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誠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把手機還回去，“沒見過。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這意思是說一家人的下場都一樣？全家都死了？劇本又是什麼意思？是誰寫的劇本嗎？”

　　宋衛軍抬手扶了下老花鏡，舉著手機又看了兩眼，“可能是這麼個意思。項明涵先出了車禍淹死在江里，他們的兒子吸毒過量死在自己家里，過了幾天周凝跳樓自殺，一家人齊齊整整。至於是誰寫的，肯定不是她自己。她如果想留遺言，不至於寫出這種調侃的句子。那是誰呢？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什麼叫做已觸發劇本？劇本是提前寫好的，然後觸發了？”

　　面對老刑警拋出的疑問，孫浩誠低頭沉吟了一陣，默不作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浩誠，咱們把事件發生的經過再梳理一遍。”宋衛軍神色嚴肅，“首先是沿江路的車禍。項明涵駕駛的漢蘭達和一輛紅色特斯拉發生擦碰，停在路邊等交警的時候被一輛運土方的卡車撞到江里。卡車已經查明是附近施工的工地偷的，肇事司機從現場逃離。那輛紅色特斯拉的司機在事後也棄車逃走。我們目前查到的車主是一名最近剛去世不久的年輕女性。事發路段湊巧沒有監控攝像頭。”

　　“然後，項明涵的兒子同一天因為吸毒過量死在家中，當晚被他女友發現後報警。法醫驗屍後得出的死亡時間和項明涵出車禍的時間幾乎一致。”

　　“而周凝在項明涵父子出事之前已經失蹤，她在婦聯的同事說她那天出去辦完事就回家了，車停在政府大樓的停車場一直沒有開走，第二天還和單位請了病假，之後就再沒來上過班。”老刑警把周凝手機里的微信翻出來給孫浩誠看，“她在微信上和項明涵說的是，臨時通知去省委黨校學習幾天，顯然是在撒謊。監控看到她走進環曉科技寫字樓之後就沒有再出來，直到項明涵出事的那天清晨她才離開，快到中午的時候又回去了，然後今天從寫字樓三十二層跳樓。”

　　孫浩誠微微點頭，“她離開單位之後的這些天一直呆在環曉科技寫字樓里，唯一出去的那天，是去給她老公的車裝上GPS追蹤器？”

　　“對的。”宋衛軍眉頭緊縮，額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假設她和別人合謀殺死她老公，她的動機是什麼？她事後為什麼又要自殺？還是被同伙給滅口了？她兒子的死也有聯系嗎？為什麼也死在同一天？浩誠，巧合太多那就一定不是巧合了。也可以假設是有人要殺她全家，她是被脅迫的。”

　　“項書記的案子我們不能牽頭，省紀委那邊……唉。”孫浩誠嘆了口氣，“師父你是對的，這幾個案子要並在一起查，我去廖局那里匯報工作了，順便和他說一說吧。”

　　“你去吧。”宋衛軍拍了拍孫浩誠的肩膀，“這邊交給我。”

　　孫浩誠這幾年升得很快，已經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初出茅廬、在他身邊俯首帖耳的小警察了。

　　老刑警心想徒弟的仕途要緊，想接著往上爬，和兼任市政法委副書記的廖局長搞好關系才是當前第一要務。

　　徒弟不但聰明機智，為人處事也很圓滑和顧全大局，不像他這個老古板，一輩子都在埋頭搞刑偵。

　　宋衛軍想趁著自己下個月退休之前，幫徒弟再破個大案要案，給他的履歷再添上一筆閃亮的功績。

　　他一邊琢磨一邊在走廊里溜達，瞥見了另一間詢問室里坐著的一個年輕男人。

　　“小劉，這個人怎麼進來的？犯了什麼事？”他攔住路過的一名輔警。

　　“噢，我也不清楚，是孫隊交代要……”

　　“嗯，行，你去忙吧。”

　　宋衛軍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先去了一趟信息情報偵查室。

　　這里是陵東市公安局專門搞視頻偵查技術的實驗室，一面巨大的液晶顯示屏覆蓋了一整面牆，屏幕上的畫面又被分割成五排、每排十二個方格，一共六十個市區監控攝像頭的畫面在不停地切換。

　　偵查室里還放了四五排長桌子，每排桌子上八台電腦，後面坐著技術偵查人員在操作。

　　可惜那天沿江路案發的位置沒有監控，不然分分鍾就能把嫌疑人都給識別出來。

　　警察辦案遇到這種情況，一般會想辦法搜尋社會面監控，比如去案發地附近尋找做生意的商家店鋪，調他們的監控查看是否正好拍到有用的线索。

　　不過出車禍的沿江路地帶比較偏僻，那邊沿路只有一個加油站，離得還不近。

　　“小張，你把加油站的視頻調出來再給我看一下。”

　　“好的，宋處。”年輕警察連忙起身讓出自己的座位，招呼著老刑警坐下，“您是要查項書記的車禍……”

