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黑了下,屋子里卻沒開燈。
又或者說,沒人顧得上開燈。
局面從他吻上她的唇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回到童年生活過的房子里,看著以前的拍攝的照片,陳舊的記憶一點點鑽進宋知遇的腦子,刻意遺忘的過往悉數浮現,宋知遇恍惚間幾乎要懷疑今夕是何年。
但是沈來尋一字一句、一顰一笑都提醒著他,過去的早已過去,眼前的皆是真實。
是她拽著他在往前走。
他將她按在自己曾躺過的單人沙發,進入她的身體,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毫無縫隙地與她擁抱,感受這份占有。
呼吸交疊,水乳交融,心跳幾乎都是同頻的。
窗外的光景不斷變換,橙色、深藍、墨黑。
沙發上的人也在不斷變換,半躺、跪趴、抱坐。
庭院外的銀杏枝丫交錯,影子透過窗,貼在他們赤裸的身上,風吹動樹枝,人影也跟著在晃動。
月光將一切悖德洗滌,留下的只有干淨和純粹。
晚上還要見林楠,他們只做了一次,漫長又滿足的一次。
宋知遇帶著沈來尋去了一家中餐廳,和邂逅只隔著一條街,藏得深,他卻走得輕車熟路。
“你怎麼找到這里來的?”沈來尋好奇地四處打量。
老板是一對中國的中年夫妻,館子不大但干淨整潔,來吃飯的也大多都是中國人。
他們進了一間小包廂,不一會兒老板娘就拿了菜單過來,盯著宋知遇看了眼,突然愣住,又仔細看了看才驚訝道:“宋老板,你怎麼來了?”
沈來尋也很驚訝,因為老板娘是南邊口音,聽起來像是楓泊的。
宋知遇淡淡笑著,神色語氣卻很放松:“張姐這是不歡迎我?”
“哎呀什麼話?”老板娘笑眯了眼,“你以前不是每年十月份才來嗎?”
每年,十月份。
沈來尋捕捉到這兩個關鍵信息,心頭一跳。
雖然她早已從陳妍那里得知宋知遇偷偷來法國找過她,但是她不知道是每年,更不知道,是在十月份。
沈來尋直勾勾地看著宋知遇,宋知遇卻不看她,只對老板娘說:“以後會常來的。”
老板娘連說了幾個“好”,才看向沈來尋:“這位是……”
她的視线自然而然落在兩人的戒指上,其實心里已經有了結論,而宋知遇也在此時握住了沈來尋的手,笑意溫和:“我太太。”
沈來尋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禮貌問好:“您好。”
老板娘笑開了花:“你好你好。”止不住地夸贊,說來尋年輕又美麗,說他們十分般配。
饒是如此淡定的兩人,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匆點了幾道菜,老板娘才離開。
人一走,包廂內霎時間便安靜了下來。
沈來尋將手從他手中抽出,抱臂挑眉看著他,滿臉都寫著“解釋解釋吧”幾個大字。
宋知遇今天能把沈來尋帶來這里,也就沒想要瞞她什麼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略顯局促地說:“你應該也猜出來了吧,你離開的幾年里,我去找過你。”
沈來尋靜靜看著他。
宋知遇移開了視线不去看她,這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准確來說,是酸澀的和痛苦的,甚至是卑微的,他實在是不擅長講述這些。
“每年你的生日,我都會去邂逅。”宋知遇坦白心跡,“因為……我太想你了。”
沈來尋刻意偽裝的淡定逐漸難以維持。
宋知遇垂下頭:“我坐在角落里,看他們給你過生日,看喬尚青大大方方地待在你身邊,看著隨便一個陌生人都能和你搭訕聊天,而我什麼也做不了。”
沈來尋的表情徹底崩盤,她回憶起什麼,愣愣問:“所以,那次我讓你撤掉盯著我的人的時候,你也在?”
“在。”
他不僅在,他還親眼目睹了一切。
“這家餐廳我第一次來,就覺得飯菜的口味和你做的很像,再一問,老板果然是楓泊的。”宋知遇說,“後來我每一次來馬賽,都會在這里吃飯。”
“我聽老板娘叫你宋老板。”
“嗯。五年前,他們缺資金,生意做不下去准備回國,是我投資了他們。”
沈來尋出神聽著,也不說話,顯然還沒消化這個事實。
宋知遇重新將她的手握住,笑得苦澀:“這也不是什麼很光彩的事情,但我不想騙你。”
這兩年里,兩人的生活過得太過甜蜜滋潤,陡然揭開過往苦痛的回憶,沈來尋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難過,為自己也為宋知遇感到心酸。
但是他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選擇了彼此,就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
毫無代價的幸福,反而讓人不安。
如此也算是苦盡甘來。
沈來尋語滯片刻,嘴角也流出苦澀的笑意:“看來,我以後要對你更好一些。”
“是啊。”宋知遇用額頭碰了碰她的,“我太可憐了。”
沈來尋知道他有意調節氣氛,於是順階而下:“真的嗎,該不會是故意說給我聽來賣慘的吧?”
