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確的說，此時教室里坐著的，並非活人。

　　教室的規模比原先擴大了三分之一，五十張桌凳擺放的整整齊齊，將整間教室完全填滿，桌子以五張為一排，左側靠牆一張，正對著講台處並排放著三張，右側靠窗一張，左右與中間間隔著一條能容雙人通過的走道。

　　每張座椅上都坐著‘人’，這些人有男有女，年齡看起來都不大，膚色全是如出一致的慘白色，睜大的雙眼里沒有瞳孔，眼眶被瘮人的眼白完全填滿。

　　它們身上都穿著一樣的衣服，從款式看來應該是舊款的學生制服，只是絕大部分‘人’的衣服都沾滿了汙垢與可疑結塊，讓人看不清衣服原有的顏色，李玄睜大了眼，試圖想要看清它們制服胸口的學校名字，結果卻發現只是徒勞。

　　似乎是被李玄的動作吸引，鬼物們同時抬起頭，將沒有眼珠的雙眼看向李玄。

　　李玄手里拿著教鞭，和下方的鬼物們對視著。

　　幾名坐在最後方的高大鬼物朝著李玄咧開嘴角，露出它們兩排如同鋸齒般鋒利的牙齒。

　　然而也並不是所有學生都是非人，

　　右側靠窗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坐著一名正在瑟瑟發抖的中年胖子。

　　李玄記得他，他是一個穿著公主洋裙小蘿莉的爸爸。

　　當時在教室里開家長會時，這胖子就在不斷和身邊一個姿色頗佳的人妻少婦試圖搭訕。

　　中年胖子顯然被嚇破了膽，哪怕教室中所有鬼物此時都在注視著李玄並沒有關注他，他依舊嚇得快要尿了褲子。

　　李玄深吸一口氣，被三十九個鬼同時用目光鎖定，那種壓力和恐懼，過於沉重。

　　李玄輕輕甩著教鞭，大腦快速思考著如今的現狀。

　　毫無疑問，學校里出現了詭異事件，只是不知道詭異事件的嚴重程度如何，是僅僅籠罩雨欣她們教室，還是籠罩了整個學校，又或者籠罩了整座城市？

　　而且按照李玄上次在精神病院的經歷，與在網絡上得來的信息判斷，在詭異世界里，一切行為都需要遵守規則。

　　規則雖然會束縛正常人的行為，但只要遵守規則，詭異力量便無法直接殺死他們。

　　反之來說，在力量強大的不可言說面前，規則，其實是在保護普通人。

　　只不過這種保護里，充滿了各種陷阱。

　　那麼，這間教室里的規則，是什麼呢？

　　或許是停滯的時間太久，李玄發現‘學生’們似乎開始躁動了。

　　幾位靠近講台的女學生張開了她們的血盆大口，嘴角的裂縫甚至蔓延到了耳根。

　　李玄忍不住呼吸一窒。

　　“啊！！！”

　　還不等李玄有所動作，中年胖子卻先一步被嚇到崩潰，他噗通一聲摔倒在地，隨後又費力地爬起來，扭動著肥胖的身軀向著身旁的窗戶爬去。

　　“有鬼啊！救命！啊啊啊啊！！！”

　　中年胖子嘴里的‘鬼’字一出口，教室中的鬼物們瞬間躁動起來，它們如同見血的鯊魚一般朝著胖子蜂擁而去，原本端坐時還有些人樣的怪物們在這一瞬間現出原形！

　　教室里的瓦斯燈泡也在此時閃爍起來，借著時閃時暗的燈光，李玄隱約瞧見無數鬼物衝到了胖子身邊，它們瘋狂拉扯著胖子的頭顱與四肢，短短片刻之間，胖子已在極端痛苦的叫喊聲中被群鬼分屍，大量的血液自胖子的傷口處噴灑，一些沒能湊到胖子身前的惡鬼們焦急地湊到潑灑在地面的血液跟前，伸出青色的長舌舔舐著。

