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求才若渴
早晨起床洗漱完畢,剛開房門,隔壁房間里就衝出一個雙眼紅腫如桃、披頭散發的女人,哭著對葉小天喊道:“你不要走!你給我說清楚……”
“你給我滾回來!”一個高胖男人跳出來,揪出那女人的頭發將她扯回房間,劈頭蓋臉又是兩記耳光,然後一腳踢上了房門,壓低聲音吼道:“你還嫌老子臉丟得不夠是不是?我走遍湘黔川鄂,那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你想讓老子把臉丟遍天下嗎?賤貨,早就知道你不規矩,想著娶妾娶色,你以前的那些爛事老子也不在乎。可那是你跟了老子之前,跟了老子以後還敢如此放蕩,老子打不死你!”
女人哭叫道:“我沒有……”
“啪啪啪!還敢狡辯!啪啪啪!認不認?”
“認!我認!我認了,老爺別打了,嗚嗚嗚……”
葉小天在外邊聽著,同情地搖了搖頭,心想:“經這一頓打,這個女人以後不會那麼張狂了吧?嗯,少討人嫌,要不然她男人膩了以後肯定會把她轉賣他人。啊!日行一善,功德無量啊。”
葉小天搖著頭找水舞去了,水舞已經起床,洗漱完畢。
葉小天一進房間,水舞就豎起手指,朝他噓了一聲,小聲道:“瑤瑤還沒醒。”
果然就見瑤瑤穿著一套碎花小睡衣蜷縮在床上,翹著小屁股睡得正香,臉蛋兒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葉小天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笑道:“這小家伙,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一定不得了。”
水舞走過來,說道:“那是!我們家小姐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她的女兒還能差了?”
葉小天端詳著水舞,一臉壞笑。水舞奇怪地看看身上,又摸摸臉龐,問道:“你看什麼,哪兒不對了?”
葉小天道:“我在想……咱們倆要是有了孩子,會像誰呢?”
水舞的俏臉登時紅透了,她背過身去,嬌嗔道:“好久不聽你胡言亂語了,現在又胡說。”
吃過早飯後,水舞讓葉小天照看瑤瑤,她要出門去找人跟那個大人物聯系。
葉小天沒想到的是,水舞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葉小天猜測水舞也許是離開了銅仁正去別處打探,反正也無處尋找,只得耐心等候。
這天上午,葉小天牽著瑤瑤,打算出去轉轉。
剛走到客店的大堂,忽然聽見一個彪乎乎的大嗓門道:“掌櫃的,你們這嘎噠兒招人不?俺挺能干的,真滴。”
聽見這特殊的口音和調門兒,葉小天下意識地停住腳步轉眼望去,只一眼葉小天就認出了此人。
這人可不就是當初為了對付孟縣丞,蘇循天找來的那個“有力證人”?
掌櫃的笑著擺手拒絕了那丑陋大漢,大漢也不糾纏,悻悻地往外就走,忽然看見葉小天正一臉詫異地打量他,頓時把牛眼一瞪:“你瞅俺干哈?”
葉小天要是他老家那兒的人,馬上就得把脖子一梗,同樣瞪起牛眼:“我就瞅你咋滴?”然後兩人晃著膀子上前大打出手。
幸好葉小天這輩子還沒出過山海關,所以他只是笑吟吟地說道:“你是毛問智吧?”
毛問智一聽頓時大驚失色:“哎呀娘吔,你咋認識俺呢,你是俺獄友吧?”
葉小天心道,我若向你解說身份,少不得又要囉嗦半天,便笑道:“是啊!不過我只關了一個多月。”
毛問智興奮地道:“那就難怪了。最近關進去的人太多,俺認不過來,不過俺是元老級的人物,就沒有不認識俺的。小兄弟,你才出來幾天,看你這模樣混得不錯啊。”
葉小天跟他東拉西扯,忽然想起薛水舞那間房還沒退。
葉小天不能讓瑤瑤一個人住,就把自己的行李搬去了她的房間,把自己那間讓給了毛問智。
毛問智看著魯莽,卻也有著他的狡黠,轉眼間,葉小天就從“小兄弟”升級成了“大哥”,葉小天聽了只是付之一笑。
一切安頓妥當,葉小天帶著瑤瑤又來到毛問智的房間,隨口問起毛問智的來歷。
毛問智登時一拍大腿,感慨道:“要說俺這經歷,那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淚,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啊!”
