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1章
“你說,為啥舍監每天晚上都要去四樓那座金屬門那邊巡邏?我尋思著那里好像也沒住人啊?”
昏黑的宿舍衛生間里,躲在門後的時宇小聲問道。
他小心地瞥了一眼連通宿舍臥室與衛生間的窗戶,確認其他值班老師不在附近,這才繼續回過頭來攀談。
與時宇不同,此刻窗邊的澤正倚樓聽風,緊盯著手中的游戲機,“誰知道呢?不過據我聽說,之前那邊的宿舍是有住人的,不過因為鬧過鬼後來才空出來的哦。”
“哈?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不會又是你從哪兒道聽途說來的都市傳說吧?”時宇瞥了一眼澤手中的掌機,此刻後者正忙著在符文工房里種田。
“而且,這個世界上其實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鬼吧,其實不都是人們因為恐懼、愧疚、悲傷、仇恨等負面情緒而臆想出來的產物嗎?”
澤忽然抬起了頭,“這可不一定哦?”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把時宇嚇了一跳。
“正如你所言,人類的執念化為靈體,這便是所謂的原初的鬼魂。既然生者可以,那麼亡者的執念又為何不行呢?”
時宇被澤臉上嚴肅認真的表情嚇得不輕,盡管他仍然不相信這世上有鬼魂的存在。
“據我聽說,二三十年前,這座宿舍樓的四樓東,也就是現在那座金屬門的所在處,是有住學生的。但是,忽然連續好幾年,都有學生反映那里晚上會鬧鬼。無論男生女生,都有人說每到月圓之日就會聽到隱隱約約的淒厲悲愴的尖銳女聲,甚至還有人說借著月色見到了飄忽不定的白衣女子的身形。嚇得大家都輪番申請換宿舍,校方也不得不在連續幾年後決定徹底廢棄這座走廊的所有宿舍了。”
澤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時宇卻聽出了端倪,“等一下,男生女生都有?莫非那邊以前是男女混住的嗎?”
“這正是那道金屬門的作用啊,用於阻隔男女學生互通往來,據說那時是因為我們學校女多男少,所以才出此下策,在這幢男寢的頂樓分了一部分宿舍給女寢。不過因為那幾間女生宿舍只有從女寢樓的通道才可以過來,而男寢這邊的通道被鐵門堵死了,所以還是安全的。只不過男女生經常可以隔著金屬門交流,當時也就成了晚自習後幽會的聖地了。”
“你為什麼這麼熟悉啊,簡直就像親眼見證過一般。”時宇眯起眼說道,他有些困了,高中三年級的學習壓力把他壓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我先睡了,今天不玩了。”時宇說著轉身准備回到臥室,他又瞄了一眼窗戶,確認沒有查寢老師在附近。
“別啊老兄,明天周六,咱們可以晚點起,反正七點才到教室。”澤這麼說著,卻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掌機。
時宇看了一眼腕表,十點半,對他而言這個時候入眠已經算早的了,不過這兩天他確實相當疲憊,感覺自己連打游戲的精力都要沒有了。
回到熟悉的臥室,其他兩名舍友都已經傳來了輕微的鼾聲,時宇小心翼翼地爬上上鋪,生怕驚醒了他們。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12月,屋外的天氣也愈發冰寒,在時宇沒有望見的窗角,一小片晶瑩潔白的霜雪悄然飄落。
…………
“唔,頭好痛…………”時宇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盡管周遭的環境一片漆黑,但他感到自己的膝蓋一陣生疼,像是磕到了堅硬的岩石一般,自己的床墊不可能有這麼硬才對。
他坐起身來,周圍陰冷的氣息讓他直打哆嗦。待時宇再次看清眼前的視野時,他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的床不見了,不如說,整個寢室都憑空消失。環顧四周,一片黑暗,唯有牆邊的幾扇窗戶,透出清冷的白光勾勒出室內萬物的輪廓。
四下里一片寂靜,就連舍友輕微的鼾聲與手表指針的滴答都消失於虛空,時宇這才下意識地望向腕表,後者竟停滯在了12點30分,紋絲不動。
時宇勉強支撐起身子,站起身來。他感到自己的膝蓋生疼,腿骨像是要散架一般。
回想起來,臨睡前自己還在寢室衛生間和澤嘮嗑,而現在,周圍的一切卻是如此陌生而滲人。
時宇用力搖了搖頭,毫無疑問,這只是一場夢而已,但是,這寒意與觸感,真實得令人難以置信。
邁開腳步,悄悄來到透著寒光的窗邊。什宇極目遠眺,窗外的景象讓他睜圓了雙眼。
厚厚的積雪已然覆蓋了大地,隔著薄如蟬翼的玻璃,凜冽的寒風中暴雪如蒼白的巨獸般席卷一切。
時宇深知,即使是在天氣逐漸轉涼的12月,也不可能一夜之間下起如此猛烈的雪,更何況這冰雪像是永不消融一般,在地面積了厚厚一層,連校園中心那棵巨大的榕樹仿佛都要被掩埋一般。
“榕樹?”時宇這才反應過來,窗外的世界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直到見到那顆年逾百年的榕樹,他才意識到這正是自己熟悉的學校內部。
時宇不禁回過頭來觀察室內。
沒有燈光,一片漆黑,但是借著窗外白雪微弱的反光,加上雙眼對黑暗環境的逐步適應,他還是摸索出了周圍的輪廓。
此刻,他正站在一扇木門前,湊近了看,上面赫然寫著高三年級英語辦公室,只不過這燙字看起來像是經歷了無數塵封的年歲一般,早已破敗不堪。
時宇緩步沿著長廊行進著,在走廊的盡頭,是通往其他樓層的樓梯,在轉角處的牆上,貼著3F的標識。
時宇一時間陷入了沉思,在他印象中,3F應當是物理學科的辦公室,而且門上燙字也絕不應該那麼古舊才對。
不遠處忽然傳來的聲響打斷了時宇的思緒。
恐懼與緊張一齊涌上心頭,他強迫自己動起來,躲到樓梯側牆的背後,時宇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就在時宇藏好的下一秒,開門的聲音驀然響起,不是那種推開門的聲響,而是電梯開門的聲音。時宇意識到,剛才的聲響正是電梯到站響起的。
門開了,時宇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佝僂下身子,沿著牆角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查看,電梯間里確實有人的身影,但是由於離得還有一段距離,時宇只能模糊地看出來人體態纖細,長發披肩。
那人緩緩走出電梯間,時宇趕緊把頭縮了回去,蜷縮在牆角屏住呼吸。
不過後者只是在周圍微微行走兩步,就又回到了電梯內。
伴隨著腳步聲的消失與電梯的關門聲,時宇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在牆角觀察確認無人後,時宇貼著牆悄悄摸到那電梯旁。
這是部看起來很是古舊的電梯,但門倒是擦得光亮整潔,一塵不染。
此刻它正停在4樓,沒有移動的跡象。
時宇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自己的學校壓根就沒有安裝電梯,別說教學樓,整個學校都沒有。
但是無論是剛才窗外的榕樹,還是室內的結構布局,都與現實中的學校別無二致。
盡管在具體房間的編排上有所差次,但回想起來,無論是樓梯還是窗戶的位置都完全正確。
望著這似是而非的學校,時宇耳畔忽然回響起澤的話語:“據說這座學校宿舍的4樓曾經鬧過鬼哦,每到月圓之夜,就會有同學聽到淒厲悲愴的女聲,見到飄忽不定的白影…………”
時宇望向窗外,此刻回答他的是空中皎潔圓月的清輝。
更糟糕的是,遠處再次傳來滲人的聲響。
在樓上,有人正用力地飛奔著,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急促的鼓點般激蕩,而在它之後,像是高跟鞋一般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前者的倉皇。
時宇瞥了一眼電梯,後者依然在4樓堅守著自己不渝的使命。他非常明白,自己要想逃離這座似是而非的校園,就只有趁現在這個時機了。
預感告訴時宇樓上正上演著一出貓捉老鼠的游戲,盡管拋下其他可能的被困者並非什麼高尚的行為,但本著活著才能救更多人的准則,時宇義無反顧地向著下樓的樓梯走去。
一路上十分順利,頭頂不時傳來的腳步聲也逐漸消失於耳畔,很快時宇便來到了1樓。
與預想的一致,這里大門的位置也和現實中的教學樓別無二致,然而就在時宇試圖推開大門時,一道大鎖橫亘在他面前。
時宇從沒見過這把鎖,在他印象中,教學樓的大門從未上鎖過,但現在擺在面前的事實就是,任憑他如何用力推拉,大門都紋絲不動。
“這畢竟不是真正的學校。”時宇只能自我安慰道,“也許周圍的緊急出口可以走。”他對於教學樓的結構還是較為熟悉的。
可惜的是,一番搜尋下來,所有時宇能想到的安全出口都無一例外地被上了鎖,就連走廊的窗戶時宇都嘗試過了,依然紋絲不動。
事情不妙…………
時宇強迫自己的心魄冷靜下來,這座似是而非的教學樓,無論是門還是窗,一切可能通往外界的出口都被封印了起來。
想要離開這詭異之地,他必須尋找更多的线索。
1樓沒有教室,所有的房間都是歷史、地理、生物、政治等副課的教師辦公室,時宇試圖進入房內,可無濟於事,與先前一樣,所有門窗都被鎖上了。
“也許該試著將窗玻璃打碎…………”
時宇明白玻璃破碎的聲響很可能會吸引這座建築中隱藏著的追獵者的注意,但與其在這里躊躇,不如孤注一擲。
拳頭用力砸在玻璃上,巨大的反衝震得時宇的手骨生疼,然而玻璃卻紋絲不動,甚至連裂痕都沒有留下。
更糟糕的是,沉重的擊打聲瞬間響徹了走廊,在樓上,好巧不巧又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時宇直冒冷汗,他又不甘心地用力敲打了幾下窗玻璃,但遠處的腳步聲已經愈來愈近,時宇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在恐懼支配自己的身軀前盡力跑到了樓梯角的暗處。
就在時宇遁入黑暗中的一刹那,急促的腳步聲也從2樓來到了1樓,緊隨其後的,高跟鞋不緊不慢地擲地有聲,時宇隱隱聽到還有窸窸窣窣的鎖鏈碰撞的聲響。
那倉皇逃竄的腳步聲一開始還如無頭蒼蠅般雜亂,下一秒,一個人影就兀然出現在了時宇跟前,不等時宇反應,他就發出了淒厲而悲惶的尖叫,“在這兒!這里有人!”
時宇嚇得心肺都差點要驟停了,他剛想奪路而逃,那人卻阻攔住了他的去路,更糟的是,那滲人的高跟鞋聲已然緊隨其後,站定在了時宇面前。
時宇這才驚恐地抬起頭,仔細打量面前的二人。
阻攔他的是一名樣貌較為年輕的男子,不高不矮的身形,體態健壯,身著一身工作服,此刻他正死死盯著時宇,臉上寫滿了恐懼與驚慌。
此前一直聽到的急促的腳步聲應該就是他發出的了。
時宇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人,但卻也想不起來了。
而在那人身後,那名腳蹬高跟鞋的女子,正饒有興趣地盯著眼前的二人。
她的個子不很高,在清冷月輝的映照下,清秀的臉龐透著一絲未脫的稚氣,就和普通的女高中生一樣招展著青春的活力。
少女身著一襲白紗,纖細白淨的雙手握著一條漆黑的鐵鏈,上面似乎還有零星斑駁的血跡。
時宇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但她那攝人心魄的雙眸,此刻正閃著玩味的目光。
“他在這兒!他在這兒!是我,是我抓住了他!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男子嚇得雙腿打顫,一邊指著牆角的時宇,一邊淒厲惶恐地向著白衣少女乞求著。
白衣少女輕聲冷笑,晃了晃手中的鎖鏈,“不錯,我可以考慮下手輕一點兒,如果你可以取悅我的話。”
男子見少女並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嚇得貼近了牆,“我…………我還知道其他人的位置!他們就在樓上!我這就帶您去找他們!求求您,放過我…………”
“不錯!不錯!就是這驚慌的模樣!向我展示你內心的恐懼吧!”少女放聲大笑,“這就是人類!這就是人類啊!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別人的性命又算的了什麼呢?來吧,盡情展示你的丑態吧!”
