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整頓1
10月8號,國慶假期過去,李強本應該去上學,但卻沒時間,罐頭廠千頭萬緒等著他。
李強首先是去了工商局更改法人和股權,李強占股百分之80,柳艷出資50萬占股百分之20,任罐頭廠廠長。
同時罐頭廠更名為惠民食品公司,緊接著銀行和債主上門催債,李強二話不說都直接還清,又注資四百萬作為工廠的流動資金。
至此李強一共用1900萬有1626萬用在了罐頭廠上,罐頭廠擁有流動資金460多萬。
當天下午,李強就舉行了全體會議。
第一次舉行管理層會議,李強從早上八點等到中午,人都沒到齊,陸陸續續的就到了五個人。
為什麼?因為員工都屬於國企編制,不是李強能說開除就開除的,因此沒人搭理他。
李強臉黑成鍋底,下午找瀟慧茹介紹了兩個會計,開始查賬,幾天時間李強沒事到處逛逛,員工大多懶散得很,許多都是早上來報個到就不見人影。
三天時間賬目出來後第一時間李強就去了梁副處長的辦公室。
開口就是要人事權,梁副處長當場就否定了。
李強一抱胳膊:“領導,不管找誰,都得給人事權。我自己的企業,我提拔幾個人,開除幾個人,還犯法啦?”
梁副處長瞪著眼說:“你要干什麼自己心里沒數啊,你是開除幾個人這麼簡單嘛?那可是兩百多號離退休職工,你一下子全不要了!這兩百多人鬧起來,是去我家吃飯啊,還是堵在你大門口,去你家吃飯啊!”
他兩說著說著火氣都上來了,梁副處長管著全上海市的國企,別看是個副處長,可權力驚人。
“領導,反正人事我要是都不能自主,這企業我沒法弄,前前後後我投了一千六百多萬,現在全上海都在看我笑話,我要是成功了還好說,失敗了以後誰還敢買國企?”李強最後甩出了一句話。
“從頭到尾,我說了人事不能自主嘛?!我說過沒有!”
梁副處長直眉瞪眼:“人事自主,不代表可以瞎來!你要是有本事,讓員工安安穩穩的能過日子,不鬧事,不要講這兩百多,就是全廠一千號人全不要,我也沒二話!可反過來,你一接手就開除這個開除那個,幾百號人忽然之間生活就沒了著落,鬧起來,後果你自己承擔。”
李強忽然就笑了說:“那我開除十幾個人總可以吧,賬目你也看了,那些管理層都是一些中飽私囊的人,我第一次召開會議就只到了五個人,那我以後怎麼管理?”
“可以!”梁副處長點頭道。
李強回到工廠就讓柳艷通知明天召開管理層會議。
剛坐下沒多久,外面就嘈雜起來。
“不好了李總外面出事了。”柳艷推門進來緊接著何新福也跟了進來。
“怎麼回事?”
“員工鬧事……”
“這是要逼宮啊。”李強笑了起來,說:“代表選出來沒?”
“董事長,我剛才上樓的時候,公會副主席李明浩就跟我講,想要來找你,看他們那個樣子,應該是有備而來的!”何新福憂心忡忡的說:“您是不知道,這個何明浩,在工人里很有影響力!當初羅廠長在的時候,他沒少給羅廠長找麻煩!”
正說著話,就聽到走廊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外面有人敲門。
還沒等李強說請進,門就被推開了,十幾個工人涌進來,走廊里還有更多的人探頭探腦的堵在門口朝里面看。
“你們要干什麼!”柳艷臉一沉喝問道。
領頭的那個工人,身材高大,臉膛黝黑,正是公會副主席李明浩。
“我們找李廠長!”何明浩說。
“找李董事長也不能直接衝到辦公室來啊!再說了,有事說事,你們來這麼多人要干什麼?”何新福質問。
這下工人們七嘴八舌得炸開了鍋。
“我們都是廠里的工人,怎麼不能來?”
“關系我們每個人,我們當然都要來找廠長!”