葉小天一聽這是要“說來話長”的意思,馬上就後悔了,但毛問智已經不給他機會拒絕,馬上就講起了自己的血淚史……
“俺吧,本來是沈陽衛的人,在關外呢。因為關外的冬天賊冷賊冷的,俺核計要是到了暖和地方,冬天不好過點嗎?俺到了葫縣以後吧,就給牢頭兒他們家放羊。再後來吧,他媳婦就勾搭俺。你說俺一個壯小伙,又沒有過女人,哪能禁得起她勾引啊?所以俺就把她睡了。只可惜好日子不長,還沒睡過幾回,女人的滋味都沒嘗夠呢,大白天的就被那牢頭兒捉奸在床,編排個罪名把我塞牢里了。”
葉小天點了點頭,欽佩地道:“大俠好本領!你把牢頭兒的老婆都給睡了,他居然沒把你弄死在獄里,算是很對得起你啦。”
毛問智道:“你可拉倒吧,他為啥不殺我?因為他得著甜頭了。為了讓他消氣,他老婆用蒙汗藥把自己妹子放倒,還親手脫光了妹子的衣服,讓他嘗了鮮。他那小姨子才十三歲,比她姐年輕漂亮,長得可水靈呢,嫩得一掐一兜水兒,可把他美壞了。後來我聽人說,那牢頭兒長期霸占著小姨子,每天晚上把那親姐兒倆弄到他的被窩里左擁右抱,逍遙快活得賽過神仙,一直到小姨子出嫁才放過她。我琢磨著這小子心里頭不知道該多麼感激我哩,所以我在牢里這些年,倒是一點兒也沒受過委屈……”
葉小天兩眼發直:“這樣一個夯貨,倒是性情直爽。我如果留他在身邊,說不定能助我一臂之力。哎!蜀中無大將……”葉小天對這個一條筋的夯貨本來不抱太大希望,不過眼下無人可用,也只能先拿他將就著,一個好漢還三個幫呢。
葉小天在客棧無所事事,便領了瑤瑤出去游覽銅仁城。
在街上走了一會兒,看見一個較氣派的門戶,門口搭著腳手架,旁邊堆著磚瓦和石材,幾個匠人正在那里忙活著。
葉小天隨意看了一眼,見門楣上四個大字“銅仁府學”,這才曉得到了銅仁的官辦學堂。
瑤瑤只是個小丫頭,隨手碰了路旁腳手架上的一個墨盒,墨盒打得粉碎,墨汁流淌出來,一個匠人發出驚呼聲。
那匠人看到罪魁禍首,立即扯住葉小天的袖子,大叫道:“你不要走!”
這時周圍匠人圍攏過來,其中一個匠人道:“哎喲,不好,黎老爺寫的這幅字都給染了。”
那是一幅用宣紙寫好的字,本來疊著放在腳手架上,就用墨盒壓著。
此時有匠人將那張紙打開,就見紙張已被墨汁浸透,黑乎乎一片,除了最後一個字,什麼都看不見了。
那匠人師傅一看也急了,嚷道:“墨盒打碎了也就算了,這字可是黎老爺寫了叫我們刻在門楣上的。我們都沒看過,還不知道上面寫的什麼。黎老爺可不是好脾氣的人,這字沒了,我們可不敢去找黎老爺再討一副。”
葉小天聽得大皺眉頭,本以為是幾文錢的事,卻不想惹出了大麻煩。
也不知這黎老爺是什麼人,既能為府學大門題對聯,想必是當地士林中的名宿或者就是這府學的教諭、訓導。
這些文人對自己的墨寶最重視,雖然只是幾個字,你說它一文不值也成,說它價值千金也成,萬一這個不是好脾氣的黎老爺獅子大開口,我全部銀子賠給他都不夠。
“有了!”葉小天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馬上對那匠人道:“不要喊,不要喊,這字剛剛浸染,還認得出來。”
葉小天說完搶過那幅紙,刷地一下展開,迎著陽光照照,點點頭道:“喏,你看,這里顏色深些,迎著陽光一照,馬上就顯現出來了。好了,這副對聯我已認出來了。”說著話,他把那幅宣紙一團就扔到了一邊。
既然這些工匠還沒看過這幅對聯,隨手編一幅給他們也就是了,葉小天心中大定,說道:“大叔莫急,取筆墨來,我把黎老爺這幅字給你寫出來不就完了麼?如此一來我少了麻煩,大叔你也不必被黎老爺責罵。”
那匠人不由意動,旁邊有個徒弟提醒道:“師傅,這人……寫的字和黎老爺筆跡一樣嗎?要是不同,讓黎老爺看出來……”
匠人猛然驚醒:“對啊!我們是要把黎老爺這副字雕在門柱上,你的字跡與黎老爺不同,黎老爺一看就穿幫了。”
葉小天沉著地道:“什麼筆體,是王體顏體還是三宋,亦或是蘇黃米蔡?把那幅字取來,我再看看。”當下就有人去把那團成一團的宣紙取來,上邊只看清最後一個字:瞧!
