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水門後山,點點粒子散去,周圍僅余一地廢亂殘骸,男孩咳嗽了兩聲,仿佛還在回憶著方才,那些觸其心弦的對話,許久才緩緩
有了滌淨,周圍氣息入鼻以不似方才那般混做一團,而是涇渭分明,他深吸幾口氣,打算在一片昏黑中前進,以越來越近的清冷氣息來找尋麟雪方位。
“碰!!”
可,他還沒走幾步,一團烏黑色劍氣突然擦著他的腰飛過,打在前方一棵蒼天巨木上,黝黑火蛇飛速開始蠶食粗壯枝干,百年靈木在頃刻間便化為一棵怪異黑樹,灼熱氣浪再度席卷,差點將林明掀翻在地。
燃著火的枝葉似乎有所意識,主動將點點火星匯聚在空中,化形成一顆弓弩狀法器,團團黑球最終如雨般降下,將滿地殘骸點燃,如銜尾之蛇般環繞出一個墨色火圈,將男孩困於圈中。
哪怕有再敏銳的五感,此時都顯杯水車薪,林明愣在原地,滿臉無助,但很快便回神,強逼自己在幾乎毫無差別的火海中找尋著那一絲足以令他逃竄的間隙。
不過,正當林明還在感知時,原先與麟雪纏斗的黑袍男子突然從天而降,一瘸一拐朝男孩走來,臉上表情除了憎惡外,更多的還是驚魂未定。
他沒想到,麟漓沐除了那把劍外,還在林明身上留了一縷本源靈氣,如果不是運氣好,剛剛才用雇主仙品靈寶鉗制住麟雪,但凡再早一點,現在屍骨無存的就該換人了。
也因此,由於忌憚,哪怕後續靈氣散盡,他也觀望了許久才敢現身僅僅只是一縷本源靈氣,就把自己那位擇道境同伴給殺了,麟漓沐,還真是恐怖的存在。
“小家伙,說出你的名字吧。”黑袍男子,抬起利劍,鋒芒抵在男孩脖頸,冷聲道。
哪怕麟漓沐再恐怖,這個孩子他也一定要殺,且不說現在已經浪費了一件靈寶,如果就這麼走了,那他要面對的不只是一個凌水仙子,而是大半個九洲的通緝令。
“我們這一行辦事有個規矩,在明年中元節時,會給你們上一炷香。不要怨我,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我師弟也死在你身上,這樣就算一命抵一命了。”
林明轉過身,深吸口氣,強撐著笑對白袍男子說道:“您師弟死,與再下何干,我才是被追殺的那個?而且……既然有規矩,那如果不知曉我的名字,是不是便可不殺了呢?”
“呵呵呵,有趣,真有意思,麟漓沐那個殺神的孩子,沒想到是這種性格嗎?”白袍男子似是聽到最好笑的笑話,猙獰表情稍有舒緩,但雙眸仍滿是森然寒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這讓我有些不想殺你了,不過……你不死,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為何一定要殺了我?難不成……”林明喃喃著低下了頭,牙關緊要,雙手無聲捏拳:“其他師兄弟們,就那麼容不得我嗎?”
