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來尋離開的第一年,宋知遇開始失眠,即便是每周都會有沈來尋的照片和生活記錄寄給他,可他看著那些照片,依舊是無法入睡。
夜深人靜時閉上眼,滿腦子都是沈來尋離開的場景。
慢慢的,他開始做夢,他不願稱之為噩夢,因為夢里有沈來尋。可是他抓不住她,只能看著她往大海的最深處墜落,這簡直比噩夢還要可怕。
他的精神狀態急劇下降,外人或許看不出,許恒卻能清晰地感受到。
許恒沒想到宋知遇會過得如此糟糕,縱然是知道他們之間有這麼一段混亂的關系,可他相信宋知遇強大的自愈能力,就像在過往的每一次情感當中,宋知遇都能很快恢復正常。
准確的說,以往的戀愛之中,無論是分手和被分手,宋知遇都不會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更不會因為失戀而一蹶不振。
可是這一次,太不正常。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宋知遇,看似神色平靜,周身卻縈繞著濃重的頹靡。
許恒開始反思,自己是否低估了宋知遇對沈來尋的感情。
送走來尋,等待著時間和距離將一切推回正軌,這本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可許恒看著宋知遇的神情,並不覺得安心,反而越發擔憂起來。
他知道宋知遇一直在關注著沈來尋的動態,也知道每年宋知遇總會消失幾天,一問他的生活秘書,得到的答案准是:宋總去法國了。
沈來尋離開的第四年,宋知遇清理掉了宋明和李芮的所有人手,宋明為了保全自身,讓出自己全部股份後躲去了夏威夷。
而後宋知遇主動約了宋勉,徹夜長談過後,宋勉棄暗投明,站在了李芮的對立面。
李芮徹底瘋癲,拿著刀衝進了宋知遇的辦公室,被保安攔下,宋勉報的警,親手將李芮送進了精神病院。
總結起來不過寥寥幾句卻驚心動魄的四年終於結束,許恒也終於能說:“都結束了,你也放過自己吧。”
宋知遇確實聽了他的話,他不僅是放過自己,更放棄了自己——有意栽培宋勉,將公司事務一點點交到他手上,自己大多數時候則是閉門不出,邀約皆拒。
他正值盛年,位高權重、人帥多金還是單身,上趕著往他身上倒貼的撈女不計其數,生意場上企圖送到他床上的也不計其數,可四年來,他身邊沒有過一個女人。
就連退休兩年的王誠都察覺出了不對勁,找到許恒詢問一番,許恒哪里說得出口原因,只能含糊道“我多勸勸”。
可許恒每次去到他家,看到宋知遇拎著水壺、站在陽台里倒騰那些花花草草時,什麼勸說的話語都說不出來了。
……
那一年的十月,沈來尋生日,宋知遇處理完所有的工作,再一次坐上了前往法國的飛機。
不巧的是飛機晚點,到達馬賽時已經是當地的晚上八點,他在酒店放了行李後,直接前往邂逅。
沈來尋每一年的生日都是在邂逅,每一年他都會坐在某個角落里,默默陪她過生日。
他能看到邂逅的同事為她慶生,能看到她熟練地拒絕一個又一個想邀請她喝酒的男人,也能看到她心情還不錯時,偶爾會和陌生的男人多聊幾句。
但也只是看著。
宋知遇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將酒一杯杯灌進肚子里,看著一切發生。
十月的舊港,夜間冷風逼人,邂逅的氣氛卻火熱異常。
宋知遇點了酒,照舊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下。他一身黑色衛衣,帶著黑色的鴨舌帽,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沒有人在意他,更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安靜地看著入口,等待沈來尋出現。
十點左右,沈來尋來了。
也許是因為過生日,她比平日更精致動人,烏發挽起低低盤在腦後,一條墨綠色的長裙襯得她膚白勝雪,耳垂上的吊墜在燈光映照下熠熠生輝。
宋知遇的視线專注地追逐著她。
即便每周都有照片,可每一年的此時見到她,都覺她似乎更陌生了一些,離他更遠了一些。
一路上服務生熱情地和她打招呼,祝她“生日快樂”,沈來尋笑著說“謝謝”。
宋知遇看著她明媚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挑起。
看來她過得很開心。
那就好。
直到沈來尋走到吧台,燈光明亮之處,宋知遇才發現沈來尋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
喬尚青。
宋知遇在心中默念出這個名字。
在每周寄來的照片中,喬尚青的身影時常出現。
照片能記錄沈來尋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可也僅此而已了。宋知遇無法知道更多,就像他無法知道喬尚青和沈來尋究竟是什麼關系。
可他從未問過沈來尋,好像不問,他們的關系就只停留在沈來尋說“我和尚青哥只是朋友”的階段。