葉小天打個哈哈,道:“既非自創字體,有何模仿不得?這是……唔,這是瘦金體嘛,且待我把這副對聯寫出來,你原樣比對一下就是。”
那匠人沒法,只得取來一副宣紙,備好筆墨,鋪在一塊石板上,請葉小天書寫。
這位黎老爺的筆體確實是瘦金體。
葉小天當初在天牢跟著那幫來自官場的人傑精英學的東西並不系統,雜七雜八。
但要說到書法,本朝最流行的三宋,古之王顏,還有這瘦金體,他可都是精通的。
他方才一直在考慮的是:這個該死的黎老爺,究竟寫了一幅什麼對聯。
這些工匠也沒有看過這位黎老爺的對聯,那就好辦了。
只要最後一個字也是“瞧”字,自然就能糊弄得了他們,寫好了字馬上溜之大吉,他們再發現不對也沒辦法了。
葉小天想到這里,微一思忖,揮毫寫就一副對聯:“地位清高,日月每從肩上過;門庭開闊,山川常在掌中瞧。”
葉小天寫罷,擱下筆端詳一下,自信滿滿地對那匠人道:“來,你來瞧瞧,可有破綻?”
那匠人連忙拿過那副皺皺巴巴的宣紙,和葉小天剛剛寫就的這張一比對,筆劃脈絡竟是分毫不差,不由大喜過望:“謝天謝地,居然一點不差!”
葉小天笑道:“不用謝。既然如此,小可這就告辭了。”
不等那匠人反應過來,葉小天急急向瑤瑤使個眼色,兩人拔腿就走。
“哎,他們還沒賠墨盒錢呢。”那匠人師傅突然反應過來,抬頭看看,葉小天早已走得不見蹤影。
匠人師傅又端詳那幅字,心滿意足地道:“算了,一個墨盒值幾個錢?這下總算不用看黎老爺的那副臭臉了。”
黎老爺此時正好臭著臉從府學里出來。
黎老爺名叫黎中隱,前兩天剛去過一趟水西,被提學道嚴厲訓斥了一頓。
大明南七北六十三省,各省提學道都是由各省的提刑按察使或按察副使、僉事充任的,貴州提學道則是由貴州提刑按察使大人親自兼任。
考察一地首要官員的政績主要依據就是錢糧和治安,那麼考察一地的學政官員政績標准是什麼?
當然是“升學率”,也就是考中秀才、考中舉人、考中進士的人數。
銅仁這地方過於閉塞,科考上面始終難有建樹。
其實不只銅仁,整個貴州都是如此,不要說在科舉上比不了江浙,就是比北方諸省也望塵莫及。
那些土司老爺們的直系子侄倒是年年都有進學的,可那個基本上就是“保送生”,成績不重要,決定他們是否進學的是身份。
銅仁已經連續兩年沒出秀才、舉人了。
提學大人這次下了嚴令,如果今年銅仁府學再沒什麼建樹,他這個府學教諭也就干到頭了……試想黎教諭的心情又哪能好得了?
那工匠師傅生怕再出意外,先停了別的活兒,把那字貼在門柱上正要進行雕刻。
黎教諭沉著臉抬頭一瞧,突然站住了,怒氣衝衝地喝道:“住手!這門柱上的題字,是誰的?”