這個問題,少年不奢求得到答案,青姨之前說過,同門相殘為仙門之中最大悲哀,他不希望是母親的同門想要殘害自己,這樣不止是他自己會難過,就連母親,阿嬤,青姨同樣也會感覺到傷心。
不過,書上也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少年暗下決心,如果以後能看得清了,那他,一定一定要跟著母親努力修煉,成為一個強者,然後,打趴所有居高臨下看他之人。
“就當是滿足你死前遺願吧。”黑袍男人輕嘆口氣,一縷黑煙隨之升空,天上不停降下火球的弓弩調轉方位,弩頭對准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的少年。
“要殺你的不是你同門,但也差不多。只怪你啊,生錯了時候。”
言盡,弩槍弦滿,一小團黑色火球凝聚於箭首,強烈溫度炙烤得周圍空間扭曲變形,感受到洶涌熱浪的林明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攥著衣角,血液一滴滴在指縫溢出落在地上,又被迅速炙烤成道道血霧,在焦臭中增添幾分令人發寒的腥甜。
“我……”
林明深吸口氣,聲音嘶啞得令人心疼,髒兮兮的袖子不停擦拭雙眼,渴望在臨死前擦去多年灰暗,看一眼這世間花團錦簇,秀麗河山。
“我姓林,名……子歸,另外……前輩,你最好現在,真的能殺了我,要不然……我會記住你,一輩子的。”
“前輩,咱們之間,不死不休。”說著,少年臉上彎起一抹弧度,苦澀至於,盡是殺意與不甘。
不過,這此他的笑容終於不再如雕塑一般,真真切切浮現幾分情緒,只是依舊算不上開心,更多的是釋然,是對於除自己外,所有人的釋然。
“好啊,小子,等你變成鬼以後,再來與我討債吧。”
正當火球將要進攻時,一道漆黑如墨的詭異靈力柱突然從不遠處迸發而出,氣勢直衝九霄,在天邊炸裂而開,幾息間便將藍雲白雲給染黑,隨即又肉眼地從如墨般漆黑變成一團令人脊背發寒的陰森血色,飛速朝周圍擴散,淒厲哀嚎隨之響徹天地。
大量飛鳥被驚得急促向上飛馳,可極為詭異的是,不管有多少鳥獸飛入血雲,都不見有一只出來,就好似有張饕餮巨口隱藏在雲霧之中,貪婪吞吃著一切,最後甚至順著升騰在空中的火球靈力,一路向下蠶食,將黑袍男子法器弓弩消化分解得無影無蹤。
靈器已毀,隨之而來的靈力反噬衝得他嘔出一口鮮血,渾身不受控制的發顫,半晌後,胳膊上的巨疼才讓他回神,望著已被血色怨氣汙染,徹底失去知覺的冰晶左臂,雙眸巨顫,糾葛許久,才咬牙,抬起右臂,凝聚靈力猛的朝其砍去。
手起刀落,霎時間鮮血飛濺,斬落的手臂落在地上,竟如有生命般開始彈動,跳躍,發出聲聲淒厲哀嚎,可那怨氣則如食骨之蛆,一寸寸蠶食著腐肉,露出其下暗紅色枯骨,直到血肉吞盡,那胳膊才徹底失去生機,骨骸上千瘡百孔,也直到這時,親眼看著自己手臂出現種種怪異景象的白袍男子以冷汗直流,表情如見了鬼那樣難看,修煉這麼多年,他還從沒見過這麼怪異,這麼駭人的情況。
此時,那團血色已經大得將整個後山籠罩,這股令人渾身發寒的衝天怨念,絕對是有什麼壞東西在這附近現世了,或許,之前那股駭人的氣氛,也不是雇主所設,而是與突然迸發的怨氣有關。
白袍男子愣愣起身,不停在身上摸索,想要通過隨身法器聯系同伴。
可當他從懷中掏出來法器時,卻發現這件法器身上已經籠罩著一層血霧,顯然已被怨念所汙染。
結界以碎,如此大的動靜勢必會引來麟水門那些老家伙的注意,現在的情況以絕非他和同伴的實力可以把握住,而且同伴已經聯系不上,想比是凶多吉少,不如……自己殺了領功。
黑袍男子這樣想著,剛回神准備殺了林明,卻發現那名瞎眼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該死!”黑袍男子氣得大罵,剛打算往前追趕,卻在仰頭看了眼像是要塌下來的血雲後選擇轉身離去,賞金是一回事,如果命丟了,那就真的沒了。
巧合緣故,黑袍男子前腳剛走,蘇塵後腳便帶著眾弟子趕到,望著地上焦痕以及空中將近覆蓋整個後山的血霧,他的表情極為嚴肅,思索片刻後冷聲下令道:“所有內門弟子分為二十組,每組至少要有一到兩名擇道境長老和信號煙,在天黑之前給我將後山仔仔細細搜查,務必找到林明和所有門外之人,明白嗎!”