沒過多久,林楠也從樓上下來,那女人依舊美艷,她笑著開了香檳,切了蛋糕,將氣氛推至高潮。
林楠並沒有待很久,叮囑來尋別喝太多後就離開了,離去前,宋知遇覺得她似乎往自己這邊掃了一眼,又似乎只是錯覺。
不少人來和喬尚青敬酒,他今晚心情也十分不錯,來者不拒。宋知遇從他們的聊天中得出,他應該是比賽拿了金牌。
到後來喬尚青招架不住,跑去了衛生間避難。
沈來尋也喝了不少,在座位上發了會兒呆,晃晃悠悠地去了三樓陽台吹風。
宋知遇思忖片刻,還是起身,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跟上她,最後在樓梯的拐角處停住。
這是個微妙的角度,他微微仰頭便能隔著玻璃看清她的身影,可她低頭卻看不見他。
沈來尋想來是喝醉了,面色微微泛紅,眼神也有些許飄忽,看起來,還有那麼一點難過。
即便她什麼表情也沒有,宋知遇還是感受到了她的難過。
明明剛剛還笑得很開心。
他猶豫著是否要給她打個電話,掏出手機後卻遲遲沒有動作。
可轉念一想,今天是她的生日,他每年今日都會給她打電話,這並不突兀吧,這是應該的吧。
宋知遇說服了自己,撥通沈來尋的電話。他看到數秒後,沈來尋也掏出了手機,默默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才接通。
“爸爸。”聲音之中都似乎帶著酒氣,卻聽不出難過,只有冷漠。
宋知遇仰頭看著她,喉結滾動一番,說:“來尋,生日快樂。”
“謝謝。”客氣又禮貌。
宋知遇開始問廢話:“生日怎麼過?”
“在邂逅,和以前一樣。”
“吃蛋糕了嗎?”
“吃了。”
廢話問完了,宋知遇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掛電話了,可他的身體無比誠實,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上方的沈來尋轉動了身子,靠欄杆上,宋知遇無法看到她的臉,只能看到她舉著手機,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上的石子。
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快步拾級而上,差點踉蹌著撞到他身上,宋知遇順手扶了扶,聽到對方匆匆丟下的一句“Thank you”後愣在原地。
是喬尚青的聲音。
宋知遇目睹喬尚青拎著兩瓶酒,大步跨進了他不敢涉足的陽台,輕而易舉地去到沈來尋的身邊。
與此同時,電話里的她突然問:“我聽說宋明離開A市了?”
宋知遇收斂心神:“嗯。”
“都結束了嗎?”
“是,都結束了。”
沈來尋頓了頓,又問他:“你還好吧?”
宋知遇心中一暖,語氣都不自覺輕柔了許多:“我的體檢報告不是發給你了嗎?我一切都好,你呢?”
“我能有什麼不好的。”沈來尋說,“他們走了,你也可以放松一些,我看過你的體檢報告了,確實沒有大問題,但以後煙酒還是少碰吧。”
宋知遇聽到這久違的關懷,竟恍如隔世,嘴角噙了笑意剛想說“好”,卻又聽得沈來尋繼續說——
“既然結束了,我也不用提心吊膽了,你不知道,這幾年我走哪兒都覺得總是有人在跟著我,小姨都說我整天神經兮兮,疑神疑鬼的。”
宋知遇未來得及展開的笑就這樣僵硬在嘴角。
果然,她是知道過往四年他一直派人跟著他的,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沈來尋察覺到了,也默許了,可如今危險解除,他沒有立場和理由繼續窺探她的生活。
原來這才是她問起宋明的目的嗎?
宋知遇沉默了許久,握著手機的指尖發緊,他說:“今晚好好睡一覺,別多想,明天起來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沈來尋輕笑了一聲:“但願吧。”
目的達成,沈來尋草草結束了對話,將電話掛斷。
宋知遇聽著耳邊手機中傳來的忙音,看著喬尚青走到了沈來尋身邊。
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看到兩人你來我往喝酒聊天,舉手投足間充滿了難掩的默契與熟稔,沈來尋在他身邊是放松的、毫無防備的、自在的。
更是……般配的。
宋知遇曾對沈來尋說:“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男孩子,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可這樣真等到這樣一個人出現了,與來尋並肩而立,分明是和諧美好的畫面,宋知遇卻覺得多看一眼都心頭發堵。
每一個不屬於他的笑容,都像是一根根尖銳的刺,扎進他的心髒。
在沈來尋跌進喬尚青懷里時,宋知遇似是再無法忍受,猛地垂下了頭,燈光透過樓梯落在他的帽檐,精致的臉龐浸入陰霾之中。
宋知遇撐著扶手,一步一步走下了樓梯。
許恒說他病了。
是,他早就不正常了,也再不會好起來了。