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定有人好奇吧?
張亮平在大飯店那晚,場面猥瑣淫穢,作為母親,劉璐不可能對我描述太詳細,尤其是那個男經理揩她的油,這種細節怎麼跟兒子講?
因為後來對我講故事的人,是李猛。
女友提分手的周末,我坐立難安,巴不得馬上找她問明白,李猛究竟和她說了什麼?
這肯定是有關我的謠言,但她憑啥聽信了?
結果在星期日晚自習,我都不用去找女朋友,剛跨進教室的門,我就了解了一切。
有個男生問我嫖的體驗怎樣?
還有人譏笑,問你和你爸一起玩女人,爽不爽?
這幫男同學也沒太多惡意,無非是戲弄我。
有些女生聽見了,明顯也了解什麼,我看她們,她們就厭惡地轉過臉。
我什麼都懂了。
這就是一粒鼻屎,它微不足道,但惡心至極,粘上你,就很難甩掉,還不易發現。
到最後,每個人都笑你,你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
張亮平在大飯店里嫖娼的事傳開了。這是次要的。同學能關注,是因為這則謠言里,張亮平有個同行,就是他兒子,我。
父子倆在大飯店一起嫖娼。
沒人曉得是誰起的謠言,也沒人曉得真假。
但鼻屎就是這樣,就算它不是你的,路人很少在乎誰粘的,屎粘在你身上,丑的是你。
還有個男生對我壞笑,問你媽媽會不會也一起玩啊?
我二話不說離開教室,氣勢洶洶跑向樓下。樓下都是差生的班。
今天社會不許學校明劃優劣,但小縣城哪跟上文明,別說考試排名,老師敢在公開講話上,說樓下的都不學無術。
李猛。我曉得是這小人散布的謠言。我有證據嗎?沒有。但你要說我搞錯了,是誤會,你信嗎?
我剛衝下樓,就看見一對狗男女站在教室外。一個是我女朋友,她身前的男生高高大大,皮膚黝黑,正是李猛。
女友正對他說謝謝。
李猛大大方方地笑著,說沒關系,怕她受傷害。
女友壞笑問干嘛,她耳根有些紅,李猛扭捏作態,說他在乎她很久了。
我就沒見過這公子哥裝這麼惡心的表情。
我衝到李猛跟前,一記正拳正中他的臉!女朋友大聲驚叫,我已經將李猛放倒,這大高個兒根本沒機會反擊。
我騎在李猛上身,一拳又一拳打他的臉!他只有抱頭躲的份。
“傻逼玩意兒,現在,錢救不了你!”我拳頭打破了皮。
李猛雙手護頭,手臂遮住眼睛,但漏出了嘴巴。
他勾起嘴,牙齒上滿是血,“你看錯我了。”
我看錯你了?我停下拳頭。我沒聽懂他的話,我以為他在說我誤會他了。我以為他還在演戲,裝無辜,把我搞成一個暴力的壞人。
壞人就壞人,這又有什麼所謂呢?我摘了自己的手表。我打紅了眼,只想打得再狠點。
“錢不是萬能的,窮鬼,當你的靶子倒是好使。”
李猛借空檔喘息著,竟然還笑,“救我的,從來不是錢……”
沒等他說完,我把手表插他嘴里!我不想聽他當謎語人,不想聽他再說一個字,我要接著搞他,我要讓他痛!
我拇指按住李猛的上排牙,食指扣住手表,像在翹瓶蓋。
這公子哥牙齒真大,又白又亮又結實。我雙眼通紅,想著要翹掉其中一顆。李猛嘴里支吾,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掙扎。
咔。我手肘一抬,擰碎了什麼。
李猛在走廊里發出驚天痛叫!他的大門牙,還有一個犬齒,被我搗爛了。我不是牙醫,不會連根拔起,所搗之處一片狼藉。李猛口里全是血漿。
我抽出手,手表當拳套使,接著往下揮拳,砸他的臉!李猛痛叫。可惜,我被人拽住了。
女朋友,不,我的前女友跑上來,拽我的後衣領,我差點被她拽倒。
“你住手張平!”前女友與其說是驚嚇,不如說是恐懼。“你是什麼人啊?”