　　“噶嗞、噶嗞、噶嗞……”

　　惡鬼們的咀嚼聲在教室中不斷回響，未能分到胖子肉身的鬼物們在黑暗中睜著猩紅的雙眼，窺視著李玄。

　　李玄身姿站得筆直，甚至連握著教鞭的手臂都沒有一絲顫抖。

　　他眯著眼站在原地，仿佛眼前地獄般的慘狀根本未曾發生，幾只不甘的惡鬼爬上講台，它們將自己可怖丑陋的鬼臉貼近李玄的臉頰，帶著血腥味的惡臭呼吸朝著李玄撲面而來，但即便如此，李玄依然巍然不動。

　　“茲拉……”

　　大約十分鍾之後，瓦斯燈再次亮起，群鬼們紛紛歸位，再次恢復成那副安靜的模樣。

　　若不是教室中仍殘留著濃重的血腥味，根本看不出來它們在不久前將一個大活人生吞活剝吃得干干淨淨。

　　李玄用教鞭敲了敲講台，他環顧教室，緩緩開口。

　　“接下來，我們上課。”

　　“起立！”

　　嘩啦啦～

　　一眾惡鬼站起身，朝著李玄鞠躬。

　　“老師好！”

　　“嗯，同學們請坐。”

　　“謝謝老師！”

　　又是一陣挪動凳子的聲音。

　　看來賭對了。

　　李玄心里松了口氣。

　　從身份來看，他是教師。

　　所以他必須做出符合教師的行為，一切與教師身份不符的行動，或許都有可能讓教室中的群鬼再度暴走。

　　除此之外，他還必須小心，不能說出‘鬼’字。

　　這是中年胖子用生命給李玄帶來的提示。

　　講台上並沒有教案，李玄手里除了教鞭，一無所有。

　　“這堂課你們自……”

　　話音未落，頭頂的瓦斯燈隱約閃爍起來。

　　“……然課本都帶了嘛？”

　　李玄果斷的及時改口。

　　“沒有，老師，不是上語文課麼，為什麼要自然課本？”

　　某個‘學生’幽幽開口，群鬼再一次抬起頭，期待地看向李玄。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李玄接話道：“人文自然，語文和自然從來都是一體的，無論是陸游先生的‘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還是王陽明先生的‘知行合一’都在告訴大家，我們從課本上學來的東西都是需要結合現實去應用，而現實，就是自然。自然自然，意思就是天道自然，人道自然，從心隨欲，萬般自然。因此，自然也同樣是語文的一部分。”

　　“所以，還有問題麼？”

　　‘學生們’紛紛搖頭。

　　李玄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這次機會。

　　老師教學生，這可是他的老本行，既然他此時心中對教室內的規則已經有了個大概的思路，那麼，他自然要趁勝追擊。

　　“剛才發言的同學請起立。”

　　第四排的位置，一名十三四歲的‘男學生’站了起來。

　　它抬起頭，只有眼白的雙眼看向李玄，臉上冽起挑釁的笑容。

　　“這位同學，既然你對老師課程這麼了解，那麼告訴老師，我們上一堂課講到了哪里？”

　　‘男學生’臉色猛然一窒。

　　“你看看你，上課不認真！”李玄怒其不爭地用教鞭指了指男學生，也不讓男學生坐下，而是轉身開始在課堂走道上踱步，仿佛教室地面上那些潑灑的鮮血只是未干的水漬一般。

　　“有沒有同學記得！”

　　李玄大聲說道。

　　方才還在用試圖用目光將李玄扒皮拆骨的惡鬼們紛紛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不過也有例外。

　　左側靠近教師前門入口第一排的座位，一個瘦小的女鬼舉起了手。

　　“很好，看來還是有同學記得的！”李玄走到這名女鬼身邊，仿佛沒看見她嘴角的碎肉殘渣一般，笑著對她說道：“來，你來回答。”

