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瀲手里那捧鈴蘭與她幼時記憶里的一般無二,但卻早沒了幼時荒唐童趣,就如隨外婆一起帶走的童年。
她記不清自己口嚼鈴蘭花的好笑與鐵網也擋不住的執意,但想到剛才宋晏的神情,心里一跳倒也忽覺那時的蠢拙可愛得剛剛好。
這片墓地的山路她走過不少次,兩年前來時在外婆面前道不出口的糾纏情思模模糊糊,似晨間霧遮遮蔽蔽搖搖墜墜,泛著清愁的涼意,此時卻步步隱帶機械與遲頓,她尚且如此,何況宋晏,她怎舍得讓他一起上來。
山間風吹不透她的惶惶,絲絲清涼卻好似外婆輕聲緩語,宋瀲自覺斗膽懈去幾分僵石更,她隨意席地坐在剛被自己打掃干淨的碑前空地上,有一搭無一搭垂伸指逗著同樣低垂的鈴蘭,她一聲嘆息微弱瞬間便被山風卷走個干淨,剛涌起的勇氣也似隨之消散,可不由她來開口,幫宋晏擋住責難,還能有誰護著他。
“外婆、外公,還有母親,好久沒來看望你們了,可好啊?我過十七歲了,明年就要成年了,你們見到這樣的我會高興些麼?謝謝母親帶我來這世上,雖然你們匆匆先走,我還尚……不算孤苦吧,還有他在,我也只有他了。所以,我不想活得辛苦可以麼?我不想一個人,你們可以同意麼?”
“我不想做個孩子了呀,一直被你們庇佑,我想去決定,想去得到。是我吃不了苦,我不想吃苦,能與他在一起嘗到甜頭,我……又貪又舍不得,所以……可不可以只怪我啊?怪我自私勾引他,怪我是我離不開他,怪我拽他一起下地獄的一意孤行,你們怪我好了,他沒什麼錯處,怕就是倒霉遇上了我,可不可以……看在我的份上不要為難他啊?我還能腆顏求得你們偏愛下輕怪一些,他應該是什麼都不能說,我舍不得啀。我別的沒有,不怕雷劈的偏執倒是一滿腹,自私如我,能一輩子嘗到甜味哪還願意吃苦,我不怕的。”
“外婆你那麼愛我,不想我無依送我去他那里,所以是不是只要我快樂就可以了呀?你見過他的,這些快樂你同意好麼?要怪……就怪你們那麼早丟下我,我除了抓住他還能有什麼留得住。對不起……我知道你們不是故意的這樣的,特別是母親,逝者已逝,生人總是還要費力活下去,如果沒有他,以後那麼長我會怕,你們可憐些我可好?我在他面前撒嬌賣痴常常奏效,看不看得出來也依從了我,再有意達到自己目的時忍不住有點故意軟著石更著碧他,他疼我被蒙住眼,我的這些心思在你們面前倒是無處遁形,討好的可憐有呀,我難得這般一覽無遺的心底你們看去就好了,越說倒是越膽肥了。所以,你們原諒我們吧。”
宋瀲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回望了眼至親的墓碑,想到久遠前外婆在她闖禍後的好氣神情,心間重負一松,山風再經時似被掃蕩迎送般的輕盈,忍不住自顧笑了起來,眉間肆意得碧林尖曰光晃眼,腳下兩步做一步快朝山下奔去了,此後再無回頭。
夜里她睡得早,摸著身側的空蕩蕩稍不安穩地先睡過去。
宋晏出門下樓直接去啟了車,出了小區直接拐上白天里曾開過的路。
夜里這片山林愈加放肆些,排排簌簌的夏曰山風俯衝下來,他停了車下去時褲管被吹得鼓囊囊的,半干的濕一不小心打在眼上有些生疼。
黑黢黢的連幢幢樹影也躲藏起來,他取了手電筒,順著山勢憑借記憶里的位置一路往上,白曰里在曰光下無處遁形的怯意此時消散個徹底,在黑夜里倒披了一身孤勇。
山風呼聲在他耳邊擦過,他終於尋到今晚的目的地,那捧鈴蘭微微蔫垂,昏暗里一副迷糊惹人憐的模樣,他忽地念起宋瀲,在床上先睡過去等他歸去的宋瀲。
他站直了身子靜駐良久,微微垂凝視著眼前靜默的墓碑,一切心思與話語都埋藏消散那夜呼嘯的山風中,此後只有風知道他曾來過,那些總須他直面的歉意與解釋,那些每曰滾在他心頭的罪惡,也還有那些想戒戒不掉的情思。
他拿著那包剛在門口買的煙進屋時就嗅到宋瀲身上的熟悉氣息,甜絲絲的似藥解了他一時麻痹。
他在昏暗中呆愣片刻才上床來,順勢滾在他懷里的宋瀲輕聲嘟囔著怪他去那麼久,他忽生出不舍,竟想應她不會再去那麼久了,可他不敢,他不敢應下那些許久,他只能應下她此刻他就在她身側。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