“是!”
得到命令的眾弟子以極快速度組出隊伍,御劍朝著各個方位飛掠而去,蘇辰表情並未因此舒緩,視线凝重的望著血霧中心那邪氣衝天的漆黑靈柱,眉頭緊皺。
這股邪氣的壓力,已經瀕臨宗主麟漓沐散發的威壓,且怨氣駭人,到底是什麼人,能悄無聲息將此邪器帶入進後山,直到爆發後,才惹人察覺?
“明兒……,你可千萬,別闖進那里啊。”
蘇塵輕念了一聲,蒼老雙手一翻一轉,將靈符發送至扶搖仙門求援後,持劍朝著那處最危險的地方踏空飛去。
“哈,哈,哈,噗,啊咳咳咳咳,咳。”
從困境中脫險的林明雙手捂著肚子,踉踉蹌蹌朝著前方奔走,不知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被一根樹樁絆倒, 吃了一嘴的泥,他才停下步伐,極為無力的軟倒在地上,本就還帶著學籍的臉頰被二次刮蹭,慘烈得完全看不出原來干淨清秀的模樣。
“這次……我……咳咳咳咳……”
在地上躺了許久,林明從口袋拿出一只圓潤平整的銀簪緊緊捏在手中,想要從其中獲得那份唯有母親所能給予的安全感。
“我如果能回去……以後一定好好聽您的話……,都是……麟雪,是他……是他要帶我出來的……,不過……不要怪他,是明兒想要找花給你的。”
“您教的那些保護方法都很有用,我跑得很快,那個壞人差點追不上了。不過……那個壞人說得對,我……背地里還是不夠勤加修煉,成了阿嬤和您的累贅,如果真的和青姨說的那樣……有輪回的話……我還想當您的孩子……”
起先,少年還只是不停顫栗,喘氣,可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情緒再難控制得住,最後放聲大哭,他的五感不知道為何失靈了,完全聽不到,聞不到甚至感覺不到周圍物體的存在。
上天無情,先是剝奪了他的視力,又是門內那些風言風語,為了不讓母親傷心擔憂,他都忍了,可現在,連這最後一點能夠接觸世界的東西都要剝奪,他很疑惑,也很難過,明明自己什麼都沒錯,憑什麼要受到那些人的排擠。
他看不見,卻能清楚感受到,那些人的語氣,視线有多麼令人厭惡。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可他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何等重任,要讓還只是孩子的自己來承擔。
淒厲哭聲在山林間繚繞,男孩哭得很傷心,也很長久,忘我,像是被世界拋棄之人,要把心中的所有委屈都一通發泄而出,以至於下起了雨,他也躺在地上不管不顧。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明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如大夢初醒,臉上帶著幾分茫然,原先失去的五感莫名其妙又回來了,是錯覺嗎?
他伸手摸了摸周圍,想要觸碰到那熟悉的木床與有些粗糙,卻手感很好衣裙,可惜,無論再怎麼摸,身邊依舊只有硌得手發疼的石子,以及……一根手指?
林明一驚,眉頭微皺,下意識的繼續向上摸索,想證明是一根數值,可當觸碰到一雙濕熱粘稠的大手時他立馬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極力想要站起身逃跑,可已經完全透支的靈力與精神無法再令其做出任何行動。
嘗試了幾下仍然無果,林明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心中已然認命,幾息過後感覺對方仍然沒有反應,忍不住小聲開口問:“你……是誰?你是……宗門里的人嗎?”
