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家
手握著方向盤,腳下踩著油門,雖然是慌不擇路,但已經行駛出去有兩個小時了。
葉曉雪心逐漸平靜下來,她輕輕踩下刹車,把車停在土路邊。
車窗外是一個個的小山坡,月光清冷的撒在不知名的植被上,隨風搖晃著。
天很黑,看不到路標,也不知道具體的位置。
車上的燃油警告燈已經閃了一會兒了。好在遠方能夠看到路燈,一條水泥公路就橫在前面,還有還有零星車輛的遠光燈。
她再次輕踩油門,把車一直開到水泥路附近停下。
身邊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箱子,大的里面是她的衣服,小的是裝滿個人愛好用品的小皮箱。
裝衣服的行李箱夾層里有備用的一些紙幣,葉曉雪抽了幾張出來和警官證一起塞進兜里。
臉頰上還留著長時間佩戴口環留下的勒痕,如果讓人看到那可羞死人了,她翻了條絲巾出來,當作面紗把下半臉遮了起來。
女警察下車後,帶著復雜的眼神看了看這輛面包車,然後拖著行李箱,上了水泥路面,向第一輛行駛過來的汽車伸手求搭車。
那輛車上的司機看到了她,慢慢停在她身邊,上下打量著。
“大哥,能載我去城里嗎?”
聲音不錯啊,這身材穿著根本不是當地人,臉上遮著絲巾看不清,不過眼睛真是漂亮,嗯?
還穿著絲襪高跟鞋。
司機心里嘀咕了幾句,馬上露出一副笑容。
“我就是去城里,上來吧。哎,還有行李啊,我幫你拿吧。”
“謝謝。”
司機下車幫忙拿行李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碰了一下蒙面姑娘的手,見她也沒有反應,膽子就大了些。
“妹子,你大半夜的,怎麼在這里呀?”
“長途巴士把我丟在這兒,我迷路了。”葉曉雪編著故事。
“餓不餓呀?”
“大哥你車上有吃的?”
“有啊,不過……”
一只手往她穿著絲襪的大腿上摸過來,忽然手指被拗住,疼痛感讓司機哀叫起來。
“哎呦哎呦……。”
手腕上感覺到多了付銬子。
姑娘把那只咸豬手銬在了方向盤上,在司機眼前亮了警察證。
“膽子挺大啊,平時常這麼干嗎?”
“哎呦,我真是瞎了眼了,您饒了我,我這是頭一回……”
“借你手機看一下導航。”蒙面女警打斷了司機,用他的手機查詢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然後設定了去寧川市的路线。
“跟著導航走吧。”
“……去寧川?您饒了我吧,180 公里路呢。”
“好吧,那我們去附近的警局。”
“別,我還是送您去寧川吧……。可我手銬著沒法開車啊。”
“你不是自動檔麼,我會幫你掛擋的,走吧。”
車子開了3 個小時,直到天快亮才進寧川市區,中間葉曉雪拔掉車鑰匙,下車去藥店買了緊急避孕藥服下,又買了兩份早餐,給司機一份,另一份自己填肚子。
倆人吃完,“走吧。”
司機早就看過設定的目的地,是寧川大酒店,心里略微放了點心。
“……您可說好了,不抓我啊。”
“嗯。”
這個回復讓他踏實了一點,司機偷眼看女警察的表情,遮臉的絲巾已經摘了,這臉蛋可真是夠漂亮的,此刻長長的睫毛閃動,正看著車窗外想著什麼心事。
寧川市不大,10分鍾後,車停在酒店門口,女警察提出行李,把司機銬在方向盤上的右手解下,揮揮手讓他走,然後去找酒店前台開房門。
客房里還是原樣,葉曉雪拿起被丟在椅子上手機,查看了一下被打爆的電話,然後回撥了其中一個電話:
里面傳出聲音:“你怎麼回事?一天一夜都聯系不到你?”
這個聲音葉曉雪很熟悉,這是張局長。
“哦,我手機丟了,剛找回來。”姑娘編了個理由
“手機丟了?十四個小時失聯,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對不起,局長……”
“你馬上回江海吧。”
“那需要我辦的事呢?”
