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女爭夫
夏老爺子興衝衝地趕到夏瑩瑩身邊,眉開眼笑地道:“乖孫女,格龍可是比牛還壯啊,那後生居然一拳就把他給撂倒了。哈哈!我家瑩瑩有眼光,那小子叫什麼,是誰家的啊……”
瑩瑩聽爺爺夸獎葉小天,心里歡喜,低頭故做嬌羞狀:“爺爺,他姓葉,叫葉小天……”
夏老爺子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轉頭問道:“老五,咱們水西的世家豪門里有姓葉的麼?”
夏瑩瑩的五爺爺摸摸後腦勺,迷惑地道:“沒有啊,姓葉的好象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吧?”
正低頭扮淑女的夏瑩瑩登時把酥胸一挺,雙手叉腰,變成了一只世上最漂亮的大茶壺,板著俏臉凶巴巴地搶白道:“是啊!他本來就不是水西豪門世家,那怎麼啦?”
夏老爺子飛起一腳,踢在他五弟的屁股上,斥責道:“會不會說話你,邊兒去!”
夏老爺子轉向夏瑩瑩,滿臉堆笑道:“咱不管他是不是出身豪門,最重要的是人有本事。我看這孩子挺有本事,一拳就撂倒了格龍,哈哈……”
夏瑩瑩把小嘴一扁,泫然欲泣地委屈道:“本事本事,非得對夏家有用才行是吧?全都是勢利眼,夏家的名聲地位難道是靠嫁女兒換來的麼?”
夏老二馬上瞪了老大一眼:“可不,瑩瑩說的在理兒!你個老東西,這麼大歲數了,還不明白做人的道理。最重要的是什麼,最重要的是知道疼咱們家瑩瑩。瑩瑩啊,你說對不對?”
本來就沒哭的夏瑩瑩馬上“破涕為笑”,甜甜地道:“還是二爺爺疼我!”說著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樂得夏老二眉開眼笑。
夏老爺子吃味兒地道:“乖孫女,我才是你親爺爺啊!”
瑩瑩還沒說啥,他那五個兄弟一起造反了:“哎!老大,你這話可不對啊!瑩瑩是你們家老六生的這不假,可我們這些做爺爺的哪個不疼她?什麼叫你才是她親爺爺,我們都成了外人不成?”
六個白發老頭登時吵作一團。
夏瑩瑩跺了跺腳,不耐煩地道“你們都不要吵了!真是的,一個個都多大歲數的人了,啊?你們六個加起來,都有四百歲了吧,還整天讓我替你們操心!”
六個老頭子被夏瑩瑩訓得服服帖帖,夏瑩瑩對六個噤若寒蟬的老家伙道:“你們都閉嘴,我去喊他過來。我可先告訴你們,誰也不許嚇著他,要不然,我以後再也不理你們了。”
夏大小姐懿旨一下,六個白發老頭兒忙不迭點頭。
夏瑩瑩這才滿意地一笑,轉身去帶葉小天來見她爺爺。
此時,果基格龍沮喪地從地上坐起來。
他突然發覺,平時只需稍稍一撐便可縱身彈起,這時起身竟然有些艱難。
果基格龍突然明白過來,憤怒地向葉小天吼道:“你作了手腳!”
夏家的男人們臉色難看起來,別看他們剛才氣勢洶洶地威脅葉小天,可那是因為葉小天和夏瑩瑩比起來,無論怎樣他們最親的肯定還是瑩瑩。
但是和格龍比起來麼……對不起,雖然大家平時稱兄道弟,還一起喝過酒,可葉小天是我們的妹夫!
一個夏家兄弟道:“好啊!你想自找難看,我也不攔你!小天,人家說你方才做了手腳,你就再出手教訓他一下,讓他無話可說!”
葉小天早聽冬天囑咐過,這種拿來練手的蠱,它的失力時間極短,誰知道格龍什麼時候就會恢復氣力,葉小天哪肯出手再戰?
他搖了搖頭,一臉無奈:“方才是迫不得已,我不想背諾,也是為了向瑩瑩表示我的誠意。可我畢竟是個讀書人,豈能一再與人動手,有辱斯文!”