說著,她冷不丁地甩出自己的鎖鏈,不偏不倚地鎖住了男子的喉頸,不緊不慢,一點一點將男子拖拽回身邊。
男子依舊拼命掙扎著,想要解開越卡越緊的鐵鏈,“他們就在4樓!只要我過去了,他們一定會被您一網打盡的!所以…………求求您…………”
男子的聲音愈發微弱,待到他被拖到少女跟前,愈纏愈緊的鐵鏈已經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真可惜啊,他們早就被我一一處刑了呢,否則也許我還會讓你多掙扎一會兒…………”
男子已經完全無法答話,他扭曲的臉龐上寫滿了驚恐,四肢亂蹬,但不一會兒,這份驚恐便逐漸轉為絕望。
時宇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切,他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恐懼的汪洋已經徹底淹沒了他的理智。
不過即使是在這最後一刻,時宇強迫自己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勇氣是戰勝不了恐懼的,能夠戰勝恐懼的只有瘋狂。
時宇突施冷箭,從暗影中遁出,用雙手緊緊扼住鎖鏈。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白衣少女,與其在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中消亡於恐懼,倒不如用最後的瘋狂迎來痛快的結局。
可惜時宇出手為時已晚,男子又最後無力地掙扎了幾下,整個身子徹底癱軟下來,失去了最後一絲生氣。
白衣少女用力一扯,巨大的震蕩將試圖握住鎖鏈的時宇甩了出去,男子的屍首也應聲落地,清冷的月光映照著地上斑駁的鮮血。
時宇揉了揉肩,再次站起身來,這次不僅是勇氣,就連僅存的瘋狂也消失殆盡,剩下的唯有貫穿全身的恐懼。
白衣少女則不疾不徐地向他走來,饒有興致地望著眼前這名惶恐的少年,“啊啦,看來我們今天迎來了一位新客人啊。”
少女潔白纖細的手指托舉起時宇的下顎,時宇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少女蒼白而精致的面容。
望著少女手中染血的鎖鏈,時宇驚慌失措,“別…………別過來…………救命…………”
…………
“呼……呼……呼……”時宇猛地驚坐起,此刻的他正在寢室熟悉的床上,滿身冷汗,用力地喘著粗氣。
下鋪的澤似乎也被時宇這突然的行徑給驚醒,翻了個身又夢囈般地嘟囔了一句,便又沉沉睡去。
時宇看了看宿舍窗外,天空已經漸漸泛出一絲光亮,腕表的指針正常走動著,已經是凌晨五點了。
“這…………果然是夢啊…………”時宇感到虛汗都要把背後的睡衣浸透了,此刻他粗重的喘息總算稍稍平靜了一些。
似是而非的教學樓,積雪永凍的校園,男子瘋狂的掙扎悲鳴,白衣少女手中斑駁的鐵鏈,一切都如同走馬燈般在時宇腦海中翻騰。
這一切是如此真實,真實到簡直不像夢境一般。
窗外,散發著清輝的圓月逐漸西沉,天空也愈發光亮,距離起床還有些時候,但時宇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今天是星期六,根據學校的規定,所有高中三年級的學生每兩個周末才可以放假回家一次,而中間的另一個周末則在學校復習准備不久後的大學入學考試,這幾乎是中國所有高中的學習常態。
當然,在學校復習的周六晚飯時分,家長可以進入學校給孩子送些食物與日用品,一同共進晚餐。
時宇的母親幾乎在每個時宇不回家的周末都會來學校看時宇。
六點半的起床鈴聲還未響,時宇就爬下了床,洗漱完畢後,他又用冷水洗了把臉,用力揉了揉惺忪的布滿血絲的雙眼,前夜的噩夢依然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喲呵,起這麼早啊。”隨著鈴聲響起,澤打著呵欠走進了衛生間,“以前你都是起床鈴響了還要賴床一會兒的,今天咋了,這麼興奮?”
時宇也打了個呵欠,果然打呵欠這種事是會傳染的,“嗯,昨天睡得不好,做噩夢了。”
“哦豁?難道是昨晚聽了學校宿舍鬧鬼的都市傳說,嚇得沒睡好?”澤嬉皮笑臉地問道。
時宇瞥了他一眼,還真被他說中了,但時宇可不想讓澤看到自己吃癟的樣子,“沒有,就是挺正常但挺真實的噩夢。”
上午依舊是數學周末測驗的時間。
時宇的數學著實不太好,這一部分是因為他在初中時數學就不是強項,基礎不扎實,另一層原因在於他和數學老師的關系很僵。
望著試卷上密密麻麻的題目,時宇感到腦袋里一片漿糊。
昨夜沒有睡好,導致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很糟,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時宇的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別說時宇一向不擅長的解析幾何,就連基礎的三角函數時宇今天做得都格外吃力。
此刻,時宇腦海中翻騰著的依舊是昨夜那離奇的夢境,淒厲的慘叫縈繞在耳畔,少女飄忽的白影也仿佛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中午,時宇並沒有什麼胃口。
“怎麼了?你今天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澤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問道。
“嗯,昨天沒睡好,考試的時候也一直犯困…………”說著時宇又打了個呵欠,“真糟糕,看來今天晚上又要挨罵了。”
“往好處想,至少你爸媽對你的成績一直都不多過問不是嗎?挨老師罵總比挨爸媽的罵好受。再說了,你剛開學的時候就和數學老師關系搞僵了,現在早就應該習慣了吧。”
時宇不置可否,又強迫自己扒了幾口飯,比起糟糕的數學成績,他此刻還是更在意那真實到可怖的夢魘。
下午是復習語文和英語科目的時間。
相較於數學,時宇對於這兩門科目都還算擅長,跟任課老師的關系也還算融洽,對於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難熬的時光。
五點鍾的放學鈴響起,同學們都收起書本和文具,三三兩兩地離開了教室。
有的選擇直奔飯堂,不少家長已經在那里等候了,其他的一些同學則選擇先回宿舍的浴室衝把澡。
“我先去洗澡了,這周我爸媽有事來不了,待會兒見。”澤向時宇打了個招呼,時宇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走向飯堂。
果不其然,時宇的母親已經在等他了。
“媽,晚上好,久等了吧。”時宇平和地說道,盡管一天的緊張學習之後身心俱疲,但他還是很高興見到自己的母親。
“呀,兒子,快看快看我今天給你帶了什麼!”
時宇這才發現母親手中提著一個巨大的白色紙盒,透過紙盒側面透明的部分,時宇認出這是自己最愛吃的甜點——檸檬蛋糕。
“好大的檸檬蛋糕,但是我一個人吃不掉這麼多的啦。”
“這不是後天就到你生日了嗎?既然你沒法回家,就提前幫你慶祝咯。沒事沒事,我已經跟你們班主任老師溝通好了,晚自習之前你可以把蛋糕帶去教室分給同學們呀。”
這對於時宇來說可太困難了,並不是他小氣吝嗇於分享,而是因為他近乎社恐的個性,實際上除了澤,時宇平時幾乎與其他同學都沒什麼交流。
但時宇不忍拒絕母親的好意,他無奈地點了點頭,隨即與母親一同走進了飯堂。
飯堂里此刻已經幾乎座無虛席,大多數同學都正與父母共進晚餐,也有少數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抱團取暖,吃著學校飯堂餐點的學生。
時宇與母親找了一個靠窗的空位坐下,今天的晚餐是米飯、青菜、牛肉和魚。
其實時宇是個挺挑食的人,不過他的母親早已摸透了兒子的喜好口味,准備的都是他愛吃的。
就在時宇大快朵頤之際,時宇的母親也取出筷子,一邊自己也扒拉著幾口飯菜,一邊不時給時宇的碗里夾菜。
“你的眼睛里看起來布滿血絲呢,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嗎?”母親望著時宇的雙眼,忽然問道。
時宇沒有否認,“是啊,昨天做了個噩夢,五點不到就醒了,之後就一直沒睡著。”
“是嗎?什麼噩夢這麼可怕?啊,不過總應該沒有這座學校宿舍的都市傳說可怕吧?”
時宇吃驚得幾乎要拿不穩手中的筷子,他猛地抬起頭,望著自己的母親。
“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就是之前我也聽澤說過,關於學校宿舍4樓東側,那個大金屬門附近,似乎曾經鬧過鬼的傳說…………”說到最後,時宇不禁壓低了聲音。
“哦嚯嚯,想不到你們竟然也知道這個傳說啊。”望著母親輕笑的嘴角,時宇愈發感到吃驚與迷惑。
“難道您也知道些什麼嗎?”時宇這才想起,這座已經年逾百年的學校,也是自己母親曾畢業的母校。
而在她就讀於此的20多年前,正是鬧鬼事件頻發的那幾年…………
“當然啦,你想聽嗎?媽媽我可是最喜歡給別人講鬼故事咯,不過要是讓小宇晚上再睡不好就糟糕了呢。”
“唔,我沒事的,而且我正好有些好奇…………”時宇心髒狂跳,此刻他已經放下了碗筷,餐桌上,米飯、青菜和牛肉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只有白嫩的魚肉還剩不少。
“讓我想想,應該要從哪邊說起呢?當時我在這座學校讀高中,那時4樓東的走廊那邊一半是男生宿舍,一半是女生宿舍,用大金屬門隔著。我當時不住在那里,但許多住在那里的同學,無論男女都反映這座走廊有鬧鬼的跡象。據當事人所言,他們時常會在夜半聽到淒厲悲愴的女聲,尤其是在月圓之時,還有同學堅稱自己見到了漂浮的白影。”
時宇點了點頭,母親的這些敘述與澤所說的幾乎完全一致。
“當時就有許多同學提出要更換宿舍啊,據說幾年後學校就徹底將這座走廊的宿舍全部廢棄了。在當時就有各種各樣的都市傳說在學生間流傳開來。”時宇的母親壓低了聲音,“被最多同學所信的一種說法是,這座金屬門附近游蕩著一名亡故的女高中生的鬼魂。”
時宇感到自己背後開始隱隱冒汗,母親則繼續說道,“據說這名女生原本也是在這座學校就讀的一名學生。當時有些男女同學談戀愛,經常會在晚飯時分或是下了晚自習之後聚集到這座金屬門附近,甚至隔著門互相表白成了當時的一大潮流。這個女生也只是居住在門附近一間寢室的普通少女,不過據說她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際,又天生生得漂亮,因此遭到了不少同學的排擠妒忌。”
“當時她的一名舍友與一名男生墜入愛河,二人感情火熱,沒過多久就如膠似漆,然而在一天夜晚,兩人終於按捺不住,竟然打算待舍監與值班老師不注意偷嘗禁果。於是乎在那天熄燈後,男生悄悄溜出自己的寢室,不顧危險摸黑從金屬門一旁的欄杆躍了過去。然而好巧不巧,那天舍監不知怎麼的,殺了個回馬槍,正好在回寢的路上用手電筒照見了男生翻門的身影,便跟隨著那名男生一同翻到了女寢那一側的走廊,然後衝入寢室抓了個正著。”
“男生見勢不妙,立刻奪門而出,任憑舍監在身後狂喊。於是乎,舍監只得試圖從在場的女生中揪出違反校規的學生。那名漂亮的沉默少女怎麼也沒有想到,當舍監質問眾人時,那名打算偷嘗禁果的舍友竟然公然誣賴是她的男友私闖女寢,而因為平時與同學關系不佳,加上惹人嫉妒的容顏,其他舍友竟也沒有一人站出來為她申辯。在那名舍友的一口咬定的語氣下,舍監沒細想就認定了這名沉默少女是違反校規的人,粗暴地將身著睡衣的她帶到了底樓的舍監室進行處理。在舍監室的燈光下,年輕的舍監看清了少女清秀的臉龐,他竟一時心生邪念,妄圖以懲戒的名義猥褻少女。”
“少女拼命抵抗,但在年輕力壯的男舍監面前還是勢單力薄。第二天,惶恐的少女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找到了校長,希望校長能夠幫助她討回公道。校長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聲稱會徹查此事,並聯系了少女的父母將此事告知了他們。然而,就在少女以為上天終將還以自己公道時,在學校晨會上,校長卻直接通報了她的名字,將她稱為不知廉恥、不守婦道還誣陷舍監的惡毒蕩婦,將她的姓名徹徹底底暴露在整個學校所有學生面前。”
“更讓少女崩潰的是,當早會結束,同學們異樣的眼神與惡毒的閒言碎語散去後,她的父母找上了她。她原本以為父母是自己最後的希望,哪怕離開了這座學校,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就好,然而母親卻在見面那一刹那結結實實甩了她一巴掌,大罵她不知羞恥。少女絕望地哭喊著解釋,然而她的父親卻冷冷地表示,自己根本不關心女兒是跟男同學還是舍監發生了關系,這件事已經傳開了,所有人都認定她是個淫蕩又歹毒的蕩婦,以後也沒人會願意娶她的,她成了家族永恒的恥辱。少女聽著父母冰冷的話語,終於徹底陷入了絕望,當天晚上,她在所有人都回到宿舍樓後,從教學樓頂一躍而下。”
“據說那天夜晚下著大雪,少女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大地,這一切悲劇也終於迎來了終局,被視為不祥之人的少女,像是被眾人期待地一般死在了寒冬中。傳說她的冤魂並沒有跟隨肉體消散,而是永遠徘徊在這學校,尤其是那道金屬門的附近,日日夜夜發泄著她永恒的憤恨與仇怨。”
時宇怔怔地聽著這一切,母親也意識到自己說得似乎太多了,“抱歉,我從小就喜歡給人講鬼故事聽,一講起來就收不住話匣子了。啊,還有些魚肉你不吃了嗎?那就放到宿舍的冰箱里明天再吃好了。”
時宇機械地點了點頭,母親敘述的故事,是他不敢相信的殘酷。
“好啦好啦,說到底這也不過是一則都市傳說而已,當故事聽聽就好了。來,吃蛋糕吃蛋糕,生日快樂!”
