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里忙了一上午的孟企邊看手機邊走上樓梯,他站在家門前,先脫下了大衣,然後從衣兜里拿出鑰匙開門。
“今晚又要下雪咯。”他說著,轉身關上門,脫鞋。
余光里一雙小手伸了過來,接過了孟企手中的大衣,孟企笑著看過去,剛想摸摸女孩的臉。
“親……”他咬住了自己舌頭,眼前的俊俏少女根本不是自己女兒。
“孟叔叔~”
“小鶴呢?”他問,從她手中拿回大衣,轉頭掛在衣勾上,不由自主地撐了撐眼皮,連帶著松了松自己的頭皮。
“在寫題。”李莉說著,跑回沙發上拿起手柄,她在玩某款科幻題材的動作冒險游戲。
孟企不管她走進書房,孟鶴聽見聲音回頭看著他,臉上掛著淺笑。孟企上前用額頭碰了碰女孩的頭,把一盒果味酸奶放在她的桌上。
“怎麼不告訴我她來了。”他低聲對小鶴說。
“沒時間摸手機。”女孩把手放到他的手背上。
“我去做午飯。”
等孟企走出房間,孟鶴還是保持趴在椅背上的姿勢看了好久。
穿著牛奶色開襟水貂絨毛衣和胭脂色馬面裙的李莉踩著一雙白色毛线襪悄聲走了進來,說著:“我要寫作業啦。”
孟鶴看著嘻笑不已的她,雙手合起在空中晃了晃,垂著眉說:“大神你可算想起自己是來干啥的。”
李莉就這樣在靠暖氣片的書架旁,架了張折疊小桌板,坐在地上看起試卷來,低頭認真了大概十五分鍾,她抬頭,把水筆吸在鼻子下,看到孟鶴在舔酸奶蓋子。
“我的呢?”莉問。
“誰讓你不提前說一聲就來?”
小鶴爬下椅子,跪在地上用膝蓋走過去,用小勺舀著酸奶遞她嘴里。她低頭看了看小桌板上的數試卷,見李莉在解應用題。
“莉,你又忘了,求根公式是有正負號的,兩個解。”
她又說:“這道,先證明三角形相似。”
李莉看著孟鶴指的地方,嘟著嘴,鼻子里發出“呣”的聲音。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動筆一會兒就寫好了答案。
這時她又不安分地搖晃起身體,從小鶴手上接過一口酸奶,說著:“鶴,我要去上廁所。”然後就噔噔噔跑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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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企將早上烤好的整條吐司切成了片,又煎了厚厚的蛋皮、火腿片、漢堡肉,正當他在切著黃瓜片和番茄片的時候,他聽見身後牆壁旁有輕輕的腳步聲。
“小鶴,來幫我洗洗生菜。”孟企回頭朝她說道。
沒有回音,孟企走到廚房拉門處朝走廊瞧了一眼,卻空無一人。
孟企搖搖頭,回去處理案板上的蔬菜。
幾分鍾後,他往餐桌上擺上七八組對半切成三角的三明治,夾料隨意,三兩組合,風味各異,有黑胡椒雞蛋沙拉、蛋皮西紅柿火腿、生菜漢堡肉酸黃瓜、煉乳肉松、草莓果醬等等,均切去了吐司邊。
兩位少女在孟企的呼喊中翩然走來,孟鶴走在前面,朝孟企伸著手。
男人隨即拉開兩張椅子,接過女孩的手,把她安置在桌前,他看見兩個正值花期的女孩不知為何一臉笑嘻嘻,一時感覺哪里不太自在。
“慢慢吃。”孟企轉身去廚房。
“爸呢?”
“先收拾一下廚房。”孟企說著將所有的吐司邊裝到了一個金屬晾網,然後還是忍不住回餐廳看了看。
他倚著玻璃推拉門的門框,看兩人把嘴塞得滿滿的,當然他關注的重點是孟鶴今天吃了什麼口味,然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去冰箱拿出六個苹果,兜在臂彎里走去廚房。
洗干淨,削皮,切塊,倒進攪拌機里打成果漿,過濾出汁,加糖,端去給兩人喝。
在孟企的注視下,小鶴臉上羞澀,時不時看向別處。
“我吃飽啦。”李莉舔了舔手指上的面包碎屑。
“哇!李莉你吃的也太少了,在學校你不是挺能吃的?”