旁邊班級窗簾拉開了,學生們圍觀看戲。樓道里喧嘩,驚動了其他班。
這一切其實都發生在一分鍾內,吃了李猛好處的狗腿兒們,還不曉得咋回事。至於他堂弟,那幫混混從不上晚自習,現在沒人救得了他。
“你有多遠給老子滾多遠!”我對前女友破口大罵,“別人說啥你都信是吧?信誰不好信這個傻逼?我跟你罵過他多少次你沒聽進去,他說我嫖娼你就點頭哈腰謝謝他?”
樓道里哄笑。
人一看戲就愛缺根筋,你不管說啥理,他們就像聽不懂人話,不站你也不站她,但你要說什麼“嫖娼”,他們就可樂了,哈哈哈哈笑起來。
一把鋒利的東西從我身下竄上!銀光在我的左眼掠過,一片血紅。
前女友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李猛趁機掏出一支自動鉛筆,在我臉前劃過!刹那間,我的左眼就睜不開了。
我哀叫,幾乎是從地上彈射起步。我捂著眼睛,血溢出指縫,順著手臂,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樓道里也一陣呼聲,我後退,滿腔憤怒減半。我可以受傷,但沒想過受傷的是眼睛。我會瞎掉嗎?
“可以啊張平!打人只往死里打?”
李猛張著血盆大口,揮舞手里的自動鉛筆,瘋了樣大笑,“大修都得叫你爺!表面模范生,街頭混過的吧?”
老師們怒斥,學生們歸位,樓道逐漸走向秩序。
可能是有人告狀,老師們已經聞訊趕來。
前女友跑到老師跟前,狀告是張平先動手打人的。
她倒也沒說錯,但我現在也想搗爛她的嘴。
我左臉滾燙,右眼看著面前的公子哥。李猛對我又笑又搖頭。
一個老師跑過來,攙扶著李猛,對他說了什麼,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在訓他嗎?
我不曉得。
又有老師跑到我這兒來,就像看不見我臉上的血,也對我說了什麼。
他在訓我嗎?
我也不曉得。
我耳外亂哄哄的。
“叫家長”三個字我聽見了。
年級主任也趕來了,樓道恢復了晚自習該有的樣子。
老師們還在和李猛交談,我也聽不清,干站在一旁,只覺著窸窸窣窣的。
我喊老師,說自己可能得去趟醫院。
“等你家長來!”年級主任斥我,“打架斗毆,最後時刻還擾亂秩序,你是不是還覺著自己委屈啊?是不是覺著自己成績很好啊張平?這麼好怎麼不保送個清北再張揚?你曉不曉得這一晚上因為你分神的同學,未來就可能是被你害的……”
我聽不下去了,可能李猛的鉛筆也捅壞我耳朵。我緊閉的左眼好像在被火烤。
過後,走廊的盡頭,一個小婦人快步走來,腳步急的很。
劉璐無視了說話的老師,四處張望,直到看見我。她可能是不想相信滿臉血的人是她小孩,呆呆看我,朝我走來。
她小心摸我的臉,手指想往我左眼上蹭,又怕真碰到了。她的手很冰很冰。但我心口涌上一股暖流,可能她是在場的人里,唯一支持我的。
我一聲沒出,劉璐也一樣。但她雙眼紅了,表情少見的緊張。老師們逼在她身後說了啥,我聽不見,也可能是我耳朵不想聽。
李猛也看著這個小婦人,看她半截褲勒緊的臀,眼睛直勾勾的。
“疼嗎?”劉璐問,我從沒想過她說話這麼溫柔。不等我回答,她又看其余老師,“你們干嘛不先把孩子送去醫院?”
