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仙音清幽高遠,似從天外飄來,林晚榮喜不自禁,喃喃道:“是神仙姐姐,是她,她聽到我說話了。”
什麼神仙姐姐,高酋不知他念叨的是誰,但見林兄弟興奮的樣子,也知這人對他極為重要,便笑道:“這是哪家的小姐唱的好詞,連我老高這種粗人,都能聽得感動了。兄弟,你這相好的硬是要得!”
老高說的有趣,林晚榮也是莞爾,聽此一曲,今天一天的等待都值了。
那聲音清脆縹緲,在山間纏繞,在耳邊回蕩,仿佛清風拂過面頰,卻不知道是從哪里飄來的。
望著雲遮霧繞的千絕峰,也不管寧雨昔能不能看到,林晚榮興奮之下,用力揮手:“仙子姐姐,我想你,我想你——”
山峰間響起重重回聲,將他聲音送的老遠,連那細細的雨幕,也遮擋不住他的熱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歌聲漸漸落下,余音裊裊散去,那讓人牽掛的仙音卻再未響起過。
我就要出征了,仙子姐姐大概還不知道呢,她什麼時候才肯下山呢?!
林晚榮長嘆口氣,情不自禁凝望對峰,夜幕中細雨如絲,峰頭幽暗寂靜,看不清寧雨昔在哪里。
方才的那一曲清唱,便是她在千絕峰上輕歌曼舞麼?
“兄弟,時辰不早了——”見林晚榮發呆,細雨濕透了他的衣衫,高酋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明日一早,我們就要上路了。”
林晚榮嗯了聲,心情寂寥,這一北上邊關,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更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來,他心里惆悵自是難免。
今趟上山,雖是聆聽了神仙姐姐的仙音,但那咫尺天涯的感覺,卻更添他心頭寂寞。
早些間送走蕭夫人,晚些間又要別離寧仙子,明日連自己也要走了,巧巧、大小姐、仙兒、青璇,從此便是人海茫茫、天各一方,那難言的愁緒,即便他這樣一向快活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了。
“走吧。”雨絲凝集成顆,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淌下,林晚榮抹了把水珠,最後留戀的看了一眼千絕峰,轉身堅定言道。
高酋應了聲,轉過輪椅,推著他便往山下而去,行不了幾步,就見一個小姑娘手持著火槍,冷冷站在二人面前。
“兄弟,怎麼辦,令小姨子——”
林晚榮輕飄飄揮手:“管她做什麼,我們繞開走路就是了。”
還是林兄弟看的開啊,高酋謹遵他教導,二人繞了路程正要下山,那李香君卻一閃身又擋在了二人面前,哼道:“想繞開我,沒那麼容易!”
林晚榮臉色一沉:“小妹妹,我今天心情不好,也沒時間和你玩游戲,你要惹惱了我,我就先把你打的老實了,再去向青璇交待!”
聽他威逼恫嚇,李香君咯咯笑道:“你要打我?!就你這缺胳膊斷腿的——我可不是我師姐會任你欺負——喂,你這火器還要不要了?!”小姑娘晃晃手中火槍,得意洋洋的哼了一聲。
林晚榮嘿嘿道:“不要了,這玩意兒我家里多的是,每天換一個,都數不過來呢。你自己留著玩吧。”
“呸,”李香君哼了聲:“我和你非親非故,收你這破男人的東西做什麼?就你這點本事,若無火槍相助,只怕上了戰場,一個回合就被胡人砍下馬來了——”她嘟著小嘴將那火槍塞到他手里:“還給你,我才不要你的破東西。”
高酋哦了幾聲,湊到林晚榮耳邊詭異一笑:“林兄弟,我沒說假話吧,令小姨子心里其實是想著你的,你瞧,這不擔心你的安危,又把那火器給還了回來麼?!”
什麼“令小姨子”,這老高說話真是騷的沒邊了,林晚榮哭笑不得,自小姑娘手里接回火槍,笑著道:“謝謝香君小妹妹的關心了,你放心,我上了戰場,一定多殺胡人,不叫你失望。”
“誰關心你了。”李香君面孔一紅,嬌聲道:“我是怕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師姐傷心。至於你這厚臉皮的人是死是活,關我何事?!”
小姑娘就這個性子,林晚榮哪會與她計較,嘻嘻笑著作了個揖便要離去。李香君又道:“你回去與我師姐傳個話,就說我明日下山去陪她!”
“明天啊?!”林大人嘆了一聲:“小師妹,何不現在就和我一起下山,我們兩個人也有個照應嘛。要是等到明天,我一大早就走了,你到時候看不到我了,豈不可惜!”
“誰要看你了——”李香君羞惱哼了聲:“就是要等你走了,我才下山,免得看見你,我心里上火。”
“那好吧,”林晚榮感慨著道:“你就在這里多陪陪神仙姐姐。要是見著了她,也替我傳個話,就說我北上打仗去了,時間估計不會很長,也就個十年八載的,打完仗我再來看她!”