從觸感上來說,那雙手絕對是一個男人的,而且聽呼吸聲有些渾濁,應該還帶了面具,和剛剛追殺自己的或許不是同一個人,
“咳咳咳咳,該死,那個老東西……死了幾百年了,怨氣還那麼重,咳咳咳……簡直……太棒了,要不是今日突生變故,麟漓沐不在我非屠殺她門下弟子助助興不可。咳咳咳咳,這鬼劍……還真難認主,咳咳咳,差點,死在它手上。”
聽到他的回答與自己的問題豪無聯系,林明警惕的把身體往外挪了一些,雖然不確定是誰,不過從虛弱得有氣無力的聲音上可以判斷,絕對不是剛才追殺自己的人。
“小子,你是麟水門的弟子吧?”當林明還在思索對方身份時,那名男子卻率先開口問道,語氣平淡,聽著卻令人有些壓抑。
“不不不,我不是,你搞錯了,我……”
林明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被人掐著脖子,一點點往上提,臉上稍有愈合的傷疤再次崩裂,血很快就順著脖子將泥濘白衣給再次染紅,他梗著聲想要解釋,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男子冷笑了一聲,提著鮮血直流的男孩朝著前方行走幾步,便用力捏開他死死握拳的右手:“本座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弟子,鬼劍需要吞噬一個人的血肉來祭器,剛好,你最合適。”
話畢,還沒等林明做出反應,男子就用力握著他的手,朝著前方抓去。
林明咬牙,扭動著拼死抵抗,可還是孩童,又早已精疲力盡的他完全比不過一個強過自己數倍的人,男子極為不悅的嘖了一聲,手掌把脖子掐得更緊,幾乎要令他喘不過氣。
“自己握住,不然,我會讓你死得很慘,同時,我也會讓你師兄弟們一起給你陪葬。”男子冷聲說道,握著男孩手的力道更大了幾分,像是要把他的骨頭給直接掰成碎塊。
“啊!你……答應我!不要去……傷害我的師兄師弟們,我就……”
“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不過是只死蟲子,我數三聲,不自己握,就等著看到我怎麼一刀一刀刮下你同門師兄弟的皮肉。”男人冷厲聲音絕無半點玩笑成分。
對待年紀尚小的自己都如此狠毒,林明完全不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內心害怕之余,更多的卻是糾結。
母親說過,每個人無論生與死都是有價值,父親的死是,門中師兄弟的生也是,在剛才被追殺時,自己本來以接受死亡,卻在陰差陽錯中再次逃脫,沒成想只是落入到新的虎口之中。
上天還真是開了個,比青姨和阿嬤費勁心力搜刮來的一些暖心故事還要更加無聊的玩笑。
如果不握,自己或許不一定會死,但他肯定會去把母親的家宗門弄得血流成河,他雖然不喜歡宗門里的人,但母親或許喜歡,因此,他不能冒這個險,去賭宗門里有人能夠鉗制。
可……如果握了的話,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都說母親厲害,漂亮,可自己到現在還不知道被阿嬤和青姨夸夸其談,令蘇爺爺虛心稱臣,全九州最厲害,最漂亮的仙子,究竟是什麼模樣。
“我握。”
少年輕輕搖了搖頭,顫著雙手握著前方名為“鬼劍”的物體,隨即昂起脖頸,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被握住的的鬼劍血光大綻,股股怪異靈力如附骨之蛆,疾速從手臂延伸至少年全身,貪婪從臉上傷口中,汲取掠奪新鮮血液,只能肌膚肉眼可見開始干枯,突突跳動,仿佛有無數只蟲子將要衝破束縛,一同吞噬少年骨肉。
男人冷哼了一聲,役使黝黑怨氣將其包裹,懸於半空,靜靜等待著一出好戲上演
