道:“十一月間,雪下時,夜間聽得狗子叫,次早開門看,只見狗子死在雪里,只不知別項事宜。”又把文書呈給大尹。

  大尹焦躁,限三日內要捉拿住賊人。

  正是:金瓶落井全無信,鐵杵磨針尚少功。

  且說阮二郎在獄司間想道:“此事好怪!若說是人,他已死過了,現有入驗的仵作證,然墳墓棺材又是空的。”展轉尋思,委決不下。

  又想道:“可惜好個花枝般的女兒!若是鬼,倒也罷了。若是人,可不枉害了他性命!”思前想後,亦理不出眉目,直想到茶坊里初會時光景,便道:“我那日不應如此性急,不論是鬼不是鬼,且慢慢的商量,直恁性急,壞了他性命,好不罪過!如今進得大牢,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不及!”

  阮二郎轉悔轉想,轉想轉悔,挨了兩個更次,不覺睡去。夢見女子玉娘,濃妝而至。阮二郎驚問道:“小娘子原本不死?”

  玉娘道:“打得偏些,雖然悶側,不曹傷命。奴兩遍死都只為官人。今日知道官人在此,特來相尋,與官人了其心願,休得見拒,亦是冥數皆然。”

  阮二郎忘其所以,就與他雲雨起來。

  枕席之間,歡情無限。

  事畢,珍重而別。

  醒來方知是夢,越添了許多轉悔。

  次夜亦復如此。

  到第三夜,比前愈加留戀。

  臨去告訴道:“奴壽陽未絕。今被王道將軍收用。奴一心只憶著官人,泣訴其情,蒙王道將軍可憐,給假三日。如今期限滿了。若再遲延,必遭呵斥。奴從此與官人永別。官人之事,奴已拜從王道將軍。但耐心,一月之後,必然無事。”

  阮二郎自覺傷感,啼哭起來,醒後,記起夢中之言,似信非信。剛剛一月三十個日頭,只見獄卒奉大尹鈞旨,取出阮二郎赴獄司勘問。

  原來開封府有個常賣王良,當日綰著一個籃兒,出城外去。

  只見一個婆子在門前叫常賣,抱著一件物事遞於王良,乃是一枝珠子結成的桅子花。

  那一夜周真歸家,失下這串珠花。

  周娘私下撿得在手,不理會得值幾錢,要賣一兩貫作私房。

  王良道:“要幾錢?”

  婆子道:“胡數。”

  王良道:“還你兩貫。”

  婆子道:“好。”

  王良還了錢,徑將來使臣房,見了觀察,說道恁地。

  即時,觀察把這桅子花逞來曹門里,教潘大郎、潘母看,認得是女兒臨死帶走的,即時差人提婆子。

  婆子道:“兒子周真不在。”

  當時搜捉周真不見,卻在妓院里戲耍,被捉公的捉了,解上開封府。楊大尹送獄司勘問上件事情。周真抵賴不得,一一招伏。

  當案初擬周真劫墳當斬;阮二郎免死,刺配牢城營,未曾呈案。

  其夜夢見一神如王道將軍之狀,怒責大尹道:“阮郎有何罪過,擬他刺配!快與他出脫了。”

  大尹醒來,大驚,改擬阮二郎打鬼,與人命不同,事屬怪異,宜徑行釋放。

  阮二郎歡天喜地回家。後來娶妻,不忘玉娘之情,歲時到王道將軍廟中燒紙祭奠。有詩為證:

  情郎痴女等情痴,只為情奇事亦奇。

  若把無情有情比,無情翻似得便宜。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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