她沙啞的嗓門很響亮,我也沒想過小婦人說話能飽含恨意,像是馬上她就要殺人。
年紀主任嚷著什麼“小孩子”,“互毆”雲雲。
我以為只有自己聽不進去,其實媽媽也沒聽進去。
老師們堵在她面前,黑壓壓的,最高大的人影站在圈外,覬覦她的下半身。
她一身白襯衣,下身是褐色的半截褲,褲腳遮到膝蓋,腳踩一雙運動鞋,但沒穿襪子,腳踝精細像玉。
突然,劉璐衝進老師群中,突破了包圍!她一只手抓住李猛的衣領,手里的提包甩在他臉上!
她的行為出人預料。老師們趕忙上前拽她。劉璐掙脫,反手又是一掌,結結實實抽在李猛的嘴上!
這一掌可謂功力十足,絕不是生個氣動動手腕。劉璐以腳為點,帶動了整個身子,一巴掌掄下去,即使她個子矮小,李猛也被掄倒在地!
公子哥心思在她身體,所以被打了還正懵。他跌坐在我媽媽身下,仰頭看這個暴怒的婦人。
“什麼互毆?沒有互毆!”劉璐怒睜雙眼,朝老師晃了晃手里的包,“看見沒?我也打了!你們把他大人也叫過來!”
“您這是!”主任臉色鐵青,從沒見過這樣發難的家長。
我也沒見過媽媽這樣。
她永遠文文靜靜的樣子,坐在書房,好像與世無爭。
我還是爸爸有火氣,她就負責澆滅我們的火。
我當然曉得老母貓也會鬧氣,但我以為她心里有一根理智的线,那根线連張亮平都沒動搖過,好像就不會斷。
“你們這幫為人師表的畜生!他家里什麼人物啊?用得著你們這麼替這小鬼頭擔事兒?光叫我來?”
劉璐的話不好聽,罵得主任臉一紅一白。李猛在地上坐不住了,爬起來,手朝她胸口抓去!他有樣學樣,也抓住了小婦人的衣領。
媽媽的胸口被揭開,整個上身被李猛拽到跟前,一大抹雪白袒露給他。
我剛要阻止李猛,見劉璐一只手揪他頭發,另一只手半握拳,狠狠打他喉嚨!不等我上前,李猛已經松手了,好像喘不上氣,晃悠後退。
一個老師從我身後拉住我,防止衝突升級。
年紀主任也從媽媽身後抱住她,把她往後拽。
“你放開她!”我飛一腳踢這糟老頭子,主任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學生踢屁股,但他沒敢松手。
劉璐被主任抱著往後退,她那只手抓著李猛的頭發不放。
“怎麼,你還想打我是吧?”劉璐看著李猛,“家里有點關系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我從沒和媽媽提過李猛,她被叫來這里,也沒哪個老師概述過事件。但就這麼短短幾分鍾,她都看得明白。
“你放手!”李猛吃疼,抓她的手腕。兩個老師在掰媽媽的手,但反而扯到他頭發了。
“你以為現在什麼年代了?真以為有點關系能通天了?”劉璐不依不饒,“以為什麼人都好欺負,你是要吃虧的!”
場面混亂。小婦人扯著公子哥頭發,倆老師夾中間,主任在她身後抱住她。樓道上的班級,已經沒啥學生學習了,都在窗口偷看。
我發現自己沒被老師盯梢,馬上跑到李猛身邊,用力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腳!