“廠長又不是天王老子,還不能見啊……”
不算太大的辦公室里頓時炸開了鍋。
工人們沒什麼文化,也不懂什麼叫做禮貌,情緒一上來,交流就變成了像吵架似的,一群人氣勢洶洶的把何新福和李強給圍住了,氣氛劍拔弩張的。
“要造反了你們!”柳艷抓起桌上的電話,大聲說:“喂喂喂喂,保衛科嘛?保衛科?!”
“柳廠長,你不用打,我也在這里。”保衛科科長余飛翔人走廊外面走了過來,帶著兩個保安。
這兩個保安,其中一個李強以前見過,正是那天他做公交時裝到他的唐連招。
何新福就是一愣:“哎我說老余,你怎麼也跟著起哄啊!”
“老何你這話講得,什麼叫起哄!大家找廠長要自己的工資,難道不對!”余飛翔皮笑肉不笑的說。
“對,余科長說得對,我們就是要工資!”
“我們要工資!”
“本來就是差我們的!”
人群再次鬧了起來,眼看著就要發生衝突,李強攔住了又要說話的柳艷,大聲的說:“大家安靜一下!有什麼事,說清楚,你們這樣吵來吵去,我哪知道你們要什麼東西!”
李強開口,人群倒是立刻安靜了下來,相互看了看,最後統一看向了李明浩。
“廠長,我們都商量過了,這眼看著都要過年了,你得把之前欠我們的工資補發掉!”何明浩頓了頓,又說;“欠誰的錢,欠多少錢,賬上都有!”
“就這一件事?”李強問。
“對,就這一件!”何明浩說:“李老板,你是大老板,有錢人,幾百萬上千萬的,不在乎那幾百一千,可是我們都是苦哈哈的工人,一個月就那麼三百塊錢不到,廠子里拖了那麼久的工資,少的欠了兩三百,多得都欠了快兩千!這錢要是你不給,我們日子都過不下去,以後就沒法干了!”
“李明浩,你這話不對吧。”李強淡淡的道。
李明浩的話聽起來是在情在理的。
於情,工人們的確不容易,一個月起早貪黑就賺那麼三百塊錢,還要養活一家子,這一下子被欠了幾百甚至一兩千,眼看著快要過年了,誰受得了?
於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更沒什麼好說的。
幾句話,把在場工人們就搞得群情激昂,好像李強如果不還錢,就是黑心資本家,吸工人的血。
可是這話有點似是而非!
“上周二,全場開大會,大部分職工都在,我是不是和大家講過,廠子現在有困難,共度時艱。拖欠的工資,等以後重新生產投入市場之後一分錢不少的補發給大家?當時大家沒人反對吧?”
李強望著李明浩,目光又在眾人身上掃過,繼續說;“是,工資是拖欠了不假,可是這不是我拖欠的吧?相反,我來了之後,廠子還沒開工,你們什麼事都還沒干,我就先把工資恢復到了正常水平。不說別人了,李明浩,你一個月工資獎金補貼加在一塊352塊錢,我來之前,只發240,現在補齊了吧?保衛科余科長,你是320塊錢,之前一個月給你發210,現在也補齊了吧。還有你們在場的各位,有一個算一個,誰的工資沒補?現在站出來,我當場給他補!”
李強話說到後來,語氣漸漸的嚴厲了起來。
工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吱聲了。
李明浩的話看似有道理,李強的話也不假。
“當時不做聲,聽說能補工資,一個個都滿意了,哦,工資補了,現在想想,這個老板好說話啊,好,那又開始不知足了,想得寸進尺,再要一筆,是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看我年輕,看我有錢,就覺得我好說話?搞一群人過來嚇唬我,是吧?了不起啊,連保衛科都開始造反逼宮了!”
看著安靜下來的工人們,李強陡然加重語氣,重重一拍桌子,厲聲道:
“我告訴你們,你們跟我來這套,門都沒有!你們說的沒錯,我有錢,我怕什麼?我手頭一個學校,一年下來幾百萬,惹出了事,大不了這個廠子我不要了,你們自己接著鬧,一個個喝西北風去!”