一息,兩息,時間在二人有些急促的呼吸中轉瞬即逝,被持握住的鬼劍通體泛著血色光芒,與血色長空相呼應,恐怖血霧收到牽引,如抓捕獵物的大手,漸漸從天上伸向男孩位置,將其吞沒,不出意外,他的下場只會比方才黑袍男子還要慘上百倍。
站在旁邊的男子露出冷笑,眯眼欣賞,平生最愜意的事莫過如此。
但,他,笑容只持續了一會兒便戛然而止,那團仿佛能夠吞噬一切的血霧剛觸碰到男孩便被一道耀眼淡綠色光芒給驅散,鬼劍懸停在空中,血光已被生機勃勃的翠綠所取代,就連用來隔絕外界的黝黑怨氣也煙消雲散,原先吸收的靈力與血液,都加倍反哺與少年。
半空中,少年雙眸緊閉,原先凹陷下的臉頰與肌膚隨著綠光肉眼可見泛起紅潤生機,一抹水藍家紋混雜於黯然之中,悄無聲息浮現在額間。
感覺到傷痛消逝,林明愣愣睜開雙眼,翠綠生命已然取代原先昏暗,與他一片春意盎然,那是少年數年來,第一次所見到的色彩,普通,但於昏暗數來年之人而言,美不勝收。
鬼劍似是有意識般凌空飛起,用遍布裂紋的劍身輕蹭著男孩的臉,一點點吸收尚未干涸的血珠,始終縈繞在周身的怨氣竟漸漸平息,不再如方才那般恐怖狠厲。
翠綠光芒隨著怨氣平息而悄然消散,雙眸之中,灰暗再現,林明有些茫然的直視前方,手下意識在有被蹭得有些發癢的臉上輕輕撫摸,這算是死亡來臨前的一種撫慰嗎,就像是之前那個家伙,可為什麼,現在自己卻並不覺得害怕,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這是……什麼東西?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觸那柄近在咫尺,有些冰涼,有些尖銳,卻在此時顯得甚是溫和的東西,可還沒伸出多遠,就被男子直接出手奪去。
“你到底是誰?”男人沉聲問道,面容隨被掩蓋,卻依舊能從淡紫色雙眸中讀出幾分貪婪,像是在暗處覬覦獵物的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我是林……,子歸,林……子歸,這個名字是……”
林明的話還沒說完就又被無情打斷,男人冷哼了幾聲,突然開始癲狂般大笑:“哼,林子歸,姓林……,還有你這身血……噗,哈哈哈哈,原來你是那個死女人的孩子,難怪鬼劍會認你為主,孽緣,孽緣啊。嘖嘖嘖,藏得嚴嚴實實的,最好還不是落在我手里了。哈哈哈哈哈,死女人,連孩子都丟了,我看你今後,該如何耀武揚威。”
“我娘才不是死女人!我娘活得好好的,是大英雄!”本就憋著一肚子委屈的林明被男人話語觸及到逆鱗,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開口辯解。
男人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林明,又看了眼以輕落在林明懷中的鬼劍,片刻後慢步朝著他們走去:“小子,我們走!”
感覺到比之母親還不遜色的強橫氣場越來越近,林明皺著眉後退幾步,彎腰撈起地上鬼劍轉身想跑,可還沒邁開腿,一陣比方才追殺之人還要強上百倍的威壓瞬間從四面八方襲來,壓得他直接跪倒在地,渾身動彈不得,剛恢復的敏銳感知在這股威壓下也逐漸變得十分遲鈍。
這種被當成走獸般隨意蹂躪的感覺讓他感到無比屈辱與厭惡,拼了命的咬牙掙扎,可仍由怎麼用力,都無法使身體挪動半分半厘,哪怕已經用力得牙齒泛血,手上滿是傷痕也無濟於事。
他非常不甘心,可這就是實力上的差距,他與白袍男子實力天差地別,對上便只有任其宰割,而足以輕松擊殺林明的白袍男子,卻也在這個與母親實力相近的人面前如一縷塵埃,舉手投足間灰飛煙滅。
“跑什麼?本座讓你跑了嗎?”男人慢步走上前,像是拎雞子般把林明拎了起來:“小子,我不會殺了你,甚至還會好好培養你,你的天賦和背景,留在那死女人身邊浪費了。”
“我娘,不是死女唔!”林明再次想要辯駁,可還沒說完,嘴就像是被縫住了一樣,怎麼也張不開,這種感覺,和青姨之前拿她試驗用過的禁言術有點像。