那工匠心中一跳,暗叫不妙:“教諭老爺莫非看出來了?不對呀,那筆跡明明一模一樣。”
工匠師傅硬著頭皮陪笑道:“黎老爺,這不是您老的手書麼?”
黎教諭喝道:“滿口胡言,本官題的根本不是這副字。這字究竟誰寫的?還不從實招來!”
那工匠師傅一聽,暗叫一聲苦也:“被那渾球小子給騙了!”無奈之下,只得一五一十地對黎中穩招了供。
黎教諭一聽更是大怒:“豈有此理!你這匹夫竟敢如此欺瞞老夫,老夫……”
黎中隱指著工匠師傅的鼻子,聲音突地戛然而止。
那工匠師傅大驚,趕緊道:“黎老爺,您消消氣兒,您罵我吧,您打我吧,您怎麼著我都行,您可千萬別氣出個好歹來。”
“哈哈哈哈……”黎中隱突兀地轉怒為喜,哈哈大笑。
嚇得那工匠師傅急忙退了兩步,謹慎地舉起了手中的鑿子:“教諭老爺可別是氣瘋了心,神志出了毛病吧?”
黎中隱喜滋滋地問道:“你方才說,寫這字的是個少年?”
工匠師傅膽怯地點點頭:“應該……應該是個少年,面相嫩得很,就算不是少年,也是剛剛成年的娃子。”
黎中隱又往門柱上看去,越看越是歡喜:“字寫得好,這對聯兒寫得也大氣。人才啊!老夫若是把此人網羅門下,還怕他不考個秀才?那老夫今年的進學率不就有保障了嗎?”
黎中隱興衝衝地問道:“那人往哪里去了?”
工匠師傅道:“往那邊走了,他帶著一個小女娃兒,很好認的。”
黎中隱二話不說,拔腿就追!
要說求才若渴,普天之下的師長們,還有人比得了貴州的這些苦逼教諭、訓導們麼?
葉小天帶著瑤瑤回到客棧,就聽外邊有人叩了叩房門,喚道:“請問,此間主人可在?”
葉小天剛倒了杯茶才舉到嘴邊兒上,忙放下茶杯過去開門。
一開門就見一個一身儒衫、三綹微髯,相貌清瞿的中年人站在門外,正微笑著看著他。房門一開,那人看見屋里的瑤瑤,登時雙眼一亮。
葉小天見這人不認識,疑惑地問:“足下是?”
那人呵呵一笑,撫須道:“如此這般,豈是待客之道,足下不邀黎某進去坐嗎?”
葉小天忙讓開門口,客氣地說道:“哦,原來是黎先生,請進,快請坐。”
瑤瑤從小受水舞各種大家規矩的教訓,和葉小天私相接觸時固然嬌憨,充分保留了一個小女孩兒的童真,可是有外人在時,卻特別懂事,馬上為這位黎先生擺正了椅子,還吃力地為他斟上一杯茶。
黎教諭微笑地向她點點頭,覺得這小女娃兒很懂規矩。
瑤瑤斟完茶,就退到葉小天身側椅旁站定,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聽他們說話。
黎教諭微笑道:“我方才向櫃上打聽過,尊客姓葉,是吧?呵呵,卻不知你是路經本地,還是打算在本地長住呢?”
葉小天心中戒意更濃:“黎先生,不知您問起這些,意欲何為?”
“啊……哈哈哈……”黎教諭拋須大笑:“你不必心存戒意,那黎某就開門見山,跟你直說了吧。黎某乃是銅仁府學教諭,今日在府學門口看到一副對聯,那字應該是你寫的吧?”
葉小天暗道:“糟了!被正主兒追上門來了。”
葉小天馬上答道:“這倒沒錯。不過,在下沒錢,已經欠了三天的店錢,如果您想索要損失,那在下……”
黎教諭擺手笑道:“非也,非也,本官非為索賠而來。是這樣,本官看你的對聯和書法,都是上佳之選,想來文采也必出眾,是以起了愛才之心。本官一路尋來是想知道,你是路經此地還是打算在本地定居,如今可有功名在身?”