李強心里是一定要罐頭廠的,所以不能讓汽水廠亂起來,可是越是這樣,嘴上越是要強硬。
事可以做,但得看是被逼的,還是主動給好處,要是前者,一次被逼,次次都要被逼,到後來這個廠子就沒法管理了!
果然,他這麼一甩狠話,剛才還群情激昂的職工們全體靜默了下來,剛才幾個朝前面衝的很凶的年輕工人,不自覺又超後面退了半步。
論和社會上混混流氓打交道的經驗,保衛科最豐富,科長余飛翔咳嗽了一聲,笑著出來打圓場:“廠長,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嘛……”
“余科長是吧?”李強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質問說:“你是干嘛的?保衛科是干嘛的?我出錢養著你們,是讓你們來堵我辦公室的?你這個保衛科長能不能干,不能干就讓人,你明天就可以不用來上班了,保衛科長由唐連招暫代。”
“我……我……”余飛翔煞時就白了,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這個年代還不流行開除這個詞。
“你要是不服,盡管去上訪,這是私企不是國企!”說著李強又衝一臉茫然的唐連招道:“你帶人回去看門,明天早上開會記得准時到!”
柳艷看向李明浩,說:“李明浩,你怎麼講?”
李明浩的態度比之前軟了一些,卻比余飛翔更有骨頭,一挺胸,對李強說:“廠長,可是我們都是工人,欠的錢,都是我們吃飯錢,家里的活命錢!”
“對,誰不給我們活命,我們就跟誰拼命!”有年輕工人起哄說。
“別瞎說!”李明浩回頭瞪了那人一眼,擺擺手,然後對李強說:“廠長,我是公會主席,就是幫工人講話的。你剛才說的不錯,一開始我們沒要錢,那是因為知道廠子里沒錢,而且我們也打聽了,你是真有錢,大老板,你剛才自己也說了,一年幾百萬,那欠我們的錢,當然得還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頓了頓,說:“不是逼你,廠子換了老板,大伙心里都想好,要是你真沒錢,我們能理解,可你現在明明有錢,要是有錢不還,那不是寒了大伙的心嗎?我說句難聽的,就算咱們不鬧事,可心里不痛快,工作上磨洋工偷懶,將來損失的,不還是你嗎?”
“對,廠長,我們都是老實工人,你把錢還了,我們感謝你!”
“幾十萬對你算什麼啊?少買幾輛車不就有了嘛!”
工人們議論紛紛的。
“李明浩,你倒是能說會道嘛,看來該去宣傳科。”李強搖頭笑了笑,說:“你講得呢,有道理,不過我倒是想問問,要是這錢,我就不補發,你們准備怎麼樣?”
“廠長,你這麼講就是不講道理了嘛,你都說了我講得有道理,這不是賭氣嘛!”李明浩也賭氣似的梗著脖子,說;“那要是這樣,咱們就不開工了,什麼時候補發欠的工資,什麼時候開工!”
“李明浩,你真是要造反啊!”何新福說。
“我們就是要過日子!”李明浩說。
李強語氣緩和了些,說:“一共欠了六十多萬工資,我是大老板,可這也不是一筆小錢,我為了接手罐頭廠前前後後花了不少,光是幫你們廠還債,就花了快小九百萬,這個賬上都有,你們也清楚。所以呢,一次性拿出來,我也得想想辦法。”
聽李強的語氣松動,李明浩的態度也朝後退讓了一步,說:“廠長,您再難,您也是大老板,辦法多,路子廣,您動動腦子,一句話,就能把我們的問題解決了,以後我們跟著您,也能踏踏實實安安心心的干!”
“這樣吧,何主任,你去通知全廠,明天開個會,全廠人,能來的都來,我們一塊討論一下拖欠工資問題,然後給它解決掉。”李強對李明浩說:“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四十萬,一時半會的,我不可能一下子答應什麼。”
為了拖欠工資的事,李明浩和廠子里的工人,也不止一次鬧,本就沒指望這樣一下幾句話就能解決問題,聽李強這個表態,李明浩看了看一起來的工人們,說:“那好,明天開會說。不過廠長,您可不能敷衍我們,要是開會還解決不掉,我們還得找您做主!”
