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賠償
簡牧晚默不作聲地站在燈旁。
影子趴在腳下,像一團成結的毛线,沒精打采。
五分鍾前,在店口遇上馮時序,本是一件高興的事。順口詢問一句業內人士的評價,便遇上了壞心情的事。
評價並不算好,或許有他委婉潤色的成分,與曾經的教授一樣惋惜的評價:好看,可是沒有靈魂。
手指縮在衣袋里,煩躁地在甲蓋上蹭出一道一道白痕。
她使出全身力氣捺著,裝作平心靜氣地問:“那追求的是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他們討論過很多次了。
馮時序說是內心的感受,揮筆的生命力,顏料的交融;而簡牧晚難以理解。
她沒有長篇大論需要表達,只想畫出一副好看的畫,僅此而已。
覺察出她的不滿,馮時序無奈地嘆了口氣:“牧晚……”
“我餓了,進去吃飯吧。”垂下睫簾,執拗的目光跟著收進眼底。
她率先轉身,走進店里。
拉開門,空氣里充斥辣椒味兒的暖氣,她小聲打了個噴嚏,眼角的長睫掛上兩滴水珠,墜墜的,睫毛扎進下眼瞼。
她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
推開預定的包廂房門,兩側發出爆裂的“砰——!”聲,嚇了她一跳,五顏六色的劣質彩帶飄飄揚揚地落下,星星點點的閃片灑了一地。
蔣也扯起唇角,笑意燦爛:“畫展順利!”
她的腳尖頓在細窄的門檻前,很低,腿卻像灌了水泥,千斤重,難以抬起。
低落的時間很多,她是一個天生的演員,善於掩飾,沒有人發現,她也需要無意義的鼓勵、沒道理的關心。
設想過許多人發現的那一天,饒瑩、方梨、柳思青,或許會給她擁抱,跟她同仇敵愾,對她搞怪逗笑。
蔣也不在預想里。
這一個被拉進黑名單的討厭鬼,在她最難過的時候,舉著煙花炮,大聲祝賀說你做得很好。
被罵了,也不惱,只是一味地黏回來,笑眯眯,包容偏愛得沒有任何理由。
“怎麼不進來?”
他故意裝作沒看見滴下來的那滴水珠,疑惑地問。
“蠢死了,”她低著頭,盯著腳尖泛藍光的閃片,像多瑙河的碎片,“到時候你自己掃。”
蔣也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帶著啼笑皆非的夸張:“你怎麼知道我已經買通了服務員?”
簡牧晚向他翻了個白眼。
眼淚卷進眼球的另一面,巡視包間,桌上只有三副碗筷,蔣也坐在左邊,她便選擇了對面的位置。
蔣也:“你學長呢?”
“不知道。”
馮時序沒跟進來,煩躁的心思再纏上一團毛线,更亂。
她動筷:“吃飯。”
他迭聲:“是是是小畫家。”
“不過,”他攪著碗里的醬料,散漫地笑,“還好合同簽得早,不然,是不是要漲價了?”
簡牧晚沒有接話。
一片牛肉涮熟,裹著紅油,放進碗里。沉默地咽下,辣嗓,用啤酒來壓。
煩惱的情緒被酒精壓進胃里,她忽然覺得難受。從前最討厭酒,最討厭蔣也,現在是唯二讓她舒服的物和人。
“吃完了嗎?”
蔣也的聲音遙遠地傳來。
“……嗯。”
“走吧,我送你回去。”
簡牧晚身形搖晃地站起來,坐著時只覺得有些頭暈,站著,天旋地轉,險些倒了回去。
蔣也站在門口,看她拐著彎走過來。
他嘀咕:“醉蟹、醉雞、醉孔雀?”
“你說什麼?”似乎不是好話,沒聽清,她皺起眉。
“沒什麼。”
他伸手去扶,被推開,她固執地扶著牆,自己走出包廂。
穿過熱鬧的大堂,結完賬,推開大門,一陣冷風撲面。短暫清醒,又垂著頭,暈沉地站在路邊,等蔣也開鎖。
他從儲物箱里取出一條繩子,比劃兩下,繞過她的腰背,“上車。”
簡牧晚盯著繩子發呆。
他解釋:“怕你摔下去。”
她才慢吞吞哼了一聲,跨上後座。蔣也捏著繩子另一頭的鎖扣,坐在前面,收緊,他們中間最後一點縫隙也趨於消失。
疾馳的機車穿破霓虹夜色,簡牧晚半閉著眼,抱住他的腰。
蔣也手腕一抖,車頭差些打晃撞在電线杆上。
一個急刹停在路邊,下班的銀行玻璃門映出他們連成一片的影子。
他轉動車頭,湊近些看。
簡牧晚的臉側貼在他的背後,肩胛骨中間,臉上泛著酒後的紅暈,可愛地嘟著嘴唇。
她迷糊地問:“到了……?”
“沒有,”他轉過身看她,城市的燈光在他的睫尖,是金藍色的。溫柔夢幻:“紅綠燈。”
重新啟程,他刻意開得很慢,無數輛車越過他們,快速拉出帶殘影的風,好像時間長河里,過去、經歷那麼多事,那麼多人,他還是在學校後門的那條路上,載著喝醉的女孩回家。
外套敞開,風經過。蔣也的心髒變得很軟。
抵達小區門口,他拍了拍簡牧晚的手臂,“到了。”
喊了三兩聲她才睜眼。
用力眨了眨,稍微找回些清明,她翻身下車,整理衣服。
幫他拉開單元門,跟在後面。
躊躇一下,“……謝謝。”
“客氣,”他挪車,讓她先過去,“明天還有一天,到時候再謝我不遲。”
簡牧晚點了下頭,在包里找鑰匙。
電梯門拉開,蔣也推車進去,手臂被拉一下,回頭,繩子的鎖扣不慎勾住簡牧晚的毛线長裙上。
蔣也的眼皮顫了顫。
簡牧晚俯身去解,腳步歪扭兩步,鎖扣還沒碰到,手臂忽地被捉住。
他的聲音輕輕地浮在頭頂,“上次你說糟糕以後,我回來練習了很久。”
“現在要驗收一下你的賠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