當熟悉的潔白如雪的檸檬味蛋糕刺激著時宇的味蕾,時宇這才逐漸緩過神來。幫助母親收拾好餐具與容器,他打算回寢室先洗個澡。
“那就拜拜啦,一會兒別忘了和同學們分享蛋糕哦?”
“知道了。”時宇朝著母親遠去的背影揮了揮手。
六點半,盡管距離晚自習開始還有半個小時,但大多數同學都已經回到了教室,安靜的教學樓也在此刻喧囂不止。
“澤,一會兒能拜托你幫我分發下這個嗎?…………我…………不太擅長這個…………”
澤望著時宇手中的巨大禮盒,立刻就明白了時宇的意思。
“哦豁,原來是你生日快到了,伯母給你送蛋糕來了吧?讓我猜猜,檸檬味的?”
“這還用猜嗎?”時宇瞥了他一眼。
“嘿嘿,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各位各位!有蛋糕吃哦!看這里看這里!”澤從時宇手中接過蛋糕盒,放到課桌上,“這不快到時宇兄弟生日了,大家一起吃蛋糕啊!”
在澤的積極吆喝下,不少同學都被吸引了注意,紛紛取走了蛋糕,並對這檸檬口味的甜點贊不絕口。
時宇微微露出一絲笑容,他慶幸自己有澤這樣開朗而樂於助人的伙伴。
不過,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尤其是對時宇這樣已經到了高中三年級的學生來說。
晚自習剛一開始,數學老師就沒好氣地快步走進教室。剛才還熙熙攘攘的教室立刻鴉雀無聲,凝重的氛圍充斥著整個空間。
“這個題型我都已經講過多少遍了?還有那麼多人出錯!今天晚上所有人必須將數學試卷訂正好才准回寢室,我一個人一個人親自督查!”
數學課代表戰戰兢兢地接過試卷,一一分發下去,時宇接過試卷一看,果不其然,差點沒及格。
也怪自己今天上午困意洶涌,完全沒有精神,再加上昨夜那個噩夢的場景歷歷在目,不斷涌現在腦海,讓時宇本就不太好的數學成績雪上加霜。
時宇從課桌內取出紙和筆,望著滿是錯題的試卷,看來今晚有得忙了。
正當時宇為了一道有些難度的填空題冥思苦想時,一個背影兀然出現在他身後,擋住了教室的燈光。
時宇抬起頭,數學老師此刻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咋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這不是你自己做的試卷嗎,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時宇低下頭,輕聲嘆息,數學老師的口氣很不友好,但他說得也沒錯。
忙活了兩個多小時,時宇總算是勉強訂正好了這張錯誤百出的試卷,上面光是修正帶就塗了厚厚一層,用紅筆密密麻麻寫了一堆標注。
“訂正好了嗎,時宇?”九點半的晚自修下課鈴響起,澤走到時宇桌前問道。
時宇疲憊地揉了揉酸痛的肩頸,慢吞吞地收起文具書本,“好了,稍等我一會兒。”說著,時宇拎起尚未分完的檸檬蛋糕,朝著宿舍樓走去。
“今天玩不?”澤悄悄指了指藏在背包里的游戲機,學校本來是明令禁止學生攜帶游戲機和手機進校的。
“不了,今天一天我都困得要命,早點睡了。”說著時宇又打了個呵欠。
“好吧。對了,你能不能幫我去宿管師傅那兒一趟?我的蚊帳壞了,要借用一下他的縫補工具,羅哥還拜托我幫他拿下熱水瓶,實在抽不出身啦。”
“行。”時宇點了點頭。
從教學樓到宿舍樓只有一條道路可走,由於周六只有三年級的學生在校,因此路上並不很擁擠。
到了道路的盡頭,男女生則分別向著左右兩邊分流而去。
“師傅,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下您的縫補工具嗎?”澤敲了敲宿管大伯的房門問道。
“哦,可以可以,記得還回來就行。”宿管大伯爽快地同意了,就在他抬頭將東西遞給時宇的一瞬,時宇不禁猛地一怔。
他從未仔細近距離看過宿管大伯的臉,但卻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怎麼了?”宿管見時宇愣在原地,不禁問道。
“啊,沒什麼,謝謝您。”
將縫補工具丟給澤,時宇打開宿舍的冰箱,將晚餐吃剩的那碗魚肉和檸檬蛋糕都放到冷藏室里。
十點鍾,宿舍內的燈准時熄滅,澤依然像往常一樣躲在衛生間里玩著游戲機,其他同學則回到各自床上,准備結束今天緊張的學習生活。
時宇摘下眼鏡,揉了揉眼,他希望今晚能睡個好覺。
窗外的圓月依舊高懸在夜空,冷冷地監視著世間的一切。
…………
“該死…………這夢還是連續劇形式的嗎?”望著眼前漆黑一片的教學樓,時宇心中暗暗吐槽。
此刻,他正身處教學樓1樓的樓梯拐角,正是他昨天夢醒的地方。
不過,無論是作為獵人的白衣少女還是身為獵物的男子都已不在此處,就連原本走廊地上斑駁的血跡都完全不見了。
時宇站起身來,他的雙眼總算再次適應了周遭黑暗的環境。窗外,大雪依舊,銀裝素裹。
夢這種東西,一次是偶然,兩次…………就很不對勁了吧。
樓頂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時宇的思緒,看來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依舊在此上演。時宇趕緊躲到了樓梯側牆的暗處。
不一會兒,一名年輕男子從樓上倉皇逃竄下來,看身形應該就是昨天被處刑的那一位,不過這次他還沒來得及發現時宇,就被身後緊追的白衣少女用鎖鏈套住了喉頸動彈不得。
“別……別殺我……求求你……我會告訴你其他人的位置的……”男子如出一轍地央求著。
白衣少女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呵欠,“你就沒想過,自己也是被其他人背叛供出位置的嗎?”
男子臉上的表情愈發驚慌而絕望,喉頸的鎖鏈也愈纏愈緊,如出一轍地掙扎後,男子的軀體停止了抵抗。
時宇嚇得大氣不敢出,但白衣少女像是早就嗅到了他的氣息一般,輕輕拉回鎖鏈,不疾不徐地朝著他的藏身之地走來,“啊啦,今天也來了呢,莫非是想成為姐姐我的新玩具嗎?”
時宇知道自己已然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遁出暗影,眼前是白衣少女精致而蒼白的臉龐,以及躺倒在地,已經毫無生氣的年輕男子絕望無神的雙眼。
時宇心里一驚,倒不是因為白衣少女,而是他在一刹那終於想起,男子的這副有些熟悉的臉龐,正像是年輕了幾十歲的宿管大伯。
白衣少女似乎讀出了時宇臉上的震驚,但她似乎會錯了意,輕聲冷笑著說道,“你是在想昨夜已經死去的人為什麼又會復活?畢竟這里是我創造的夢境,是我隨意捏揉的精神領域,這些人不過是過去記憶的投影,只要我想,就可以讓他們死去一遍又一遍。”
時宇並沒有太在意白衣少女的言語,此刻他的腦海中仿佛炸裂一般,這一天的回憶翻江倒海般地涌現在腦海。
聯想到母親的敘述,這名被處刑的年輕宿管的仇人,創造夢境的永恒不滅的少女怨靈,所有跡象都表明眼前的這名白衣少女正是傳聞中的那名遭遇悲慘命運的女高中生。
“喂,你有在認真聽我說話嗎?!”少女揮了揮手中染血的鎖鏈,似乎在用威脅表達自己的不滿。
“啊,嗯,我在聽我在聽。”時宇有些敷衍地答道,而與此同時,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中竟提著一個熟悉的白色紙盒,里面盛著的正是本應已經放入冰箱的未吃完的檸檬蛋糕和那碗魚肉。
“呃,那啥,要不要吃點東西?”為了緩解緊張而尷尬的氛圍,時宇主動打開紙盒上的系帶,小心翼翼地向白衣少女問道。
他不確定少女會不會將他視為下一個追獵對象,但既然跑不了也躲不了,倒不如試著套下近乎。
白衣少女顯然也沒有料到時宇突如其來的莫名邀請。她有些意外地望著時宇打開盒子,從中取出一塊潔白如雪的蛋糕遞給她。
“別看蛋糕上面的奶油是純白的,下面的蛋糕可是很美味的檸檬味的哦,不妨嘗嘗看吧。”
“唔…………”白衣少女遲疑地望著時宇手中的蛋糕,“那是什麼?你那個盒子里,還有其他東西的吧?”
“哦,是啊。”時宇也不避諱,將盛著白嫩魚肉的陶瓷碗取出,魚肉的若有若無的腥氣也在周遭的空氣中飄散開來,“是炒魚片呢。”
白衣少女似乎也嗅到了這略帶腥味的海產,兀自冷笑道,“哼,把那東西給我!”
不等時宇反應,她就奪過時宇手中盛著魚肉的碗,“腥臭的魚肉配上可怖殘忍的女鬼!啊,多麼絕妙的組合啊!你一定是這麼想的吧?也難怪,像我這種人!像我這種被全世界所拋棄,連父母都棄之不顧的人!就該和這腥臭的魚肉為伍,而不是髒了權貴老爺的下午茶甜點,不是嗎!”
望著少女語無倫次的癲狂與自嘲,時宇一時間驀然無言。少女的只言片語,已經足以推測出她的真實身份。
“不,不是這樣。”時宇緊閉的雙眼忽地睜開,其中閃爍著無名的堅定火花,“正因為是你,才必須選擇這塊蛋糕,而不是魚肉。”
少女停下了癲狂的冷笑,不明所以地望著眼前的時宇。
“我想你也知道,在中文古文中,魚肉的引申含義吧。作為名詞,魚肉可以隱喻那些被權貴統治者肆意蹂躪玩弄的平民百姓;作為動詞,魚肉則是指統治者蹂躪玩弄平民的行為。無論過往如何,至少現在,我們絕不應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不是麼?”
時宇再次托起蛋糕遞給少女,“所以啊,所以啊,嘗嘗這個吧,在現在的世界,蛋糕已經不是什麼權貴老爺的專屬了哦?”
過了許久,少女的神色才逐漸由震驚轉為平靜,她最終還是無言地接過了時宇手中托舉著的蛋糕,用小勺輕輕挖了一小疊潔白的奶油,伴著檸檬味的蛋糕,緩緩送入口中。
時宇靜靜地望著品嘗蛋糕的少女,當後者忽地瞪大了眼,又挖了另一勺之後,時宇明白,這甜點合她的心意,嘴角不禁微微放松了一些。
少女吃了半塊蛋糕,將剩下的蛋糕和裝著魚肉的碗遞還給時宇。
她轉過頭,趁著時宇不注意悄悄抹了抹沾著奶油的嘴角,隨後猶豫片刻,這才淡淡地說道,“很好吃,謝謝。”
周遭的氛圍再次寧靜了下來。
“你不害怕嗎?”白衣少女先開了口,她朝著一旁男子屍體的方向揮了揮鎖鏈,“在這個由我創造的世界里,只會見證一次又一次的逃生、背叛、處刑、死亡。”
時宇托腮沉思著,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他其實還活得好好的。”
少女回過頭望著時宇,時宇繼續說道,“那名宿管,他現在還在現實世界里活得好好的。”他指了指毫無生氣的年輕宿管的屍體。
少女的發絲猛地抽動了一下,時宇瞥見,她握著鎖鏈的手也捏緊了拳。
“我想不僅僅是他,誣陷你的同學、袖手旁觀的看客、道貌岸然的校長、還有拋棄你的冷血的父母,恐怕也都還活著吧。”
“夠了!”少女怒不可遏地打斷了時宇,“是啊!無論在這個夢境中死去多少回,迎來怎樣悲慘的結局,在現實中他們都還活得好好的!畢竟他們其實不過是過去回憶的殘影罷了!”她聲嘶力竭地吼著,渾身顫抖,手中的鎖鏈都隨之窸窣作響。
“但是我呢?但是我呢!只有我是真真正正地死去了啊!像是被所有人期望的那樣,迎來了悲慘的終結!你想說這里的一切都是空洞的嗎?那又如何!你沒經歷過那一切,你根本不懂!這些人,我就算殺他們一千遍,也不夠!”
時宇靜靜地望著眼前的白衣少女憤怒地咆哮著,直到少女終於停歇的空隙,他才平靜地開了口,“不,我並沒有要阻止你這麼做的意思。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人與人之間是不可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你的憤恨與仇怨都是正當的,但是,這無盡回輪的夢魘,最終還是只有你自己成為了犧牲者啊。”
白衣少女的眼眸中閃動著漆黑的怒火,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時宇,不明白後者究竟想說什麼。
“過去的殘影無論被殺死多少次,現實中的本體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那些傷害你的人個個都高枕無憂,只有你一次次在自己創造的夢境中被迫回憶起往昔的痛苦。仇恨不應被忘卻,正如這魚肉所提醒的那般,我們再不能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但既然上天賜予了你創造夢境世界的權能,為什麼不試著去為自己創造一個,如這蛋糕般舒適美好的環境呢?”時宇平靜地說道。
白衣少女靜靜地望著時宇,後者也正無言地望著她,過了許久,她才說道,“也許你是對的。”隨後她又補充似的說道,“但我依舊無法放下內心的仇怨,只是……也許正如你所說的,沒必須所有時間都自怨自艾,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吧?”
