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以前,他自然不敢和京中豪門叫板,賈家人這次過來,能給他留下點殘羹冷炙他就能燒高香感恩戴德了。
可自從他以林家的名義被請來,成為林家外宅的話事人後,江南各族勢力都明著暗著表示支持他,這些日子他也早就打聽清楚了,如今的賈家已經不是以前的賈家,榮國府長房因為走私之事被發配邊疆,二房賈政也只是個文弱書生。
與榮國府本為一家的寧國府家主也因被趙王看著不順眼,帶去廣寧牧疆去了。
有江南豪門支持,這等腐朽的豪門,他這個“新貴”又如何還會畏懼?
而且他還早就打聽明白,揚州知府是太子黨一系,太子對賈府也很不喜歡,還曾在榮國府長房因為走私一事上給京中主審官施過壓,要求重判賈家。
只是他沒打聽出來,賈家還有一個燕王女婿,而且賈家大小姐還已經被冊封為正妃。
這或許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什麼事別人是想讓他知道的,什麼事是別人不想讓他知道的,全由那當事人掌控。
他只不過是別人投石問路的一個小石子,丟進了湖里,聽個動靜,看個反應,而這枚石子,沉在湖里也就沉了唄,誰會在意石子的感受呢。
直到此時,這對父子還是有恃無恐的,他們雖是林家遠支,也算是林家人,是林如海親自寫信請來的……
最重要的是,這些日子林家前宅的管家和鹽政衙門官員甚至鹽兵頭子都對他以禮相待。揚州城內數家頂級鹽商都請過東道,宴請他吃席。
見過這等世面,他又怎會害怕一個毛頭小子?
中年男子面帶冷笑對他兒子道:“林宗木,去前面給李管家說一下,老爺正在養病,別讓亂七八糟的人進來。若有人強闖,就讓人到前面給孫隊正說一聲,總不能讓人亂了我林家清靜。”
名喚林宗木的年輕人聞言興奮的臉紅,昂著臉掃視了一圈後,出門而去。
宋清然神態很淡然,對中年男子的話也不去理會,不慌不忙的飲著茶水,目光饒有興趣的看著林家擺設,想像著黛玉年幼時生活玩耍的地方。
見他如此,那中年男子反倒心里有些不踏實起來。
他還沒蠢透,能看出宋清然真沒拿他當一回事,這得有多自信……
陳姨娘有些不安,她數次想提醒這對父子,說話要客氣些,小心點。
真因為得罪這王爺被治了罪也是有些不忍心的。
畢竟他們是老爺請來的,也算是林家的香火。
陳姨娘看了看黛玉,黛玉只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偶爾還會抬眼看一眼這位王爺。又看看了這個年青沉穩的王爺,最終還是選擇閉口。
中年男子心思急轉了幾圈,臉上竟又浮起笑容,上前一步試探道:“鄙人林如林,是蘇州吳中人,不知這位公子是榮國府的哪位公子……”
眾人又齊齊看向宋清然,看他如何反應。
其實宋清然也不想和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轉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姓宋。”
只說了這三個字,又轉過頭去看正牆上掛的字畫去了,好像這幅字畫都比林如林重要。
也該這林如林撞釘子上,要知道現在多少揚州名門望族都給他一分顏面,以禮相待,也讓他眼睛長頭頂上了。
“你不姓賈?”見自己再問,對方已經不再理他,心中更是有些惱怒,不想這狂妄小兒竟敢如此無禮。
一個從賈府那邊不知哪里來的旁支遠親,也敢如此無禮。
冷哼一聲,林如林快走幾步,直接坐到了主座上。
見他這般,連本來想幫他說兩句好話的陳姨娘也站起身來,怒視林如林一眼。
宋清然貴為王爺,出於對林家的尊重,也不過坐在主客座上。
他一林家遠支,膽敢坐在家主之位,就算林如海死後,林宗木過繼到林家主支成了家主,那個位置也是林宗木的座位,和林如林什麼相干。
正當陳姨娘想說幾句時,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呼喝叫罵聲,不過聲音剛起便止。