小路姑娘大聲道:“人家葉……姑……公子,可是秀才呢。”
她喚了一聲“葉”,才省起自己不知該怎麼稱呼他。
叫姑爺吧,早了點兒。
叫名字吧……眼看著瑩瑩是一定要嫁給他了,那自己早晚也是他的人,女人怎麼能叫自己男人的名字呢?
所以頓了一頓,才憋出一聲“葉公子”。
小薇驚奇地看了她一眼,小路姑娘俏臉一紅,假裝沒看見。
小薇姑娘也馬上大聲說道:“葉公子不但是秀才,而且明天就要參加鄉試,憑葉公子的才學,一定能考個舉人回來。”
這麼一說,葉小天更是端了起來,下巴微抬,一臉傲然,一副我是斯文人,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德性。
果基格龍被他這副模樣氣得三屍暴跳,大吼道:“你不動手,就是心中有鬼。你一定在我身上做了手腳,令我四肢無力這才偷襲得手……我要和你重新比過。”
果基格龍大吼一聲,就往葉小天身邊衝去,夏瑩瑩那些堂兄弟們立即一擁而上將他攔住。
知道葉小天不懂彝語,便有人將果基格龍剛才那句話翻譯給他聽。
果基格龍氣急敗壞,轉身彎腰就把地上一塊狹長的巨石攔腰抱起,用力一掄,那巨石竟發出呼地一道風聲,駭得夏家兄弟連忙跳開。
果基格龍大吼道:“統統給我滾開,否則我可不客氣了!”
葉小天向前一跳,指著果基格龍道:“哈!四肢無力!好一個四肢無力!四肢無力尚且有這麼大的力氣,這要是四肢有力,你還想把這山拔起來不成?”
“嘁!不但耍賴,而且沒頭腦,連裝相都不會……”四下圍觀群眾立即噓聲連連。
果基格龍欲哭無淚,他也不曉得怎麼就恢復了力氣,這一下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人群中有幾個和涼月谷果基家有些關系往來的豪門闊少連連搖頭,上前圍住果基格龍,把他連哄帶勸弄走了。
夏瑩瑩剛才站在旁邊看到了這一切,此時對葉小天甜甜地道:“我爺爺來了,想見你呢。”
葉小天正要與夏瑩瑩往坡上走,山坡下希聿聿一聲馬嘶,就見一個白袍人疾馳到河畔,一勒馬韁,那馬人立而起,遠遠望去,夭矯如龍,當真威風。
葉小天此時正背向河畔,夏瑩瑩與他對面而立,正好看見那“俊俏小生”是女扮男裝的展凝兒。
夏瑩瑩心中一喜,便對葉小天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見個朋友!”
夏瑩瑩快步向山坡下走去,葉小天也不在意。
這時候,夏老爹和一幫兄弟分開人群走過來,夏家那些兄弟馬上給長輩閃開了一條道路。
夏老爹大步流星地走到葉小天身前,上下打量他幾眼,道:“嘿!你小子,叫葉小天?”
葉小天遲疑道:“老伯是……?”
夏老爹粗聲大氣地道:“我是瑩瑩她爹!”
葉小天趕緊施禮道:“啊!原來是伯父,小天這廂有禮。”
夏老爹捋著大胡子,道:“嗯!斯斯文文的,是個讀書人的樣子。我們紅楓湖還沒出過讀書人呢,真要是有個讀書人做女婿也不錯,哈哈哈……”
葉小天道:“紅楓湖?呃……這是伯父居住的地方嗎?”
夏老爹奇道:“瑩瑩沒跟你說過?不錯,紅楓湖就是老夫一家人所住的地方了。嘿嘿,在那地方,我爹……也就是你爺爺說了算。”
葉小天心道:“這還用說?就憑你們這一大家子人口,那個村里肯定是你們家說了算啊!瑩瑩的爺爺想來不是村正就是耆老,在地方上也算是一個有權有勢的人物了。”
夏老爹神色一正:“不過,丑話說在頭里。你們讀書人的花花腸子太多,我那寶貝女兒單純得很,你可不要欺負她。要不然……”夏老爹“鏗”地一聲抽出了他那鑲嵌了一顆碩大紅寶石的名貴寶刀,“我夏老六認識你,我這口刀可不認識你!”
