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所以我就應該是大傻子蛋,對吧
“姚三丫兒!你回你自個屋去,別煩著我!”
姚媽皺著眉頭把纏著自己胳膊的姚盈盈往旁邊推。
姚媽在燈光底下挑綠豆,本來就費勁,光兒暗。
在農村綠豆不是主要農作物,一般沒什麼人會種,大隊也不會批地去讓種。
但姚媽每年春天都會想方設法種一小片,專門找那種沒人種的沙石地,又或者土薄,別人不要了的地。
因為姚盈盈喜歡喝大米綠豆粥,熬的沙沙的那種,尤其夏天,姚盈盈愛出汗,愛中暑,綠豆最是清熱的。
現在姚媽在為明年春天選種,要挑又大又圓的,長得好的綠豆,可姚盈盈一直貼來貼去的,小嘴叭叭個不停,當沒聽見不回應還不行,就一直追著問,姚媽可煩。
“你才煩!你有沒有聽我講話嘛!”
姚盈盈撅起嘴,貼的更緊了,就要開始自己的第108次講述,其實也就不外乎糖人、汽水、公園里練武功的老大爺、貼在牆上的葉子和會噴氣的火車。
在姚媽徹底生氣之前,有人推開門走進來了。
是宋秋槐,和一個村里的老漢。
“那個……國興他媳婦兒,盈盈丫頭,我可得給小宋解釋下,那天狼來,我去河套地那兒叫人,可沒說關陳知青什麼事啊,我咋會知道糧倉里有誰,只知道有些女同志,都是村里人最會傳謠兒!”
說著撓了撓後腦勺,黝黑布滿皺紋的臉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小宋可是英雄呐,那屋里頭好幾個小孩兒呢,要是真讓狼叼走了,找誰哭去。小兩口兒可不興因為這點兒誤會吵架啊。”
打宋秋槐一進來,姚盈盈就仰著腦袋看房頂,誰也不理,姚媽擰了一下姚盈盈胳肢窩肉,笑著道,“叔,我們知道了,他們最愛亂嚼舌根,我們都不理,好不容易來一趟,拿點綠豆回去熬粥吧。”
說著拿起挑到白瓷大碗里的綠豆就要往老漢手里頭塞。
“不了不了,我今兒就是過來幫小宋說一下,我還沒吃飯呐,我可得回家了!”
不等姚媽下地,老漢就匆匆忙忙往外走,出去前還拍了拍宋秋槐的胳膊。
等人走出屋門了,姚媽才把目光放到眼前的宋秋槐身上。
這個女婿,一開始她就不咋中意,天天冷著臉,怪瘮人的,也不知道給盈盈那丫頭灌了什麼迷魂湯,現在又鬧出來這些兒事。
把狼窩老大打死了,他是出風頭了,鬧的盈盈淨被人說閒話,又自個一個人從京市跑回來,她才多大呀,也沒出過遠門,自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盈盈一看就被欺負了,昨兒晚上回來委屈的呦。
越想著就越看眼前的人不順眼。
把白瓷碗“哐”地往簸箕里一扔,剛要張嘴說話,一個字還沒蹦出來。
姚盈盈一出溜就下地了,撩開門簾往坎下自己屋里去。
宋秋槐叫了聲媽,趕緊提上腿邊灰藍色的手提箱跟上,一邊緊跟著一邊小聲解釋著,“盈盈,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我以為糧倉里的是你,我當時著急……”
姚盈盈沒有一點回應,只自己進屋後“啪”地關上門,又從里頭插上了門閂。
宋秋槐愣了一愣,把手提箱放下,順著力坐在了屋檐下。
他很累。
醒了之後再沒合過眼,調查清楚就馬不停蹄往回趕,往日冷清的眼眸中都是紅血絲,膚色也不再是潤白,而是蒼白中還帶著點青,還有冒出來的青黑色胡茬。
一臉倦態。
宋秋槐這時覺得右手有點刺刺的感覺,低頭看,才發現手背上有縱橫著幾道暗色血痕,都已經結痂了。
應該是玻璃劃的,他想。
袖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
宋秋槐靠著牆仰頭看月亮,彎彎的,像銀鈎,光朦朦朧朧的籠著萬物,月光應該像水一樣,很溫和,宋秋槐卻覺得刺眼,刺的眼眶發酸。
這時候,有什麼毛茸茸的拱著他的大腿。
“小白?”宋秋槐低低叫了一聲,伸手想把小白舉起來,才注意到它的左後腿被木板固定著,又用粉紅花布纏了好幾圈。
小白是很神氣的狗,通身雪白,只有耳朵尖尖微帶著點黃,四肢有勁兒,小狗眼又黑又亮,村里的狗都聽它的,就是左後腿的花布和它健壯的狗軀不太搭。
宋秋槐拍了拍小白的頭,“她一定覺得你是個英雄,她怎麼夸你的,跟我說說……”
這時候門被從里面打開了,一小片暖光灑到地上。
“回你的窩去!”
