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20章 不正常的教堂
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並不總是分隔得涇渭分明的。
有時候這條线會在特定的場合,特定的時間,或者在特定的人面前模糊,透露出那曖昧不明的面貌來。
而行走在這條縫隙之間,許多常理中不應該,不可能發生的東西都有機會顯現。
這種違背世界觀和常識的現象對少數的人來說新奇而驚險,但對絕大部分的普通人來說,只會令他們無比地恐懼。
而此時出現在我眼前的建築,正是跨坐在這條界线上,讓我無法不疑神疑鬼的景象。
這座約莫兩層樓高的教堂半是磚石半是木板建成,通體灰白色,外層白色的木板看起來經歷了多年的風吹雨打,油漆剝落,褪色嚴重,並且染上了許多灰暗的斑點。
若是奧麗維婭在此的話,也許她能從這座教堂的樣式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來,然而在場的三位卻沒有她那麼豐富的學識,我只知道這大概是某種基督教的教堂。
除了實在有些破舊之外,這座小教堂並無出奇之處。然而在這麼個地方出現這麼一棟建築,便已是最反常的現象。
在它的全貌映入視野的那瞬間,我便感覺到呼嘯的寒風與鋪天蓋地的雨水忽然安靜了下來。
而隨著我們一步步地接近,突兀的寂靜愈發明顯。
這片天地仿佛被隔離了出來一樣,教堂的外表雖然有些雨水的痕跡,但並沒有承受傾盆大雨之下濕透的樣子。
沒有了風聲,沒有了雨滴的撲打聲,沒有了腳步聲,只剩下我們三人佇立在入口十數米外的空地,低沉的喘息。
這樣從怒風暴雨到一片寂然的轉變怪異得令人難受。
但更怪異的是,明明空氣中那無形的壓力強得讓我的心髒都快從胸腔里蹦出來了,手中的辟邪符卻只是時靈時不靈地閃爍著,而沒有我想象中那般耀眼地亮起。
我們無言地站在入口等待了數分鍾,平復了心情後,顏君泠首先開口道:“怎麼樣,進去嗎?”
譚箐嘖聲道:“任務目標就在眼前了,肯定得進去。准備好了嗎?”
“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家小心,辟邪符的反應好像不是很靈敏,這里可能有壓制符籙的力量。”
來到不起眼的棕色雙扇門前,我走在最前面,顏君泠在我身後用念力將門推開。門沒有絲毫阻礙地打開,露出了內里被黑暗籠罩的輪廓。
“啪。”我打開手電筒小心地踏入一個類似於門廳的空間。
從這里可以看到前方不遠處的中殿,中央的走道兩旁立著一排排的長椅。
中殿的盡頭便應該是祭壇,但是僅僅在二十米外的祭壇卻模模糊糊的,完全看不清楚。
饒是我將手電筒直直地照向前方,那強烈的光线仿佛行走到一半便失去力量了。
從周圍陳舊的環境來看,我們可能是多年來第一批進入這座教堂的來客。
腳下的木地板有些腐爛,黑色的暗斑遍布,空中更是漂浮著大量的灰塵,讓我不禁皺起眉頭,譚箐更是毫不客氣地招來一陣清風吹散那大片的浮塵和陳腐的空氣。
中殿兩側的牆壁上鑲嵌著又長又寬的彩色玻璃窗戶,但是上面的圖案色調暗淡,既不是常見的耶穌畫像或者聖經故事的繪畫,也不是五彩斑斕的優美圖紋,而是意義不明的破碎格紋,像是一面玻璃被打碎後再潑上各種顏色的油漆那般,沒有規律也沒有美感,看得讓人有些頭暈。
譚箐來到我身旁,打開了自己的手電筒左右張望了一番。
我順著她的視线說道:“看來這里有兩層樓。在我們後面是可以上到二樓的樓梯。前面是祭壇,然後應該也會有懺悔室和牧師的私人房間。然後……應該也會有地下室的吧?”