孟企數了數桌上三明治數量,確定李莉只吃了兩份。
“哪有,我還不是很餓。”
這時小鶴把手中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遞到孟企面前,說:“我要吃點別的,這個給你。”
孟企接過,啃了起來,然後又接過小鶴端來的果汁。
“叔叔,我去幫你洗碗吧。”李莉蹭地站起,揮著小手就往玻璃門方向走,紅色裙子在身後一跳一跳地飄起。
“不用不用。”孟企一口氣將三明治塞進嘴里,放下杯子就追她進了廚房。
他搶過案板上的水果刀,看著女孩在不搗亂的情況下把料碟放在水龍頭下衝洗,他張開手,身體完全擋住灶台,使勁避讓著不碰到她的身體。
突然,孟企手機響起短信鈴聲,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將水果刀放進煮鍋里,然後就朝外走。
“外公在醫院,我去一趟,很快就會回家。
孟鶴不知不覺站了起來,還沒等她自己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抓在了孟企的衣襟上,她緩緩且恍惚地點了點頭。
“下午你們把剩的三明治解決一下。”
“……”
門被關上時,孟鶴還在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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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企開著車來到了市一院,小鶴前年崴腳的時候曾來這里拍過片。
醫院離孟企家不遠,開車 10 分鍾的距離,孟企停好車,匆匆進了心血管內科。
孟企挨個門診室翻找過去,然後在過道里看見了正在公共座椅上摸著額頭的午韶,孟企走過去坐在了她的旁邊。
“你……你怎麼來了……”她抬頭看過來,眼神中有著疑惑和不滿,隱約還閃過一絲害怕。
她的臉上妝還是很濃,雙耳各掛著一只黑色的大水滴形耳墜。
“爸怎麼了?”孟企問。
“有你什麼事?”女人一臉刻薄地瞧他。
“大姐,這時候你就別說這個了……”
“行吧,也沒啥,沒控制好血壓,好幾天都手腳沒力,問他,他說頭重,眼花,不舒服。”
“過年那段時間都還行不是?”
“高高低低多少次了,你能知道?他骨頭不行沒辦法多走路,運動就跟不上,太要命了。還總想著喝喝喝!不順著他他還生氣。”
午韶說著邊狠狠瞪了孟企一眼,那神情仿佛那全都是他的過錯,她繼續說:“知道你給小鶴改名那次他差點中風。”
“我知道,我的錯。”
“我他媽也氣得夠嗆,我血壓也不低,這玩意遺傳你知道麼?”
孟企沉默著,看了眼醫院走廊的天花板。
“孟企啊,我挺看不透你的。”女人眯著眼,並沒有看他。
“嗯?”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她轉過頭來看著孟企。
“大姐到底想怎麼樣?”
“放棄小鶴,過你自己的生活去,別靠近我們了。”
孟企低著頭干笑了幾下,說:“不可能,你怎麼說的出這麼殘酷的話?”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死心,”午韶站了起來,“行了,那你在這里看著點老頭,他剛做完血常規,現在那邊做 CT,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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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鶴吃完午飯回到書房去了,李莉在孟企出門後也懶得收拾碗筷了,跟著小鶴回去學習。
“小鶴,這啥成語啊?我們學過嗎?zhāo……”李莉拿著試卷靠在孟鶴旁邊,指著填空題問道。
“朝朝暮暮,14 課。”
李莉順手拿走書桌最上面的語文課本,翻了起來,然後對著生詞表抄寫到了試卷上。
“記住沒啊?”孟鶴問她。
“記住啦。”
“你默默看。”孟鶴拿過一張草稿紙蓋在她的試卷上。
莉在寫後兩個字的時候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默寫了出來。然後她繼續看著後面的題。
“不記得這句了……”
“四面歌殘終破楚。”
“噢,想起來了。”
“好了?莉你快寫作文吧。”
“我不知道寫啥。”
“給你,看看范文,找一篇,按它格式替換掉內容就寫出來了。”
“行……”
“我去上廁所。”孟鶴伸了個懶腰。
“小鶴。”
“嗯?”
“前天都有哪些人加你好友啊?”
“沒看。”
“給我看看。”
“沒寫一會兒你又要休息了是嗎?”孟鶴滿是無奈地白了她一眼,“手機里,你自己看吧。”
孟鶴把手機給他,轉身去了洗手間。她坐在馬桶上,看著自己的大腿發了會兒呆。突然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來啦!”孟鶴喊道,快速地擦干淨下體,拉起內褲來到玄關,打開門。
“大姨?”女孩一臉疑惑地瞧著眼前的中年女人。
“小鶴啊,你爸爸讓我來家里取醫保卡。”說著她抬起穿著褐色長筒靴的腳跨了進來。
書房傳來什麼小物件翻倒的聲音,然後是拉鏈的“呲啦”聲,李莉從書房走了出來,邊走邊穿外套,她纖細的眉毛緊緊地糾纏在一起,看也不看小鶴,徑直朝門口走去。
“莉?莉?”
女孩沒理她。
午韶皺著眉看著長相姣好的女孩穿鞋走了出去,然後故作出事不關己表情地看向前方,穿著鞋走進屋里,有些凝重地走向臥室。
一臉茫然的孟鶴看看左邊,看看右邊,然後飛跑進書房,她撿起掉在地板上的手機,點亮屏幕,打開後台應用程序。
是相冊,孟企在枕頭上的睡臉、孟企笑著將拍照的人舉向空中、孟企的胸懷中的小鶴、小鶴於夜晚的白沙灘親孟企的眼角……
孟鶴面若呆雞地站著一動不動,屋外響著硬鞋底的咔噠聲。
“小鶴,我找到醫保卡了,我上個廁所再走,可以嗎?”
女孩沒有答話,她聽見大姨已走進洗手間,並把門關上。
孟鶴摸著牆走了出來,仍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房間里暗的嚇人,女人伴隨馬桶衝水的聲音走出洗手間,捏了捏自己的皮挎包,向女孩告別,走了。
然後一切都陷入沉寂,陷入聽不見聲音的真空,她看見那光景仿佛深藍海面下翻涌著變大的泡沫,仿佛是蝴蝶扇起的微小氣流,仿佛是黑色雲層里躥過的隱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