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比茶
冬日天陰,灰色的積雲敗絮似地壓在教堂尖頂。
簡牧晚敲了敲玻璃窗。
專注於電話的男人,轉過頭,眼角向下按著,臉色抱歉地笑,口型說等我一下。
正好留出足夠的時間讓她捋清思緒,她並不著急,站在街角,看廣場上一群群灰鴿逐食。
一陣機車引擎的轟鳴打散鴿群。
下意識聯想到蔣也,本能地豎起眉毛,擺出煩躁的表情,斜眼去看。
並不是他。
裹著衝鋒衣的年輕男孩從面前呼嘯而過。
表情怔在臉上,再被別扭地卸下。她心里不是滋味,恍然間覺得有些過分——畢竟,他幫了她很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可又不是她求他的。
他收了八百歐,錢貨兩訖,理所當然。
可是想法和事實分家,簡牧晚沒辦法說服自己。
寒風灌進衣領,發絲亂糟糟地撲過視线。她要撥開,沒抬起手,余光里已經有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探來,抓住散亂的發尾。
以為是馮時序,她彎起唇角,笑眼看向右邊:“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蔣也單手抄在口袋里,另一只手自如地把頭發別到她的耳後。
指尖蹭過到耳尖,針刺般涼。
愧疚的情緒尚在,生生桎住所有反應,她看著他的動作,時間流速在此刻放慢,包括心跳與呼吸。
“剛來。”他笑了下,“怎麼站在這里吹風?”
乍然回神,簡牧晚移開視线,語氣生硬地撂下兩個字:“等人。”
蔣也:“為什麼不進去?”
“關你什麼事。”
“因為,我才不舍得讓女孩在冷風里等這麼久。”他掀著眼簾,瞳仁漆黑,里頭亮著清淡的笑,“走?請你喝杯咖啡。”
她一口回絕,“不。”
“抱歉,久等了。”
說話間,馮時序一面按下電話,一面走來,步履有些倉促,手里提著咖色的紙袋窸窣亂響。
“早飯,”他遞過去,順手接過她手中的包,“牛角包叫老板熱了,快吃。”
她抿起唇角,仰起一個笑臉,“謝謝學長。”
“走吧。”他看了一眼蔣也,再看向她,“今天我開了車,正好幫你搬畫。”
簡牧晚點了點頭。
他們走上畫廊,門口坐著名臉熟的男人,雙手抱在胸前,打瞌睡,手指上的金戒指矚目。
她記得是語言班的同學,蔣也的室友兼發小,叫樊金。人如其名,多金、有錢,散財童子。
他們兩間寢室常一起混玩,也算相熟。
瞧見她,立刻站起身招呼,笑嘻嘻問:“好久不見,妹妹都成大畫家了——我瞧這畫展好,回頭給我也約上幾張,成不?”
“當然,”簡牧晚提起一個客氣的笑,“謝謝你幫我看展。”
樊金擺手:“客氣,都是朋友。這位是?”
他看向站在簡牧晚身邊的馮時序。
他的手里提著白色的女士包,一行三人,孰親孰疏,不言而喻。
“我的學長。”
“久仰。”他們握了下手,彼此簡略客套幾句。樊金打量一會,突然說:“差些以為是你的男朋友。”
蔣也不動聲色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簡牧晚說:“不是。”
馮時序沒有出聲,仍掛著溫和的笑,只是眼角按下的弧度更顯眼些。
“我就說,”樊金呵呵笑,“咱們晚妹可是出了名的難追。”
馮時序順勢問她,“是嗎?”
樊金忽地扭頭,把視线移到蔣也身上,跟問一句:“是嗎?”
“是,”慢吞吞撤回腳,他的語氣挾著熟稔,“冰塊心腸,學習腦袋,眼里除了意語單詞容不下別的。”
一心只讀聖賢書是一種恭維,簡牧晚並不討厭,哪怕從蔣也的口中說出,她也樂得接受。
她頂回去:“好好學習怎麼了?”
“沒怎麼,”他咧嘴笑,“夸你呢。”
他們三人笑鬧一團,追憶起過往,馮時序自然而然被屏在外。
他沒有多說什麼,動手取畫。
簡牧晚的余光一直注意在他的身上,見狀上前,“我來吧。”
“本來就是要幫你的。”他溫聲。
話題中心離開,這頭的對話也自動結束。
樊金盯著那頭靠在一起的兩道身影,嘖嘖兩聲,手肘捅了捅蔣也。
“哥們,你沒戲了啊。”
他斜睨:“怎麼說?”
“你沒看見剛才打趣他倆的表情嗎,”樊金作出一個打抖的動作,“只差把‘你說得很對’寫在臉上了。”他納悶,“再說,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你自討沒趣什麼呢。”
蔣也懶得解釋:“你當我犯賤吧。”
“你這賤也得犯得出去啊。”樊金摸下巴,一副軍師姿態,“他的學歷、成就、好感度都比你高,長得也不差。你要比什麼?”
蔣也不答。
他也走上前,取下簡牧晚左邊那幅畫,手腕一抖,畫框磕在牆上,發出短促的幾聲悶響,最終被他用懷抱接住。
他低嘶一聲,一口氣抽得又響又長。
簡牧晚被動靜嚇了一跳,回頭的時候,便看見他的手背血流如注的場面。
“這……”
她睜大眼睛,立刻去包里拆出一張紙巾。
“沒事,”蔣也看著那張紙,沒有接。
眉心蹙著,輕輕地拉了下唇角,勉強扯出笑,顯然是痛極了。
嘴上卻雲淡風輕地說:“只是被框角刮了一下。你的畫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