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貝病了好幾天，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竟然就收到李老師暑假過後便離職的消息。
暑假前這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她也不再擔任班主任的工作。
至於數學課，她和李老師都當作對方並不存在。
肖安凝最是興奮，她覺得是程允諾搞定了李老師。
“肯定是你爸，不然還會有誰？”
“你想太多了吧，可能就是她找到別家待遇更好的學校吧。”
其實程思貝全無頭緒，爸爸送花給校長換她不用上自習，這雖然是特殊一些，但未至於很出格。
尤其她就是個寄讀生，學籍不在這里，學校也管不了那麼多。
但要把一個正規的老師弄走，她還真不敢說爸爸是不是有這個能耐。要說完全沒關系，這事情怎麼剛好偏偏發生在那件事之後？
“對了，我爸讓我把這個給你。”她遞了一個紙袋給肖安凝，袋子是今早下車時程允諾給她的。
肖安凝看了一下，里面不單止是她那天借給程思貝的衣服，還有一套全新的女裝，是現在時下流行的潮牌，價值不菲，至少幾千塊。
“哇哇！你爸眼光忒好！”肖安凝安心地拉著她團團轉，差點想立馬回宿舍試衣服。
程思貝有點勉強的扯一下嘴角，她知道爸爸可以很細心。“你喜歡就好…”
那麼細心的爸爸，卻刻意地忽略那天她病得迷糊時的表白。
不錯，她雖然病得迷糊，卻還是記得清楚。
日復一日，父女之間的沉默無限延長，他們沒有吵架，爸爸仍然對她很溫柔，卻沒有了之前建立起的親密感。
放暑假前一天，她還在考慮是否要回去母親那邊，吃完晚餐後爸爸卻特別叫住了她。明知故問來一句：
“貝貝明天開始放暑假了？”
不知道爸爸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但她還是應了。“嗯”
程允諾看了看她：“明天開始放假，那你有安排什麼事嗎？”
她愣了一下，想著他的意思？是她想那個嗎，他要約她出去？
“我我明…明天…沒什麼事”
程允諾說：“那我們明天出去逛逛？買些新衣服？”
天呀！只要跟他出去，買什麼都沒關系！
程思貝原來那不笑就嚴肅得像個老學究的模樣，一笑起來不單露出酒窩，更是柔化了她冷淡的面容，像融雪後看到嬌艷的鮮花那般鮮活明媚。
只要想到明天，她便開心得要命，立馬跑回房間試明天要穿的衣服，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聲響，反映出少女的興奮心情。
***
炎炎的夏日，用來形容七月中的廣東熱浪，程思貝還嫌說得不夠精准，一下車離開了冷氣，人便有被曬干的感覺。
幸好程允諾找的這個大型商場冷氣很充足，她真正曬到或是熱到的時間也不多。
他們去了幾個潮牌店、名店，本來程思貝沒很大意欲買的，爸爸之前早買了不少放在她的衣帽間里，平常上學穿校服，並不需要那麼多。
但是夏季衣服已經在打折，秋冬衣服都出來了，她也就按程允諾的意思，隨意的選了一些。
程思貝是覺得只要跟爸爸在一起，去哪都好，買不買東西她都開心，本就沒想買什麼。
但是這個想法得快被被打破，原來她也有不想跟程允諾去的地方因為吃過午餐之後，爸爸便把她帶到了商場旁邊的一個高級商業大樓。
樓下大堂的樓層介紹，他們要去找的是十樓的…臨床心理學家、心理諮商師葉初晴。
葉初晴拿的是國外的臨床心理學博士，含金量高，回國後她換到了證照，本身在高校掛職做教學工作及學生心理諮商和治療。
在行業內也十分權威。
但她還是比較喜歡私人執業，偶然受邀參加教育講座，客席教授，幾乎都是座無虛設。
到了十樓，程思貝看到玻璃門外的名頭，已經想離開，要不是程允諾一直握住她的手，她應該會走掉。
而程允諾的步伐沒有停頓，推開門進了里面。
她的心，逐漸掉到了谷底，鼻子酸酸的，眼眶熱熱的。
“爸爸？”
印像中他好像很少彎下身來與她平等對視，但在這一刻，他這樣做了。
他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嘆了一口氣，這事情他想了很久，而且也等到她放暑假了，不能再拖了。
“貝貝，你跟我一樣，都不是很會交流的人。也許，有些事情找人說說看會好些。”
她確實理解，也明白，因為她跟他一樣。
“葉初晴你也認識的，就是談一談，爸爸在外面等你，”他撫摸著她的發頂，就像平常那樣表示親昵，但這一刻她卻覺得這動作恁地殘忍。
一邊跟你表示親密，一邊卻要跟你說，你喜歡的這種親密可能是病態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地板，機械化的等著葉初晴的助理安排，然後推門進了房間。
房間布置得很簡單舒適，跟她想像中有點不同，中間有一張單人用的長躺椅，也有放滿了軟枕頭的單人沙化，看起來就是會坐得很舒服的感覺。
葉初晴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到她來了，便站起來走到她面前。
她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套裝，跟程思貝之前兩次看到的風格都差不多，但這次她在套裝外面披了一件白大褂，竟莫名更讓人覺得信賴。
“貝貝，你來了？隨便挑你喜歡的位置坐吧，躺下來行。不用客氣，都消過毒了。”她的笑容非常真誠，說話的聲线都柔和而恰好到處，令人心生好感。
程思貝不知道別的心理醫生，心理諮商師是怎樣的，但她覺得葉初晴天生就吃這行飯。
她看來好像沒做過什麼，但短短時間，程思貝卻又感覺舒服了不少。她順著自己的直覺，挑了個沙發坐下，然後把枕頭抱在身前，呈防備姿態。
葉初晴看她一系列動靜，不禁失笑：“看起來好像准備好跟我作戰了？”
她看似隨意地坐到程思貝對面的椅子上，行止優雅，臉上一直保持柔和的笑容。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程思貝從進來就積壓的一腔怒氣，卻也無法向著葉初晴發泄。
“沒有的…”她放松了肩膀，沒有剛剛那樣防備。這些身體釋出的訊息，皆被葉初晴一眼看穿。
葉初晴輕笑：“程允諾肯定沒跟你說清楚就帶你過來吧？他這人就是這樣，我讓他不要把你搞得很緊張，讓你先放松一下，好好跟你說。前半段他應該做得到，後半就肯定沒了。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
“你進來的時候都快哭了呀，整個被背叛的難過樣子….”