夏老爹那二十多個兄弟紛紛點頭,七嘴八舌地道:“對!瑩瑩喜歡了你,那是你的造化。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們可不答應!”
葉小天心道:“看來這一家人在地方上真是跋扈慣了,這樣的人可不好相處。幸虧我家住在京城,等我娶了瑩瑩便回京城,山高路遠的,少跟她娘家打交道就是了。”
這時,夏老爹突然還刀入鞘,臉色變得無比祥和:“小子!我這口寶刀,已經伴隨了我二十六年了,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以後你就用它好好保護我的女兒吧。”
葉小天登時一呆,心道:“這老頭兒什麼毛病,剛剛還凶巴巴的,怎麼突然……”他馬上就明白原因了,因為身後正傳來瑩瑩甜絲絲、嬌滴滴的聲音:“爹,小天哥,我二姐來啦!”
葉小天一回身,就看到了一身男裝、英姿颯爽的展凝兒,驚喜地道:“凝兒姑娘,是你!”
展凝兒看到葉小天的背影時,心頭就是一酸,氣、恨、怨、傷心,糾結成了一團。
待見葉小天轉過頭來,看到她時滿面驚喜的模樣,展凝兒心中卻只剩下迷惑與茫然了。
她策馬從貴陽城一路疾馳而來時,心頭百轉千回,也不知想像過多少種與葉小天相逢的場面:葉小天陡然見到她出現,一定會露出驚訝、羞愧的神色,在她質問的目光下無地自容。
到時候她會找個借口把他帶到無人處痛斥責罵,這個負心人會“卟嗵”一聲跪倒在她的膝下,痛哭流涕地認錯,拼命自扇耳光,祈求她的原諒……那她究竟要不要原諒他呢?
可是現在……怎麼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啊?
瑩瑩訝然張大雙眼,看看葉小天,又看看展凝兒,喜滋滋地道:“哈!原來你們認識啊?”
展凝兒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人家的反應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葉小天根本就沒有喜歡過自己,人家也沒對自己有過什麼承諾,為什麼要膽怯羞愧?
一念及此,展凝兒萬念俱灰,所有的憤怒都化成了無盡的傷心:“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我的情意已說得那麼明白,為什麼你不喜歡我,憑什麼?難道我比瑩瑩就差這麼多?”展凝兒鼻子一酸,雙眼便泛起了抑制不住的淚光。
瑩瑩或者在別的事情上單純一些、遲鈍一些,可是有些事於女人而言卻是天生就具備的一種直覺,所以她馬上就發現了異樣。
夏瑩瑩看看展凝兒,又看向葉小天,狐疑毫不掩飾地浮上了她的面孔。
瑩瑩心直口快,心里存不住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她馬上就問道:“二姐,你們兩個……你們是怎麼回事兒?”
展凝兒急忙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她扭過頭,避開葉小天的目光,帶著鼻音兒對夏瑩瑩道:“我……聽說有人為你決斗,特意趕來看看。”
夏瑩瑩脫口道:“不對!二姐,你是不是喜歡他?”
夏家人和環繞周圍的眾多男子們一起瞪圓了牛眼。
“瑩瑩,你胡說什麼,我不理你了!”展凝兒佯作生氣地瞪了瑩瑩一眼,轉身就走。
她本想走到無人處時再流淚,可是只一轉身,那傷心的淚就忍不住地流下來。
葉小天瞪大眼睛,愕然看著眼前這一幕,難以置信。
夏瑩瑩瞪了葉小天一眼,氣呼呼地道:“等會兒我再跟你算帳!”說罷拔足向展凝兒追去,揚聲喚道:“二姐……”
圍觀的那些水西闊少們興奮起來,剛剛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決斗,現在這一出二女爭夫貌似更精彩啊!不虛此行、當真不虛此行。等等……
正摩拳擦掌的看客突然省起了兩位姑娘的身份,一個是展家的掌上明珠,一個是夏家的心肝寶貝,兩位姑娘家里可都是位列八大金剛的人物啊。
如果再算上這兩位姑娘的外公家,一個是安家,一個是宋家,這可是安宋田楊四大天王里的頭把交椅和第二號人物!
眾人看向葉小天的目光立即變成了無限的景仰:“真是……不怕死的英雄啊!”