葉小天斟酌地道:“在下要在此地滯留很長時間,至於是否在此定居,目前還沒有決定。說到功名,大人就取笑了,在下這點才學哪夠資格求取功名?不要說功名,在下實際上就沒正經就過學,連學籍都沒有。”
黎教諭捋須大笑:“既如此,那就好辦了。如果你願意,落籍之事由本官負責,落籍成為本地人後,年底之前本官就保你一個秀才功名。你若家在外地,又或想要還籍那也不難,反正你有了功名,天下哪里都能去得,你看如何?”
葉小天心中大驚: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事?難道天上真的掉餡餅了?!
葉小天遲疑地道:“大人此言當真?”
黎教諭道:“那是自然,本官還能誑你不成?這秀才功名,本官和知府老爺就能選定。知府老爺那邊只需本官的一句話,只要本官點頭,你這秀才功名就跑不了啦!”
秀才功名的取得,確實只需知府或知縣圈定,其中教諭官、訓導官自然也起到莫大作用。
那為什麼黎教諭這兩年來一人不取,非要去受提學道的責斥呢?
實在是因為沒人可選!
若是把一個字都寫不好、文章都寫不順溜的人點為秀才,提學官是要定期巡查考試的,那時發現你濫竽充數,反倒成了一樁罪責。
而且說不定就有巡察御史認為你受賄,他們可是有“風聞奏事權”的,心里這麼想,就能用這罪名奏你一本……所以反不如一人不取。
葉小天遲疑道:“天下讀書人,莫不想求一個功名,有些人為此皓首窮經苦讀一生猶不可得,大人您為何……”
黎教諭知道不說實話這少年人戒心難消,只好嘆了口氣,實話實說:“你說的那種情形,是江浙甚至北方,卻不是我西南,尤其是我貴州啊……”
黎教諭唏噓地把情況說了一遍,道:“其實也未必就沒有了解此地情況的外籍人想落籍本省,以此進仕。只是,要進秀才容易,要進舉人就難了。而要科舉入仕,又非得參加南榜科考不可,那就更非我們可以左右的。”
葉小天聽了登時兩眼放光:“這科考還真是撐的撐死,餓的餓死,我在京城時哪曾想過此地還有這般好事!如果我有功名在身,想必水舞就會屬意我了吧?就算不為此事,我拿了秀才身份回京,爹娘面前那也光彩無比啊!秀才!我葉小天居然也要成為讀書人了,這一定是我葉家的祖墳冒了青煙!”
葉小天激動得滿面紅光,脫口就想答應,可他心中一動,忽然想到黎教諭之所以如此,恰如葫縣教諭顧清歌對徐伯夷的優待,都是為了自己的政績好看。
徐伯夷當初可是每月有六斗廩米領的,自己是不是也應該……
葉小天連忙故作冷靜地端起茶杯,他緊張得口渴,想潤潤喉嚨,再想想怎麼措辭。
瑤瑤小大人兒似的站在旁邊充當小丫環呢,一見葉小天舉起茶杯,想起水舞教過她的“端茶送客”的規矩,立即板著小臉,嚴肅地高呼道:“送客……”
葉小天剛剛想好說辭,臉上掛著笑容,把臉扭向黎教諭,瑤瑤一聲“送客”,葉小天的笑容登時僵在臉上。
黎教諭那是什麼身份,雖然他急於找一個可造之材,保證自己今年的“升學率”,可這事兒也是給人好處,又不是要別人去殺人放火。
此人不答應,另想辦法就是了,難道還能苦苦央求他不成?
黎教諭苦笑一聲,站起身:“哎!人各有志,黎某也不好強求。既然如此,黎某告辭了!”
葉小天呆呆地道:“啊……黎大人……”
黎教諭擺擺手道:“不必送了!”
“我……其實我是想答應啊!我不要廩米、我倒貼廩米都行啊!”葉小天在心底呐喊著,欲哭無淚地看著黎教諭走出房門。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什麼矜持、風度,能當飯吃麼?葉小天大叫一聲:“不要走!”便惡狗搶食般撲了出去……
“黎教諭請留步!”葉小天一個箭步衝出房間,搶到黎教諭面前,滿面堆笑道:“大人,並非在下不情願,實是方才驚喜過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黎教諭臉上露出了笑意:“這麼說你願意?如此甚好,你此來銅仁,是經商還是尋親?”