時宇微微一點頭,“反正在這夢境中,除了我其他人在現實世界都不會受到影響,你就怎麼高興怎麼來好了。”
“……名字。”
“呃,什麼?”
“我在問你的名字。”白衣少女抬起頭,微微湊近時宇。
“……時宇。”時宇稍稍後退兩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蛋糕盒。
“……時宇……意外普通的名字,但是,你著實是個有趣的人,我想我會記住你的。”少女兀自說道,“你並非是這里的第一位客人。在我剛創造這里的幾年,幾乎每隔幾天就有新闖入夢境的學生,我想大多都是住在那道金屬門附近的同學吧。後來不知怎麼的,也許是外界把那附近的宿舍都撤空了吧,來打擾的人越來越少,只有偶爾幾個像你一樣被怪談吸引的學生進入夢境,但在第一次被處刑後,他們就都從此除名,你是第一個重返這里的人類。”
時宇淡淡地點了點頭,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因為受到了澤與母親敘述的都市傳說和鬼故事的雙重影響才得以再次抵達此處。
“外面的世界現在發展得怎麼樣了呢?在我生前的時代,電梯才剛剛開始使用,不過基本也就是在工廠,現在應該學校里也裝上了吧?”少女輕撫著電梯一塵不染的門,此刻後者正停在4樓,不渝地靜候著主人的命令。
“很遺憾,學校至今沒有安裝任何一台電梯,倒不如說正是因為電梯的違和感太強,我才肯定這里不是真實的校園。”時宇聳肩道。
少女有些吃驚地回過頭,時宇接著說道,“電梯確實早就更新換代了好多次了,不得不說你這電梯都堪稱古董級別的了,但事實就是,學校里還是沒有安裝電梯哦。”
少女臉上肉眼可見的吃驚逐漸轉為憤怒,“肯定是那個該死的校長吧,貪汙挪用了建造電梯的公款,我就應該在今天處刑時讓他死得更慘一點…………”
“誰知道呢,但實際上,整座W市安裝電梯的學校都不多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天南海北地聊著。
“你們現在還有人知道Jay Chou嗎?就是周傑倫,我上學那會兒他剛剛出道,還名不見經傳,但我很喜歡他的音樂,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隱退啦。”少女忽然問道。
“那還真是恭喜你了,他現在很出名,稱為中國的流行音樂天王都不為過。”時宇瞥了她一眼,“只不過,前幾年他結婚了,孩子都有了,現在新歌出得也慢了。”
“啊,這樣啊,真有些羨慕他的妻子。”少女臉上露出一絲羞澀與不甘。
時宇望著眼前的少女,此刻的她,其實就像現實中的普通少女一樣,盡管生命在最美好的年華凋零,但在被復仇與痛苦包裹的混沌靈魂的深處,依舊是十八歲的溫度。
“啊,看來時間不早了呢。”少女打了個呵欠,“天應該也快亮了吧?該送你回去了。”說著,她輕輕拎起鎖鏈。
“下手輕點。”時宇望著鐵鏈上已然快要干涸的血跡說道。
“不會痛的。”少女沒有像處刑那般甩出自己的套索,只是將鎖鏈在時宇左臂的腕表上輕輕一纏,原本靜止的指針又開始旋轉起來,時宇的身軀也開始散發出點點光澤。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時宇的身影愈發扭曲,他用力朝著少女喊道。
“音寧……”回答他的是少女佇立的身姿與平靜的話語。
…………
“唔,該死……頭好痛……”時宇艱難地坐起身來,周遭襲來的陣陣寒意瞬間凍醒了他。
“這……我怎麼會在這里?”此刻的時宇身著睡衣,卻躺倒在那巨大的金屬門前。
周圍的宿舍都空無一人,早已廢棄。
黎明的天空已然露出一絲光亮,清冷的晨風伴著孤鴻的嘯叫,准備迎來破曉。
“我這是……夢游了不成?”時宇站起身來,揉了揉惺忪的雙眼。下一秒,他發現身旁有什麼東西——是那個蛋糕盒。
時宇打開盒子,裝著魚肉的陶瓷碗還完好地保存在原處,而碟子上的蛋糕卻消失不見了,只剩零星的碎屑。
在盒子附近的地上,還有一行用凝霜寫成的歪歪扭扭的潔白的字跡——多謝款待,蛋糕很好吃,剩下的半塊我就收下了。
時宇愣了許久,忽而淡淡地笑了笑,這一切都並非毫無意義。在他沒有注意到的盛著魚肉的碗里,一朵潔白無瑕的冰花正靜靜凝結…………
“時宇?你這麼早起來做什麼呢?”關門的聲響驚動了宿舍下鋪的澤。
“唔……沒什麼,肚子餓了,吃塊蛋糕,抱歉把你吵醒了。”時宇靈機一動,打著馬虎眼。
將少女吃剩的蛋糕紙碟處理掉,又將盛著魚肉的碗放進冰箱,時宇這才又爬上了床,天色已然破曉。
周日上午是物理科目的補習,如果說時宇的數學僅僅是不夠好的話,那他的物理成績就完全可以用糟糕來形容,不及格早已是家常便飯。
夜幕再次降臨,時宇望著滿目瘡痍的物理試卷,重重地伸了個懶腰。物理老師並不像數學老師那般嚴苛,時宇打算明天再慢慢訂正。
待時宇躺上床進入夢鄉,在現實與夢境的另一頭,名為音寧的白衣少女似乎已經恭候多時。
經過了前兩夜的夢境,時宇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但周遭的環境著實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似是而非的教學樓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中世紀城堡一般的大堂,地上鋪著富麗堂皇的紅色地毯,黯淡而華貴的吊燈高懸於屋頂,城堡盡頭的王位上,赫然閃現著少女音寧的身姿。
“來了啊,歡迎。”少女見到從暗處走來的時宇,並不感到意外。
王位前的茶幾上已經放好了茶壺和茶杯,音寧不疾不徐地為時宇的空杯斟滿了茶,紅茶的香氣瞬間在整個大堂散溢開來。
“晚上好。”時宇在一旁的空位坐下,香飄四溢的紅茶旁,還擺放著層層疊疊的蛋糕架,上面盡是抹著潔白奶油的蛋糕。
“我照著你留下的半塊蛋糕投影出來的,也許比不上原本的口味,但我嘗過了,至少不難吃。”音寧像是初次請男生品嘗自己手藝的少女一般將微微泛紅的臉龐扭向別處。
時宇輕輕嘗了一小塊,奶油稍微膩了些,檸檬味也不太足,但他還是從心底里為音寧的改變感到高興。
“挺好吃的,謝謝。”
“是嗎,你能這麼說就再好不過了。”音寧微微地笑了笑,時宇則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紅茶,不得不承認這紅茶的質量比蛋糕要好得多。
“這茶也很棒吧?畢竟這才是我的自信之作。”音寧忽地從王位上站起身來,時宇這才注意到,在她的一襲白紗下,依然藏著那閃著寒光的鐵鏈,“既然美食已經備齊,那接下來需要的自當就是精彩的表演了。”
不等時宇反應,音寧輕輕抖了抖鎖鏈,只是這一下,城堡的地面逐漸開始變得如同玻璃一般透明。
透過這薄如蟬翼的玻璃,時宇這才看清了城堡之下的一切。
這看起來……像是一座墓園?
就在時宇吃驚之時,一個人影從城堡下的墓園閃過。
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時宇等人的存在,慌慌張張地朝著身後瞥了一眼,隨即躲到了一座墓碑後。
“各位,都藏好了嗎?”音寧忽地掄起鐵鏈,砸碎了大堂中央的玻璃地面,穩穩地降落到了墓園的地面上,“那麼,游戲開始咯!”
剛剛藏在墓碑後的男子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早已被音寧盡收眼底,還不等他反應,音寧就甩出了手中的鐵鏈,精准地命中了墓碑後的他。
“嗚哇!好痛!這怎麼可能?我明明……我明明沒有被任何人看到啊……”男子掙扎著,驚恐萬狀地哭喊道。
“真是可惜呢……不過作為這個游戲的第一位被處刑者,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幸運不是嗎?”音寧冷笑道,隨即在男子恐懼而震驚的目光中松開了握著鎖鏈的手。
“我會給每位被處刑者1分鍾的時間,只要有其他人來救你,把這鎖鏈解開,你大可以繼續這場游戲哦?”說著,音寧就真的默默離開了原地,消失在墓園中,任憑男子哭喊掙扎。
然而,1分鍾過去了,時宇從城堡上方能清楚地看到,墓園四方藏匿著的其他人都只是試探性地動了動,在望見那條可怖的鎖鏈時,都默默選擇了置之不理。
最後,在男子絕望的低吼聲中,纏在他脖頸上的鐵鏈愈來愈緊,短暫的掙扎後,男子的身軀失去了生氣。
平心而論,在面對如此實力懸殊的威脅時,任憑誰都難以為了救一個陌生人而以生命為代價去冒險。
游戲是一回事,可現實中,人性求生的本能會強過一切。
不出所料地,到最後,所有人都被音寧一一找出並處刑,就和此前每一個夜晚的夢境重復的那般,只是少女將這日復一日的日常變成了自己的游戲。
“呼,沒想到要追到他們所有人還挺累的,這墓園果然是設計得太大了嗎,比教學樓可吃力多了。”音寧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大堂,城堡的地面也恢復了原本的紅地毯。
“說真的,除了一些展現人性的惡趣味,其他元素都跟之前的差不多呢。”時宇倒也不避諱,淡淡地說道。
音寧似乎也不介意,“是啊,畢竟這日復一日的復仇戲碼,就是我的靈魂佇立於此的意義。就像你說的,我只是將它變成了令自己感到更舒適的存在。”
時宇靜靜地望著窗外,從城堡的高處俯視,外面依舊飄著鵝毛大雪,大地一片潔白,電光火石般的靈感忽然在他腦海中閃爍。
“實際上,這種求生類游戲早已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啦。”時宇忽然說道。
“什麼意思?不會在現實世界也有這樣殘忍的游戲吧?”音寧吃了一驚,盡管在夢境的世界中為所欲為,她還是難以真正剝奪他人的生命來進行如此恐怖的游戲。
“是電子游戲啦。”時宇解釋道,“話說你的夢境空間里可以上網嗎?”
…………
“喂,澤,今晚能把手機借我玩一下不?”晚自習回宿舍的小道上,時宇擠過洶涌的人群,貼著澤的耳朵悄悄問道。
由於已經到了周一,加上高一高二的學生,放學回寢路上的人潮蔚為壯觀。
澤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才發現是時宇,“哎喲,你嚇我一跳。可以是可以,但你是要在床上玩嗎?可千萬別被宿管發現了啊。”
“知道了,放心,謝謝兄弟。”時宇感激地點了點頭。
將澤的手機藏在枕頭底下,時宇此刻已經做好了進入夢境的准備,熄燈前,他已經在手機里下載好了游戲。
“喲呵,晚上好。”時宇朝著王位上的音寧揮了揮手機。
“這是什麼?”音寧好奇地湊上前來,望著時宇手中的智能手機。
“是手機。”
“哈?”音寧顯然吃了一驚,從時宇手中奪過仔細端詳,“這變化也太大了,我那時的手機還是像板磚一般的呢,屏幕也比這小多了。”
“畢竟時代一直都在進步嘛,尤其是近幾年,網絡科技發展迅速。”時宇說道。
打開手機,時宇找到了早已預備好的游戲,瞥了一眼手機上的移動網絡信號顯示,這里竟然還真有網。
“這是啥?”音寧好奇地湊上前來。
“《第五人格》(Identity V),一款逃生類游戲。”時宇此時已經登錄了賬號,“跟你每天玩的差不多,你先看著我玩一局好了。”
音寧沒有回話,靜靜地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時宇手中的手機屏幕。
“這個游戲可以選擇扮演求生者或是監管者,每位求生者與監管者都有著不同的特別技能,一場游戲由一名監管者和四名求生者構成。作為求生者,勝利目標是兩名以上逃出監管者的魔爪,而監管者的目標則是抓住兩名以上的求生者。”時宇飛快地解釋道,“我先玩一局求生者。”
很快,時宇就匹配到了游戲。短暫的加載後,他進入了游戲地圖中,緊張滲人的音樂響起,時宇也立刻行動起來,朝著最近的發電機趕去。
“那是啥?”音寧指了指時宇這在操作的發電機。
“這是發電機,分散在地圖各處,求生者們需要共同修復一定數量的發電機,就可以打開這里的大門然後逃出生天。”時宇專心地盯著屏幕答道,音寧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象征著厄運的鍾聲忽而響起,音寧嚇了一跳,時宇倒是處變不驚。
“怎麼回事?”