“那些不重要,你趕緊回來,有其它任務。”
“是……”
掛上電話,姑娘一身無力的躺在床上,閉上眼幾秒鍾,然後又拿起手機開始訂機票。
航空交通的效率很高,下午,葉曉雪就已經回到了江海市,把行李放回家後,馬上又去警局報到。
“還記得昨天你在機場開槍射擊的事嗎?”張局長一上來就提這件事。
“……當時情況緊急,我怕歹徒傷到人質,所以就……”
“我知道,你很想立功。”張局長一邊說一邊吹著茶的熱氣,然後接著說:“不過,想立功的人多了。”
“……”女警察無語。
局長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當時有十幾把槍對著歹徒,憑什麼非要你來開這一槍呢?”
“我……。”
“我替你說吧,你是全市警察中的射擊冠軍嘛。”
葉曉雪是靶場的vip 客戶,還有外公這個軍隊的狙擊教官指點她,每年還自費靠大量子彈喂出手感來,普通警察是沒有她這樣訓練條件的,所以她這個新丁對槍械比很多老手都要熟悉。
局長繼續說道:“但這樣讓人家怎麼想,他們的失誤,讓我的人來擦了屁股?”
“……是,我當時考慮不周到……”
“算了,這件事還是要嘉獎你的……因為你這一槍,現在市里領導也注意你了。”局長搖搖頭,把杯蓋扣上,話鋒一轉道:
“昨天,哼哼……你老實說,是不是一出遠門就放飛自我啊,十幾個小時不接電話是怎麼回事?!你可別再用手機丟了來唬弄我!”
“對不起……”
局長用手指著葉曉雪:“我昨天一晚上都沒睡著,不知道你在寧川出什麼事了。你倒是把手機一丟玩嗨了,有沒有替關心你的人考慮過?”
發了一通牢騷後,面對采用鵪鶉戰術低頭一語不發的下屬,他嘆了口氣,又吩咐道:“今晚你爸組飯局,下班後一起去吧。”
酒店包間里,葉曉雪看到了自己的父親。父親看到她時有點激動,不過很快就克制了這份衝動,先和張局長打了招呼。
旁邊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衝上來一把摟住葉曉雪。
“姐姐,你昨天怎麼不接電話?可擔心死我了!”
女警官輕輕拍了拍弟弟的後背,然後對父親招呼道:“爸爸。”
挽著葉父胳膊的一位面容嬌美清秀的女士對曉雪笑道:“你們姐弟倆感情真好。”
“楊阿姨您好。”
葉父把女兒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後問道:“曉雪,聽說昨天機場發生槍戰,你也參與了?還有昨天你電話一直打不通,是怎麼回事?”
“爸,姐看上去那麼疲勞,先讓她休息一會兒再問嘛。”
“曉豪,沒事,我不累。”
葉曉雪一個晚上沒睡,就只在飛機上補了一會兒覺,此刻心情放松下來,確實上下眼皮有點打架。
張局長接話道:“老葉啊,別聽信謠言,什麼機場槍戰啊,沒有的事。另外昨天曉雪在執行任務,不能隨便接電話。”
“嗯?不對吧,老張,新聞都報道了……”
“咳,我們有紀律的,有些事就不對外透露了。”張局長面不改色的解釋道。
“哦,好好,那我也不問了,老張,你今天能喝酒嗎?……”
這頓飯局,除了張局長,名義上剩下的都是葉家人,但其實大家也是各吃各的。
葉曉雪的母親是一名刑警,十六年前離奇失蹤了,這件事對葉父的打擊極大,鰥居七年後雖然接納了這位當時的秘書楊女士,但也約定了一些條件,其中有一條就是不再增加子女。
對此楊女士始終耿耿於懷,一家人表面上和睦,其實是客氣到了見外的程度。
禮節性的寒暄之後,葉父和張局一起聊著,姐弟倆就只顧湊在一起說話。
“曉豪,你手臂怎麼了?”
“今天打球的時候被人抓的。”
葉曉雪拿著弟弟的胳膊,仔細觀察著傷口。
“這人是練鷹爪功的嗎,抓得這麼厲害?……你這樣不行啊,要處理一下,否則傷口容易感染的。”
“已經沒事了,一看到你,就什麼都好了。”
“胡說什麼呀,我帶著療傷屬性嗎……”
“嘿嘿,姐,你嘗嘗這個……”
葉曉豪從小只有嚴父,沒有慈母。幾乎所有女性的關懷,都是來自姐姐。
小時侯被燙到了,姐姐幫他吹氣;被人欺負了,找姐姐哭訴;自己糖吃完了,姐姐總還給他留著;罰抄作業,姐姐幫他一起抄;膝蓋挫傷了,姐姐幫他清洗包扎;連成績單家長簽字,都是姐姐模仿父親筆跡幫他簽的。
因為葉父當時事務繁多,又要追尋妻子的线索,又要處理業務,出差也是家常便飯,對葉曉豪來說,比他大兩歲的葉曉雪既是姐姐,又是母親。
“嗯……不錯,唔……曉豪你也吃啊。”漂亮的姐姐溫柔的看著帥氣的弟弟。
酒至半酣,張局長敲了敲杯子,對大家笑道:“我宣布一件事啊,市里領導對曉雪非常滿意,想讓她去全市最重要的商業步行街當模范警察。”
葉曉雪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什麼意思?商業步行街當模范警察?那不就是巡警?