葉小天道:“算是尋親吧。”
黎教諭呵呵一笑:“那麼,你該有大把功夫了。閒暇時多看看書,功課要做些准備才好。本官這幾天就為你辦落籍的事,待籍貫落戶,其他的事再與你細說。你有路引麼?給我。”
葉小天急忙掏出路引雙手交給黎教諭,一個長揖到地,恭敬地道:“有勞大人了!”
黎教諭解決了今年的生員入學問題,心懷大暢,微笑著離去,葉小天站在那里也是滿心歡喜。
瑤瑤從屋里出來,一副懵懂模樣,葉小天彎下腰,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道:“小丫頭,險些叫你壞了我的好事。”
瑤瑤委屈地道:“人家做得不對嗎?可娘說……”
葉小天笑道:“不是你做得不對,只是我不懂這些官面規矩罷了,其實我家瑤瑤很乖的。”
瑤瑤聽了登時歡喜起來:“小天哥哥,你為什麼這麼開心呀?”
葉小天道:“哥哥好端端在家坐著,一不小心就變成秀才公了。這可是很多人絞盡腦汁都做不來的事情,哥哥卻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你說要不要開心呢?”
瑤瑤還不太明白葉小天所言,但她知道必定是好事,於是也露出開心的笑容,用力點頭道:“嗯!開心!”
這時毛問智回來,聽說葉小天要當秀才,登時晃蕩著一雙牛眼,挺稀罕地上下瞅他。
葉小天心情正好,便學著他的口音,瞪起眼睛道:“你瞅俺干啥?”
毛問智條件反射般就去擼袖子,臉上一副桀驁神情:“不我瞅你咋地啊?你……呵呵……大哥你盡逗俺……”毛問智突然反應過來,訕訕地笑了起來。
葉小天也笑了,朗聲道:“今兒我遇到了大喜事,請你喝酒!”
毛問智一聽要喝酒,登時饞得不行,趕緊去鎖了房門跑回來。
瑤瑤一聽要去吃好吃的,也是饞涎直流,蹦跳著嚷道:“小天哥哥,我要吃米豆腐,聽說可好吃了。”
貴州菜肴突出了一個酸字,當地人有“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躥躥”之說,葉小天有些吃不慣,但瑤瑤吃得很開心。
至於毛問智,這夯貨有得吃就好,還沒見有什麼是他不愛吃、不能吃的。
一夜無事,第二天下起了大雨。
葉小天本打算今天買些禮物去黎教諭家登門拜謝,巴結恩師。
雨天路滑,他有心改天再去,可又不想失禮,畢竟之後拜托黎教諭處頗多。
只是這雨大得有些出乎意料,如果帶著瑤瑤可不方便。
葉小天好說歹說,才勸說瑤瑤留在了店里,又叮囑小二幫忙照看。
這樣的大雨天,店里沒什麼客人,那小二便也痛快地答應下來,陪在瑤瑤房里。
葉小天和毛問智冒雨出門,沒想到街上連個行人都沒有,竟然打聽不到黎教諭家住哪里。
尋了半天,又有些擔心瑤瑤,無可奈何回到客棧時,兩人弄得落湯雞一般好不狼狽。
店家看了忙關切地問候了兩句,揚聲喊人給他們煮兩碗姜糖水。
葉小天謝過店家,問道:“瑤瑤還好吧?”
店家笑道:“好,好得很!那丫頭乖著呢,一直在自己房里玩,就沒出來過。你就放心吧,有小二陪著呢。”
葉小天向店家道了謝,便與毛問智走向後邊客房。
毛問智自回住處換衣服,葉小天則走向他和瑤瑤的住處,伸手一推,房門閂著,葉小天便敲了敲門,說道:“瑤瑤,我回來了。”
房間里一點動靜都沒有,葉小天心中浮起一抹不祥的預感。
如果說瑤瑤頑皮,有意跟他鬧著玩,原也不無可能,但是房間里還有一個店小二呢,那小二豈會跟客人開這種玩笑?
葉小天心中緊張,用力又叩了叩房門,喚道:“小二,快開門!”