“有隊友被監管者捉住了,我們看看能不能試著去救一下。”
時宇悄悄繞到被抓獲的隊友附近,此刻,不遠處另一名求生者正在火箭椅上驚恐掙扎著,盡管看不見監管者的位置,心跳也沒有任何異樣,但時宇幾乎敢肯定,監管者就在暗處伏擊著。
好在另一名隊友也悄悄趕來,時宇心領神會,兩人兵分兩路,朝著被捆住的隊友跑去。
果不其然,二人剛要接近被困的求生者,監管者就冷不丁地從暗處奔襲而來。
“呀啊!那是什麼!”音寧不禁失聲尖叫,這把一旁的時宇也冷不丁嚇了一跳。
“那是監管者,就是想捉住我們的人。”
幸虧監管者優先朝著隊友撲去,時宇這才逃過一劫。他趕緊救下被捆住的隊友,准備逃之夭夭。
“這……這是小丑吧……太恐怖了……”音寧驚魂未定。
“是啊,你猜對了,他的角色名就是小丑。”時宇答道,此時身為監管者的小丑成功打傷了他的隊友,但也喪失了繼續追擊的機會,惱羞成怒的他決定將時宇作為下一個追獵對象,抄起火箭筒般的武器就向著時宇衝刺過來。
“啊,別過來!”看到快速貼近的小丑,音寧嚇得用手捂住了眼睛,只敢從指縫間悄悄查看。
時宇毫不在意,只見他巧妙地跟小丑周旋著,繞到一片樹叢間,小丑再次朝著他衝刺,就在要被近身時,一記漂亮的木板狠狠地砸中了小丑的頭,時宇一溜煙兒消失在視野中,任憑小丑不甘地怒吼。
趁著時宇等人周旋救人的時間,另一名隊友已經修好了大部分的發電機,隨著一聲刺耳的警報聲響起,廢棄軍工廠的大門打開了。
時宇朝著一側的大門跑去,小丑還想試著做最後的努力留下一兩個人,但無濟於事,隨著最後一名求生者跑出大門,這場追逐游戲落下了帷幕,求生者完美地勝利了。
“GG!”時宇伸了個懶腰,這場勝利讓他感到很是舒心。
見到游戲結束,一旁的音寧這才徹底放下了捂住雙眸的手,“喂,這些玩求生者的是不是都是受虐狂啊?這麼恐怖的氛圍,東躲西藏,一不小心就會沒命,即使是游戲也夠讓人毛骨悚然的了吧!”
“哈哈,反正是游戲嘛。”時宇說著,又開了一盤對局,“這次我來玩監管者好了。”
一聽到監管者,音寧瞬間來了興趣,湊上前興致勃勃地盯著屏幕。時宇選擇了紅蝶,這是他相當喜歡的監管者角色。
“什麼嘛,這女性監管者的畫風完全不一樣啊,一點兒都沒有那種恐怖的詭異感和壓迫感啊。”望著靜若處子的紅蝶,音寧不禁吐槽。
“是嗎?”時宇瞥了她一眼,他已經鎖定了一名修復發電機失誤的求生者的位置,果斷地按下了技能按鈕,只是一瞬間,時宇便操控著紅蝶飛到了那求生者的身旁,而此刻原本的嫻靜美人紅蝶此刻也露出了惡鬼般的面具。
“哇啊,一下子就變身了呢。”音寧瞪大了眼,監管者的視角畢竟不比求生者,這一忽然的變化並沒有把她嚇到。
在狠狠地敲了一下求生者後,時宇依舊對著目標緊追不舍,然而他很快也迎來了跟上局監管者同樣的待遇,被木板砸得眼冒金星。
“噗嗤,你好菜啊,哈哈哈。”音寧見時宇吃癟,不禁笑道。
“要你管。”時宇哼了一聲,繼續開始了自己的追獵。
然而確實如音寧所言,相較於求生者,時宇的監管者玩得著實不咋地,最後雖然勉強捉到了一名求生者,但因為其他三人都逃出生天,因此還是以失敗告終。
“可惡啊,失誤了。”時宇有些不甘地放下手機,頗有些死鴨子嘴硬的感覺。
“讓我試試。”音寧從時宇手中一把搶過手機。
“喂,稍微小心點啊,畢竟這東西可不是我的。”
不得不說音寧玩監管者著實很有天賦,與時宇一樣,她選擇了紅蝶,在巧妙地通過技能擊傷了一名求生者後,音寧並沒有選擇貿然追擊,而是非常耐心地等待時機。
紅蝶著實非常適合音寧,由於出手次數不多,音寧大多數時候都讓紅蝶保持著靜若處子的形態,始終難以讓求生者發現行蹤。
而她每一次出手都快、准、狠,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在悄無聲息中飛速貼近求生者,然後再漂亮地結果他們。
即使是面對著利用木板周旋的求生者,音寧也沒有一絲急躁,在求生者出現失誤的一瞬間,她找准機會,利用恐懼震懾一擊將剛才還活蹦亂跳的求生者錘暈在地。
盡管最後還是有一名求生者僥幸逃走了,但對於第一次玩的音寧來說,這場初戰告捷著實讓時宇贊嘆。
“怎麼樣?我可是有著日日夜夜的切身經驗哦,區區游戲根本不在話下。”音寧得意地說道。
“那你倒是玩求生者啊。”時宇輕哼一聲。
“那不符合我的設定,我就玩監管者。”音寧說著,已經又開了一盤新的對局。
“可惜手機只有一部,不然我們就可以聯機玩了。”
就這樣,時宇在後半夜再也沒能摸到手機,音寧似乎玩上了癮,完全不願意放手。
直到天色已亮,音寧才意識到時間飛逝,趕忙將時宇傳送回了現實世界。
“你倒是趕緊把手機還給我啊,畢竟這可不是我的東西。”時宇吐槽道。
剛從自己熟悉的宿舍床鋪上驚醒,伴隨著熟悉的起床鈴聲,寢室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由於二人玩得太嗨(主要是音寧),已經到了六點半的起床時分。
時宇抹了抹枕頭底下,還好澤的手機安然無恙。
“謝謝,澤。”時宇走進宿舍衛生間,將手機遞給正在洗漱的澤。
“沒事。”澤接過手機,“唔……你昨天就玩了一小會兒嗎?”
時宇湊近一看,手機的電量竟然還剩90%多,他還以為自己跟音寧玩了一整晚,手機應該快要沒電了才對。
“啊,是啊,就游戲稍微簽個到,哈哈……”時宇打著馬虎眼。
“不過也許這倒是好事,不出意外我可以每天都和音寧玩這個。”時宇暗自心想,“經過一段時間,也許音寧會成為一名網癮少女,但也比終日沉浸於過往的悲慘與仇恨中好些。”
不過當時宇再次拿著澤的手機來到夢境中時,他卻吃驚地發現周圍的環境再次變得不一樣了。
既不是先前的似是而非的教學樓與校園,也不是那座鋪著紅地毯的城堡,此刻時宇所處的位置,正在一座教堂門前。
時宇環顧四周,總覺得這里似曾相識,一只手忽然冷不丁搭在他的肩上。
“嗚哇!什麼嘛,是你啊,嚇我一跳。”
音寧正悄無聲息地站在時宇身後,捂嘴輕笑著。
“這里究竟是怎麼回事……原來的城堡呢?啊,對了,今天我又帶了手機來,要繼續玩嗎?”
出乎意料地,音寧並沒有對手機感到興奮,“那個可以待會兒再玩啦,畢竟手機游戲還是沒有真實環境的游戲好玩不是嗎?看看這周圍,不枉費我花了一整天創建,還挺還原的吧?”
時宇這才仔細打量四圍,恍然大悟,眼前這座有些眼熟的建築,正是仿照第五人格游戲中的地圖紅教堂設計的。
而在教堂周圍,也於游戲如出一轍地設計了散落在各處的發電機、障礙木板,以及……處刑用的火箭椅。
“而且啊,你不是說自己求生者玩得很好嗎?那就由我來扮演游戲中的監管者,而你嘛,和他們一起組成求生者小隊,看看能不能逃出我的魔爪咯?”
音寧拍了拍手,一旁的教堂里兀然出現了三個人影,兩男一女,時宇認出其中一名男子正是此前自己一直遇到的年輕宿管。
“別害怕,我會完全遵照游戲里的形式處刑你們喲?!”音寧眯起眼,嘴角忍不住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她已經迫不及待要開始這場真人版的逃生游戲了。
時宇倒是被嚇得不輕,後悔自己把這款游戲介紹給音寧,結果現在自己引火燒身。
“好了,各位!聽得見嗎?游戲的規則我想各位都應該很清楚啦,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將會在原地停留2分鍾,在此期間各位可以盡情逃跑躲藏,但不能修復發電機哦?等游戲開始後,就可以開始自由修復發電機啦,不過可要小心別被我逮到了哦。看到那邊的火箭椅了嗎?嘖嘖嘖,完全可以滿足你們上天的夢想呢,不過它不會立即啟動,而是會給你們足夠的掙扎與恐懼的時間,至於有沒有隊友來救你嘛,那就不得而知了。好啦好啦,說得夠多了,我們趕緊開始吧。”
教堂里的三人驚慌失措,顯然他們還沒有完全弄懂目前的處境。
時宇很清楚,自己必須抓緊時間離開音寧的視野范圍,他立刻行動起來,翻過一塊木板,消失在教堂周圍的薄霧中。
很快,2分鍾的時間過去,隨著教堂鍾聲的響起,時宇知道音寧也開始了自己的追獵。
在確認音寧不在附近後,時宇奔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發電機,學著游戲中的樣子試著修復起來。
盡管在現實中時宇對修理電機一竅不通,但音寧設計得也很簡單,只需要不斷按照屏幕上的提示操縱搖杆,就可以累積修理進度。
然而就在時宇快要修復好這台發電機時,與游戲中如出一轍的修理判定忽然閃現在屏幕上,著實嚇了時宇一跳。
就是這一瞬間的疏忽,時宇錯過了判定的時機,隨著一陣炫目的閃著白光的電火花爆炸,時宇才看清原來需要自己在判定的刻度范圍內及時按下按鈕才行。
剛才的失誤早已被音寧感知得一清二楚,時宇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不得不放棄了修復計劃,立刻向著遠處逃跑,消失在霧靄中。
一路上,時宇東躲西藏,成功地避開了音寧的視线,不過隨著象征厄運的鍾聲響起,時宇清楚,有人被音寧抓到了。
果不其然,在短暫的沉寂後,被綁上火箭椅的求生者的位置被高亮標記,時宇大概估算了一下距離,離自己很遠,幾乎有大半個地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與預想的一樣,被捉的那人依舊在掙扎著,絕望地祈求有人能出手相助。
時宇修好了一台發電機,最終還是決定過去看看情況。
悄悄來到被困求生者的附近,時宇的心跳依然愈發激烈,音寧沒有掩飾自己的存在,就徑直站在那人面前,用手中的鎖鏈不時抽打著火箭椅上的人,似乎在發泄心中的憤恨。
時宇透過頹圮的危牆,偷偷瞄著不遠處的二人。
火箭椅上,赫然綁著一名看起來與音寧年齡相仿的少女,此刻她正被堵著嘴,驚恐地望著眼前的音寧,一邊拼命而徒勞地掙扎著。
時宇明白,她大概就是那名試圖與男友偷嘗禁果,又栽贓陷害音寧的人了,可以說她正是這一切罪惡的起源,也難怪音寧如此憤恨。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著,見沒有人來營救,火箭椅上少女的目光也愈發無神而絕望。
時宇環顧四周,他希望有其他隊友一起過來幫忙,但回答他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迷蒙的薄霧。
眼看時間就剩最後幾秒,時宇深吸一口氣,決定孤注一擲,他遁出暗影,向著音寧與火箭椅的方向跑去,不過一切都已經太遲了,還不等他接近,火箭椅就像游戲中演示地一般旋轉升空,伴隨著少女驚恐的悲鳴,消失於冥墨的天宇。
音寧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過頭來,好在時宇反應迅速,及時躲到了牆後,音寧緩緩地向他所處的方向走來,時宇的心跳也愈發猛烈。
千鈞一發之際,不遠處另一名求生者慌亂逃竄的身影吸引了音寧的注意,白衣的少女瞥了時宇所在的位置一眼,無言地向著反方向離去,時宇也不確定音寧是否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所在。
隨著音寧的遠去,時宇鼓點般激烈的心跳也漸漸平靜。
現在連同自己還剩下三名求生者,有一人還在被音寧追擊,他必須趕緊加快發電機的修復進度。
不出所料地,象征厄運的鍾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又有人被音寧所擊倒捕獲,不過還不等他被綁上火箭椅,就又成功逃脫了魔爪。
時宇知道他應該是在被音寧帶到火箭椅處的途中拼命掙扎,成功逃過一劫,這也為他在地圖各處修復發電機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不過音寧顯然不願放棄,窮追不舍,那人再次被音寧擊倒,但這次音寧始終沒有要將他綁上火箭椅的打算,只是冷冷地站在他身旁,任憑倒地的他在地上匍匐掙扎。
時宇心中暗叫不好,音寧為了防止剛才被逃脫的意外再發生,應該是選擇要讓求生者自己活活昏死在地上了。
這樣做雖然處刑的時間要長不少,但比起從火箭椅上救人,急救倒地的隊友花費的時間也更長,這對於時宇而言要救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更糟糕的是,就在那人倒地的不遠處,另一名求生者也被音寧捕獲。
不知是因為太過害怕躲在櫃子里太久,還是在驚慌中翻越木板的途中被音寧擊中,這次音寧僅僅一下就解決了他,二人都在音寧附近倒地不起。
時宇努力修復著發電機,現在他只剩下最後一台發電機要修復,就可以順利逃出生天了。
不過從地圖上的位置來看,無論是教堂內外的發電機都已經被修復完成,剩下的三座發電機全部都位於音寧所在的附近。
時宇硬著頭皮悄悄靠近,此時一名求生者已經因為徹底昏迷失去了生息,時宇認出他正是年輕的宿管,而另一名依舊跪在地上做著最後的掙扎。
時宇試圖繞過音寧的監視跑去另一側的發電機,但音寧始終警惕地環顧四周,她很清楚現在就只剩下時宇這最後一名求生者了,比起復仇,這純粹的勝負欲反而更讓她興奮起來。
時宇心中暗暗叫苦,音寧一刻也不放松警惕,直到跪倒在地的另一名求生者失去生息,她才站起身來,仔細地環顧四周之後,邁著輕巧的步伐悄然消失於夜霧之中。
見音寧走遠,時宇稍稍安心下來,他繞到樹叢間,開始修復最後一台發電機。
隨著發電機修復成功,大門的警報聲立即響徹整片紅教堂。
時宇窺見,地圖上有兩處大門可供自己選擇逃跑,只要自己賭贏了,那麼這場勝利就志在必得,想到這兒時宇嘴角不由地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時宇選擇朝著側門跑去,一路上並沒有感應到音寧的存在。
一邊想象著勝利後音寧吃癟的模樣,時宇一邊淡定地輸入著大門的密碼,然而就在這時,時宇感到自己被結結實實地痛扁了一下。
“可惡……好痛啊……”時宇揉了揉頭頸,因為剛才的突然襲擊,他手中輸入密碼的進程也被迫停了下來。
回轉過頭,音寧正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望著時宇。
“被發現了麼……”時宇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格血了,只要再被音寧擊中一次,就宣告著游戲失敗。
“你還真是謹小慎微呢,但可惜還是棋差一著。”音寧掩飾不住聲音中的得意,“這片霧,就是我給自己設定的能力,只要在霧中,無論從多遠的地方,我都可以瞬間移動到任何位置哦。”
“你這也太賴皮了吧……”時宇不禁吐槽,自己周身的白霧也已經越來越濃,幾乎都要看不清音寧的身影。
“呐,乖乖接受你的命運吧,這場游戲是我贏了哦?”