“可以。”李強點點頭,“你們先去,在這之前,就不要聚在一塊鬧了,搞得場面難看,對你們也沒好處。”
“領導你放心,我們都是廠子里的一份子,都是希望廠子好嘛。”李明浩點頭說,然後揮揮手,說:“大家先走,不打擾梁廠長了。”
工人們來去匆匆,李明浩帶頭離開,辦公室里的,走廊上的人,很快走了個一干二淨。
李強站在窗口,很快就看見何明浩從一樓走出去。
他一走出辦公樓,立刻就被還留在廣場上的工人們簇擁在其中。
“這個李明浩,真是個刺頭!可是偏偏在廠子里威望特別高!”何新福在邊上嘆氣,說:“這人有點一根筋,真把自己當成工人代言人了,處處為工人講話。”
“你的意思是說,他自己沒什麼壞心?”李強說。
何新福瞄了李強一眼,小心翼翼得說:“他個人倒是蠻正直的,平時誰家有困難都幫忙,自己家里還落下了不少飢荒,工人有點什麼事,都找他出頭,要不然他也沒這麼大影響力。”
李強點點頭,笑道:“看來這還是個好同志,只是對我有點誤會。”
“嗨,說不好這個人,反正工作很積極賣力,年年都是標兵。”何新福說。
“哦,那還是可以擔當大任的嘛。”
李強臉上掛著笑,可看著廣場上被上百號工人簇擁在其中,像領袖一般的李明浩,心里卻已經打定了主意。
這個李明浩,一定不能留。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八點點半,罐頭廠大禮堂里已經坐滿了工人。
聽說是解決拖欠工資的問題,工人們的積極性空前的高漲,連夜相互通知轉告,全廠一千多個人,到了1008個。
“大家安靜一下,安靜一下!”柳艷站在台上,衝著大喇叭連續說了好幾遍安靜,可台下就是安靜不下來,嘰嘰喳喳鬧哄哄的,男同志還好點,有些潑辣的女工就直接衝著台上起哄,有哄何新福下台的,也有問何新福什麼時候發工資的。
更多的人則是根本無視他的講話,繼續相互聊天。
站在後台的李強實在看不下去,直接走上了台。
他這麼一登台,就跟自帶噤聲功能似的,偌大的大禮堂,幾百號人,瞬間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他。
“吵什麼吵,領導這不是來了嘛,都安靜啊,聽領導講話!”柳艷把話筒遞給李強,含羞帶臊的閃到後台去了。
李強接過話筒,飛快的掃了眼台下,等了有七八秒才開口。
“大家都知道今天來是干嘛的,商量補發拖欠工資,拖欠的工資一共有60萬3千兩百22塊錢,從上到下,幾乎人人頭上有份。我昨天讓會計把清單整理的出來。不過,這筆錢,我現在拿不出來!”
這話說完,剛剛安靜的禮堂嗡的一下又一次炸了鍋。
下面工人們都十分意外,來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好多人好以為今天來,就是補發工資呢。
坐在第一排的李明浩直接站起來,大聲的衝台上問:“廠長,我們昨天不是說好的嗎,今天補發工資!”
“我們昨天是怎麼說的?說的是今天商量拖欠工資的補發問題,我沒說今天補發吧!”李強說。
“廠長你要是這樣我們絕對不答應!”李明浩轉身就對在場的工人們說:“同志們,廠里面欠得都是我們的血汗錢……”
不等他開始煽動,李強更大的聲音,就從禮堂四周的四個大喇叭里繼續傳出來。
“李明浩,你在那嚷嚷什麼啊,你要是能解決這60多萬,我讓你上台來講,好不好?”
李明浩回頭,說:“廠長,昨天我們講的好好的!”