房間里還是沒有動靜,葉小天立即退了兩步,合身向前一撞,“轟”地一聲,那門就連門框一起被他撞了下來,整個兒往房里砸去。
“瑤瑤?瑤瑤?”葉小天趴在門板上抬頭一看,瞳孔頓時一縮。
就見那店小二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一汪鮮血沿著桌角緩緩淌下來,除此之外室內空空,根本沒有瑤瑤的蹤影。
這時毛問智聽到驚天動的一聲巨響,馬上從隔壁房間跑了過來。
他在監獄時光著身子習慣了,在自己房里脫了衣服,還什麼都沒換呢,聽到這邊的聲響,馬上跑了出來。
對門一位女客聽到動靜也打開房門,忽見一個男人光著屁股從自己面前跑過去,禁不住一聲尖叫,急急掩住了眼睛,五指卻悄悄一分,閃出一條縫隙,瞧著那裸男的背影:“屁股還挺結實的噯……”女房客眼睛發直,身體發軟,連陰戶都有些濕意了。
毛問智赤條條跑進葉小天房中,左右顧盼,大驚道:“出什麼事了?啊!小二怎麼死了?瑤瑤呢?”
毛問智一抬頭,見外邊已經有不少客人探頭探腦,趕緊邁步搶到床邊,扯過一條床單,很麻利地往身上左纏右裹,片刻之後就成了一件衣服,怎麼看怎麼像一個日本浪人。
葉小天忽然清醒,他衝到桌前伸手蘸起一灘鮮血看了看,沉聲道:“人死不久,我們追!”
“好!”毛問智也顧不上換衣服了,就披著床單,光著兩條大毛腿跟了上去。
葉小天急急趕到大堂,對店掌櫃道:“掌櫃的,瑤瑤被人擄走了。”
店掌櫃一驚:“啊?”
葉小天道:“看護瑤瑤的小二也被人殺了!”
店掌櫃大驚:“啊!”
披著床單的毛問智飛奔而來,薄薄的一條床單,垂下來時挺像和服,飛奔之時飄如披風,於是胯下不雅之物便“屌兒郎當”地晃來晃去,掌櫃一見又是一驚:“啊……”
這店掌櫃刹那間“平上去入”四聲說了三個,葉小天卻不給他機會把四聲說全了,直接問道:“掌櫃的,方才可有人出入?”
店掌櫃略一思忖便想了起來:“啊!有兩個人,說是來店里拜訪客人,其中一個還背著一個竹簍,進去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就出來了,說是要拜訪的朋友不在,剛離開不久。”
葉小天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穿著打扮如何?”
掌櫃思索道:“他們披著蓑衣,對了,兩個人個子都挺高,其中一個還留著山羊胡子。”
葉小天向外飛奔而去,匆忙間只留下一句話:“有勞掌櫃速速報官,我去追那凶手。”
毛問智也不含糊,馬上跟著葉小天飛跑出了客棧,床單飄飄,露出客棧女客偷眼觀瞧時誠心夸贊過的結實大腚。
二人跑出客棧,東張西望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追,迎面卻碰到了一個少年,正是華雲飛。
華雲飛知道是葉小天幫他報了父母血海深仇,又放他逃出生天。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就悄悄跟著葉小天來了銅仁。
華雲飛並不知道葉小天是假典史,所以對葉小天假死遁身的緣由並不清楚。他只想報恩,別的他並不關心。
葉小天住了店,華雲飛便也在附近住下來,還在附近一家酒樓找了個活兒:劈柴。
華雲飛不圖掙錢,每天白天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客棧周圍轉悠。
他沒有試圖拜見葉小天,因為他是殺人逃犯,背負二十多條人命,他不想給自己的大恩人再找麻煩。
今天也巧,因為下了暴雨,華雲飛看見葉小天和一個男人出門,正打算尾隨保護,正好看見兩個人行蹤詭秘地進了客店,隨即急匆匆離開。
華雲飛心里一跳,敏銳地感覺到有事,迅速回到酒樓收拾了自己行李,回到客店門口,不想正撞見葉小天神色慌張地跑出客店門口。
華雲飛料定恩人需要他的幫助,急忙迎了上去。
葉小天一詫之後,卻露出欣然的笑意:“雲飛兄弟!”他知道華雲飛是一個好幫手,趕緊把剛才的情況簡短解說一番。
華雲飛馬上答道:“你說的那兩個背竹簍留山羊胡子的人,我剛看見了,他們往那個方向去了。”他用手一指,頭前帶路,葉小天和毛問智緊緊跟隨,一直到了城門口。
“出城了?”葉小天站在城門口有些發怔,不過緊張的心情倒是有些放松下來。
拐賣兒童不會用暴力殺人的方法擄人,況且擄賣小女孩沒有小男孩值錢,不可能是人販子入室殺人,就為奪走一個小丫頭片子。
如果是土匪綁票,也只會擄走大戶人家孩子,沒道理跑到一家客棧,擄走這麼一個明顯不是大富之家的小女孩。
對方是有備而來,卻又沒有當場殺掉瑤瑤,那麼一時半晌之間,她一定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們擄走瑤瑤的目的暫時無從推論,問題是,他們要把瑤瑤帶去哪里?
