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了一晚上?看著依蓮有些干澀的嘴唇,他嚇了一跳,急忙將水筒塞到少女手中:“快,快,喝點水!”
依蓮嗯了聲,抿了幾口清水,對著他甜甜一笑。
林晚榮語重心長道:“依蓮,唱歌可以,但不能這樣唱個不停,累了就一定要休息!”
“阿林哥,我不累的!”少女低下頭去,小心翼翼道:“今天晚上人多,我要不唱歌,就怕你找不到我們!”
找是肯定能找到的,就是會費點勁,阿林哥嘆了聲,拉住她道:“好了,今天是個例外,下次不許這樣了!”
“嗯!”依蓮重重點頭,笑著伸手:“阿林哥,你看,我們寨子在那邊!”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映月塢的姑娘小伙都在朝他揮手,招呼他們快些過去。
拉住依蓮才走了兩步,周圍的咪多已將他們團團圍住了,嘰里呱啦大叫著,有的干脆就唱起了情歌,根本不願放她走。
林晚榮齜牙咧嘴,笑著道:“依蓮,這些都是你的崇拜者啊!好多帥小伙,怎麼樣,有沒有看中的?阿林哥給你把把關!”
少女紅著臉道:“才沒有呢!你把好自己的關就行了!”
人都說苗女多情,這丫頭卻是害羞的很,林晚榮哈哈大笑,拉住她從人群中拼命擠出一條道路,狼狽逃竄。
依蓮跟在他身後,眨巴眨巴了眼睛:“阿林哥,你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去五蓮峰了?”
林晚榮眼眶驀然放大:“你,你怎麼知道?!”
“傻子都能猜到了!”依蓮微哼了聲,忽又撲哧一笑:“怎麼樣,見到你日思夜想的聖姑沒有?”
她不知詳情,把阿林哥的真話當假話,語氣中多是調笑,林晚榮卻是心生感慨,默默搖了搖頭。
依蓮嘻嘻道:“這也不奇怪。你瞧瞧這里的咪多,九成九都是想著聖姑的,要都能見了,那還得了?”
我和他們不一樣啊!林晚榮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不知從哪里說起。
依蓮見他面有難色,也不問了,低下頭去輕道:“阿林哥,這些天我教你的山歌,你學會了多少?”
林晚榮靦腆的伸出去五根手指,少女看的又驚又喜:“五十首?!阿林哥,你真了不起!”
他冷汗刷刷,急得抓耳撓腮,憋了半天,才小聲哼道:“五,五首!”
五首?
依蓮偷偷吐了吐舌頭,這個阿林哥什麼都聰明,就是唱歌學的慢了點,她咯咯笑道:“五首也不要緊,這都是你的心血!到了花山節上,可一定要唱出來啊,要不然,我這個當師傅的就太丟臉了!”
林晚榮天不怕地不怕,臉皮厚如城牆,什麼都敢說敢做,唯獨唱情歌卻是不太拿手,跟著依蓮學了幾天,都沒好意思出過聲,在這方面倒是出奇的靦腆。
依蓮也是摸准了他脈絡,才會有此一說。
“盡力,盡力吧!”他搪塞著打哈哈,心里卻是忐忑不安,師傅姐姐真的會和我唱情歌嗎?奶奶的,這不要人命嗎?!
回到映月塢的青年男女中,大家歡欣鼓舞,團團圍在篝火周圍聽他講故事,這一次講的是打突厥的事,就連見慣他吹牛的四德都聽得入迷。
說到緊張處,苗寨男女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依蓮更是把他的胳膊都捏紅了幾塊。
待到夜深人靜,萬物寂寥,諸人都席地而臥,悄然入眠,城外頓時一片清淨,唯有噼里啪啦的篝火熊熊燃燒,輕輕的響動,仿佛溫暖的鼓點。
一輪彎月掛在夜空,清冷的月光直灑大地,照在臉頰上,冰涼一片。
今天已是九月初一,離月牙兒毒發的日子越來越近,到現在卻還不知道她中的什麼毒、到底有沒有解藥,林晚榮身上仿佛幾千幾萬只螞蟻在爬,怎麼都睡不著!
“阿林哥,怎麼了?”依蓮行到他身邊,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著他。
依蓮是這群青年男女的領頭人,當真有些頭領的模樣,每晚都會巡夜,為大家蓋被子、驅蚊蟲,細致入微,兢兢業業,那聲望自然是高。
望見這丫頭勤勉的樣子,林晚榮點頭笑道:“依蓮,要是聖姑不當大頭領了,我就推薦你去!苗寨在你手里,一定會發揚光大!”
“阿林哥,你取笑我!”依蓮坐在他身邊,羞澀道:“我怎麼能和聖姑比?她是我們苗家的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林晚榮不解:“依蓮,聖姑是今年開春才回苗寨,你以前都沒和她接觸過,怎麼會這樣推崇呢?”