“我說了不解決嘛?”李強瞪了他一眼,繼續說:“各位同志們,我手頭暫時沒這麼多錢,但是呢,眼看著要過年了,大家的拖欠的工資,我又不能不管,所以,想了一個辦法!”
說著,轉身從後面上台來的何新福手里,接過一疊紙,衝台下晃了晃。
“錢在哪里?錢就在這里!這里有多少錢呢?這里有202萬3千2百12塊錢!”李強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堆紙,說:“這些紙都是欠條,都是外面的廠子欠我們的錢!換句話講,也都是在座各位的血汗錢!”
台下又一次安靜了下來,李明浩說:“廠長,這些賬猴年馬月才能要回來啊?等要回來再發工資,年早就過了。”
“對了,這就是我接著要講的!”李強晃著欠條說:“廠子里欠你們60萬,這里有200萬的欠條,我的辦法就是,把欠條給你們,讓你們自己去要錢,有本事要回來多少,多要回來的廠里提百分之五十給你們。”
下面頓時又一次議論起來。
以前也有要賬的,可是把廠子的賬給個人,那卻從未有過。
因為以前的廠子是國家的,廠長沒這個權力。
這麼一來,如果欠一塊錢,要到了,就變成兩塊多,欠一千,能變成兩千多!
最近廠子不開工,正好可以去要賬。
可是,大部分職工卻覺得不靠譜。
因為沒這個本事,說要賬就能要到啊?要賬是那麼好要的?
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濱海市,有的人一輩子都沒跟人紅過臉吵過架,讓他們去要賬?算了吧。
還有眾多的離退休人員,四五十歲,五六十歲的中老年人,讓這些人去要賬,那不是先要了他們的命?
李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的意思呢,覺得自己有能力、有精力,想賺錢的人,組成幾個要賬小組,代替另外的人去要錢。這個錢要回來,多得,都給要賬小組。比方講,一個要賬小組十個人,代替一百個人去要賬,這一百個人呢,廠子里欠了你們十萬塊,我給你們22萬的欠條,要回來22萬,要賬小組一個人就多分一萬二,要回來15萬,一個人就多分五千。”
“那要是只要回來不到十萬呢!”有人問。
“那我就沒辦法了,要回來多少,你們就分多少。”李強一攤手:“哦,你們年紀輕輕十個小伙子,連一半錢都要不回來,還好意思跟我這里鬧啊?!”
頓了頓,說:“反正呢,辦法就這個,有本事的人,願意賺錢的人,上來報名,領條子。要是沒人敢,那我也沒辦法,隨便你們怎麼鬧,我現在沒錢就是沒錢!”
台下吵吵嚷嚷中,終於有人第一個舉手,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我去!”
唐連招。
“我去!”
“我去!”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這年頭,想賺錢的人很多,願意吃苦賺錢的人更多,工人們擁護李明浩,是因為李明浩能幫他們要錢,可當有了一條能夠自己賺更多錢的路子之後,就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再聽李明浩的話了。
人性這個東西最難懂,也最好懂。
攀比、逐利,這兩個從古至今就刻在人的骨子里面,下面報名參加的年輕人,越來越多,舉起的手臂就跟雨後春筍似的。
一開始報名的幾個,還都是廠里的‘活躍分子’,平時就精力旺盛,希望跟人爭斗;漸漸的,越來越多普通工人開始報名,也不限於年輕男同志,年紀大一點的,女同志們,都紛紛舉手。
讓別人去要錢,到底不放心,再說了,別人能去要,我怎麼不能?真要回來多得錢,就那麼眼睜睜得看著落到別人口袋里?
那心有不甘!
再說了,反正最近沒什麼事,閒著也是閒著,與其呆在家里干等,倒不如放手一搏。
沒一會,台下就熱鬧了起來,聲音蓋住了整個大禮堂。
李明浩有點著急。
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李強這個法子聽起來蠻好,等於也是各讓一步,至少讓工人們的欠款有了著落,能看到要回來的希望,要是操作的好,搞不好還能賺一筆。
可是……怎麼說呢,這麼一來,不等於是李強一點心都不用操,一點兒責任都不用承擔,全部風險,都轉嫁到工人身上了?