“瑩瑩,瑩瑩,乖女兒……”夏老爹和夏家的兄弟們一窩蜂追了下去,夏瑩瑩只是追趕展凝兒而去,能出什麼事?
老夏家的人對這個唯一的寶貝閨女可真是寵到了極點。
半山腰,小路看了看追下山坡的夏家一群人,乜了葉小天一眼,小聲道:“你還不走?等老爺子他們回來收拾你麼?”
葉小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為什麼要走?我又沒做虧心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要真走了,那才是有理也說不清了呢。”
小路道:“你這個白痴!夏家什麼時候跟人家講過理?你要講理也得等瑩瑩在場才行啊。”
葉小天篤定地道:“只要瑩瑩還沒表態,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咦,你的口氣怎麼……”
小路白了他一眼道:“我口氣怎麼了?”
葉小天嘿嘿一笑:“有點關心,有點溫柔呢!”
小路俏臉一紅,輕啐一口道:“呸!馬不知臉長!”
葉小天摸了摸臉頰,自語道:“我的臉長麼?”下意識地便往自己的褲襠看了看。
小路看他那里鼓鼓的,估計真的挺長,羞道:“瑩瑩剛走,你就要拈花惹草了?”
葉小天道:“這也算拈花惹草?我根本不知道凝兒喜歡我,我比竇娥都冤啊。”
小薇嘲諷道:“哈!這麼說倒是人家展大小姐上趕著追你了?真是馬不知臉長!”
葉小天又低頭看了看下面,感覺那里真的有點蠢蠢欲動。
“對了……”葉小天突然想起一事,對小路姑娘道:“瑩瑩的爺爺是紅楓村的村正麼?”
小路呆了一呆:“呃……是啊!”
葉小天松了口氣:“我就說嘛,哪能一出門就遇到豪門小姐?呵呵,我以前戲看太多了。”
小薇嘴角一翹,剛要說:“白痴!你以為你遇到的真是村姑啊?”可是小路突然牽了牽她的衣角,把她拉到了一邊。
小薇奇怪地道:“你干嘛?”
小路微笑道:“我相信他!你注意到他看見展姑娘時的表情了麼?那可不像是始亂終棄心虛膽怯的樣子。他還問咱家老爺子是不是紅楓村的村正呢,我想……我知道怎麼回事了?”
華雲飛跟著巡檢們趕來,一見葉小天,有些慚愧地道:“大哥,我去府衙報名時,恰好他們等在那里,迫不得已,只好把大哥的去向告訴了他們。”
李秋池戟指葉小天:“無恥小人,你犯事兒了。你偽造戶籍,冒秀才功名,還妄想參加鄉試,視王法為無物,回衙門說話吧。”
瑤瑤被毛問智抱在懷里,聽他出言辱罵葉小天,立即不忿地大聲道:“你才是無恥小人,你是大壞蛋!”
旁邊有人見瑤瑤對葉小天十分關切,便問道:“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這葉小天是你的什麼人啊?”
瑤瑤大聲道:“我叫瑤瑤,我家姓楊,就在靖州。我爹在京城當官,後來坐牢了,小天哥哥就帶著我爹的書信來到我家。因為大夫人總欺負我們,小天哥哥就帶著我和我娘從楊家逃了出來。”
那人還是很好奇:“你爹的書信上都說了什麼?”
瑤瑤有點不好意思:“我爹說……把我許配給小天哥哥了。不過,後來小天哥哥又喜歡我娘了,還向我娘求親……”
眾人頓時躁動起來,一個粉妝玉琢、眉目可愛的稚齡小蘿莉說出來的話有誰不信?
圍觀的水西豪少們獸血沸騰了:
“哈!人家把女兒許給他,他卻去追丈母娘!真是太有才了!”
“是啊!胭脂虎被他調教得像只小貓,霸天虎為他灑淚而去!英雄啊!”
“太無恥了!不過我喜歡!”
“前輩,收我為徒吧!”
“我算算啊,展凝兒是安家的,夏瑩瑩是宋家的,瑤瑤是靖州楊家,也是播州楊家分支,安宋田楊四大家,我日!就剩一個田家了!”