宋知遇故作驚訝:“被發現了。”
沈來尋笑起來:“你在逗小孩兒嗎?”
宋知遇俯身過去吻她:“你不是嗎?”
正好此時老板和老板娘親自端了飯菜進來,兩人默契十足、若無其事地拉開了距離,但曖昧的氣氛仍在,手也依舊牽著。
沈來尋和宋知遇都聽到了老板娘出去時還和老板竊竊私語,說著“感情真好”雲雲。
飯菜的確非常合沈來尋口味,許久沒吃過這麼正宗的江南菜,幾個小時前又“有氧運動”了一場,沈來尋比平時多吃了一倍。
臨走時老板娘送了一壇珍藏許久的女兒紅:“按我們楓泊的習俗,這瓶酒等你們有孩子了再埋進樹下,孩子結婚的時候拿出來喝。”
老板娘不知道宋知遇和沈來尋之間淵源,一片好心,只可惜落在了錯誤的對象上。
沈來尋無措地看向宋知遇,他倒是神情自若,上前接過了酒,收下了這份好意:“多謝張姐。”
老板在一旁道:“要是沒有您,我們這餐館早開不下去了,您不嫌棄我們這點小酒就好。”
老板娘連忙附合,讓他們常來。
離開餐廳,他們並沒有開車,只能拎著這壇酒,步行去邂逅。
沈來尋跟在他身後穿過窄巷,冷色的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
想到要面對林楠,她不由得有些擔心。
這段時間,無論他們去到哪里,總有人夸贊和祝福他們,但是林楠會不會,她不知道。
她希望能得到林楠的祝福。
她想出了神,便落後了幾步。前面的人察覺到,回過身,眉梢微挑:“想什麼呢?”
沈來尋搖頭。
宋知遇伸出手,她乖順地走過去,被他十指相扣。
“別擔心。”宋知遇一眼看穿,捏了捏她的小拇指,“打不過我們就跑。”
沈來尋被眼前這還有心思開玩笑的人感染,心里似乎也沒那麼沉重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站在邂逅的門口,兩人都心情復雜。
這個地方對他們而言,太過熟悉,卻還是第一次一起走進這里。
沈來尋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凝重地看著入口,如臨大敵的表情惹得宋知遇發笑,他揉了揉她的長發:“進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邂逅,三年沒來,服務生又換了一波,不太認識沈來尋,直到他們坐進卡座里,值班經理才過來迎接她。
“還真是你,尋。我聽Lina說你要來簡直高興壞了,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想你!”經理上下打量她,毫不吝嗇地稱贊,“你又變漂亮了。”
沈來尋已經習慣她如此浮夸,和她擁抱道謝後,問:“小姨呢?”
“哦,Lina在樓上,我去叫她,你先坐坐。”經理和她說這著話,余光卻一直落在沈來尋身旁的宋知遇身上,臨走時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來尋敏銳地捕捉到了,待她離去,才問宋知遇:“你認識Anne?”
宋知遇:“誰?”
“剛剛的經理。”
“不認識。”
“可她一直在看你。”
宋知遇笑了笑:“是嗎,可能是看我眼熟吧。”
畢竟,他每年都來。
有服務生前來詢問是否需要點酒,沈來尋想了想,點了壺檸檬水。
宋知遇問:“林楠也不喝酒?”
沈來尋答非所問:“你把外套脫了吧。”
宋知遇:“?”
沈來尋:“不熱嗎?”
酒吧里氣氛火熱,確實是有些熱,他將夾克衫脫掉放在一旁,里面是一件藏青色的薄衛衣,這件衣服也是晚上出門前沈來尋給他挑的。
服務員端來檸檬水時,身後跟著一位黑裙女人,妝容精致,黑發紅唇,細長高跟顯得人越發高挑華貴、氣場強大。
眼角的細紋並不顯蒼老,反而令人生畏。
她看到宋知遇,腳步陡停。
四目相對,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神色溫和。
沈來尋叫了“小姨”,林楠才緩緩收回視线,“嗯”了聲,在他們對面的沙發坐下。
服務生倒了三杯檸檬水後離開。
宋知遇語氣平靜自然:“林小姐,好久不見。”
林楠敷衍地勾了勾唇角:“確實是好久不見啊,宋先生。”
氣氛有些僵,沈來尋剛想說話,林楠便撥了撥手里的檸檬水,擰眉看向沈來尋:“怎麼,走了三年,連我喜歡喝什麼都忘了?”