我的話語在這片音響效果堪比舞台的空間里遠遠地傳了出去,聲音從中殿另一邊回蕩到耳邊時,有些變形了,帶上了些許非人的特質。
譚箐歪頭又打量了一圈,皺了皺眉,但沒接話,只是跟在我身後。
顏君泠在我身旁深深地嘆氣道:“該死的,在這種場合如果有地下室的話,那我們肯定是逃不了,一定得下去了。這地方……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本能地瞅了眼袖口的辟邪符。
它還是那副接觸不靈的樣子,每隔幾秒才會稍稍亮起。
這讓我心中那不祥的預感持續放大。
符籙的力量是我們這個團隊最大的依賴之一,而若是它被壓制的話,那僅有的可以安慰自己的安全感,也會被剝奪了。
“先去祭壇和懺悔室看看,然後再上樓。最後……唉,最後也得下地下室看看。速戰速決,越早離開這鬼地方越好。”我迅速地做出了決定,一馬當先地往前走,手電筒不住地往左右照耀。
“在哪個方向?”譚箐似乎有些迷糊地問道。
“正前方,就在最前排的凳子前啊。”我隨口指示了一句後,忽然想起胸前的運動相機還在攝影呢,便加了幾句低聲的解釋,“這座教堂哪里都不對勁。除了突然出現在這麼一片原始野林里,詭異得不得了之外,周圍和內里的氛圍也都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這里有種非常強大的威壓,還沒有上升到陰煞的地步,但也不遠了。”
我們緩步順著走道來到教堂的中心之地,牧師的講台與祭壇。
祭壇後面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巨大的十字架,祭壇則以石料砌成,面對走道的那面石壁雕刻著圖案。
一般這種祭壇雕刻的圖案都會是聖經里的各幕場景,但是這座祭壇如同兩側的彩色玻璃一樣,畫像看不出有任何形狀和主題,只是一團毫無規律,令人煩躁的扭曲线條。
石台平坦的表面鋪上了一面白色桌布,上面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層老舊的布料已經髒得泛黃,黃到有些發黑了,以至於在右手邊角落,髒黃色的桌布點綴了幾團黑色的汙漬,讓我乍看時沒有注意到不對。
但是我仔細一看後,倒吸了口冷氣。
在手電筒的照耀下,那黑色的汙漬透出幾分深紅,看起來不像是汙垢或墨水,而是……血液。
顏君泠輕輕地抓住我的手臂,在我耳邊細聲道:“如果這里的存在是想要刻意嚇我們的話,那不得不說,它已經很成功了……這是邪教麼?”
我拍了拍她的手,輕聲說道:“不能直接把我們干死的存在才需要嚇我們。這樣想的話,是不是安心一些?”
“嗯……還行。”顏君泠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譚箐抽出尋龍符仔細地感應了一番後,無奈地說道:“不行,這里的反應太強了,完全分辨不出到底哪里才是核心之地。”
我將桃木劍四處揮舞,試圖借著桃木的靈性感應出任何奇異之處。
可惜我學道法的時日太短了,百分之九十的時間和精力又都放在了符籙和煉氣吐納上面,上清符錄里的諸多劍訣和術法都只有粗淺的理論了解。
這把桃木劍僅是凡物,而且我也沒機會和材料將其祭煉,完全只是靠桃木本身的靈性和貼上去的符紙來起作用。
我們各施手段,在祭壇邊上試了幾分鍾後,不得不放棄了:“唉,看來只能用笨方法了。上下走一遭吧。”
我來到祭壇東邊的懺悔室看了看把手。
與長椅和祭壇一樣,蓋著厚厚的一層灰塵,久未有人進入過。
兩間靜室一間是為懺悔者設立的,另一間則是牧師聆聽的地方,中間隔了一道薄薄的木板,不是為了隔音,僅是為了遮蔽懺悔者的身份。
我小心地將左邊的門打開,探身進入那狹窄的空間。
這里只有一張凳子,右邊的木隔板上還掛了一道老舊的黑色窗簾。
我將簾幕掀到一邊,瞅了一眼對面牧師占據的房間。同樣空空蕩蕩的。
“啥也沒有。”我對神色戒備的兩個隊友說道。
我正欲離開,已經一腳踏出門檻時,忽然從隔壁的牧師室聽到一聲極為輕微的咳嗽聲。我猛然轉頭一看,隔壁的房間卻依舊空無一物。
我問道:“剛才你們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顏君泠搖了搖頭。
我眯眼道:“剛才我在隔壁的房間聽到一聲咳嗽聲……”
兩女面面相覷,均是拉著我往二樓的方向走:“走吧走吧,越早從這鬼地方離開越好。”
我們小心地走上木板有些腐爛的樓梯,耳中響起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我甚至運用起異能減輕了我們三人的重量,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整片崩塌了。
上到二樓,我們轉身在入口的上方眺望一樓。
止住腳步後,這棟建築里便再無其他聲響,唯有仿佛被凝固在時空中的教堂景物模糊地在陰影下顯示出輪廓。
談不上猙獰,但總覺得隱約有些不對勁。
二樓的空間除了兩邊供給信徒坐下的座位之外,只有一間臥室和廁所。
臥室似乎是牧師居住的地方,但除了一張破爛的床墊之外,空空如也,連被褥、椅子都沒有。
書桌上覆蓋著一層有些油膩的汙垢和灰塵。
“你有沒有注意到?”顏君泠忽然說道,“這里的所有汙漬和髒物都是汙垢,灰塵之類的東西。其實像這種地方應該會有蛀蟲或者蛛網,還有樹藤,霉菌之類的東西。但是這里卻一點那樣的痕跡都沒有……一點正常昆蟲或者植物的存在都沒有。”
“生命禁區是吧。嗯……這里顯然不是自然存在的地方。”
顏君泠和譚箐去探查隔壁的廁所,我則在觀察臥室。
從房間的窗戶可以看到教堂外的森林。
我瞅了一眼時,有些愕然:“咦,怎麼已經傍晚了?我們在這里呆了多久啊?”
