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駛出了那片連綿的丘陵,風景立刻開闊起來。窗外,帶狀的玉米田、零星的小房子、高大的電塔不斷被拋在腦後。
孟企伸手將客車座位上方的空調風口關到最小,然後看了看窗邊的午孟鶴,她回應孟企的視线,臉上分明有點不情願。
“就一晚,明早我就帶你回家。”孟企說著,胸口卻涌上一絲心疼。
“沒關系,反正有爸爸陪著。”午孟鶴的手穿過孟企的腋下,摟著他的胳膊。
“到鎮上我先帶你去玩玩,盡量晚點再去外公家。”
“嗯!”午孟鶴燦然笑道。
窗外的風景再度有了變化:農田漸漸隱去,三四層高的房屋開始成片出現,販賣建材、五金的店鋪鋪陳在兩側。
孟企從包里拿出一小管護手霜,擠了一點,拉過午孟鶴的雙手里外塗抹仔細,“快到了,東西沒落下吧。”
小鎮上的景色毫無改變,也難怪,雖然孟企和午孟鶴不像往年那樣來得頻繁,卻也是今年第二次來到這里——午孟鶴念了三年小學、度過童年的地方。
離小學差不多兩個街口的地方是小鎮最繁榮的區域,服裝店、奶茶店、通信運營商的小營業廳,還是原來的樣子,也許是時間流得更慢的緣故。
午孟鶴對這片商區沒有深刻印象,她只知道孟企帶他來這里的輪滑場滑過輪滑,還有那個小電影院,她不知道那天放的電影的名字,卻仍記得內容。
孟企和午孟鶴在街上漫步,靠路邊的煎餅、丸子、串兒應付了午飯。
小鶴今天穿著一條水藍色連衣裙,肩上有著鏤空的蕾絲花邊刺繡,挎著一個白色小包,頭上戴著寬檐帽,小腳上穿著米色的平跟女式涼鞋。
在一間不高的商廈里,兩人找到一個簡易的兒童游樂場。
他們先是去打了氣球靶,孟企用氣槍,午孟鶴拿飛鏢,隨著此起彼伏的氣球爆裂聲,好歹拿了個車上常見的彈簧搖頭小玩具。
隨後兩人把打地鼠、投籃之類游戲的玩了個遍。
孟企租了輛單車,讓午孟鶴坐在後座,慢慢悠悠沿著車道騎著,不一會兒駛離了小鎮。
一到上坡,孟企費勁地半立起身子猛踩踏板,都惹得小鶴一陣笑,每每下坡,小鶴總是驚呼,一手用力摟著孟企的腰,一手還得按著帽子。
雖然是鄉間,但也可見一條平整的公路扭扭拐拐伸向地平线,將或黃、或綠、或土色的田地分成兩半。
路上偶爾有公交車劃過,發出嗤嗤的聲響,也有時趕著牛的農夫在路旁石子路上悠悠走過。
視线稍遠處有片樹林綠色正濃,延綿到遠方的山腳下。
孟企慢慢的騎車,突然駛進一片樹蔭,頓時涼爽許多。蟬鳴,布谷聲,風吹耳畔,午孟鶴閉上了眼。
路邊一個漆黃圍牆的建築旁停下,孟企推著車,兩人並肩走了進去。春覺寺,午孟鶴小時候來過很多次,當時她有點害怕來這兒。
春覺寺很小,進了山門,穿過兩株梅樹就是天王殿,大殿頂很高,兩側兩兩立著3米高的四位天王像,午孟鶴抬頭,正好與怒目持劍的增長天王打了個照面,嚇得她往孟企身邊一縮。
殿中間立著一尊小小的金漆彌勒菩薩像,兩人簡短合手拜了拜,就往殿後門出去了。
庭院沒有穿廊,只用花壇將其他殿、僧房、放生池給隔開。
圓拱門下,孟企拿出手機拍下了興致盎然的午孟鶴,看著她跑跳著走過鵝卵石路,又拍了張。
寺院東北角是一片密密的竹林,底下搭著半敞的頂蓋,香爐後面是顏料有些褪色的送子觀音像。
“生你之前,我和你媽媽來過這里。”孟企借著香爐上的紅燭的火苗點了根香。
午孟鶴聽著,孟企一蹲地,按快門抓拍,捕捉到竹影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
兩人離開春覺寺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過半,自行車在路上疾速掠過,藍色的裙子在風中擺個不停。
孟企載著她來到一片狹長的灘塗地,夕陽已經在泥地上留下一碗碗陰影,風吹過,帶來些許魚腥味。
午孟鶴亭亭立著,盯著海面出神,孟企喊著她的名字,卻無回音。
“小鶴,小鶴,小鶴,小咪,小寶貝,小熊,小妖精……”孟企見她不說話,開始連珠似地呼喚。
女孩終於反應過來,咯咯笑個不停,輕聲說“干嘛啦”。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鶴反擊。
孟企伸手,午孟鶴接過來挽在一起,兩人沿著灘塗,踏在突起的石頭上漫步。
“爸爸,你有討厭過我嗎?”
“絕對沒有。”
“外公外婆就不喜歡我……”
“他們只是對你嚴格而已。”
“他們把我當男孩子養,只是為了不讓我看起來像媽媽吧?”
“嗯。”孟企無法反駁。
午華的爸媽,午盛強、王壽春,讓小鶴留短發直到她三年級,任孟企帶多少條裙子回來,他們也從來不拿給她穿。
從3歲到9歲,他被大人、玩伴、同學當成小男孩。
還記得那天小鶴放學回家,打開書包看到學校男生偷偷塞進去十幾只螞蚱,哭得像個淚人,孟企的心仿佛碎了,那天立刻帶著小鶴離開了鄉下。
又回來了,孟企心想,緊緊地握著午孟鶴的手。
推開銀色的鋁合金院門,二老正在曬白菜。
“爸、媽。”
“外公外婆。”女孩的聲音響起,既不厭惡,也沒有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