　　“報告老師，我們上節課學了朱自清的背影！”

　　“嗯不錯，這位同學看來是認真聽講了。”李玄欣慰的點了點頭，讓女鬼坐下。

　　女鬼志得意滿，驕傲的挺起了胸膛。

　　“其余人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一個兩個的心思也不知道放在什麼上面，你說你們這樣，對得起你的爸爸媽媽們嘛？對得起他們的期盼嘛？對得起老師辛苦教導嗎？哎！”

　　一眾惡鬼們慚愧地低下了腦袋，只有剛才回答了問題的瘦弱女鬼越發驕傲。

　　李玄背著手走回講台，大腦快速轉動，很快記起來背影是初二學生們的課文。

　　他氣呼呼的揮舞著教鞭，在黑板上敲打幾下：“現在都把語文課本拿出來，今天我們學黃鶴樓記！”

　　教書可是李玄的老本行，一旦進入他擅長的領域，他便很快掌控了整節課程的節奏。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再未發生其它波瀾。

　　甚至李玄還有些意猶未盡。

　　“同學們，占用大家幾分鍾時間啊！我們把這一段講完。”

　　台下響起了群鬼們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估摸著第二節課快要開始了，李玄才滿意的大手一揮：“下課！”

　　學生們興衝衝的站起來，然而還不等他們有所動作，上課鈴聲再度響起。

　　而李玄，已經帶著教鞭走出教室，將‘學生們’的怨聲載道拋在身後。

　　教室外的走廊比教室內更加慘不忍睹，不但空氣中的血腥味比教室內濃重了十倍不止，各種被啃咬過的殘肢斷臂亦是隨處可見，從傷口的邊緣來看，這些肢體明顯如同中年胖子一樣是被暴力扯斷，而從走廊上量大到積成了水窪的血水判斷，至少有數十人在這里被殘害。

　　這讓李玄忍不住擔憂起秦洛卿和雨欣。

　　希望她們還活著。

　　李玄靠近一間教室，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秦洛卿她們，但這些教室似乎被完全隔絕，窗戶和門上都籠罩著一層黑色的煙霧，不但看不清里面，甚至連一絲聲音也傳不出來。

　　怪不得走廊上都慘烈成這樣，剛才李玄在教室里卻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趁著現在還算安全，李玄沿著走廊溜達起來，打探打探一下現在的狀況。

　　李玄記得雨欣她們教師所在的教學樓是五層，而被詭異力量籠罩後，如今只剩下一層，這一層里有四間教室，走廊左側是一塊空曠的操場，再往左去則是一片竹林，竹林後方是一座矮山。

　　李玄本想去操場那邊看看，但是他的腳才剛踏出走廊，後頸的汗毛卻猛然倒豎。

　　那是他的第六感在示警！

　　李玄及時將腳收了回來。

　　果然，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消失了。

　　李玄只好沿著走廊繼續往前走。

　　走廊的盡頭是教師辦公室，辦公室與教室中間有一條通道，但是通道的入口處同樣彌漫著黑霧，李玄嘗試靠近時，第六感又一次示警，於是李玄只能放棄靠近那里。

　　好在走進入教師辦公室是安全的。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辦公室里一共有八個座位，座位四個一排分兩排擺放，桌椅的質量比學生們的要好一點，但也同樣是非常老舊的實木桌椅。

　　八個位置明顯對應著八個課程的老師，語文、數學、物理、英語、生物、化學、歷史、地理。

　　而體育和音樂老師看來是不配擁有位置，又或者因為生病請假，課程都會讓其它老師代勞。

　　八個座位，七個是空著的，右側那排最後面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神情木然的年輕男子。