李香君想笑又不敢笑,小嘴囁嚅了幾下,輕哼道:“還用得著打完仗?!——笨蛋!”
林晚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師妹,你在說什麼?”
見自己的話兒險些被他偷聽了去,李香君又羞又惱:“我說叫你這笨蛋快些滾蛋!與你多說上兩句話,我要被你氣死。”
這小丫頭生來就不是淑女的料,林晚榮哈哈笑了幾聲,朝她揮揮手,與高酋摸黑往山下行去。
一路上的春雨星星點點,打在車簾子上,沙沙作響,路邊的燈火在雨霧中昏昏沉沉、模糊不清,林晚榮沉默著不說話,心思也不知飛到了哪里。
“林兄弟,宮里的高公公來了。”將行到林府門口,馬車慢慢停了下來,高酋探頭進來,小聲報道。
高平?
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難道是皇上又要見我?!
凌亂的心思叫這高平一驚擾,頓時統統收了回來,林晚榮掀開簾子,只見高平披了件蓑衣,身旁帶著兩個小太監,裝扮作尋常人家的打扮。
“高公公,你怎麼來了?!”高酋將馬車放好,林晚榮下了車,有些吃驚地說道:“為何不進府去?!”
高平深深一躬,壓低了聲音道:“林大人,皇上命老奴來宣個口諭。”
這老太監神秘兮兮的,高酋知是密旨,便識趣的走了開去。林晚榮點點頭:“高公公,有什麼事,您就直接說吧。”
高平嗯了聲道:“皇上有兩個消息,要老奴稟報大人。其一,誠王已被沒收田地,革去封號,今日一早,便在公差的押解下,啟程往川北而去了,皇上親自相送於長亭,怒斥了王爺的罪過,又相贈千金令其養老。此事已昭告天下,皇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今天就走了?
林晚榮愣了愣,這老爺子的動作夠快的,這樣縱虎歸山的事情,他還干的不亦樂乎。
只是他讓高平來告訴我這個消息,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難道真如顧順章所言——
林晚榮揣摩了半天,卻拿不准皇帝到底是個什麼心思,以老爺子的深沉心計,天下能猜中他心事的人,當屬鳳毛麟角。
“另外一件事情麼,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高平諂媚地笑著:“林大人,前期那吏部尚書告老的事情,您老還記得麼?”
這事還是林晚榮一手促成的呢,哪能不記得。林晚榮笑道:“這朝中的人事調動,皇上來和我說干什麼?!”
“您聽聽就知道了。”高平笑道:“林大人,前江蘇總督洛敏,和您是什麼關系?”
“是我老丈人!”林晚榮倏地一驚:“高公公,難道皇上他——”
高平微笑點頭:“皇上親自擬的旨,今日一大早就八百里加急發出去了——察前江蘇總督洛敏,為官清明,吏治突出,任於江蘇時,清剿白蓮立有大功。今已查明,程德與誠王勾結,確有謀反之心,洛敏斬殺程德,縱有過錯,但過不掩功。洛敏遭貶於濟寧,亦能勵精圖治,追查官銀糧餉,剿滅白蓮余孽,造福濟寧百姓,於山東江蘇兩省百姓中,官聲極佳。朕觀其言,審其行,蓋因其功高不傲,遇謫不挫,拳拳之心,難能可貴,是為我大華之棟梁,百官之楷模。著其即日進京,執掌吏部——林大人,我不恭喜您,還要恭喜誰來?!”
老洛要進京了?這果然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啊,林晚榮笑著抱拳:“謝高公公吉言,林某無以為報。他日北上歸來,定然水酒相謝。”
“豈敢,豈敢。”高平急忙欠身,小心翼翼道:“待到大人北上歸來,便是當朝第一人了,老奴以後還承蒙大人您多加照顧呢。”
當朝第一人?高平這種機靈人,那話可不是隨便亂說的。林晚榮想了想,這才明白了老爺子的意思。
戶部由徐渭執掌著,吏部又來了洛敏,這二人與林晚榮關系匪淺,說穿了,他們就是一家人。
林大人本身也不得了,他這次上戰場,相助李泰,打的是胡人,只要他為人機靈點,在軍中定然是威望鵲起。
李老將軍年事已高,待到北上歸來之時,那兵權便責無旁貸的落到他林某人身上了,何況他還兼著一個忠勇軍統帥的虛銜。
握了兵權,百萬雄兵在手,兵部也就是個擺設了。
五部之中,林大人獨占其三,且都是最有實權的部門,要錢有錢,要兵有兵,要人有人,那禮部和工部就不用說了。
他林某人想做什麼,還有誰敢攔著?!