“噗嗤,是嗎?”時宇卻似乎一點兒也沒有驚慌,淡淡地笑了笑,這下就連音寧也心頭一怔。
“你上當了,音寧!這條路看著熟悉麼?這才是我的逃跑路线噠,跟我時宇智斗是你輸了啊!”一邊背誦著傳世經典,時宇一邊向著不遠處的空地飛奔而去,音寧吃了一驚,不明所以地窮追不舍。
在偏僻的墓園中,地窖的大門已然敞開。
時宇作為求生者的老玩家,早就清楚這一點,當求生者只剩下一人可以活動時,地窖就會自動開啟,如果說通過大門逃離是一場50%的碰運氣游戲,那麼從地窖逃走就是百分百成功的路线。
之前的一切,不過都是時宇為了騙過音寧的幌子罷了。
然而就在時宇信心滿滿地想要跳入地窖逃生時,濃厚的白霧中,一條鎖鏈突施冷箭,精准地套中了時宇的身軀。
“該死……好疼啊……”時宇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嚇了一跳,束縛得越來越緊的鎖鏈讓他的身體感到生疼。
音寧不緊不慢地從白霧中遁出身形,緩緩地將被鐵鏈綁著的時宇拖回身邊。
“喂,你這是作弊吧!怎麼同時可以用兩個技能啊。”時宇沒好氣地說道。
“哼,畢竟我也沒說這是第五人格的世界啊,這可是我自己創建的游戲哦,規則當然也是由我來定嘛。”音寧得意地哼了一聲,“對我來說,即使在沒有視野的情況下,用鐵鏈鈎中獵物也是小菜一碟。”
“嘁,算你厲害。”時宇輕哼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哦呀,別這麼愁眉苦臉的嘛,一會兒的火箭椅可是很好玩的哦?”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音寧的嘴角瘋狂上揚,輕輕抱起被捆住的時宇,向著不遠處的火箭椅走去。
“那你還是讓我自己昏死算了。”時宇拼命掙扎起來,“我恐高…………”
“噗,現在可由不得你啦。”任憑時宇掙扎,音寧都沒有要放他下來的意思。
望著愈來愈近的火箭椅,時宇也知道一切避無可避,放棄了掙扎。
“現在誰才是任人宰割的呢?我親愛的小魚?”音寧見他放棄掙扎,不禁笑道。
時宇回想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將蛋糕和魚遞給音寧時說的話,不過現在,在少女馨香氣息的包裹中,他竟無力反駁。
索性閉上雙眼,時宇等著被升空的命運,不過過了許久,時宇感到自己被輕輕放到了地面上。
他睜開眼,火箭椅就在身旁,但音寧只是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望著他。
“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吻。
少女柔軟的唇緊貼著時宇的額角,時宇感到仿佛大腦宕機一般,心中亂成一團麻,雙頰緋紅。
此刻,就在近在咫尺的距離,音寧身著一襲白紗,映襯著臉上泛起的片片紅暈,緊張地喘息著。
身上的鎖鏈,不知何時已然解開。
時宇感到頭腦一熱,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
一個翻身,他輕輕反抱住音寧,輕柔地摟著她纖細的身軀,雙手撐地,面頰通紅地喘息著。
音寧源自少女本能的羞澀使她紅透了臉,此時的她不再是為了復仇而存在的怨魂,只不過是第一次感到朦朧戀情的普通高中少女。
馨香的氣息讓時宇渾身顫抖,他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當他凝望著少女白皙而精致的面容此刻泛出朵朵紅暈,兩人的面頰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靠近。
“啊!對不起,失禮了!”像是被閃電劈中一般,就在兩人四目相對的最後一刻,時宇忽然像是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
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像是轉瞬間,又恍若千年。
“不,不,是我先失禮了。”音寧也緩過神來,面頰通紅的少年與少女,在這教堂的鍾聲中,悄無聲息地十指緊扣,似乎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發現。
…………
“對不起哦,剛才游戲的時候一玩起來就忘了下手的輕重,要不要擦些藥?”回到熟悉的城堡,音寧關切地問道。
“唔,沒事啦,反正回到現實世界中傷就會自動愈合的。”時宇揉了揉肩。
“說的也是,那麼,晚上早些回來,路上小心。”音寧將鎖鏈輕輕纏上時宇的腕表,在時宇耳邊輕柔地呢喃叮囑。
“嗯呢。”待時宇回到現實,曦光已然破曉。
十二月的天空,依舊深邃而空靈。
寒風漸起,這也意味著,寒假與新年即將悄然而至,不過在此之前,還有期末考試需要應對。
“晚上好,歡迎回來。”相較於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時的慌張與羞澀,此時音寧已經習慣了這種問候。
“嗯呢,晚上好。”時宇輕車熟路地坐下,香飄四溢的紅茶與蛋糕香氣已經充盈了整個大堂。
“今天考試還順利麼?”音寧嫻熟地為時宇倒了一杯紅茶,輕柔地問道。
“嗯,應該還好。”時宇答道,但音寧卻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一絲憂慮。
“怎麼了?”少女關切地問。
“唔,沒什麼。只是……明天就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了呢,接下來就要放寒假過新年了,而我……接下來的將近一個月也不住在這學校的宿舍里……”
音寧非常清楚時宇想說什麼,自己的夢境,作用的范圍最大也只有這座學校的地界,離開了這里,也就意味著時宇無法再進入夢境的世界。
“沒關系的,畢竟你也要在節日里好好陪陪家人。我的話,已經在這里度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早已習慣了。”音寧安慰道,“而且也就一個月…………”
時宇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他抿了一小口紅茶,又嘗了一小塊蛋糕。
音寧像是等著父母贊揚的小孩子一般充滿期待地望著時宇,今天的蛋糕是她花了相當多心思精心制作的。
不過當時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並睜大了眼又嘗了一塊時,音寧明白自己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少女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好棒啊,今天的蛋糕。無論是潔白的奶油,還是蛋糕胚的檸檬香氣,都好吃到不可思議。”
音寧反倒因為時宇的稱贊而露出一絲扭捏,“沒有啦,抱歉我幾乎沒有品嘗過外界的飲食,所以也只能一成不變地做出這樣老套的東西來了。”
“沒有這回事啦,倒不如說老套的也很棒呀。”
時間飛逝,少年少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中就要迎來天亮。
“抱歉,只能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了,一定要等著我回來啊。”時宇依依不舍地揮手。
“嗯呢,新年快樂,考試也要加油啊!”隨著少女的笑靨逐漸消失於虛空,時宇這才回到悵然若失的現實。
…………
是日黃昏,隨著最後一門考試的收卷鈴聲響起,期末考試正式宣告落下帷幕。
時宇的爸媽都來到了學校,幫時宇整理宿舍的東西,准備回家度過大學升學考試前的最後一個假期,也是時宇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個假期。
看著床上被逐一清空的用品,時宇不禁又望向4樓東的金屬門,它依舊佇立在此處,堅守著塵封的過往。
“嘿,在想什麼呢?”母親輕輕拍了一下時宇的肩。
“啊,沒什麼,媽。我們是要走了嗎?”此時,宿舍里的其他同學都已經整理好了東西,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學校,准備開始享受假期的歡愉。
“是啊,假期就要開始了,開心點兒嘛,就算考得再糟,也要等到一周後才知道不是嗎?”
“哈哈,說的也是。”時宇敷衍地點了點頭,他又望了一眼對面空蕩蕩的廢棄宿舍,然後緩步跟隨父母離開了學校。
一路上,汽車中的氛圍都沉悶得不可思議。
時宇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他的眼神卻難以找到一個交點,若是在往常的假期伊始,他絕對是興奮不已的狀態。
“怎麼了?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呀?”副駕駛座位上,母親關切地問道。
“啊,沒有沒有,就是…………剛考完稍微有點累,哈哈…………”時宇只能盡力掩飾著內心的空洞,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會生出如此悵然若失的感覺。
“你和數學老師的關系有稍微改善一些嗎?”駕駛座上的父親忽然問道。
“唔…………反正就那樣吧…………哎,反正你們懂的。”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我們已經去跟城里的一所學校通融過了,可以下學期轉學過去。”時宇的母親忽然說道。
聽到這里,時宇卻仿佛觸電一般猛地一怔,“轉學?”
“是啊,要是你一直和數學老師關系那麼糟糕,每天在學校心情肯定也不好受吧。我們已經和另一所學校的校長說好了,如果你想去,下學期就可以轉學過去。”
“唔…………”若是以往,說不定時宇確實會認真考慮父母的提議,但現在,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想應該不必了吧。雖然我們關系確實不太好,但也沒有糟糕到有我沒你的地步。而且我還有挺多朋友在這里呢,所以我覺得轉學什麼的就不用了吧。”
至少自己後面半句是實話,時宇心想。
“是嗎?我們本來是擔心你高中三年級了學業繁重,與老師關系又不好,精神壓力會不會太大了。不過既然你自己都那麼說了,那就沒事啦。”
聽到這里,時宇才總算稍稍松了口氣。
但是…………那一天,終將會有到來的時刻吧?
…………
接下來的三個多星期,時宇過著像往常一樣頹廢的寒假生活。
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每天等到時宇起床,基本上都可以直接吃午餐了。
作業嘛,語文、英語和生物是時宇較為擅長的科目,心情好的時候就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寫一點。數學和物理?果然還是直接網上搜答案好了啊。
手機上赫然冒出澤的短信,是他已經做好的數學寒假作業的答案,本著等價交換的原則,時宇把生物作業的答案發給了澤。
透過房間的玻璃窗望向窗外,即使身處充滿暖氣的房間里,時宇也能夠感受到外界的日漸冰寒。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周遭的年味也越來越濃,小區里的樹枝與路燈上,已經掛滿了鮮紅的燈籠與彩旗,到處是一片喜慶祥和的氛圍,准備迎接春節的到來。
除夕之夜,漸暗的天空飄起了潔白晶瑩的雪花。
穿戴整齊的時宇,正准備同父母一同去參加除夕的晚宴。
凝望著窗外空靈的深藍天宇與片片純潔的雪花,時宇心中五味陳雜。
音寧此刻也會在夢境構築的城堡中慶祝春節嗎?
在遇見時宇之前,她又獨自度過了多少個這樣無人的春節呢?