無星亦無月的天空陰雲重重,存在感本就不高的太陽快得不尋常地消失了蹤跡。
明明我們進來時才下午五點不到,照理來說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日光的。
是因為這里的時間被扭曲了,還是進入了不同於外界的空間麼?還是我們自身的感知被干擾了?無論是哪種可能,都不是好事啊……
這時,顏君泠和譚箐也從隔壁的廁所里走了出來,臉色不佳:“什麼都沒有。看來是時候下地下室了。”
我們下樓再次回到祭壇附近,走過宏偉莊嚴但老舊的黃銅色色管風琴,來到西面一扇不起眼的木門。
顏君泠道:“根據『我』兒時的記憶,很多教堂都會有供以社交、舉辦活動的空間。有時候會在禮堂外的房間里,有時候會在地下室。不知道這里通往哪里。”
我試了試門把手,並沒有被鎖上,很輕易地便被推開了。
我用手電筒照了照,里面的黑暗幾成實質,手電筒的強光在五米外便大打折扣,到了大約十米外直接就被陰影吞噬了。
用運動相機的夜視模式也理所當然地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來吧。”
我將一張辟邪符拍在門框上,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握著手電筒,走在前面。兩個隊友緊緊地跟在我身後,緩緩地往下走。
走了幾秒後,我立刻感覺到不對。
正常往地下室的樓梯都是直來直去的,而且兩邊都會是牆壁和欄杆。
這棟教堂的規模若有正常的地下室的話,最多也應該就在十來道的台階之下而已。
然而我左右摸索時,空空蕩蕩地什麼都沒有碰到,而且隱約感覺到這綿延向下的樓梯遙無盡頭。
我往左右的地板照了照手電筒,發現原本只有一米半寬的樓梯不知不覺擴大了一倍多,但是兩邊的牆壁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若一個不小心踏空了……
“不知道拍不拍得到,前往地下室的樓梯忽然擴大了許多,兩側的牆壁也消失了。建築設計上來說,這樣的設計根本完全不講道理……但是我本來就在一個不講道理的地方。已經走了有一分鍾了吧,快一百米了,還在往下……這里到底有多深啊?”
我對相機講解了幾句後,停下腳步,小心地伸著脖子往樓梯外的深淵張望。
除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之外,再無其他。
回頭一看,短短幾步外也是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
這時我心里已經有點打鼓了。前後一片摸黑,也不知道一直這樣往下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實際上只是在同一個地方打轉而已。
在黑暗中靠著極為細微的角度轉變可以讓人明明在同樣一片空間里轉圈子,卻誤以為自己一直在直线前進。
這是幾何與心理作用結合的一種手段。
但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一種能達成類似效果的現象,那就是鬼打牆。
雖然我身上帶的數十張符籙都沒有反應,但我也不能確定自己沒有陷入類似於鬼打牆的陷阱里。
我思考了片刻後,拿出一張符紙貼在胸口。
這是我最早開始學會制作的符籙之一:清心符,屬於基礎中的基礎符籙,效用也僅如名字所指,助人清心凝神,鎮壓雜念。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無形中中招了,若是著道了這麼低級的符籙也估計沒啥作用,但也聊勝於無。
清心符在我默念了咒語激發之後,果然傳來一陣安神靜心的涼意,讓我原本被詭異的教堂和無處不在的壓抑感搞得相當焦躁的心態平靜了不少。
而此時,我也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了。
隊,友,呢?