“哈哈!好漢!你把憐邪姬也收了吧!”
“這廝簡直是我貴州男人的公敵啊!”
“呸!明明是我們的大救星!葉大哥,你把三害都禍害了吧,還我貴州一片朗朗青天呐!”
紛亂之中,夏家人也回來了。夏老爹聽了怒不可遏,揪住葉小天的脖領子,大吼道:“那你又追我們家瑩瑩作甚?”
葉小天陪笑道:“伯父,這不是因為水舞姑娘始終未曾答應麼?後來水舞姑娘不辭而別,小子並未腳踏兩只船呐!”
冬天費力地擠了進來,佝著腰,眯著眼,貼近了一看,正有一個人揪著葉小天的衣領做扭打狀,不由喜道:“啊!尊……少爺,決斗才剛剛開始啊,幸好我沒遲到。”
夏老爹突然又驚又喜地叫道:“冬瓜?”
冬天呆了一呆,湊近了去跟夏老爹來了個貼面,仔細端詳半晌,納罕地道:“你怎麼知道我的綽號?”
“哈哈,果然是你!”夏老爹松開葉小天衣領,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冬天,親熱地叫道:“冬瓜,我是葫蘆啊!”
葉小天看著興奮大呼的准老丈人莫名其妙:“什麼冬瓜葫蘆,莫非他們是蔬菜成了精?”
葉小天納悶地問道:“你們認識?”
冬天忙道:“是啊少爺,我當年游歷天下時和他相識,曾並肩行走江湖,算是老朋友了。”
兩個老男人四目相對,大手緊握在一起,歡喜地搖了搖,夏老爹便對葉小天眉飛色舞道:“有一次,我路過太行山,言語不慎,得罪了太行山的馬匪。那場惡戰呐,我從五指峰一直殺到羊腸坂,來回整整殺了三天三夜,一路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圍的人群都呆呆地聽著夏老爹講古。
那些巡檢站在一邊,突然發覺他們的身份真的很尷尬,貌似在場這些人就沒一個真拿他們當回事兒的。
葉小天這個案犯也跟沒事人似的站在那里,偏偏他們不敢上前打斷夏老爹的嘮叨,他們此時當然已知道了夏老爹的身份。
四大天王里夏家是排不上號的,八大金剛里夏家也不是排名第一。
可四大天王八大金剛排在一塊兒,要說大家最不願意惹的無疑卻是夏家。
因為夏家不但出了名的不講理,而且老夏家實在是太能生了,還專生男丁,好虎架不住群狼、好漢架不住人多啊。
夏老爹道:“可是,好虎架不住群狼,好漢架不住人多啊。最後,我終因精疲力盡,被一群馬匪困住。關鍵時刻,恰好冬瓜經過,救了我的性命,可他自己卻受了重傷……”
夏老爹突然又想起冬天剛才對葉小天的稱呼,不由奇道:“冬瓜,你跟他是什麼關系?你叫他少爺?”他並不知道冬天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是一個出色的蠱術師。
冬天道:“不錯,我孑然一身,周游天下,現在歲數大了,就依附了少爺。”
夏老爹聽說自己的生死之交是葉小天的手下,倒不好再對葉小天吹胡子瞪眼睛了。
巡檢官無奈地看了看李秋池,李秋池心中窩囊得無以復加。
他在葫縣信心滿滿要替齊木脫罪,誰知葉小天居然用了最野蠻也最有效的一招:把齊木干掉!
他就是渾身本領還有何用?
這次他本想小題大做,只要把葉小天帶上公堂,起碼也能奪去他的功名,讓他名譽掃地。
誰知葉小天走了狗屎運,竟跟夏家、展家這樣的大土司有了切身關系,他還有什麼皮調好彈?
李秋池一輩子就沒打過這種窩囊官司,他沒理會那巡檢的眼神兒,暗暗嘆息一聲,趁著臉還沒丟光,轉身就走。
擠出人群,李秋池便悲從中來:“想我在貴陽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麼一碰到這葉小天,根本就不給我一展所長的機會呢?難道他真是我命中的克星不成?”