林楠喜歡喝什麼沈來尋自然是記得的,但……
她抿抿唇:“等會兒再喝吧,等我們聊完,小姨想喝多久我都陪你。”
“隨你。”林楠也不在意,往後靠坐在沙發上,饒有興趣地問宋知遇,“宋先生,來尋談戀愛了,你知道嗎?”
宋知遇笑了笑:“知道。”
“你見過了?”
“算是吧。”
“你覺得怎麼樣?有什麼意見嗎?”
沈來尋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林楠:“小姨,你別問他了。”
“他是你爸,不該問嗎?”林楠悠悠然翹起二郎腿,“你那寶貝男朋友呢?讓我看看到底是有什麼問題。”
沈來尋硬著頭皮說:“他已經來了。”
林楠微愣,抬眼看了圈:“哪兒呢?”
沈來尋不說話了。
林楠好笑:“是我瞎了?這兒除了你爸還有別的男……”
話說到一般陡然收了口,一個荒唐無比的念頭衝進她腦海里。
林楠緩緩將腿放下,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對面的兩人,而兩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微妙,像是越發在印證她的猜想。
當視线落在沈來尋和宋知遇手上的戒指時,林楠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門頂涌,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騰”地就站了起來,死死盯著宋知遇,眼神如刀。
沈來尋:“小姨…………”
“你閉嘴。”林楠抬手打斷她,面色陰沉可怕,周圍的溫度都似乎降低了好幾度。
沈來尋聽話地閉了嘴。
宋知遇在桌下安撫地拍了拍沈來尋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擔心。
林楠按著太陽穴,居高臨下地看著宋知遇,字正腔圓地問:“你,是她,男朋友?”
宋知遇面色平靜,坦然直視她:“是。”
林楠閉了閉眼,用法語罵了句十分難聽的髒話。而後,睜開眼,抬手就將桌上的那杯檸檬水朝著宋知遇潑去。
水尚未來得及從他臉頰上淌下,林楠揚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宋知遇的臉上,鮮紅的指印登時就浮現在他臉上。
清脆的響聲被狂熱的音樂覆蓋,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們。
沈來尋渾身一驚,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心里著急卻又不能反抗林楠,只能嘗試著和她講道理:“小姨,你答應過我不動手打人的!”
林楠的火氣一點沒消,反而因為沈來尋的維護而越燒越旺,她冷笑:“我他媽打的是人嗎?我怎麼覺得我打的是一頭畜生呢?”
沈來尋還欲爭辯,宋知遇起身擋在了她面前,將她和林楠阻隔開。
他隨意抹了把面上的水珠,神色依舊鎮定:“林小姐,我們單獨聊聊。”
林楠看了眼他身後的眼眶都急紅了的沈來尋,強壓住怒火,丟下兩個字扭頭就走:“天台。”
她一走,沈來尋就連忙掏出紙替宋知遇擦拭,淚花閃爍:“疼嗎?”
林楠那一巴掌用了狠勁兒,宋知遇的左臉已經微微發腫。
臉上的水全順著下巴流淌進了衣服里,好在是深色衣服,看不太出來。
他突然有些明白沈來尋為什麼要讓他穿這件衣服,又讓他脫外套,還不點酒了。
宋知遇為她的小心思而發笑,揉揉她的臉:“別哭,我沒事。”
沈來尋又急又心疼:“你都不知道躲的嗎?”
“躲了她怎麼消氣?”宋知遇握住她的手,笑得有些無奈,“被她打了一巴掌,反而覺得心里好受一些。”
林楠說得對,他就是一個畜生,這一巴掌挨得一點不冤。
但知道沈來尋不樂意聽這些,宋知遇便沒說這句話,只柔聲道:“你就坐在這兒等我,我去和她聊聊。”
沈來尋不同意:“我和你一起去,要挨打挨罵也是我倆一起挨。”
“不行。”宋知遇懶散笑著,還有心情逗她,“這麼不相信我?”
沈來尋十分固執:“你不要模糊重點。”
宋知遇收了笑,目光帶著少有的壓迫:“乖乖坐著,我很快就回來。”
沈來尋還想說什麼,他吻住她的唇,堵住她所有的話語:“聽話。”
她只好聽話且憂心忡忡地看著宋知遇走向通往天台的階梯,可沒坐多久,還是不放心地跟了過去,停在當年宋知遇停留的轉角,仰頭就可以看見面色冰冷若霜的林楠和宋知遇的背影,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