局長接著說:“昨天市局的領導看了機場抓捕案件的錄像,他們認為曉雪的形象特別好,應該作為我們城市一道靚麗的執法風景线。”
那不就是花瓶嗎?葉曉雪真有點急了:
“不是吧,張叔叔,我是刑警,怎麼讓我去當巡警?”
在不同的警種里面,刑警雖然危險,作息不規律,但工作內容可比巡警要精彩刺激多了……最重要的是,巡警每天工作結束,手銬是要按規定上交的。
刑警理論上沒有任務的時候,下班了戒具也要上交,但不上交其實也沒人管,別弄丟了就行。
她要是當巡警,可就沒法在家玩手銬了。
局長哈哈一笑,勸說道:“……刑警雖然容易立功,可那是拿身體熬出來的呀,我是不是看上去比你爸要老很多啊?難道你想像我這樣?……新崗位可是比普通巡警都要輕松,只要朝九晚五,隔日到崗……而且最重要的是安全呀。”
張局長轉頭對著葉父說道:“另外曉雪的人事材料還是留在我這里,本質上還是刑警,只是去做做樣子就可以了。”
一番話只聽得葉父眉頭舒展,嘴角上翹。
他是一直不同意曉雪當警察的,特別是刑警。
但這女兒外柔內剛,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只能在她畢業後,托關系塞給老同學照顧。
如果眼下有這樣的工作調動,對他而言無疑是比較滿意的。
“好,太好了,安全最重要呀,你說是不是,姐姐。”這時發聲的卻是葉曉豪。
一桌子的男人都在贊嘆這個工作崗位調動,作為主角的葉曉雪感到一陣無力,她也明白個人是無法拒絕上級決定的。
不過還好,她依然保持著刑警的屬性,可以把手銬帶回家。
第二天,市警察系統的射擊冠軍,葉家大小姐,就成了商業街穿警服的模特,還有上級安排的媒體過來拍照攝像。
葉大小姐對於這份工作,實在是感覺無聊。
如果在幾十年前,巡邏警察還是有抓賊的機會的,但現在滿大街的攝像頭,外加數字支付,已經沒多少賊再去干這種勾當了。
不過巡邏警察今年新增了一項權限,就是給違章 車輛開罰單,這活本來是交警干的,現在巡警也有權限了。
所以她的任務內容就相對豐富了一些。
太陽到頭頂時,搭配巡邏的同伴去警務休息點吃午飯了,就她還在邊走邊東張西望,這時對講機里傳來了聲音:“請注意,天京東路51號商場有一起糾紛,附近警員盡快趕往處理。”
“收到,我是297240,現在就過去,完畢。”
葉曉雪距離事發地點只有兩百米,她趕到商場的時候,看到一家咖啡店的店員正在和一個穿橙色服裝的外賣騎手吵架。
因為雙方只動嘴沒動手,她也只能了解了一下情況,然後勸說了一陣。被一個俏生生的美貌大姑娘調解,糾紛很快也停止了。
等處理完這件事出了商場,還被圍觀群眾手機記錄照個不停,葉曉雪被拍得臉都有點紅了。
她趕緊拐進一條支路,忽然睜大了眼睛:有輛超跑居然停在消防栓前面。
又有活干了,掏本子記車牌,就在准備開罰單時,背後傳來了聲音。
“哎,不好意思,剛停的,馬上就走。”
女警察回頭看了一下,說話的是一位年近三十,成功人士打扮的男子。成功人士看到女警察回頭後,明顯的停頓了一下。
“下次注意了,車子不能這樣停。”摸了一下引擎蓋的溫度後,女警察停筆把本子收了回去。
“好的,一定一定。”成功人士一邊上車,目光卻還一直停留在女警察臉上,或許他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向她禮貌的笑了笑,然後發動引擎把車移走。
處理完這件事,女警察又回到了主干道上,一個橙色的身影進入了視线。
這不是剛才那個外賣騎手嗎?手上寒光閃閃的,好像是一把利刃。
不是吧!葉曉雪的心忽然被攥緊了。難道剛才調解沒成功?這拿著刀子要干嗎?