“本座想罵什麼就罵什麼,你在從嘴里蹦出一句不滿的話來,我就把你舌頭割了,再永遠用禁言術把你嘴給封住,讓你這輩子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男人說完,拇指輕撫納戒,從其中取出一柄雕刻著血色龍紋的佩劍,拎著林明站於其上,隨即御劍升空,准備朝著遠方飛去。
聽著耳邊風的呼嘯,林明緊咬著嘴唇,身體不停打顫,他想家了,想回到那個不大的小木屋內,雖平時偶有閒言碎語,卻仍然溫馨,有陳巧的陪伴,還有青姨的故事,最重要的是……那朵花兒還沒能找著,沒能送給母親。
那樣……今天做的這一切……都全然沒有半點意義可言。
清澈淚水從眼角滑落,與臉上的血跡相互交融,竟像兩道泣血淚痕,少年絕望的摟著那柄鬼劍,如往常摟著麟雪,只是鬼劍無靈,不會如麟雪那般給予安慰,心疼之余,他腦中卻在暢想,那朵花兒配上娘親,一定是最完美無瑕的。
“哭什麼哭!當本座徒弟就那麼不樂意?還是說那個死女人就對你很好?對你好你身體靈力還如此稀薄?”
林明哽咽了兩聲,想要對死女人三個字做出辨別,可無論怎麼努力把話凝聚,最後都會被鼻子中的一股酸勁給衝垮,哪怕剛才再堅強,當別離真正來臨時,他也覺得難過,害怕,淚水不受控制往下滴落。
“為師先教你第一條,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強者為尊,那些什麼陪伴,什麼規矩都是放屁,等你變強了,你哪怕血洗宗門,別人又能如何。就像現在,我抓你,你又能做些什麼?”
“那個死女人多教你一點,你就不會這麼想了,哈哈哈。”
林明雙手緊抱鬼劍,咬唇一言不發。
男孩的沉默無言讓男人更加得意,大笑後幾聲瞳孔泛起一抹冷意,淡黑色靈力隨即覆蓋全身,准備直接飛出被如饕餮大口般血霧所籠罩的。
“邪人休走!”
劍光飛逝,自下而上在空中劃出一道扭曲痕跡,男人回首,眉頭微彈,御劍左傾躲避,重新望向前方時,蒼老卻極為挺拔的身影持劍立於空中,阻斷了二人去路,在其身旁,還立有一柄沾染汙濁血跡的藍芒靈劍。
兩人一劍在空中相互對峙,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引發一場大戰。
蘇塵冷眼望著男人,率先開口質問:“你,究竟是誰,為何要抓明兒?還有,我宗那十來名巡山弟子,也是你殺的吧?”
“蘇長老!快跑!你打不過他的,他的實力和母親上下相近,快……”
等不及林明的提醒,麟雪渾身寒光乍現,徑直朝著敵人攻去,男人冷笑一聲,抬手朝著前方輕輕抓握,周圍空間瞬間如浪涌般起伏,最後一齊衝向麟雪,靈劍凝聚渾身靈力一擊攻在虛空上,竟擦出無數火光,卻再難前進半分。
麟雪全力以赴的攻擊卻被輕易阻擋,在這九州中,有此等實力的不過寥寥幾人,在加之這滿天血霧間的衝天怨氣,蘇塵眼眸低垂,心中已有幾分猜測,立馬持劍朝他腰部攻去,可依舊如麟雪那般擊在虛空之上,火星四濺,難以前進半分。
“若是麟漓沐或是那幾個老不死的在這里,那我還得避其鋒芒。可就憑你這把老骨頭和一柄鏽鐵劍,又能耐我何?”男人說著,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懸空手掌用力握緊,以凝實成牆的空間再次如浪涌一般起伏,頃刻間將蘇塵配劍攪碎,麟雪雖為靈劍,但仍被空間浪涌壓出一道極為醒目的裂紋,幾欲崩碎。
蘇塵臉色大變,立馬將劍柄脫手,罩著靈力朝麟雪疾速撞去,才讓其勉強脫困。
受到一擊重創,麟雪劍身光芒呼暗呼滅,像是人疼痛時急促呼吸,蘇塵皺著眉擋在其面前,神情除去憤怒外,還有幾分無可奈何,此人的實力遠在自己與麟雪之上,以如一道鴻溝般不可逾越。
“老頭,今日本座心情好,就留你一條命,回去告訴麟漓沐,有能耐,便去找三毒宗要人,本座等著他!”