少女輕輕搖頭:“阿林哥,你不是苗家人,所以不清楚。聖姑這些年雖然一直在外漂泊、極少回苗寨,可是我們苗寨許多的吊架樓、學堂、橋梁、水利都是她籌資興建的,為了防止貪墨,那銀票是她囑托長老們一張一張從山外帶進來的,還請了好多農人來教我們苗家墾田拓荒修水利,每到開春給我們買谷種,又請人教我們讀書識字——阿林哥,聖姑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說,我們苗家能不感她的恩麼?”
原來安姐姐還有這樣溫情的一面,不是依蓮說起,我根本就不知道。
想起安姐姐放蕩不羈的外表,林晚榮心中無比感動,我和師傅姐姐,真的是同一路人!
“阿林哥,我這一輩子,就要做聖姑那樣的人!”依蓮羞澀道。
“那你知不知道,聖姑為了幫助苗寨的鄉親,這些年一個人在外漂泊流浪,吃了很多的苦?”
“我不怕吃苦!”依蓮堅定的抬起頭來:“我會和聖姑一樣,為了苗家,什麼都不怕!你相不相信我?”
望著這丫頭企盼的眼神,他仿佛就看到了少女世代的安碧如,美麗、純真、干練、堅強,不知道她的未來會怎樣?
林晚榮長長吁了口氣,重重點頭。
依蓮甜甜一笑,無聲蜷在他臂彎:“阿林哥,你真好!要是你能永遠留在我們苗寨,那該多好啊!”
我好嗎?
和安姐姐比起來,好像就不怎麼樣了!
不過我要是把安姐姐從聖姑變成了聖嫂,成為了苗寨的女婿,那就和留在苗寨差不多了,依蓮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他想到得意處,頓時大笑,再想去和依蓮說話,苗家少女卻已甜甜的睡著了。
這一夜想的事情多,一會兒安姐姐,一會兒月牙兒,睡的也是囫圇。
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天已經大亮,身上搭著一塊厚厚的褥子,飄著些淡淡的香水芬芳。
依蓮早已起來了,正在與幾個姐妹搭土灶生火,裊裊炊煙緩緩升起。
四德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言道了幾句,林晚榮神色一冷,點點頭,爬起身就走。
“阿林哥——”苗家少女捧著兩個才出爐的熱窩窩,吹著氣一路小跑送到他手中:“給你!”
她發絲上沾染的幾粒秋霜,已凝結成了水珠,在初升的陽光中,閃著五彩聖潔的光澤,臉蛋如鮮艷的朝霞紅撲撲的。
林晚榮接過窩頭,頓時吁吁連喚,燙的嘴皮子都打顫。
依蓮咯咯嬌笑,阿林哥無奈地看著她:“今晚我能找到咱們山寨,你可別再唱歌了!當然,要是有了中意的小伙子與你對唱,那就除外了,呵呵!”
“才不會呢!”依蓮臉頰一紅,輕輕道:“你早點回來,我——大家等著你講故事呢!”
我成故事大王了!他笑著點頭,作別眾人,徑直朝城中行去。
花山節明天就要開始了,這是百里苗鄉最盛大的節日,遠遠近近的鄉親們紛紛涌入城中,大街上擠得水泄不通,整個筠連已成了苗家大集會。
在人群中穿梭半晌,隱蔽的拐角處忽然露出一個大腦袋,偷偷對他招手,正是高酋。
疾步行了過去,便見興文縣丞吳原穿著便裝,挺著個肥肥胖胖的大肚子,急急跪下:“下官吳原叩見駙——”
“好了好了,”林晚榮擺擺手:“這些虛禮就不要行了吧!”
“是,是!不知駙馬爺可曾用過早膳?下官在附近准備了幾樣糕點,請駙馬品——”
“不用了,我喜歡吃這個!”他哼了聲,揚揚手中啃了一半的窩窩頭。
吳原大驚,急忙跪下拼命磕頭:“大人深入鄉里、愛民如子,與百姓同甘共苦,實在是世之典范、吾等之楷模!下官定當效法大人,弘揚您的光輝精神,與——”
這廝拍起馬屁來,老子都不是他的對手。
林晚榮聽得齜牙咧嘴,急忙截斷他的話:“客套話就別說了吧!吳大人,高統領叫你打探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是,是!”吳原壓低了聲音,彎下身子恭敬道:“回您老的話,下官已經打探清楚了。今日晌午,苗鄉大頭領扎果,要在這附近的香韻樓,宴請府台大人!”
香韻樓就是筠連最好的酒館了,昨日進城的時候他也見過,確實有些氣派。
林晚榮嗯了聲,不緊不慢道:“扎果大宴賓客,吳大人想來也在被邀之列吧?”
“這,這——”吳原嚇得一縮頭,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其實也沒什麼!既然有人請客,不去白不去!”林晚榮拍拍他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去聽聽大頭領和府台大人有什麼知心話要說。這二位,可是華苗一家的典范啊!!”
聽駙馬爺說出“典范”二字,吳胖子頓時心驚膽顫,急急抹了冷汗,連聲點頭:“是,是,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去辦!”