　　“嗯。我剛看到一個人，覺得有點眼熟。”老刑警相信自己多年養成的直覺和觀察力，“你看就是這個人，他慌慌張張爬到堤壩下面去了，能把他的臉放大嗎？哎呀這個監控不清楚啊，角度也正好沒拍到事故現場。”

　　“沒關系，我給您演示一下AI無損放大。”年輕警察一頓操作，畫面里男人模糊的臉馬上清晰起來，“好，現在可以跑人臉識別了。”

　　沒過一會兒就出了結果。

　　姓名：李志峰，住址：……，身份證號：……。

　　“謝謝你啊，小張。”

　　老刑警起身，又去了旁邊的刑偵研判室，找了一名警察幫他查交警那邊的車輛注冊信息。

　　“那輛紅色特斯拉轎車車牌登記的車主叫婁琛雨，二十八歲，上個月離世。嗯，婚姻記錄……我找一下啊……啊這里，她去世前一天去民政局登記結婚，配偶的名字是叫……李志峰，身份證號是……”

　　“謝謝你啊，小趙。”

　　“不客氣，宋處。”

　　宋衛軍心想他徒弟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线索沒告訴他，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番，才知道李志峰是今天中午抓進來的，准備以尋釁滋事的罪名刑拘。

　　更巧的是，他也是環曉科技的員工，被警察從樓里押出來的時候，周凝正好從寫字樓的三十二層跳下來。

　　巧合太多就一定不是巧合了。

　　老刑警走進問詢室，在男人的對面坐下。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嗎？”宋衛軍上來先板著一張臉，語氣極為嚴厲。

　　“我不知道，警官。我是一個遵紀守法的普通市民，沒有前科，沒有犯過事，在公司里上著班突然就被抓進來了。”男人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著，“您能告訴我，我犯了什麼事嗎？”

　　“我看你這麼沉著，心理素質還不錯啊。”宋衛軍冷笑，“把自己的姓名、年齡、工作單位和職務說一下。”

　　李志峰做了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

　　“你結婚了嗎？愛人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結婚了，警官。我愛人之前和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她已經去世了。”

　　“什麼原因？是意外嗎？”

　　“她生病了。”

　　“什麼病？那麼年輕。”

　　“她這里病了。”李志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病得很重。”

　　“你們是在她去世前一天去登記結的婚？”

　　“是的，警官。”男人點頭，“當時她已經病得很嚴重了，我們不想留遺憾，就去民政局領了證。”

　　“你說她病得很嚴重了，那她怎麼不在醫院里躺著養病，還有力氣和你去民政局？”

　　“她那個病，不發作的時候和健康的人差不太多。”李志峰歪著頭眼睛看向半空，像是在回憶，“一旦發病，她可能立刻就……就沒了。說實話我也覺得很突然。”

　　“她是在什麼地方去世的，醫院嗎？”

　　“不是，她是在家里走的。”

　　“她的車你不要了嗎？”

　　“嗯？”

　　老刑警重復了一遍，“她的車還在交警隊扣著，你怎麼不去取車？那個車是好車啊，挺貴的吧。”

　　“我……”

　　“上周二的上午，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公司上班啊。”

　　“你不要妄想在公安機關可以蒙混過去。”老刑警板著臉，眼睛死死盯著他，“我們肯定是用事實和證據來說話的，你在沿江路被監控拍到了，還不趕快交代？”

　　“我……”

　　一番拉扯之後，犯罪嫌疑人李志峰終於低下了頭。

　　“對不起。”他雙眼都紅了，“警官，對不起。我實在是太害怕了。那天我……我是個新手司機，您知道嗎？我拿了駕照就沒怎麼開車上過路，那天我開得不太好，在沿江路上看錯紅綠燈了。我看到對面車動了以為我這邊也是綠燈，我就一腳油門衝了出去。我發現對面是左拐的時候已經晚了，刹不住了，就撞了上去。”

　　“然後……然後我們停在路邊等交警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衝過來一輛卡車，把那輛車給撞到江里面去了。我一看嚇得都傻了，弄不好死人了。我特別害怕，我怕自己扯上人命官司，當時大腦一片空白，第一時間就只想到逃跑。”

　　“後來我逃回家，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我這不是肇事逃逸嗎……”李志峰拼命解釋，“但是警官，不是我把那個車撞到江里的啊！是那個卡車撞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就是太害怕了才跑了。”

　　“你看到卡車司機長什麼樣了嗎？”

　　“沒有……我沒看見……我當時都嚇壞了，只想著往旁邊躲，哪有空看……”

　　“撞車之後，你立刻就跑了？”

　　“對，對。”李志峰想到了什麼，愣了愣神，趕緊又說，“不是，我當時爬到堤壩下面去了，我想去救人來著，但水有點深，車子已經都沉下去了……我就……我覺得可能來不及了，我就逃走了……對不起……”

　　加油站的監控應該拍不到他抱著姚嫣爬上來的地方，李志峰大概記得那個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