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商量一下後事吧,小鶴,去叫他們進來。”
午韶的手指在施滿脂粉的臉上撣了兩下,把眼淚擦了,她的眼睛在哭過之後更小了,顯得沒有生氣。
小鶴轉身,一路淚眼婆娑地走到病房門口。
護理人員正好從過道那邊走來,低著頭從孟鶴身旁經過,午秋水看了眼女孩的表情,霎時就明白了,推開身旁的人跑進去。
小鶴走出病房門,鑽進孟企懷里,靜靜地感受著他的溫暖,孟企撫摸著她的後腦勺回以安慰。
兩人進屋的時候,7 個人正圍在病床前,表情各異。
孟企看著護士在單子上寫了些什麼,囑托完王壽春等人“保持安靜,勿隨意動遺體”,就去找醫生了。
午秋水伏在徐千峰肩上克制地哭著。
午韶在病床旁挪來挪去,用濕毛巾擦著午盛強的臉,他的老公皺著眉一動不動,她小兒子則低著頭不太敢看。
孟企抬頭,見老太哭到傷心處,大喘幾下,凝重的病房里滿是她淒厲的號哭。他走過去,拍了拍老人的後背。
他或許是擋了午韶的道,婦人充滿怨氣地看了孟企一眼,說:“你個外人來干什麼,起開。”
孟企什麼也沒說,潛身往後走起,但小鶴突然拉住了他。
“你對我爸說什麼?”女孩站在孟企前面,帶著他未曾見過的怒火和敵意,朝著午韶發作。
“行了,鶴,我們走。”孟企走進兩人中間,擋住她的視线。
“你就是個外人,孟企,”午韶走到一側來,指完孟企指孟鶴,“你也是!我操的,你有這個家帶來一點好事嗎?”
王壽春聞聲,張著嘴捂著臉,緩緩坐到了地上,哭得更加大聲。
孟鶴氣得臉上紅紅白白,眼圈也紅了,含著淚光衝她喊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孟企拽著她的手臂出了快步朝門口走去,背後仍不停傳來婦女奮力指責的聲音。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齷齪事!孟企,你壓根沒讓小鶴上過一天補習班!你的嘴里就沒有過一句真話!”
“那他媽的是我妹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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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了,孟鶴又回到了正常學業中,但脫軌的生活卻沒有再正常過。
孟鶴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放學後見到那輛黑色轎車,多少次被車上下來的女性攔下,多到它們在噩夢中出現的程度。
她對張茗和李莉搖搖頭,微笑著表示不用擔心她,然後無視身後其他同學們的疑惑目光,無視女人叫喊著她的名字,直直地穿過馬路往前走。
今天來對孟鶴做勸說工作的女刑警她之見過一兩次,並非是之前常見到的那個馬尾女警。
孟鶴在十字路口前站住腳步,等著紅燈變綠,她轉過頭去對穿著便服的女警說:“還要我說幾次,我不去做體檢!”
“孟鶴,其實已經無所謂了,都這個地步了,你身上還能有什麼痕跡?我猜你爸也不會在你身上留下傷疤。”
“那你來干什麼?”
“不干什麼,你這個案子在我們大隊里可太有名了,原本以為兩三天就能定案送檢,這都馬上滿一個月了。我也是好奇,什麼樣的初中女孩能讓王隊和楊姐都直撓頭。”
孟鶴一邊聽著她說話,一邊觀察她的樣貌:女警留著齊肩六四分斜劉海波波頭,五官並不會讓人覺得特別,卻也能讓人安心;她穿著奶白色小香風斜紋毛呢外套,兩手交握放在腰前,白淨的手指中的其中一根戴著銀色的結婚戒指。
“我們都服氣啦,”她表情略帶輕松地撐了撐腰杆,“馬上你和你爸爸就不會被我們不厭其煩地打攪了。”
“真的?”
“呵呵,案件是有實效的啊,”女警淡淡地笑著說,“找不到證據就只能掛案,到最後反正也就是撤案了事。”
“那爸就不用一遍一遍被帶去審問了?”
“什麼審問啊,你爸爸只是嫌疑人,我們只是詢問他事實的詳情,不過……”
“不過什麼?”孟鶴擰眉。
“案件不能正常結束,你爸就始終不算清白,這之後一段時間里可能沒事,但汙點這事吧,就是說如果你家住所附近有了案件,他會被優先懷疑到。”
“有辦法清掉爸的汙點嗎?”
“當然了!孟鶴,你還一次口供都沒做呢,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對你怎麼樣,這些我們都不清楚。”
孟鶴看了看紅綠燈,又看了看女人臉上同情的眼神,拉了拉衣領,猶豫起來。
“來嗎?”她說。
孟鶴點點頭。
**********
孟鶴跟著女警來到那所藍色外牆的建築里,在幾名穿制服的人的圍觀中,被帶到一間單人、寬敞、干淨的辦公室里。
女警讓她在一張黑色沙發就坐,然後自己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她活動活動手腕,用不帶一點壓力的口吻對孟鶴說道:“你爸爸,在你幾歲的時候去接你來市里的?”
“8 歲。”
“一直是一個人帶你嗎?”
孟鶴點點頭。
“很辛苦啊,他對你發過脾氣嗎?”
“沒有。”
女警在紙上記了記,繼續問:“住外公家好還是這里好?”
“爸爸這。”
“更自由?”
“不是。”
“環境更好?”
“爸爸需要我。”孟鶴抬眼,一臉小心地說,看起來像是在擔憂。
“明白了,”她笑了笑,打趣式地繼續說,“他不好好吃飯?不按時睡覺?”
……
……
“所以,你真的非常喜歡他。”女人寫著,眉毛挑動了一下。
“嗯。”
“你們是因為互相喜歡才做的?”
孟鶴聽了一皺眉,沒有回答她。
“就是一起牽手,摟抱什麼的,沒什麼大不了的,父女之間親密點很正常。”
女警見她什麼都不說,繼續問道:“你想過以後離開他之後的生活嗎?”
孟鶴搖頭。
女警點頭,她在紙上最後寫了幾句,站起來朝房間外走去。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把筆錄放在辦公桌上,並招呼孟鶴過去。
女孩凝重地看著她,走到桌前,見女警一只手將紙上的文字遮住大半。
“今天就這樣,聊得不錯,下次咱們早點來?你可以做個體檢再回去?”女警嘻嘻笑著把筆遞到女孩眼前。
孟鶴從她手中接過筆。
“簽個名,然後……”
孟鶴掃了一眼被掩蓋的文字記錄,被指縫下露出的“不排除洗腦”幾個字嚇了一跳,她訝異的抬頭,敏感地捕捉到女警臉上有一絲焦慮與急切。
孟鶴感到後背有一股驚懼沿著脊柱爬了上來,她猛然丟下筆,奪路跑了出去,跑下樓梯,跑到街道上,在陌生的樓房間飛奔穿梭。
**********
往後,孟企在不被傳喚的日子里就會接送孟鶴上下學,除了偶爾有教導主任和校長之類在學校里找女孩做做思想工作,刑警也確實沒再去打擾她。
月底,孟鶴的多科成績有所退步,人也變得急躁不安。
時間在兩人破碎不堪的心靈間緩緩流過,3 月 23 日,孟企最後一次被拘傳,詢問結束後他如往常一樣回到家中。
3 月 24 日,他收到檢察院給出“證據不足,不予批捕”的指示。
到孟企手中的除了“取保候審執行通知書”以外,還有“監護權暫時撤銷告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