屏退了吳原,高酋狠狠呸了口:“什麼玩意兒!胖的像個肉球,那身肥肉,只怕都是吸百姓的血長起來的。”
“他的帳就慢慢算吧。”林晚榮笑著搖頭,四顧瞅了幾眼,忽然道:“高大哥,香韻樓就在前面,咱們去看看!”
高酋在筠連轉了幾圈,地形也算摸熟了,聞言便帶著他往人群中鑽去。
行了盞茶功夫,便看見一座裝修精美的如畫閣樓,位於鬧市正中,周圍人群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林晚榮仔細打量了幾眼,正晌午時分,香韻樓卻無客人出入,周圍明里暗里散布著數百黑苗壯漢,警惕的往四周觀望,看來這香韻樓是被扎果包下來了,閒雜人等根本無法靠近。
眼看時已正午,忽見一頂八抬大轎遠遠而來,兩隊兵丁執著刀槍在前橫衝直撞、吆喝開道,周圍百姓嚇得紛紛躲閃。
一時雞飛狗跳、嬰童啼哭,市集亂成一片。
昨日就已見識了這個聶遠清的霸道,今日尤甚,這姓聶的分明就是敘州府的土皇帝了!林晚榮怒哼了聲,眼中泛起陣陣殺機。
香韻樓外百步內早已被清理干淨,扎果大頭領手扶著柴刀,疾行數十步,趕到轎子前恭恭敬敬行禮:“苗家扎果,拜見府台大人!祝大人福泰安康,富貴流長!”
“大頭領太客氣了。”轎子里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簾子被掀開,扎果急忙親手扶轎,從里緩緩行出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人,身著大紅官袍,慈眉善目,面如滿月,白白淨淨的臉上堆著和藹的笑容,一一向四周抱拳,狀似恭謹。
這就是那個聶遠清?
林晚榮遠遠地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的感慨。
什麼叫做人不可貌相,看看這位聶大人就知道了!
要是不清楚這家伙干過的事,沒准還有人把他當彌勒佛呢!
扎果在前,躬身引著聶大人一行人等進了香韻樓,數百兵丁與扎果的黑苗親衛,層層把守在門外,除了偶爾能聽見樓中傳來的笑聲,余下的情形什麼也看不到了。
“林兄弟,現在怎麼辦?”高酋小心謹慎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在樓外轉了半天,頭都想破了,也找不到混進去的法子。林晚榮咬了咬牙:“等!”
這一個等字,可不是好挨的。
從日中到日落,兩人在周遭轉了數百趟不止,遠遠能聽到香韻樓內推杯置盞、歡聲震天,他與高酋卻只能坐在外面干熬。
待到華燈初上時分,那香韻樓的大門才重又打開,白面菩薩似的聶大人臉帶笑容緩緩行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扎果頭人面泛紅光,不斷抱拳致意,眼中射出欣喜的光芒。
“看這樣勢,只怕是談成了!”高酋小聲道。
我也知道是談成了,可他們到底談成了什麼呢?!林晚榮無奈苦笑。
眼望著聶遠清的官轎走遠,扎果扎龍兄弟也徑自離去,街上行人已少,二人回到那僻靜的宅中,過不了片刻,便見胖子吳原氣喘吁吁的鑽了進來:“駙,駙馬——”
林晚榮秉住心中的焦慮,微笑道:“吳大人回來了?!午宴用的可好?”
“下官該死!”吳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力磕頭,痛哭流涕:“下官有負大人重托!那個扎果和聶遠清進房密談,其隨從把守甚嚴,下官冒險靠近,也只能聽到寥寥數語!下官該死,下官該死啊!”
林晚榮嘻嘻一笑,親手扶起他:“吳大人言重了,扎果和聶大人談了些什麼,我早已知曉,讓你去,也只是從旁佐證一下而已!”
聶遠清身邊也有駙馬安插的探子?吳原心里打了個顫,駙馬真是高深莫測啊!
“吳大人,說說你聽到了幾句什麼,”駙馬不緊不慢的拍拍他肩膀,笑著道:“不要怕,隨便說,瞎編也沒關系,反正也只是個佐證!”
吳縣丞磕頭如搗蒜:“打死下官也不敢欺騙您老!我就只聽到了幾個字,什麼‘聖姑’、‘動手’、‘格殺勿論’,別的就再也聽不到了!”
動手?格殺勿論?林晚榮眼中寒光一閃,這個笑面佛聶遠清,難道要在花山節上動手殺人?這廝手段如此狠辣?!
他無聲無息,久久凝立,高酋知他心在思索,不敢打擾,便將吳原悄悄帶了下去。
也不知站了多久,院里微風漸起,吹得他心頭一涼。抬頭看時,夜幕漸落,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
遠處的五蓮峰高聳入雲,像是夜幕中無聲綻放的花瓣,他眺望良久,默默搖頭,咬牙痛道:“這個狐狸姐姐,都被人家欺負到頭上了,卻還躲在山上不聞不問,想修煉成個狐狸精嗎?!”
話聲未落,便覺屁股一涼,劇痛的感覺傳來。他似是被踩了尾巴般跳起來,抄直怒吼:“誰,誰打我?”
“你猜猜?!”一個又冷又媚的聲音,驀然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