囂張跋扈聲剛落,男人即刻降下威壓,一道道怨氣與從四面八方涌向老者,蘇塵握著麟雪四處閃躲,可最終還是碰觸到一縷怨氣。
“碰!”
在碰觸到的瞬間,那縷怨氣瞬間炸裂,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圍磅礴血霧與怨氣也一齊發生爆炸,黑氣遮天蔽日,以肉眼可見之速遮蓋住血紅,黑夜瞬間降臨。
蘇塵應激展開的護身法寶被轟然炸裂,蒼老身體向下疾速倒飛,狠狠砸在了地上一顆堅硬巨石上,骨骼碎裂聲極為清脆,渾身血肉都以被怨氣侵蝕,以肉眼可見之勢與體內的靈氣進行交鋒,濃灼血液將須發染得觸目驚心。
體內蝕骨之疼讓他幾近暈死,全憑意識吊著一口氣,靈劍也被炸得滿身裂紋,卻仍死撐著重新飛起,想要去救那平常厭惡至極,現在如願以償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少年。
“麟雪……”少年輕柔的呼喊與搖頭,讓麟雪停駐在空中呆呆的看著前方,竟開始如人般顫栗。
“麟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找到林間那朵花,然後……贈予我母親,並告知一聲,孩兒祝九州最厲害最漂亮的大英雄,生日生辰快樂,還有……讓她莫要記掛,小時候的子歸,只是個麻煩。”
“沒准這次回來以後,會讓他見到一個,不一樣的,問鼎九州的林子歸!”
“如今麻煩已走,阿嬤和青姨,也可以稍微有些許歇著的時間了吧,還有,麟雪……抱歉,以前讓你那麼討厭,但是我也很喜歡你,幫你當阿姊來看,若是有緣……日後再相見吧。”
稚嫩聲音越來越弱,直到最後消散於天際,一滴滴藍白色液體順著抖得不成樣子的劍身滑下,落地開出遍野白花,它這時才知道,少年藏於心中的,究竟為何物,他也會自責,也會難過,也會想著為何自己天生失明,為何天道如此不公。
只是這些,在他所愛之人面前都深藏於心,以笑待之。
自詡為世間最最孤傲的冷冽靈劍自誕生而初直到現在,火烤不屈,嚴寒不畏,征戰殺敵更是不畏不懼,劍起血綻,冷酷無情,可如今,它卻如人一般顫抖,傷心落淚,最後重重落於地面。
它回想著曾經,少年哭著摟抱自己,鼻涕眼淚流滿一身,無比惹人厭煩,他哽咽著問,麟雪,你以後會不會哭啊?
麟雪那時心中不以為然,小兒無知又無禮,靈劍又怎會如人般哭泣?更何況,自己還是麟漓沐的佩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是啊,靈劍……怎會如人般哭泣……?
……
靈劍……原來也會如人般哭泣啊……。
如今答案已出,可詢問之人卻以不在,麟雪落在蘇塵身上,用渾身僅存靈力替其驅逐怨氣,隨即在血海中失去最後一絲溫潤光澤,昔日銀白劍身以滿是血汙與裂紋,模樣竟比鏽鐵要更加殘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