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掀開,蒸騰的水汽充盈了廚房,使得窗內窗外都是霧茫茫一片。
孟企家清明的慣例是一鍋木耳豆腐羹,他在午孟鶴的飯碗中盛上滿滿一勺,一同擺桌上的還有兩份煎餃,以及六個碧油油的豆沙餡青團。
4月5日,清晨6:57。
孟企走到書房門外,朝里喊了一聲。
“小鶴,吃早飯了。”
門噗通地打開了,午孟鶴已換好衣服,只是頭發還未梳,散漫地搭在臉旁,她低著頭扎進孟企懷里。
孟企不由自主地抱住她,揉著她的腦袋,說:“吃飯吧,爸爸一會兒要坐車去外公家。”
“爸,對不起……昨天我對你發脾氣……”午孟鶴依偎在孟企身上,小聲地說。
孟企突然感受到強烈的暖意,在心頭直撞。能在臨走前與小鶴達成諒解,還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滿足呢。
早上的空氣微涼侵進皮膚,大霧使得街道朦朦朧朧的,孟企踩著濕濕的人行道,感覺後脖頸有些出汗。
孟企蹬步踏上客運大巴的車門,在後排的靠窗座位坐下,他閉上眼睛,把座椅靠背往後仰了仰。
車遲遲未發動,孟企拿出耳機戴上,用手機放著音樂,還是那首《黃昏的華爾茲》,曾在午華的葬禮上播放的曲子。
孟企腦中又浮現出午孟鶴的模樣,慢慢來吧,一步一步,與她關系恢復如初,他想。
不知不覺,車已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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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乘了鄉間的巴士,孟企到午家時已經是11點。
大姐午韶站在前門口喃喃自語,口中算著些什麼,撲滿粉的臉上看起來有點急躁,一見面,便劈頭說道:“還是得買輛車啊,孟企。”
孟企點頭稱是,推門進去,門後夾角的雜物處堆著大袋大袋的紙元寶。
“走,花還沒買,你開車。”午韶說著朝院子走去。
“大哥呢?”孟企跟在她後面,問著。
“忙著呢,哪有空。”說著解鎖車門,坐進那輛紅色的轎車的副駕駛座。
孟企看了眼車前身有些開裂的左車燈和掉了點漆的保險杠,默默地上了駕駛座。
“午孟鶴呢?”女人趴向車右面的後視鏡,用手抓了抓染成棕栗色的大卷發,問向孟企。
孟企看了看她,見她的頭發根部褪成斑駁的黑灰雜色,說:“在補課。”
午韶嘖了一聲:“老頭天天喊,你就不能給她請天假?”
孟企撓了撓下巴的胡茬,說:“爸好點了嗎?”
“快能回家了,醫生說不能再摔了,骨頭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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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午盛強由老伴照顧著,看起來人瘦了不少,幾人在病房里一起吃了午飯。下午三點,午韶替了老媽,孟企載著王壽春從醫院回家。
午秋水和她老公徐千峰在家里等著,眾人一見面,一陣往車上裝貨,然後開一輛車去了山上公墓。
徐千峰開車,孟企坐副駕駛。車上,午秋水突然身體往前一傾,喊著孟企。
“姐夫姐夫,你看這是什麼?”
孟企回頭,看見她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透明塑料包裝袋,里面是一串銀項鏈。
徐千峰回頭看了一眼,說:“好你個小秋!你拿它出來干嘛,也不怕丟了。”
“媽都沒說啥呢。”午秋水氣洶洶地頂了回去。
面色疲憊的老太從剛才起就不說一句話,靜靜地看著另外三人,她看向神色復雜的孟企,慢慢地開口:“企你收著吧,放家里也是放爛。”
“姐夫,這個能給我嗎?我太喜歡這個款式了。”
徐千峰從前排伸過一只手,使勁地拍打了一下午秋水的膝蓋。
孟企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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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孟鶴從學校回來,爬上樓,還沒掏出鑰匙,就看見對面的門打開了,魏小姐探出身來,朝她招手。
“小鶴,你爸今天還沒回,上我家吃晚飯。”
午孟鶴點點頭:“就來,我放下書包。”
午孟鶴推開家門,打開客廳,讓凝滯的空氣流通起來,她走進書房,把書包放在座椅上,並脫下了長袖校服,抽掉頭上的發繩,甩了甩頭。
接著她走到孟企的房間,看到朝西擺放的梳妝櫃的台面上點著小燈,她繞過去,看見那張15年前的媽媽的照片立在鏡前,一旁擺著一個白瓷小香鼎。
午孟鶴閉上眼睛,將雙手合起來舉在眼前,舉了一會兒。她翻開抽屜,找到裝有线香的盒子,拿出一根點起,插在那三根燃盡的香棒旁邊。
午孟鶴洗完臉,關上家門,走到嚴燦家,她輕車熟路地走到廚房。
餐桌旁只有三個人,魏小姐卻做了7個菜外帶一個湯,其中不乏燦寶不喜歡而午孟鶴愛吃的,如燉茄子、萵筍炒肉。
飯桌上,燦寶一言不發,表情僵硬,尷尬得只敢看自己媽媽。
午孟鶴坐在他的旁邊,趁燦寶往嘴里劃了一塊肉,一拍他的後背,惹得男孩一頓咳嗽。
魏小姐沒動筷,雙手握在一起放著耳邊,只是不住地瞧面前兩個孩子,寞寞地揚著嘴角。
“魏姐姐,我小時候黑嗎?”小鶴問。
“哎?小時候?不……不算黑啊,噢,就是一到夏天就容易曬起皮,還好,不能說黑。”魏小姐回憶了一下。
午孟鶴得意地看著將頭埋在飯碗里的嚴燦,過了一會兒說:“要多多過來,看看魏姐姐和我,好嗎?”
燦寶用力地點了點頭,放下碗筷,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魏小姐回頭目送他進房間,直到門掩上了也沒轉回來。午孟鶴一邊繼續吃著飯,一邊看她。
“魏姐姐……”小鶴咽了咽口水。
“怎麼了小鶴?”
“燦寶走了以後你怎麼辦?”
魏小姐笑了一下,眼眸左右晃了晃,說:“繼續住在這,這套房子被判給我了,或者租掉……”
“你覺得我爸爸怎麼樣?”午孟鶴搶著說,直直地看著少婦。
魏小姐愣住了,好半天眼神才回過焦,低頭看著桌面,然後搖了搖頭。
“這種事強求不來的,況且,”她笑笑,“我昨天才離婚呢。”
“爸他……很重視你的哦?”
魏小姐輕輕地笑了出來,聲音像響鈴。
“我想魏姐姐幫爸分擔分擔……”
“小鶴,好小鶴,”魏小姐看著女孩,眼神里含著寵溺,然後別過了頭,“我當然也願意,但就算和孟哥在一起,他對我也只是同情罷了。”
“不是的。”
“小鶴,他心里眼里全是你啊。”臉沉在陰影中,少婦的眼神秋波閃動。
午孟鶴一時無法反駁什麼,只是呆然地看著眼前扭頭坐著的女性。
久久的沉默後,午孟鶴開口說:“如果是魏姐姐的話,我可以叫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