姚盈盈提溜著小白往它自個窩去,又重又滑不溜秋的。
主要是小白的後腿是平時給老母豬接種的大伯接的,姚盈盈總不放心,不敢讓它亂跑。
宋秋槐緊跟著姚盈盈,進了屋。
一邊把手提箱打開,攤在地上,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
“盈盈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以為你在糧倉里,更沒想到會去京市,提前沒通知他們,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我替你報仇了,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
宋秋槐蹲在地上低著頭翻找著,微微蜷著肩膀,光落在顫著的長睫和高挺鼻梁上,打下重重的垂影,本就寡淡的薄唇更是沒有血色。
一直沒有回應。
宋秋槐把手提箱合上推到床底下。
姚盈盈不喜歡亂放東西。
姚盈盈穿著玫紅色的睡衣,趴在床上,用糊窗戶的紙隔著小人書,用力的一筆一畫的描著,輕咬著嫣紅水潤的紅唇,又黑又濃密的長睫幾乎眨也不眨,生怕對不准。
描圖的紙很軟薄,被袖子一蹭就帶跑了,卷起了小角。
宋秋槐伸手想幫忙撫平。
“啪”姚盈盈直接合上了。
好像蹭到了宋秋槐的指尖,也好像沒蹭到。
但宋秋槐卻覺得指尖好疼,沿著一直疼到胸口,疼的頭暈目眩。
先換件衣服吧,宋秋槐想著,轉身打開衣櫃,卻發現自己往常放衣服的那扇空了很多。
果然,書桌上也是,自己的東西都被推到了一邊,筆被從用藤條編織的筆筒里拿了出來,那個繡著小狗,給他擦鋼筆墨水用的手絹也收到另一頭了。
而且另一頭的小盒子里還多了一只手表,很普通的男士手表,表盤很大,表鏈很寬,表節卻被拆了很多,像是為了遷就手腕很細的人,顯得很滑稽。
宋秋槐情不自禁拿起來,想湊到眼前再看看。
忽地,一只手抓了過去。
姚盈盈仰著頭,把手表攥緊手心,瀲灩的眸子含著怒氣,臉頰一抹緋紅,胸脯上下起伏。
“你不許動我的東西!”
宋秋槐卻忽然變得很慌張,近乎呆滯的緊盯著姚盈盈手中拿著的表,渾身微微顫抖著,語無倫次的喃喃著什麼。
“我沒有想殺他……不是那樣的……不是的不是的……”
忽地又正常起來,雙手緊緊握住姚盈盈的肩膀,那雙清冷的眼眸好像氤氳著水霧,喉結一上一下,用哀求的語氣輕輕地問,“我知道的,你們只是朋友的,對吧,盈盈。”
姚盈盈猛地推開宋秋槐,後退一步。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你知道我的餅干盒,知道我十二歲還尿過床,知道小白,知道春妮兒,我呢,因為我不聰明,我蠢,我就什麼都不用知道,我就應該是個大傻子蛋,對嗎?”
說罷,不等宋秋槐反應就爬上了床,背對著閉上眼睛,用雙手緊緊捂住耳朵。
卻不知怎的,還是有東西流出來。
……
到了睡覺的時間,姚盈盈伸手把燈拉滅了。
宋秋槐還坐在書桌前,但好像什麼也沒做,就只坐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