原本,欠的那些錢,是任何時候都能理直氣壯的找廠子里要的,不管換成誰來管廠子,這筆錢工人們都能找到債主;可要真答應去要債,那結果就不好講了,只要拿了欠條,錢能不能要回來不敢講,欠的工資先抹平了。
一個很穩的事情,變成了難以預測的結果。
可是話說回來,畢竟有賺錢的可能性,而且立刻就能行動起來。
最關鍵的是,有這麼一大批人舉手,現在工人們議論紛紛的話題,已經從‘找李強要債’,變成了‘誰去找外面的廠子要債,該怎麼要?’
矛盾一下子轉移了。
這時候,李明浩自己都糊里糊塗的沒想清楚,誰還聽他的?
“李師傅,同志們這麼積極熱情,作為工會主席,你是不是也該出頭,帶著大伙一塊去要賬啊?”台上,李強拿著話筒笑呵呵得問。
李明浩一愣,自己出去討債?
這個……要是自己離開了,廠子里發生點什麼事情怎麼辦?
李明浩是那種典型的傳統工人,對於這些私營老板,本能的就覺得不放心,多少年來的教育養成的思維模式,覺得資本主義的私營老板就是建立在壓榨工人的基礎上的,所以工會必須發出聲音,這次他才會帶頭幫工人們討薪。
要是他走了,萬一新老板對工人們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那怎麼辦?
不等他想好,邊上已經有工人先開口了。
“對啊李師傅,你能說會道,又熱心,你幫我一起,把握肯定更大!”
“對對對,李師傅你在,我們就有主心骨了!”
“李師傅,廠子里不也還欠著你兩千多塊錢嘛?!你也一塊去啊!”
在工人們心目中,李明浩的確威望很高,不光是熱心幫工人們出頭,這也是多年來在工作當中表現出的能力,讓大家信服他。
“李師傅,既然大家都推舉你,我看你也別推辭了。干脆這樣,成立的催討小組,你擔任總組長,下面小組也不用太多,每個組搞個十個人左右,來十個組就差不多了。廠子里誰有這方面的能力,誰適合,你人頭熟,你清楚,這件事就交給你統計安排。”李強說。
“啊?”李明浩腦子有點亂。
他沒想到,李強居然會把總組長這個差事交給他,自己帶著人跟李強對著干,對方居然還委以重任。
“對了,李師傅你在廠子里有威望,將來錢要回來了,要回多少,怎麼分配,也由你來統籌安排,我想大家都沒話說吧?”李強繼續笑道。
“沒話說!”
“李師傅我們信得過!”
“換個別人我們還不放心呢!”
“你帶著年輕人干吧,大伙都相信你!”
被工人們捧起來,李明浩一點辦法都沒有,完全找不到什麼理由不做。
再說了,討薪這件事,本就是他主持出頭來辦的,這時候,他不去當這個組長,誰來當,他不負責,誰來負責?
“好吧,那謝謝大伙,我一定竭盡全力,幫大伙盡量多的要錢!”李明浩說。
不知道有誰先帶頭鼓掌,緊跟著掌聲從稀稀落落,就變得轟然大作,整個大禮堂的工人們氣氛熱烈極了,給予李明浩英雄一樣的待遇。
等了好一會,掌聲才又落下去,李強面帶微笑,在台上說:“那好,就這麼辦,報名的都去李師傅那里,等安排好了,李師傅跟我講一聲就行,每個小組來我這里拿欠條。”
說完,放下話筒,轉身離開。
剛走到後台,何新福就迎了上來,臉上的表情怪怪的,一種想要媚笑,但是又克制住不太敢的詭異模樣。
剛才他在後台看到前面發生的一幕,即佩服,又心驚。
李強用欠條抵債的決定他是事先就知道的,這倒也不算什麼特別出奇的招,只不過以前的廠長卻不能用:他是國企廠長,沒權力把企業的債務減免抵消,100多萬變成四十多萬,那叫侵吞國家資產;他也不想這麼干,罐頭廠在外面的債務關系越復雜,廠長的位子就越穩當,越方便上下其手。
李強用這筆收起來很麻煩的欠款,抵償工人的工資,不算什麼,最多說明他有一定的魄力。
可是等到他處理李明浩的問題的時候,何新福忽然意識到,這個新來的年輕老板,和原廠長,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要高明的太多太多,也狠得太多太多!