葉小天好說歹說,總算哄得夏老爹帶著冬天走了。
然後他向華雲飛和毛問智使個眼色,一行人急急離開,過了河走出山口,回頭一看沒人追來,這才松了口氣。
葉小天拍拍腦門,道:“唉!凝兒姑娘喜歡我?我到現在還跟做夢似的!她是什麼出身,怎麼可能喜歡我呢?就算我肯答應,她家里也不可能答應啊!我的要求其實真的不高,我就是想找個媳婦兒,咋就這麼難呢?”
瑤瑤一聽,立即挺起小胸脯,背起小手,在葉小天面前走來走去,從左走到右,從右走到左,還不時用力咳嗽兩聲。
牆內房中,火燭還亮著,對桌兩人,一席菜,一壇酒。
夏瑩瑩捧著酒壇子,咕咚咚地給展凝兒滿上,酒才斟了大半,展凝兒就搶過酒碗,一飲而盡。夏瑩瑩道:“二姐,你慢著點兒喝。”
展凝兒喝得兩頰酡紅,拿一雙醉眼乜著她:“擔心他,是吧?呵呵,你不用擔心……”
說到這兒,展凝兒眼圈一紅,伸手又去拿碗,一見酒碗空著,瞪眼道:“還不滿上?”
夏瑩瑩負氣地道:“喝喝喝,喝不死你!你就不能跟我說說,你們倆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展凝兒道:“還能怎麼回事兒?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別多想,我祝你們兩個……”說著說著,突然眼圈一紅,嗓音哽咽起來,眼看著眼淚就要落下,她急忙搶過酒壇子,一仰脖子,對著酒壇子狂飲起來。
“你……”夏瑩瑩跺了跺腳,瞧瞧對面坐著的二姐,道:“你跟他……”
展凝兒淒然一笑,道:“瑩瑩,你不用多心,我跟他沒什麼的。”
夏瑩瑩聽到這里,頓時松了口氣,忽又發覺這樣的反應很不好意思,忙故作關切地道:“你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呢?”
“那個大騙子!”展凝兒把酒壇子重重一頓,咬牙切齒地道:“他……他到處騙人,我也是被他騙了!我在晃州城吃飯,他故意撞翻我的面,還故意跟我吵架,激我去追他,結果我把追殺他的人當成了他的人,兩下里打作一團,他卻趁機跑掉了,要不然我怎麼會認識他?結果到了葫縣,我……又被他騙了……”
展凝兒打個酒嗝,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好象那張桌子就是葉小天。
她醉眼朦朧地睨著夏瑩瑩,心酸地道:“還是他對你最好啊!我……被他騙過,可你沒有,他還肯為你決斗,他對你真好……”
夏瑩瑩俏臉一紅,結結巴巴地道:“誰……誰說他對我好啦?我剛認識他時就被他騙了,他裝鬼,嚇得我發了好幾天的高燒……”
夏瑩瑩把他和葉小天相識的經過說了一遍。過了半晌,展凝兒突然“噗嗤”笑了出來。
夏瑩瑩看看展凝兒,也忍不住笑了。
兩個漂亮女人笑得花枝亂顫,笑了半晌,展凝兒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這個大騙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我不要他了,不會為他傷心了!”
夏瑩瑩瞪起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義憤填膺地道:“對!我也不要他了!他有本事,再去騙一個媳婦好啦!”
房間里靜默了好一陣兒,凝兒心想:“我就是不服氣!你可以喜歡瑩瑩,為什麼就不能喜歡我?我究竟比她差在哪兒?現在她不要你了,你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美得你!”
夏瑩瑩嘴里說著漂亮話兒,心里卻想:“人家好不容易喜歡了一個男人,哪知二姐居然也喜歡他,幸虧他沒喜歡過二姐!唉!真是的,防火防盜不重要,防閨蜜才至關重要啊!”
第二日一大早葉小天就奔了考場,經過昨日花溪之會,葉小天實在不想帶上全家招搖了,只帶了比較靠譜的華雲飛陪他赴試。
鄉試比起院試時的規矩又嚴厲了許多,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這是讀書人魚躍龍門的關鍵一步,躍得過去就能改變他和他的家族命運,自然全力以赴。
而對朝廷來說,這也是選士的關鍵一步,畢竟一旦成為舉人就有資格做官,朝廷豈能不予重視?