那些罪孽深重的人們,誣陷的人,冷眼旁觀的人,道貌岸然的人,冷血無情的人,他們會在這闔家團圓的節日,哪怕在一瞬中,想起某個生命定格於雪夜中的少女嗎?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不多時,時宇已經迎來了假期的最後一天。
在夜幕降臨之前,他總算是勉強把寒假作業都搞定了,且不說質量如何,至少把空白都填滿了。
“怎麼了?因為明天要開學了所以倍感壓力嗎?”母親端來一小盤水果問道。
“啊,其實還好啦。”時宇此刻正靜靜地仰望著夜空,心中既有悸動,又有悵惘。
“真是奇怪,感覺這個假期你好像沒有以往那麼興奮呢。而且即使是回校前夜,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難過。”
“哈哈,畢竟是我在高中的最後一學期了嘛。”說這句話時,時宇竟感到一絲莫名的苦澀。
…………
“媽,我稍微出去一趟。”抓起掛在玄關衣架上的風衣,時宇對著客廳里的父母說道。
“記得早些回來哦,明天還要去學校呢。”
“好的,我知道了。”輕輕關上門,時宇兀自朝著起風的黃昏街市走去。
賣場里的人還挺多,不少家長正帶著孩子選購開學所需的用品。穿過擁擠的人群,時宇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層架上,是琳琅滿目的各式唱片。很快,時宇便搜尋到了想要的東西。
這家商店里的人挺多,但大多數都是來逛逛而已,真正購買的人並不算多。時宇沉思許久,才選定了心儀的目標。
“老板,結賬。”
…………
次日中午,父母就驅車將時宇送回了學校。
剛一開學,下午學校就馬不停蹄地組織了期初考試。
毫無疑問,對於幾乎一整個假期都沒怎麼復習,作業又是胡亂填滿的時宇來說,這簡直是一場噩夢,雖然時宇早就有心理准備就是了。
時隔一個月,在寧靜的夜色中,時宇終於再次踏上了這片夢境的幻想之土,就如同往常一樣,音寧早已靜靜地在城堡大堂中等候著他的歸來了。
沒有任何多言的話語,甚至沒有任何准備與暗示,二人輕輕相擁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少女熟悉而馨香的氣息再次襲來,莫名的安心感在時宇心中蔓延飄散。
“好久不見了。”音寧簡短地柔聲說道。
時宇望著她澄澈的雙眼,無言地輕笑著。輕柔皎潔的月光下,即使不多言語,一切就在那里,不曾被時間與空間的界限所隔絕磨滅。
時宇抿著飄散著熟悉香氣的紅茶,一切都還是他熟悉的那般靜美。而音寧卻敏銳地察覺到,時宇平靜的神色下難以掩飾的疲憊。
“那個……你看起來有些疲憊呢,不要緊嗎?是不是剛開學還沒有適應?”音寧關切地問道。
“唔……其實也沒啥,就是期初考試,數學和物理卷子錯得太多了,訂正起來有點累,沒事的。”時宇答道。
“雖然說不要太勉強自己,但是……怎麼說,這樣真的不要緊嗎?畢竟在中國,考大學還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呢。”
“哎,這個嘛,我覺得應該問題不大,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都習慣啦。”
音寧聽言,不禁嘟起了嘴,“這個樣子可不行啦,從小學到現在努力了將近12年,總不能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放棄呀。”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轉而說道,“說起來,雖然數學方面我不怎麼敢說,但是物理嘛,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哦?”
“哎?”時宇吃了一驚,他望向音寧,後者正自信滿滿地回望著他。
“呃,那啥……你確定你還沒把那些物理知識都忘光嗎?”
“哼,我當年最擅長的科目可就是物理了哦?而且啊,不知是祝福還是詛咒,當我的靈魂在這夢境世界中蘇醒時,關於生前的記憶就被強烈定格在了瀕死的那一瞬。正因如此,不僅是那永不消弭的仇怨,生前所學的各科知識,也都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中,永遠揮之不去。”音寧說道。
“這樣啊。”時宇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那好吧,明晚我把物理書和試卷都帶來哦,親愛的物理小天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時宇翻了翻口袋,隨即將東西遞給了音寧。
“給。”時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歪過頭去。
“這是…………”音寧疑惑地結果東西,她這才看清,這是一張包裝精美的唱片專輯。
“那個,什麼…………之前你不是說喜歡Jay Chou嗎?我挑了他比較出名的一部專輯,也是我最喜歡的那一部,所以…………就當是遲來的新年禮物吧。”
專輯的包裝上,赫然寫著七里香三個大字,音寧生前沒有聽過這部專輯,彼時的周傑倫還名不見經傳。
但此刻,音寧心中的陣陣暖流,是她生前都未曾體驗過的感覺。
痛苦到大笑,開心到流淚,這一次音寧終於感受到了後者的滋味。
“謝謝,我好高興。”抹去眼角的淚花,音寧小心翼翼地將唱片收好,仿佛捧著它,就捧著整個世界。
“如果你喜歡就再好不過啦。”時宇神色柔和地說道。
第二天,時宇為了訂正滿目瘡痍的試卷可謂是歷盡艱辛。到了准備回寢時,他才想起昨天音寧說要幫他補習物理的事。
實際上,當時時宇只是想看音寧吃癟的樣子而已。他故意挑選了最難的幾張試卷,將它們夾在書中一同藏在枕頭底下。
“晚上好。”時宇手捧書和試卷,向早已等待多時的音寧打著招呼。
不過他注意到,今天的音寧好像有些不一樣,盡管還是那一身熟悉的白紗,但精致姣好的面頰上卻多了一副黑框眼鏡,頭發也干練地梳成單馬尾披在身後,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歡迎回來。先喝杯茶休息一下吧,書帶來了嗎?給我看看。”時宇沒想到音寧如此熱衷於幫他補習這件事,只得將書遞給她。
“唔,原來是這樣…………”音寧翻閱著時宇整潔如新,沒有一點兒筆記的物理書,喃喃自語道。
“什麼嘛,竟然比我們那時的教材還要簡單…………”合上書,音寧瞥了時宇一眼。
“真的假的?”時宇眯起眼,不敢相信。
“當然啦,毫不夸張地說,你們的教材,相較於20年前的,除了新增了一些近年來的新能源知識,其他的傳統力學、電學、光學和聲學內容幾乎比我們那時刪減了三分之一的知識內容,就這你竟然還能考不及格?”
“這…………書上是一回事,考試又是另一回事啦。書上就那麼幾個簡單的概念和公式誰都會背啊,但考試應用可難著呢。”說著,時宇從書中取出提前預備好的試卷。
“不信的話,就試試這幾張試卷吧,這可還是最簡單的那種哦。”時宇恬不知恥地吹著牛。
然而,不出十分鍾,音寧就做好了第一張半面的題目,遞還給時宇。時宇定睛一看,不僅答案完全正確,連步驟都清晰地寫在了一旁。
“怎麼了?這確實簡單,不如你再找些難點的?”音寧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下吃癟的人成了時宇。
“好吧…………音寧老師…………也許你是對的…………”在現實面前,時宇只能服軟,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只言片語。
“現在你信了吧?好了,來,告訴音寧老師,究竟哪一部分是你的薄弱環節?”
時宇其實想回答所有版塊都很薄弱,但他最終沒好意思這麼說。
“呃,那就從萬有引力定律開始如何?我不太擅長那個。”
“行,萬有引力的公式你總該記得吧?”
“那當然,但是光記得公式可沒用啊,考試又不會把數據全部給出,然後單純讓我套公式做個計算題。”
“所以啊,我看看你這道題的錯誤原因…………你這受力分析就完全錯了啊?!”
“呃,是嗎?”
“你看這個…………只有受力分析正確了,後面的計算才能迎刃而解啊…………”
音寧耐心地教導著時宇,時宇感到自己上物理課都從沒有這麼認真地聽講過,好多基礎的知識與分析法,竟然是他第一次意識到。
“你這基礎也太糟了啊…………”音寧無奈地說,不過她隨即又打起了精神,“但是沒關系,有我幫你,高考一定會沒問題的。”
“那就拜托啦,音寧老師~”其實聽到高考,時宇在一瞬眼神又稍稍黯淡了下來。
他立刻拋開了這份無謂的傷感,任何事都有曲終人散的一天,但正因如此,那些閃耀的日子,才一直在人們心中熠熠生輝。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珍惜這每一分每一秒,不讓眼前的少女失望。
此後的每個深夜,少年與少女都圍坐在一起,一遍遍地翻著書和試卷。
時宇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干淨如新的物理書漸漸也出現了皺痕,上面刻著少女淡淡的鉛筆字。
學累了,就靠著城堡的壁爐,一邊凝望著窗外潔白的積雪,一邊品嘗著香氣四溢的紅茶與蛋糕,在周傑倫富有磁性的歌聲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人生,直到夜盡天明。
時宇的物理成績肉眼可見地飛速提升著。
一開始,只不過是其中幾個版塊有所長進,成績沒那麼刺眼而已,而漸漸地,所有人都發現了時宇的突飛猛進,就連教了時宇三年物理的物理老師都為時宇突然的改變感到不可思議。
“你最近怎麼忽然開竅了?”澤趴在時宇的課桌上,難以置信地望著時宇幾乎是原來雙倍分數的物理試卷,“不會你以前都是在故意隱藏實力,扮豬吃老虎吧?”
“嘿嘿,因為我得到了高人指點啊。”時宇淡淡地笑了笑,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哈?什麼高人,也介紹我認識認識唄?”
“你想得倒美。”
然而身後忽然出現的人影打斷了兩人的攀談,澤也下意識地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臉。
時宇不明所以地回頭望去,數學老師此刻正黑著臉,跟自己大眼瞪小眼。
“聽說你最近物理進步挺大?”數學老師一把奪過時宇的物理試卷,仔細看了看,“哼,看來你確實在物理上下了功夫啊。但是我告訴你,時宇,物理生物這種副課只能決定你有沒有上大學的資格,只有語數英才能決定你上怎樣層次的大學。我毫不夸張地說,就你現在的數學成績,考個二流大學都吃力!”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朝著講台走去,一旁的同學們見狀也都趕緊回到座位,剛才還熱鬧非凡的教室瞬間鴉雀無聲。
身為當事人的時宇卻內心毫無波瀾。在開學初,他就和數學老師鬧僵了關系,被當做反面教材也是家常便飯了,無所謂,他不在乎。
像往常一樣訂正完各科的作業,時宇帶著物理書和試卷回到寢室,在連接夢境與現實的彼端,音寧早已恭候多時。
“讓我看看你今天的作業情況如何…………唔,不錯啊,確實比之前要進步很多,不僅答案正確,受力分析圖和計算步驟也都很清晰地寫在了題目旁邊,就是這樣!不枉音寧老師我每天幫我可愛的學生補習呢。”音寧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鏡,有些得意地說道。
“呃,這是什麼?”
時宇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不小心將一張數學試卷夾在了物理書里,更糟的是,這張卷子上可謂錯誤百出…………
“是數學試卷啦。”時宇也不想掩飾什麼,淡淡地說道。
音寧輕輕皺起了眉,但她在努力緊盯著試卷看了好一會兒後,只能無奈地將它遞還給時宇。顯然,她的數學能力並不像物理那般卓越。
“你這樣真的不要緊嗎?”音寧有些擔憂地望著時宇,後者則似乎滿不在乎。
“不要緊,我數學從初中開始就不好,習慣了。”
音寧輕輕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呐,你和你的數學老師,關系很差嗎?”許久的沉靜之後,音寧打破了這寧靜。
“怎麼說呢…………硬要說很糟倒也沒有到那種地步…………但,反正肯定是不好,挺僵的,就是互看不順眼的程度吧。”時宇答道,他覺得這算是比較中肯的答案了。
“唔,他是個很過分的人嗎?比如說會體罰學生什麼的?”
“那倒也基本沒有吧,他就是個特別死板又嚴苛的人,要求我們在試卷上訂正完後一定要抄到錯題本上再做一遍。而且他總是語氣粗魯,咄咄逼人,罵起人來很難聽,反正我是開學第一天就跟他鬧不愉快了,其他同學大多也不喜歡他。”
“這樣啊…………”音寧若有所思地輕輕點了點頭,望著月光下少年俊俏的側臉,在那一瞬間,就連音寧自己都心生一絲疑惑,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自己的世界除了單調的復仇又有了其他色彩,她第一次會為了其他人的命運而憂慮,會因為他的存在而感到歡欣,會在這如夢似幻的光景里淡忘了痛苦。
“唔……聽起來他確實是個嚴苛的人呢。但是仔細想來,他其實也不是壞人吧?”
“那確實啊。”時宇沒有否認。
“所以啊,他也不是隨意魚肉他人的惡徒不是嗎?不要用他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句話不是你說的嗎?也許他確實語氣不好,甚至態度粗俗,但就當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跟他賭氣式地鬧僵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我不會勸你跟他服軟,正如你所言,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只是,就算嘗試著去請教他幾道不擅長的問題也好啊。仔細想來,他這人再怎麼糟糕,也總比我當時惡心的宿管、道貌岸然的校長和冷血無情的父母好多了吧?”