一開始給李明浩委以大權,讓他當大組長,看起來給了他權力,可實際上就等於把他從生產中踢了出去,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李明浩沒法對生產工作指手畫腳;他忙要債還忙不過來呢。
可外人,包括李明浩在內,根本沒法說李強任何一句不是,相反,不少工人可能還會覺得李強不計前嫌,依舊重用李明浩。
到這一步,何新福對李強的手段,可以說是比較佩服了。
整人,未必要開大會、戴帽子、大張旗鼓的激烈衝突,有時候笑嘻嘻得捧著對方,反而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接下來,李強忽然提出,要債要回來的錢,全歸李明浩分配,何新福一開始還有點疑惑,可細細一想,心中陡然就是一涼!
這要賬能要回來多少,誰都不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兩百多萬,能要到七八成就已經通天了,不可能全部要回來!
人心貪得無厭,不管要回來多少,都肯定有人背後覺得不夠。
甚至會相互猜疑。
要回來,又怎麼分呢?
別看這幫工人現在嘴上說的好好的,多出來的給要債的,可那是因為沒看到錢,真等要回來了,人的心思又要開始不平衡了。
要債的覺得自己辛苦,多拿錢天經地義!
剩下來的人大約又會覺得,都是廠子職工,你不就跑了一趟嘛,憑什麼多出來的都給你?好處都你得?
這還是在要回來的錢,能多於欠下的工資的情況下。
要是要回來的錢,根本不抵工資,那分配起來就更麻煩了!
以前何明浩幫他們要錢,那是恩,現在給一千多號人分錢,稍稍有點不注意,那就是仇!
二桃尚且能殺三士,何況是幾十萬,對著幾百號人?
這些人各有心思,各有算盤,性格背影也不同,有不要臉,有老實頭,有鬼靈精,有難纏戶,有愣頭青,也有倚老賣老,這怎麼擺平?!
神仙來都擺不平!
這一次要債之後,不管李明浩再會平衡,必然會得罪一部分人,離心離德。
以後,他再想有現在在廠子里這麼大的號召力,還有可能嗎?
何新福是常年跟著一把手後面混的人,類似於政府里的一號秘書,鑽研的就是這些人際、權衡之術,說白了,就是怎麼‘整人’,怎麼‘抓權’,怎麼‘平衡’,對這些手段的敏感程度,有時候比領導還要高。
在後台聽到看到這些,何新福隱隱約約就猜到了七八分。
此時再看李強,除了最早對新領導的巴結,更多了幾分畏懼。
這還是個只有18歲的年輕人嗎?
罐頭廠搞成今天這個樣子,羅貢獻難辭其咎,屁股上也不干淨,所以以前對李強畢恭畢敬的,就是怕翻舊賬,昨天李強開除了一個人,今天看到李強不動聲色的對付李明浩,他心里更是忐忑。
琢磨了片刻,陪著笑小心翼翼的說:“廠長,我今天算是徹底開眼了!”
“嗯?開什麼眼。”李強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眯著眼看了他一會,說:“老何,你這個人啊,能力是有的,在這個崗位上也是合適的,我們私營企業,沒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就記住兩條,第一,認真執行領導指示,千萬不要陽奉陰違;第二呢,搞好本職工作。只要做好這兩條,廠子好了,我這個當老板的不會忘記你的功勞。至於以前那些事,粉筆字一筆擦了,你和我,咱們汽水廠,都重頭開始。”
何新福腦門上汗都要出來了,原來老板不是不知道他那些屁事。
“您放心,以後您的話,就是最高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