鄉試只有一場,但要考三天,這三天吃喝拉撒全都在貢院那一間小小的考室之中,所以考生的各種物品都帶得十分齊全,還有人居然帶了鍋碗瓢盆、柴米油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考廚子的。
要進入貢院,第一關就是搜檢。
經過極其復雜的檢查,五分之一的考生折戟沉沙。
貢院大門左邊銬著一溜兒被搜出小抄的考生,大門右邊則擺著一溜兒桌案,上邊陳列著搜出來的那些小抄:燒餅里夾帶的字條、蠟燭里卷好的小抄、硯台下微雕的四書五經……
幸存下來的考生魚貫而入,領了號牌,進入自己的號房,准備迎接連續三天的“監禁”。
葉小天看了看自己的號房,小小一間屋子,前門臉兒是完全敞開的,一覽無余。
號房里只有一張蜷縮著才能睡下的石床,隔著一尺遠就是橫在門口的一條石板作為書桌,石板僅有一尺寬。
右手邊牆角處有只馬桶,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這時候,貢院內巡弋的兵丁絡繹不絕,院落四周的竹樓上有兵丁監視內外,還有巡視的吏員像看賊似的盯著每個考生打量。
如此氛圍,許多人都緊張起來,有些考生剛坐下就臉色蒼白頭冒虛汗。
可另有一些學霸型人物,卻是越逢考試越興奮,仿佛即將上戰場建功立業的大將軍,又或者馬上就要掀開蓋頭、吹熄蠟燭、寬衣解帶鏖戰通宵的新郎倌,比如徐伯夷……
又過了一陣兒,遠處響起一通鼓聲,試題開始發到一個個號舍,貢院里頓時肅靜下來。
葉小天拿起試題展開一看,卻是十道墨義,其中五道疏、五道注。
雖然他學的東西雜亂無章,但要他答卻也答得出來,只是要說精彩那就未必了。
不管能否考上,葉小天還是全力以赴。
三天時間十道經義,時間充足得很,所以葉小天也不急著動筆,他一邊研墨,一邊認真地思索起考題來……
夏家在貴陽也有一處宅子,比起其他豪門來說並不算大,占地只有不到一百畝。
夏瑩瑩坐在一架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悠蕩著,正跟一旁侍弄花草的母親說著話兒。
夏瑩瑩的娘已年過四旬,看起來卻還是個剛剛年過三旬的美婦。
不僅因為她保養得好,也是因為天生麗質,能生得出胭脂虎這樣的絕代嬌娃,那模樣又怎麼差得了?
夏夫人慢悠悠地剪著花枝,對夏瑩瑩道:“你都聽明白了?凝兒姑娘那事或許是個誤會,水舞姑娘那事兒或者已是過去,可瑤瑤姑娘呢?她雖然年紀還小,可畢竟名份已定,這件事現在整個貴陽府已是無人不知。你怎麼能嫁他,咱們夏家的大小姐還能給人做小不成?”
“娘,你說瑤瑤啊?”夏瑩瑩格格地笑起來:“怎麼可能嘛?瑤瑤還是個黃毛丫頭呢,雖然她一口一個小天哥哥地叫著,可我看小天哥簡直是把她當女兒養的。”
夏夫人直起腰來,看了看自己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兒,搖搖頭道:“她現在小,可用不了幾年就長大了啊!到時候你怎麼辦,給人作小?”
夏瑩瑩依舊不相信母親說的話,便順口道:“做小就做小唄,爹還剛娶了十三姨娘呢。咱們家放火,還不興人家點燈啊?”
“那不一樣!”剛剛趕來的夏氏父子恰好聽見這句話,夏老爹馬上說道:“爹納多少個妾,當家主事的也是你娘一個人,爹最寵的依舊是你娘,那些妾能比得了嗎?”
夏老爺子道:“乖孫女兒,葉小天的家境、人品如何,本領怎樣,咱們現在還不清楚。與那位瑤瑤姑娘究竟有沒有婚約,咱們還不知道。婚姻大事可草率不得,爺爺雖然疼你,可這事兒不能依著你!”
夏瑩瑩道:“爺爺,你囉哩吧嗦的說了一大堆,和我愛他有什麼關系?”