這樣一想,老爺子的良苦用心便昭然若揭了,他在不聲不響中,扳倒了誠王,安排了五部,幾乎鋪平了所有的道路,難怪連高平這種機靈人都忍不住的要向林大人示好呢。
媽的,幸福來的太突然了,我還一點思想准備都沒有呢。
林晚榮苦惱的笑了笑,朝高平道:“慚愧慚愧。請高公公放心,只要您好好的伺候皇上,他老人家絕不會虧待您的。”
高平謝了他的恩典,急急回宮交差去了。
小雨淅淅瀝瀝下著,園子里美麗的花朵競相綻放,嬌艷欲滴,花香里帶著些春天的泥土芬芳,與那略帶著些寒意的春風一起刮來,叫人臉頰冰涼的時候,忍不住的心神一震。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林大人感慨著,面對滿園子的花朵騷騷一嘆:“好詩,真他媽好詩啊。”
“撲,”輕笑在身後響起,一雙溫熱柔軟的小手輕輕捂住他眼睛:“猜猜我是誰,警告你,你只有三次機會!”
“蘭蘭?!”
胳膊上猛地一疼,那女子哼道:“再猜!”
“圓圓?!”
“惱死我了!!——圓圓是誰?!”
林大人慘叫一聲:“莫非是芙蓉?哎呀,你讓我死了吧!”
“討厭,討厭。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氣死我了。”那女子眼瞅著就要哭出聲來,林晚榮急忙轉身環抱著她,笑道:“這是最親親的二小姐,我怎麼聽不出來呢?!其實在你走近我的那一刹那,就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聽到你輕輕的心跳,不用猜,我也知道你是誰。玉霜,我發誓,這種奇妙的心靈感應,只屬於你和我二人。”
聽他情話說多了,每一次卻都有不同的感覺,年輕的蕭二小姐哪是他對手,面熱心跳的被他擁進了懷里,又羞又喜間,仍忍不住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下:“蘭蘭,圓圓,芙蓉們都是誰?你何時又認識了這麼多女人?!”
這丫頭,醋勁也不小啊,林晚榮哈哈笑道:“這幾位女生麼,都是很優秀的,她們勇敢的暴露自己的胸懷,以拯救天下男性蒼生為己任——不過,我和她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二小姐嘟著嘴道:“你說的好聽,看你叫她們名字的那個親熱勁,也不知偷看了人家多少次了。”
真的很冤枉啊,我從來不偷看她們,林晚榮汗流浹背,撫摸著玉霜光滑的小耳朵道:“二小姐,你怎麼在這里,專門等我的麼?!”
玉霜輕嗯了聲,羞澀道:“這兩天你忙著辦大事,我看不見你,心里念的慌。今天早上娘親走的時候,我哭著哭著就想起你了,壞人,你抱抱我!”
二小姐纖纖巧巧的身子骨鑽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腰肢,淚珠和雨珠兒一起落了下來,那梨花帶雨的模樣,我見猶憐。
林晚榮急忙依了她心願,將她摟的緊了些:“其實我也很想你啊,這幾天辦事的時候,我總在想,為什麼玉霜不在我身邊呢,要是她在我身邊,我一定能將這事辦的更好。唉,都是我的錯。”
他這話也就能騙騙二小姐,偏偏玉霜聽得欣喜,抬起小臉嬌聲道:“真的麼,壞人?你發誓!”
“哦,那個,男人不能隨便發誓的,我永遠喜歡我的小玉霜,這絕對假不了。”林大人笑嘻嘻的,輕輕巧巧的就將這事蓋了過去。
二小姐就只記住了他後面兩句話,小臉通紅,輕輕道:“壞人,我也永遠都喜歡你,我發誓!”
林大人慚愧的點頭,蕭玉霜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壞人,這是娘親留給你的。”
夫人留下的?!
林晚榮急忙拆了開來,那字跡娟秀輕柔,帶著淡淡清香,便如同蕭夫人俏麗的模樣:“善待吾女,勿欺勿侮。征途漫漫,望君保重!”
這信紙便只寥寥十數個字,林晚榮笑道:“夫人太客氣了,說一聲不就得了嗎?寫這麼多字,恐怕要廢好長功夫呢,最重要的是浪費紙張筆墨啊!”
二小姐白他一眼:“娘親說,你有傷在身,怕誤了你的休養,才不讓我們告知你的。這是心疼你,你卻還來埋怨?!”
“那是,那是。”林大人干笑了幾聲。
見他悻悻模樣,二小姐捂唇一笑,推著他輪椅往前行去,不經意道:“壞人,今日你到哪里去了,我們找你好久了呢!”
林大人道:“哦,明天就要出發了,所以我和高酋去辦了些重要的事情。要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他。”
蕭玉霜咯咯一笑:“問他做什麼,我有什麼不信的——不就是去聖坊和千絕峰麼?!大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