就在上個月,隔壁城市就出了一起命案,一個外賣小哥和店員口角,回頭弄了一把刀把店員給捅了。
“哎!你站住!”
相距30米,大街上還是比較嘈雜的,也許對方聽到了她的聲音,跑了起來。
“你別跑!”葉曉雪急了,因為那個咖啡店的店員就在商場門口,兩人快要接觸了。當時街上還有不少正在活動的行人阻隔,射擊時機很短……
女警察迅速拔出手槍,開保險射擊一氣呵成,一聲槍響,外賣哥小腿中彈,一個跟頭栽到在地,周圍一片大亂。
葉曉雪槍口朝下,向外賣員跑過去。
外賣哥趴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樣子。
他抬頭看著手上持槍的女警察,又看看自己小腿上開始流血的洞,回想剛才的類似氣球爆掉的聲音,問道:
“美女,剛才是不是你拿槍打我呀,難怪怎麼像膝蓋中了一箭似的。”
女警察這時完全看清了他手上的東西,那把遠處看上去閃爍著利刃光芒的東西,其實是一把咖啡豆研磨測量尺。
“297240呼叫,天京東路51號商場門口有人中彈受傷,需要救護車。重復……。”
局長辦公室里,桌上放著報告,張局長靠在桌邊上,手上的煙一支接一支不停的抽著。葉曉雪雙手拿著警帽,在一旁低頭不語。
半響,局長終於出聲了:“你先回家休息幾天吧,這兩天會有審查……另外把你的槍和證件給我,還有手銬。”
“是……那個……被我打中的人,他怎麼樣?”
“還好,沒傷到動脈和骨頭。”
聽到這個回答,葉曉雪松了口氣,把槍套解下來,放在桌上,低著頭退出了辦公室。
出來後,她向同事打聽了一下,換上了便服,路上買了一籃水果和一束康乃馨,然後去醫院。
醫院病房里,幾個橙色制服的外賣小哥和傷員家屬圍著滿臉通紅的葉曉雪。
“他有一家人要養呢,現在躺在這里,還怎麼工作?”
“你說你,大馬路上怎麼亂放槍呢,你到底算什麼警察?”
“真是的,你們警察到底是保護老百姓還是禍害老百姓!”
眾人七嘴八舌的聲討中還伴隨著手機拍攝,女警察一開始還道歉,後來只能默默聽著了。
“你們別為難她了。”病床上的傷員忽然開口了:“能不能,讓我單獨和警察小妹說幾句話。”
這時候病人就是主角,他既然發了話,其它人就依著他先出了病房。傷員外賣哥見大家都退了出去,就對葉曉雪說道:
“警察小妹,一開始被你當作壞人用槍打,我挺生氣的。可後來想想,你能特意來看我,還買了花,也算是有心了。”
女警察尷尬的朝他笑了笑:“今天實在對不住你,是不是很痛?”
“呵呵,其實也沒多大感覺。”
“哦……對了,你想不想吃苹果?我幫你削一個。”葉曉雪說完,趕緊抓了一個苹果擺弄起來。
傷員看著她削苹果的模樣,忽然說道:
“小妹,我想問一件事。”
“嗯?什麼事?”
“你以前有沒有去過寧川?”
葉曉雪手上動作忽然停住了。
看到她的反應,傷員心里有了答案,他繼續說了下去。
“我是寧川人,五年前,有個大城市來的小姑娘被當作小偷,綁在超市門口。”
女警察本來已經恢復臉色的雙頰又緋紅起來。
“那個小姑娘實在是很漂亮,讓人根本忘不掉。我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那個小姑娘…………特別是剛才他們一群人圍著你的時候,看著你的模樣和神情,我能肯定,你就是她。”
女警察低著頭,臉上滾燙。
“另外我知道,那個小姑娘是被冤枉的。那些東西是她的同學偷偷塞進她背包的。”
葉曉雪猛的抬起頭來,問道:“你當時都看見了?”
受傷的快遞哥點點頭。
“你都看見了,當時為什麼不說?”
快遞哥看著女警察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愧疚,又有一絲痴迷,緩緩的說道:
“你今天打了我一槍,所以我們其實也算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