葉小天急忙拉住一個城守官,比劃著問:“請問,方才有沒有兩個身穿蓑衣,個子很高,其中一個肩上還背著個竹簍的男人由此出去,去了什麼方向?”
那城門官懶洋洋的,耷拉著眼皮,陰陽怪氣地道:“小兄弟,這城門口每天進出那麼多人,我哪記得住都進出過誰?你要問的是個絕色大美人兒,我就一定能記住了,兩個男人……個子高些而已,我記他干嗎?”
毛問智見狀,也忙攔住路人一一詢問。
此時楊三瘦三人正好在城門附近。
楊三瘦看見葉小天,不由暗吃一驚,急忙扭過頭去,又把蓑衣的帽沿往下拉了拉。
至於邢二柱和岳明,沒和葉小天打過交道,倒不怕他會認出來。
毛問智走到岳明身前,粗聲大氣地問道:“這位大哥,你見過倆人沒有?”
岳明瞪著一雙綠豆眼,沒說話。
毛問智急了,把眼一瞪:“你傻啊?問你話呢,你有屁沒屁的倒是放一個啊!你直眉愣眼地瞅俺干哈,你想耍俺是不?你找削是不?”
楊三瘦背對著葉小天,微微抬起頭來,笑道:“我這兄弟有些憨,你問的話又不清楚,卻不知這位兄弟問的是兩個什麼樣的人?”
毛問智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就兩個男人唄,他們偷了一個小女孩兒,那小女孩叫瑤瑤,小丫頭長得可俊啦,你要見著保准稀罕……”
楊三瘦和岳明、邢二柱面面相覷。毛問智不耐煩了,轉身又去問別人。
楊三瘦帶著岳明和邢二柱到了僻靜處。岳明急道:“瑤瑤被人擄走了?除了咱們,還有人打她主意?”
楊三瘦摸著下巴,思索著說道:“十有八九是人販子。咱們先跟著他們去找瑤瑤的下落,要是能從人販子手里把人弄死,咱們還容易栽贓嫁禍。”
葉小天在城門口詢問無果,只得茫然地走出城門。
華雲飛仔細觀察一番,率先向前走去。葉小天知道他年紀雖輕,卻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善於循跡追蹤,忙招呼毛問智追著他去了。
楊三瘦與岳明、邢二柱急忙輟在他們後面,遠遠地盯著。
出了銅仁城向北就是連綿起伏的群山,毛問智看著那茂密的叢林,險峻的山峰,兩眼發直地道:“大哥,誰會搶個小丫頭還跑進這深山老林呐?”
葉小天沒理他,一邊跟著華雲飛上山,一邊道:“少廢話,跟緊嘍!我相信雲飛的本事,跟著他准沒錯!”
叢林中,華雲飛從後腰上拔出刀來,選了一根韌性十足的青竹,揮下刀去。
他要做一件最趁手的兵器:弓箭。
哪怕只是一把不耐損耗的竹弓,到他手里也是一件最犀利的殺人武器。
雖然叢林莽莽,不過華雲飛並不擔心,只要一進了山,他就是龍歸大海。
哪怕擄走瑤瑤的人比他們先走一個時辰,他也一定能根據他們留下的蛛絲馬跡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