這一腳把人踢狠了,李猛跪地干嘔。劉璐這時也松了手,可能是見了我,理智恢復。她低聲叫名字,示意我別再動手。
老師們見小婦人不再發難,松開她。這位母親衣衫襤褸,一抹酥胸袒露在外,乳溝顯眼。
劉璐狼狽地整了整衣領,一頭發髻松散開了,她低頭扎好。
老師們蹲在李猛身旁,被他當蒼蠅一樣揮開。
李猛滿嘴的血,看著我奸笑,我不曉得他笑什麼,也不想曉得。
打破僵局的是一個男人。
張亮平,我的混賬爸爸,被班主任領著,匆匆趕過來。
我左眼刺痛。
比起李猛,我更不想看見他。
媽媽也眼光詫異,但一句話沒說。
她明顯也不想見他,但現在,兒子的事優先。
她的不爽我看在眼里。叫張亮平來的不是劉璐,而是班主任。畢竟家里的矛盾外人不了解。
後來,爸媽都去了教導處。
劉璐和主任據理力爭,張亮平在一旁陪笑。
我果然是不喜歡這個男人的,因為他也對李猛陪笑。
媽媽指著李猛的鼻子罵起來,張亮平才又縮起腦袋。
李猛是最狼狽的,右臉紅腫,左臉有抓痕,頭發凌亂,嘴角血跡,還缺了兩顆牙。
但他又是最神情自若的,無論我媽媽怎麼罵他,他一點沒放在心上,事不關己地聳肩。
直到現在,他家大人都沒來,而我家長全被叫來了。
媽媽正在罵這個,主任不敢回應,而爸爸陪笑拉她,又被她甩開手。
很快,老師們讓李猛先走了。他出來時看見我,就跑到我身邊說,“你老媽挺能的,細胳膊細腿,我以為弱不經風嘞。”
他不依不饒,“我想操你媽。”
我當他是在罵我。但這人淫賤地笑著,不像是罵人的態度。
“你爸媽是死了吧,”我回懟,“你屎都被打出來了,都不管你?”
“我干脆和你說了吧,”李猛一臉小人得志,“你也別太怪你那小女友,人又不是傻逼,我口胡兩句她能信嗎?”
他舔了舔門牙的縫,“我是給『證據』的。”他看了眼教導處里的張亮平,“我給你這廢物老爹,打了通電話,問他在大飯店操逼的時候,兒子是不是參與了?他親口承認的。”
你放屁!這話我沒來得及罵,李猛笑著跑開了。我剛想追上去,教導處的門開了。張亮平走出來看我一眼,也沒和劉璐說話,徑直走向校門口。
劉璐湊到我跟前,臉上寫滿了心疼。我想都沒想過,冰山小姐也能露出這種表情。她說不能再耽擱,要我跟著爸爸去醫院,他是開車來的。
“你沒必要覺著欠了他,這本來就是那人的義務。”媽媽把證件啥的都塞給我,“你要是不想跟他說話,就不說,掛了號,就沒他事了。”
她曉得我受不了張亮平。但她沒法陪我去醫院,她得留在學校里。媽媽說學校這麼欺負人,她是不會罷休的。“完事我去醫院接你。”
“李猛家里,”我告訴她,“好像是有關系的。”
“那又怎樣,真當你爸點頭哈腰的有出息?我留下來報那事兒。”劉璐很嚴肅,“我不信學校不怕鬧,到時李家人還能不來?”
她不善罷甘休。我想起面對張亮平的那天,她躲在我背後抓我衣擺的手。原來她也能霸道的,原來她也有寸步不讓的底线。那就是我。
臨走前,我又看了媽媽一眼。這個嚴厲的小婦人,連我打個游戲都要揪我頭發。“你不會怪我吧?”
“怪你什麼?”
“打架了。”我曉得她不怪罪,但就是問了。
“就這?”她吐了吐舌頭,“我也打了。”她催我趕緊走。
我三步一回頭,那俏皮的表情是冰山小姐能做出來的?
鬧離婚後,劉璐對兒子敞開了心扉,也讓我懷疑,母子一場,我真沒有想當然的那麼了解她。
我想起她對外公的孝順,叫“爹爹”時像個小孩。
可能,冷清只是她做母親的定位吧?
我也沒有很了解張亮平。
爸爸在我面前扮演忍辱負重的形象。
直到他下賤的事跡,浪蕩的照片,還有被趕出家門時小人的嘴臉全部公開。
這個男人又有多少秘密是我不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