　　李玄走到一張椅子旁，他正准備坐下，年輕男人的腦袋便轉了過來。

　　李玄深吸口氣，放棄了坐下去的打算，同時也盡量不讓自己去看年輕男人擰到了後背的腦袋。

　　看來，他需要坐到正確的位置上。

　　每套桌凳的款式、外形完全一樣，沒有任何可供人確認的標識物。

　　不過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些東西。

　　左側第一張桌子上放著一盒粉筆。

　　第二張桌子上放著一把三角尺。

　　第三張桌子上放著幾塊磁石。

　　第四張桌子上放著一只燒杯。

　　李玄扭頭看向右側。

　　右側第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個小型地球儀。

　　第二張桌子上放著一把生鏽的柳葉刀。

　　第三張桌子上丟著一張被裹成團的紙，在紙張的邊緣，隱約能看見幾個字母的痕跡。

　　第四張則被年輕男人占據。

　　“怎麼了……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嘛……”

　　見李玄站在那里好一會沒有動作，年輕男人慘白的臉上露出個詭異的笑容，緩緩說道。

　　“沒有，剛才的學生們課堂表現不是很好，我在想怎麼加強他們的課堂印象。”李玄略作思考，回答道。

　　“哦……”年輕男人仍保持著僵硬的笑容：“那……你……可要……快點……想……然後……落座啊……”

　　年輕男人仍是不緊不慢的語氣，李玄卻感覺到後背的汗毛再一次豎了起來。

　　“好。”李玄點了點頭，在放著粉筆的桌邊坐下。

　　年輕男人見狀，這才終於將頭扭了回去。

　　李玄松了口氣，看來自己又猜對了。

　　桌子上的東西，代表著對應的學科，雖然左側第一張桌子只是擺放了一盒粉筆，但管粉筆的一般都是班主任，而在初中會擔任班主任的，要麼是數學老師，要麼是語文老師。

　　第二張桌子上的三角尺意味著那里是數學老師的座位，既然如此，左側的第一張桌子，就必定是語文老師，也就是李玄的座位了！

　　不過……

　　李玄再次打量了辦公室一眼。

　　八個座位，此時只有李玄和年輕男人兩個人，而外面只有四個教室，剩余兩個老師……

　　是被‘學生們’吃掉了麼？

　　甚至有可能，其余六個老師都已經被吃掉了也說不定。

　　李玄靠著椅背，直到這會才終於有時間整理一下腦海中散亂的想法。

　　不同於精神病院，這里並沒有直觀的規則條例出現，或許是因為詭異的力量剛剛入侵此處，又或許是因為詭異力量的源頭與精神病院的院長不同，總之在這里，規則需要自己去探索、總結。

　　目前李玄所能確定的，一共有兩點。

　　第一，必須遵循所扮演身份的行為模式，任何超出身份的行為都可能引發群鬼們的暴走。

　　第二，絕不能揭穿‘鬼’的身份。

　　以及暫時不能離開教學樓。

　　轉來轉去，結果又是身份那一套。

　　嗯？不對！

　　李玄直起腰，腦海里猛然竄過一道閃電。

　　如果教師是身份，學生是身份，那麼人和鬼有沒有可能也是身份？

　　先前雨欣曾告訴過李玄，學校大概有三百五十名左右的學生，詭異力量籠罩學校時，又恰好在開家長會，再加上學校的教職人員，那麼學校里應該有不少於七百人。

　　那這些人都去哪了呢？

　　全被吃了？

　　不可能，七百多人流出來的血，恐怕就不會是走廊地面那一小層而已。

　　所以看似鬼物的學生里，一定有人，有真正的活人正在扮演鬼的身份！

　　如果那樣的話，是不是意味著，也有鬼在扮演著人？

　　李玄被這種想法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是……

　　這樣也有個說不通的地方。

　　李玄剛才上課的班級一共有五十人。

　　那麼四個班級總共也就二百人而已。

　　再加上八名教師，一共才二百零八人，就算已經有一百人因為不了解規則而死亡，那麼剩余的還有四百人去哪了？

　　更別說現在這二百零八人里，李玄確定至少有五十個是真的鬼。

　　那條被黑霧籠罩的通道，關鍵一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