“艾米莉?傑西卡?”我試探性地往後看了看,將手電筒照了過去。
身前,身後。
空無一人。
這下我開始冒冷汗了。
什麼時候跟丟了?
我們進入這樓梯才五分鍾不到吧?
我甚至還記得幾分鍾前顏君泠偶爾會刮到我身後背包的觸感。
現在兩個大活人竟然就沒了?
我連忙拿出衛星手機,試圖撥打兩人的號碼。不出意料地,不僅是隊友聯系不上,在格倫威公園的三女也打不通。
操!呼,呼,冷靜,冷靜。
現在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這是這個教堂本身的詭異之處,一旦進入地下室便會被無聲無息地分開。
她們如我現在一樣,迷迷糊糊地發現只剩自己一個人了,甚至忘了什麼時候與隊友走丟的。
另一個則是……她們已經遭遇不測了。
後者的可能性雖然讓我背脊發涼,但是理智卻告訴我應該概率極低。
她們同我一樣,被各種各樣的符籙武裝到牙齒,並且均是精神修為比我深厚,不可能就這麼中招的。
最重要的是,腦海中的超越空間信物告訴我,兩個隊友確實還在這個位面,算是確認了生死,但是除此之外,凶吉未卜。
而且這不知不覺中讓我完全忘卻了隊友存在的力量,太陰險了。
若不是我足夠謹慎,准備得足夠充足,可能一直走到地心都沒有意識到不對。
不過,我也沒有想到清心符竟然能真的派上用場,只是象征性地畫了十張平攤給了自己和兩個隊友。
而以我目前的功力,每張最多只能維持半個小時而已。
若是清心符失效後,我又中招了,那就麻煩了。
我一身上下近百張符籙,桃木劍在身側,卻渾身力氣使不上用處,真的有點心慌。若我甚至意識不到問題在哪里的話,又從何破局?
想到此處,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里袋所在之處。
不,不行,還沒到那個時機。再等等看。
我再次往樓梯的兩頭看了一陣。往回走,還是繼續前行?
我猶豫了片刻後,咬牙繼續往下走。好吧,看看這個迷宮的終局在哪里。
但是在此之前,我先抽出了一根小棒子,將其對折了幾下之後,它便發出瑩瑩的藍光。
我隨便選了個方向將熒光棒丟了下去,然後緊緊地盯著它落下的方向。
那一小團藍色的光芒降落,降落,再降落,最後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雖然沒有指望這個小手段能探查出什麼結果,但是還是有點失望。只能邁開步子慢慢走了。
之前我意識到不對時,感覺時間離我們開始下樓梯才過了十分鍾不到。
如今我感覺自己順著這條漫長的樓梯已經走了快一個小時了,手表卻卡在五點零七分,再沒動過。
只有半個小時效力的清心符也依舊在作用,看來比我的手表更值得信任。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覺像是走了一個小時了,但是現實里應該半個小時不到……”我輕聲對相機說道,“回看這段錄像的時候,應該會非常枯燥吧,除了手電筒的燈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終於,等到清心符也失去效用時,我按捺不住了。
貼上一張新的符籙之後,我再次往兩邊的黑暗眺望。
還是看不到任何諸如牆壁,地面,或者任何實物跡象。
我從背包里拿出一根新的熒光棒,將兩張驅魔符貼了上去。
唉,要是我修為再深一點,學習道法的時日再久一點,就能做出破幻符或者真視符,沒必要什麼事都靠驅魔辟邪這兩張萬金油了。
我選了右邊的方向,將熒光棒掰亮,疊成一個團。然後催動真氣激發了符籙,再加上異能推動,右臂拉開,狠狠地拋了出去。
熒光棒像炮彈一樣射了出去,迅速地在黑暗中縮小,縮小,然後那團綠光便沒入了虛無。
但是我並沒有失望,反而精神一振,因為我感覺到了,熒光棒在劃破空氣的同時,也擾動了某種無形無質的絲弦,讓這片空間的能量波動忽起波瀾,甚至以我不算尤其敏銳的精神力都感應到了。
我正准備再接再厲,將水攪渾時,忽然聽到什麼聲音,連忙停下動作仔細聆聽。
那是……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