程思貝臉色微變，感覺在她面前什麼都藏不住。
“誒，先不忙把你的爪子都伸出來。有什麼事好好說哦…”
等了好一會，程思貝才開口：“你認識我爸爸很久了？”
“多久呢？嗯，讓我想想…十幾年了，那時我像你這年紀，十四、五歲，才轉學到了美國。你爸呢，就是個地頭蛇，混得很不錯的了。我們不打不相識，從此呢他罩著我了…”
程思貝的興趣來了，趕緊接著問：“不打不相識？爸爸跟你打架了？”
“沒真打！就是打了個賭，看誰全級考第一。要知道那時我也挺大虛榮心的，覺得美國那些ABC，哪有我聰明，有我聰明的也沒我刻苦用功，結果…”她沒說下去，聳了聳肩，程思貝便明白了。
所以當時爸爸考了全級第一…那是怎樣的概念“那他”她好想再問多些，只要有關爸爸的事，所有她都想知道。
“好了好了…不能讓你一直問呀，要不我今天工作不達標了！”她做了個挺苦惱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
“要不…你問我一個問題，我問你一個問題？”
程思貝剛剛放松下來，這會又提起了心，知道她要問的什麼，但又禁不住想知道更多爸爸的事，便同意了。
“好，那剛剛的都不算，算你送的。”
“那麼狡詐？好好好…之前的都不算，還讓你先問，行不行？”
不得不說，葉初晴讓她感到放松，就像可以交談的朋友，而不是一個等著治療的病人。
她開口問：“那你們一起上一個學校幾年了，你沒喜歡過我爸？”
“喂，你這是偷著問兩個問題呢？”她挑了挑眉，也沒執著。
“大概兩年吧，我剛轉學過去的時候，剛結束一段感情，沒什麼心思。而你爸呢，那麼多女孩子圍著他，一個都看不上眼，以前我經常懷疑他的性向。我們那時都說好一起考哈佛，結果他回了國，就在這邊念大學了，有了你跟你母親。”
程思貝還想問那這些年又如何，彷佛知道她的意思，她也爽快一次回了。
“我是最近幾年才回國的，你爸給我不少建議和幫助。但是吧，要問有沒有喜歡過，我覺得我已經失去了那種單純的喜歡一個人的能力。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沒法正常喜歡一個人，甚至這些年來我沒見過他喜歡過誰，執著過誰。所以就我這麼現實的女人來看，挑挑揀揀，也是絕不可能撞上去的。因此…我沒有喜歡過他。”
她的回答著實讓程思貝驚訝，她沒想過會得到這樣坦誠的回答。
她深呼吸了一下，准備接下來對方的提問。“那你可以問了。”
“好，放輕松，不用緊張。你可以當我是閨蜜一樣聊。貝貝，你有沒有想過未來跟他…會是怎樣的？”
程思貝愕然了，對方說了那麼多，卻竟然不是問那些個問題。
“你…不是要問我其他問題？”
“你以為我要問你什麼呢？問你為什麼喜歡你爸爸？那不是很容易嗎？他那樣的男人，別人都看不上眼，單只全心全意的對你好，你能不上心？”
這話說的程思貝臉上一紅，小女兒的情態表露無遺。“那是….他…”
“所以你要回答我，或是回答你自己的是，你能不能想像出跟他的未來會是怎樣。”葉初晴頓了一頓，接著才說：
“你喜歡他，喜歡他對你好，但未必會喜歡跟他發展親密關系，而他對你好，也可能是因為你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就像其他父母一樣，毫無選擇的愛你，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這些話，對程思貝打擊不少，但她沒完全屈服。“我可以跟他親密的….我可以的…”
之前的親吻，擁抱，甚至爸爸摸她，她也只有感覺喜悅。
“這就是你爸擔心的部份，作為父親，他永遠會想給你，她的寶貝女兒最好的一切。而他….不確定自己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程思貝的手緊抓住枕頭，聽到這話，卻好像看到一點點光。“你不覺得…這樣的感情…不正常、汙穢肮髒？”
葉初晴的表情和笑容一如開始那樣真誠，並沒有批判。
“我覺得世上所有真摯的感情都很美好，都值得尊重。如果你是成年人，我相信我甚至不會在這里跟你談話。”
此時外面傳來助理的敲門聲，程思貝這才發現她待在這超過一個小時了。
“那我們今天就聊到這里吧。”她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鼓勵著說：“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比方說怎樣對付你爸。我們下次再約，你可以直接跟我微信。不用擔心，帳單我都會掛在你爸帳上找他要的。”
“好…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