林如林這下坐不住了,因為那戛然而止的怒喝聲分明是他兒子的聲音。
可是沒等他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傳進堂上。
一名三十多歲的武官走到門前,出於規矩,並未進門,而是在門外面向門側面回報:“爺,船上的禮物已經裝車,正在送往林府的路上。”
“嗯,知道了。”宋清然也沒再說別的,好像叫人過來,只是想聽聽禮物的情況。
這老何本名何家力,能在宋清然身邊混成貼身校尉,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只從紫鵑前來通傳的語氣中就聽出不同。
所以先匯報正事,正事回報完了,才開口接著道:“剛才從內宅里走出一個出言不遜的小子,屬下怕他有再多對爺不敬的言語,動手下卸掉了他的下巴,如有不妥之處,請爺責罰。”
“嗯,知道了。”還是“知道了”三個字,可沒有責罰就說明做的正確。
宋清然想了一下,接著說道:“既然出言不敬,就送到揚州府衙門里去,順便讓我那大哥的那個門生看看,是不是對我不敬也算是對他的主子不敬。”
“諾,屬下這就差人去辦。”
宋清然放下茶盅,接著吩咐道:“將屋里這個林如林員外也一並送去吧,省得他關心兒子睡不著覺、對張成剛說一聲,過兩日把處理結果給我送來。”
張成剛是揚州府府尹,林如林再不知道宋清然的身份,可聽他直呼張府尹的名字,也知道自己踢到鐵板上了。
“喏!”
何家力在屋外還是沒有進來,只是沉聲道:“某一外男,不便進林府內宅,林員外請吧。”
這陣勢唬的林如林哪還敢出去,想向屋里再縮一些,只盼前廳外的隨從能發現動靜,及早去搬救兵。
可他不出去,何家力又不便進來,寧蓉兒早就看著不爽了,咔擦一聲,卸掉了林如林的一條胳膊,也不碰他身子,用劍鞘用力一挑,就把他送出了門外,跌坐在地上。
拿下林如林,何家力又道:“爺,剛才走脫了一個下人,還有兩個鹽政衙門鹽丁,屬下故意放他們走的,想看看能招來什麼蝦兵蟹將。”
宋清然無聲的笑了笑,這個何家力挺懂自己心思的。
他費這麼大的動靜,抓了人還送到揚州府衙門里去,就是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想干什麼。
一個林家的遠支,還沒有過繼呢,就算不認識自己,敢跟賈家叫板,也一定事出有因,國公府再怎麼說,家族勢力也是不容小覷的,在京城也沒幾個人敢惹,這姓林的父子敢這麼做,背後沒人慫恿,宋清然是不信的。
“老王的人在哪?聯系到了嗎?”君子不立危牆,就算再自信,宋清然也是要做好防范准備的,防止這些人狗急跳牆。
“爺您剛進林府,守在這的一個小隊正就和我聯系了,王將軍的人就在林府三里外的一處莊子里待命呢。”
宋清然點了點頭,也不理門外的老何是否能看見。
老何見沒有別的命令,令跟來的一個手下帶著人,持王府侍衛腰牌押著這林家父子二人去揚州府衙門了。
老何則帶著另一個手下在門外的院子里待命。
一時也沒有事了,宋清然這才對跟來的宮中太醫道:“勞煩趙太醫幫著林大人診診脈,看看林大人之疾該如何用藥。”
這宮中的趙太醫從進了主廳就把自己當隱形人,不觀、不問、不理,除了宋清然叫他,其他一概不問,大戶人家太多隱私,少聽少看才是保命之道。
萬一哪次一個不長眼,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或許就……
聽了宋清然的命令,這才起身躬身行禮,在陳姨娘的陪同下,與宋朋然一同進了里門的病房,為林如海診脈。
“你們都先出去吧,在門口候著就是。”
進了內室,宋清然讓在里面侍候的嬤嬤丫鬟先離開,等人都出去後,趙太醫沒有多言,徑直走到床榻邊坐下,從被中取出林如海一條枯瘦的胳膊診脈。
宋清然抱雙手於胸前,靜靜的等著。看到床榻上面色已成灰敗色,氣若游絲的林如海,不由暗自搖頭。會不會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