夏老爹搶白道:“怎麼能沒關系呢?這些事都沒弄明白,你就喜歡他,要跟他過一輩子?你這丫頭啊,怎麼就這麼愚蠢!簡直愚不可及!氣死我了!”
“哈!你說的!這可是你說的!”夏瑩瑩指著她爹向她爺爺告狀:“爺爺,你聽見了喔。你兒子說你娘愚蠢、蠢得愚不可及,你要是不揍他,我就向老祖宗告狀說你不孝。”
夏老爺子聽了哭笑不得,他母親達娃和他父親那段浪漫的愛情故事,夏家上下自然知道,沒想到孫女竟然挖了個坑把他爹給埋了:“我這孫女真是聰明啊!咦?我這想什麼呢。”
夏老爹氣得兩眼發直:“這真是我女兒嗎?啊?你們說,這真是我的親生女兒嗎?”
夏夫人一聽不樂意了:“夏老六,你這是什麼話?你給我說清楚!”
鄉試終於結束了。
三天三夜,一直困在那斗室之中,吃喝拉撒都不能離開半步,像犯人一般被人不斷巡弋監視著,那種滋味兒真是無盡的煎熬。
當葉小天向主考官遞上試卷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頗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張知府對我有知遇之恩,受這三天活罪,權當是我報答他的好了。這輩子,我可再也不考試了!”自認不可能中舉的葉小天暗暗想著,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走到大門口時,葉小天和徐伯夷不期而遇。
徐伯夷負手而立,冷笑著等在那里,一臉鄙夷地對葉小天嘲弄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跟我一起交卷!卷子交得這麼快,別是交了白卷吧?”
葉小天看到徐伯夷也是一怔,隨即一臉驚訝地迎上去,笑道:“哎呀!原來是徐秀才啊,好久不見了!”
徐伯夷哂然道:“徐秀才?徐某十日之後就是徐舉人了!”
“真的?”葉小天急忙拱起手:“佩服!徐秀才,自從你灰頭土臉地離開葫縣,我一直很想你,唉!我是一到清明就想你,我就想啊,那麼多人都死了,你怎麼就不死呢?”
“你……”徐伯夷氣得臉皮子發青,門口的衙役聽見這兩個秀才斗嘴,忍不住竊笑起來。
徐伯夷忍了忍氣,拂袖道:“似你這等不學無術之輩,徐某懶得理論。”
葉小天笑道:“那是!所謂秀才者,才能秀異之士也,而舉人自然更高一籌。徐秀才你阿附權貴、拋棄發妻,為縣中士紳所鄙棄,卻不屈不撓,跑到水西來興風作浪。這麼有才,你不中舉誰中舉?比起你來,我真的是不學無術了。”
葉小天乜了徐伯夷一眼,又道:“現在你已經沒有賢良發妻可以拋棄了,正好方便你抱豪門大姑娘的大腿。卻不知如今又攀附了誰家,又抱上了誰家大小姐的大腿啊?”
葉小天本是隨口取笑的一句話,卻不幸而言中,徐伯夷如今果然又抱上了一條大腿——安宋田楊四大家中田家大小姐憐邪姬田妙雯的修長玉腿。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徐伯夷被他一說,臉皮子有些發紫,惱羞成怒道:“你敢罵我無恥?”
葉小天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可沒說你無恥。我是說,無恥的都是你這樣的!”
徐伯夷大怒,拔腿就向葉小天衝去,葉小天馬上把裝有文房四寶等物的筐子往地上一放,拉開架勢道:“徐秀才是打算文斗還是武斗?”
眼見雙方要動手,守在大門口的衙役咳嗽一聲,厲聲喝道:“兩位秀才,打算在貢院里動手嗎,就不怕大宗師取消你們的成績?”
徐伯夷立即止步,冷冷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陰沉沉地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禱自己不要犯在我的手上。否則,到時候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伯夷摞下這句狠話便向貢院門口大步走去,葉小天望著他的背影,輕輕蹙眉:“這廝見了我全無驚訝之色,毫不奇怪我為何來此考試,對葫縣之事也只字不提,看來是對我冒充艾典史一事清清楚楚,這世上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是……我壞了他追求展凝兒的大計,他已恨我入骨,為何不用我冒官之罪整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