時宇抬起頭來,剛才還一臉無所謂的他此刻震驚地凝望著音寧的面頰。
他早已聽出了音寧的意思,只是他沒有想到,音寧竟然會自揭傷疤,他深知這對於一個遭遇如此殘忍經歷的少女而言,這意味著怎樣苦痛的回憶。
“這根本沒有可比性啊,他跟那些犯下深重罪孽的人還是不同的。”
“正是如此。所以啊,就當是我的委托好不好?去找他談談吧,用不著服軟道歉什麼的,就隨便請教一個自己不會的問題,即使失敗了也無所謂,至少你嘗試過了。”
時宇臉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猶豫許久,他終是淡淡地開了口,“我知道了,你的這個委托,我接下了。”
音寧先是愣了一瞬,隨即淡淡地展露笑容,默默地為兩人的茶杯又斟滿了剛泡好的紅茶。
昏黃的燈光下,悠揚的音樂聲中,蛋糕上如雪的奶油悄悄融化。
…………
數學辦公室門前,時宇已經像無頭蒼蠅一般來回轉了好幾圈。
“可惡,當時怎麼就答應她了。”時宇急得直撓頭,攥著試卷的手心里也滲出細密的汗滴。
自己還是趁著晚自修的時間,以上廁所為借口偷偷溜出來的,要是在課間被澤他們撞見自己去數學辦公室請教問題,時宇覺得自己就可以准備收拾東西逃離這所學校了。
“怎麼辦……怎麼辦……”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再過十幾分鍾就要到課間了,時宇透過窗戶瞥了辦公室的內部一眼,數學老師正如同往常一般正襟危坐,滿臉嚴肅地批改著作業,嘴里不時地嘀咕幾句。
“你在這里做什麼呢?”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時宇嚇得趕緊轉過頭貼緊門,原來是自己的英語老師。
“啊,老師好。我只是有問題想問問數學老師,哈哈…………”
英語老師並沒有責問時宇為什麼在晚自習期間擅自跑出來,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這樣啊,那快去吧。”隨即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又補充道,“畢竟距離高考已經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嘛,盡力不要留有遺憾吧。”
望著英語老師遠去的背影,時宇思考著她的話語,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不知不覺大學入學考試的時間已然就在眼前了。
這也意味著,他在這所學校的時間不多了,所以…………
“哎,不管了!”時宇輕柔而堅定地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這也許是她此生唯一的委托了吧,那還真是沒辦法了呢。”
數學老師抬起頭,盡管他依舊滿臉嚴肅,神色略顯凶狠,但這還是難以掩飾他見到來人是時宇的震驚。
時宇心一橫,耳畔又回響起音寧的叮囑,這不是在服軟或是道歉,這只是簡單地問個問題,幫助少女完成心願的委托而已。
“老師,今天上課的時候有一道題目我沒有怎麼聽懂其中的解析步驟,可以麻煩您再簡單講一遍嗎?”時宇驚訝於自己開口後竟然如此平靜地說出了口。
數學老師凝望了時宇一會兒,時宇被看得心中發毛。
過了許久,他才重新將目光聚焦到時宇的試卷上,“上課的時候不好好聽,現在知道來問了?”
時宇本以為他要拒絕,結果數學老師卻緩緩地翻開書,“好吧,也行,迷途知返從來都不嫌晚。你先看看這里的解題模型,我再來跟你具體分析這道題…………”
盡管過程磕磕絆絆,時宇對各類題型的知識運用概念混亂,計算也出現過錯誤,但在數學老師嚴謹細致的筆記與講解中,很快這道題目便迎刃而解。
下課的鈴聲兀然響起,數學老師整了整批改好的作業,站起身來,瞥了時宇一眼,“以後有其他問題不懂也可以來問。”隨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辦公室。
時宇終於輕輕松了口氣,望著眼前已經訂正好的試卷,這確實比自己訂正起來要效率高多了,步驟與思路也工整地寫在一旁。
他已經能夠想象,音寧看到後滿意的微笑。
這下子,自己總算沒有失約。
…………
六月的樹藤在驕陽下盤綜錯節,夏季的熱風吹散了過往。
我知道的,這一天終將會到來。
這里的一切,不過是一名臨終前的薄幸少女,對世界最後的祈求,不過是過去記憶的投影。
那一天的教學樓,再次見到他時,我真不敢相信,在生前都不曾為別離感傷的我,會迎來一段如此如夢似幻的光陰。
開心到流淚,痛苦到大笑。啊啊,原來這便是人生嗎?如此苦澀,又如此誘人,縱使撕心裂肺,也絕不願意忘卻。
他做到了,我就知道他會做到的。
望著他一邊扭過頭說著最近數學成績的進步,一邊又說絕不可能與老師真正和好的,我發自內心地為他感到高興。
細細想來,我究竟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是因為他從永不停息的復仇夢魘中拯救了我嗎?
我不知道,真的,只是,我希望他能夠幸福,無論那個世界有沒有我。
紅茶的香氣已然彌散,層架上的檸檬蛋糕,是我此生最用心的傑作。
他准時赴約了,我卻沒能好好地說出那句“晚上好,歡迎回來”,明明早已演練過無數個夜晚,顫抖的唇卻依舊無法控制。
他堅定的雙眸此刻籠罩著一層陰翳,張了張口,我用食指輕輕貼著他的唇,有些事,還是讓它順其自然吧。
他的物理書已經開始發皺卷角,真是難以想象,幾個月前它們還是一片整潔如新的模樣。
我看著上面鉛筆的圈圈畫畫,這些紛飛的灰白夢想,一定會代替我祝福他踏上最後的戰場吧。
盡管他的眼神中透著蒼涼與疲憊,但語數英三門已經考過,剩下的任務就輕松多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要到後半夜了。
他輕輕反扣上書,抿了一口紅茶,又嘗了一塊蛋糕。
他吃得很慢,卻吃了很多,像是要把這一切都刻在記憶中一般。
我也嘗了一塊,即使是商店里做的也不會比這更好了,只是,在這潔白如雪的甜蜜之下,是越發深重的苦澀。
明明是最後的時光,我們卻都靜默無言了。
我從不敢奢望什麼,真的,連親生父母都那樣拋棄了我,所以當上天賞賜給了我永恒的復仇這顆帶著詛咒的果實,我也毫不猶豫地接納了。
但就在某一個機緣巧合之時,他出現了。
不同於刺眼而虛偽的陽光,他既不偏激,也不軟弱,就像窗外皎潔的月光一般,無言地貫徹著自己的道路。
我依舊記得,那塊蛋糕和那碗魚肉,仔細想來,那時我只覺得,他真是個有趣而特別的人。
我依舊記得,他玩求生者的輕車熟路,不過監管者玩得著實不咋地。
我依舊記得,在教堂的薄霧與鍾聲中,我們席地而坐,一起迎來清晨的微風。
我依舊記得,重逢時他送我的專輯唱片,那是我生前都未曾得到的瑰寶。
是的,我早就知道的,這一天,終將會到來,畢竟誰,會在這擁擠的學生宿舍永遠住下去呢?
我不敢再向上天奢求什麼,如果他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甚至在某一瞬間能夠想起某個被永遠困在夢境中的白衣少女,這也就足夠了吧。
時間快要差不多了,我輕輕站起身來,但我的雙手和嘴唇分明在顫抖。
他也站起身來,輕輕向我走進。
然後,他吻上了我的唇,我,吻了他。
啊啊,真是快要羞恥死了!自己剛蘇醒時,不是還說什麼願全天下的情侶都見鬼去吧!
在教堂未完結的故事,終究是迎來了結局,可惜,還是被他搶先了啊。
許久,他靜靜地擁抱著我,時間,仿佛都被凝固了一般。
我整理好情緒,輕輕用鎖鏈纏上他的白色腕表。
“願你幸福,我會永遠記得你的。”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回轉過頭,他的身形,最終歸於時間的虛無。淚水,像是斷线的珍珠,決堤洶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寂靜的城堡,專輯的歌聲依舊動聽,只是那個陪我聽歌的人,已經不在。
…………
“唔……”時宇艱難地直起身子,因為已經是初夏,吹拂的晨風早已不再清冷。
此刻,他正坐在4樓東無人的金屬門下,淚水早已沾濕了他的睡衣。
現在還不能被苦痛打垮,至少,要等到物理考完之後…………
一旁的地面上,一本物理書正靜靜地攤開著。
時宇拾起書,泛黃的書頁上,赫然用凝結的潔白冰霜鐫刻著清秀的字跡。
“考試加油,祝你幸福,我親愛的小魚。”
在字跡的一旁,是一條小魚,和一朵無瑕綻放的冰花。
時宇愣了愣,他抬頭望了望天空,一切都還是那般蒼茫渺遠。在書頁上,冰霜已經開始漸漸消融。
忽然地,時宇像是發瘋一般,抄起書瘋狂地朝著宿舍跑去,全然不管此是還未到起床鈴響的事實。
跑著跑著,回憶像是走馬燈一般襲來。笑容與淚水,一起涌上心頭。
“喂,時宇,你干啥把物理書放到冰箱里啊?!”澤吃驚地問。
“沒什麼,因為它有著對我很重要的東西啊。”時宇淡淡地說,不顧臉上的淚痕。
“那你今天不再復習一下了嗎?”
“已經夠了,書上的一切,都已經化為我此生不可分割的記憶。”
“是嗎?好吧。”澤一頭霧水。
時宇閉上眼,晨曦已然破曉,“唯有這一次,決不能輸啊。”
…………
(後記)
“這東西請務必幫我用冷鏈運輸哦,拜托啦。”
“好的,沒問題,但是這是什麼呀,感覺非常輕呢。”
“哈哈,沒什麼,一些舍不得的舊東西。”時宇禮貌地向著快遞小哥點了點頭。
“行,反正是同城送,今天晚上就能到的。”
送走了快遞小哥,時宇環顧了一下這間自己住了將近十五年的房子,從小學一直住到大學,他終於要與這里告別了。
“什麼東西還要特地用冷鏈運輸呀?”母親從臥室里走出來,手上拎著幾個打包好的包裹。
“哈哈,沒什麼,以前朋友送的工藝品。”時宇打著馬虎眼。
不多時,他們抵達了這座城市另一端的新家。盡管已經是寒風漸起的一月份了,但在幫父母搬完從老家帶來的東西後,時宇還是熱得汗流浹背。
“喂,請問是時先生嗎?你的順豐快遞到了,因為疫情原因我們只能送到小區門口,請您查收。”
聽到這兒,時宇立刻蹬上鞋,朝著門外跑去。
天空飄著茫茫細雨,地面上鋪滿了一個個小水窪。時宇心情急切,一路小跑著來到小區門口,差點滑了個大跟斗。
“謝謝。”接過沉重的快遞盒,時宇不敢立即拆封,盡管周遭的氣溫也不高,但他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決定等到家再把冷鏈包裝打開。
回首往昔,關於這本書過去的一幕幕在時宇眼前閃過。在一年前那段最漆黑的歲月里,時宇留下了最熠熠生輝的回憶。
“嚯呀!”一個踩空,時宇結結實實地摔在了潮濕的柏油路面上,手中的快遞盒也飛出去老遠。
“糟糕!”時宇顧不得膝蓋上火辣辣地疼,拼命站起身來,朝著快遞盒奔去。
雨一直下,如棋子般清脆落盤,望著因碰撞而散架的快遞盒與不見蹤影的物理書,時宇感到心頭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敲得粉碎。
他發瘋般地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在磅礴大雨中搜尋著周圍的一切,任憑自己被暴雨吞沒。
終於,他在花叢間找到了自己的書。盡管稍稍被雨水沾濕了,但上面用冰霜凝結成的字跡依舊清晰可見,一旁的小魚也依然悠閒地躺著。
只是,那朵冰花,卻不見了。
穿行在暴雨中,時宇泣不成聲。如此脆弱的冰花,怕是早已融化消失了吧,
這用冰霜書寫著的回憶,也再無法重圓了吧。
淚水決堤,如同凝結的冰晶一般,從眼角滑落到掌心,真實到痛徹心扉的感覺,並非夢境。
緊攥著的掌心,滲出點點殷紅。時宇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自己手中的淚滴,竟變成了純白的結晶。
寒意襲來,凍結了時宇掌心的傷痕。
抬起頭,就在不遠處昏黃的燈光下,原本應該被暴雨沾濕的一小塊地方,此刻卻被潔白的冰雪所覆蓋。
窸窣的鎖鏈聲響起,伴隨著不緊不慢的高跟鞋聲。
“真是的,這樣莽撞可不好哦?雖然我是很高興啦。”熟悉的聲音響起,那個無數夜晚魂牽夢縈的聲音,此刻竟如此真實地回響在耳畔,真實到時宇都不敢相信。
不知何時,圓月已經撥開烏雲將皎潔的清輝灑向大地。熟悉的笑容與白紗,少女的手中,一朵無垢的冰花此刻正靜靜地盛開。
“可別再弄丟了哦?畢竟這象征著新的開始嘛,我親愛的小魚。”皎潔的月色下,少女背著書包,儼然一副普通女高中生的模樣,在書包的一側,還掛著白色小魚的可愛掛件。
“對了,我做了檸檬蛋糕哦,要不要一起吃?”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